【《心与钢》是一部以过去眼光展望未来的复古作品。《心与钢》中出现的所有人物、情节、概念设计均为艺术需要,不完全追求现实中的合理性;所有派系、意识形态、价值观均为剧情需要,并不代表作者立场。如有雷同或冒犯均非作者本意,作者承蒙读者和出版方,酌情审评。】
【作者推荐使用深色背景阅读本作,并及时播放插曲,以增强场景代入感。】
“……所以,你们这些贫穷的、被奴役的、见不到光的,必因他享福,亦要学着他去赐福;那些欺诈的、贪婪的、嗜血的,必受他的罚,而你们亦要学着他去赐罚。”
——《Fillius Belli的预言,第三部分》,已被后人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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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冯的雇佣兵唤醒了被称作“战争之子”的神秘少年。
“嘿,听着,外面不安全。”冯试图拿开少年的手,却不料对方的力气更胜一筹。而后者只是再度用纯真的童声恳求道:“求你了。这里感觉不好。”
实现的预言,企业的威胁,少年的苏醒……两人的命运就此交轨。
“调度呼叫各单位。各单位注意,目标已进入行动区域。重复,目标已经入场。黑衣服,五英尺半,现位于商场5层,和友方交战中。”
……在他们身后,两架VTOL撞向烂尾楼的顶层,炸成两道冲天而起的大火;在他们身边,荷枪实弹的企业私兵纷纷跪地抽搐,看似无敌却也无法抵抗这种超乎想象的精神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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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洛杉矶城邦,北三区,奥林匹斯工业集团总部,PE357年1月27日,0835时
漆黑的办公室如同大厅般空旷,其陈设在黑暗中闪耀着金属光泽。透过办公桌后的落地窗,身着正装的两人俯瞰着洛城的夜。
“‘这世界对于一切存在物都是一样的,它不由任何神所创造,也不由任何人所创造;它过去、现在、未来都是一团永恒的活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1]”年长的男人说。他的表情隐匿于阴影之中,但炯炯有神的目光仍在黑暗中闪烁,“可总有人认定这世界能被他们随意掌控,于是他们都死了。上一任坐在这儿的‘阿瑞斯’便是如此,Alex。”
“的确。而他的几个拥趸也同时得了同样的病症,不治身亡。不久后,雷暴降临,而灾难的余波如你所见——对面那栋楼的大火至今仍未扑灭。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却并非如此。你知道那关联是什么吗?”
年长男人叹了一口气,深棕色义眼和Alex对视着:“你很像我,但你缺乏成为我的特质。告诉我,少校,你读神话故事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神话是不可忽视的寓言,是现实在幻想中的投影。它们从过去给未来的我们提供警示,因而绝不能当成纯粹的戏言。事到如今,不论前任阿瑞斯的死,你昨日调查所受的阻碍,还是异常的天气,我想你都明白它们意味着什么了。”
“上一任‘阿瑞斯’甚至比你更了解这些事象的本质,却仍然低估了圣子的神力;你昨日送出去的战士不论多么勇猛,在那圣子面前也不堪一击。”
“人只需付出生命的代价便可承受圣子的惩罚,但人无法活着承受圣子的仁慈。他们的死亡并无大碍:无非是在网络世界添些龛位,再给他们的亲人献上统一的吊唁——假设他们还有亲人。可他们中有人活着,因那圣子的仁慈活在恐惧里。”
“恐惧是种疾病,也是一种武器。长久以来,我们掌握着这种武器,却很少被它攻击。恐惧不能在奥林匹斯滋生,Alex。你必须将恐惧的肿瘤切除。”
“一群麻雀收了其他人的恩惠,正为我们的失足而叫嚣。它们的吵闹也会助长恐惧,我需要你除掉其中最吵的——但不能以奥林匹斯的名义。”
“弓箭和捕兽夹不能驯服一匹狼。我们应当邀请它来到火堆旁,再用新鲜的畜肉招待它。”
“下次驯狼的时候,请你收回弓箭。”阿瑞斯从阴影中投来宛如寒刃的眼神。
新洛杉矶城邦,北二区,魏医生的诊所,PE357年1月27日,0835时
让冯苏醒的既不是寒冷,也不是伤痛,而是空气里一股淡淡的薄荷味。车流传来悠远的呼啸,夜景在门口投下一道幽蓝的光。薄荷味正是顺着高空的风吹进手术室的,风里还有两人的交谈声。一个是少年温和的童声,另一个属于某位中年男子,后者的英语带有浓厚的中式口音。
“医生,杀人是坏事,对吗?”柒幺问,话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杀戮没有好坏,只有分寸。”老魏夹着电子烟,摸了摸柒幺的头发。
少年只是抽泣着垂头,裹紧披在身上的病号服:“那……为什么人要互相杀害?”
老魏吸了口烟,缓缓呼出,把手搭在少年的肩上揉了揉:“柒幺啊,你知道地球上的诸多生灵,都有毁灭其他生物的本能吗?”
“在每一个人的身体里,免疫系统随时都在杀死入侵的病菌。也就是说,在我、小冯、甚至你的体内,一直发生着战斗与死亡的循环。免疫细胞和抗体生来就是战士,在一些特殊情况,它们甚至会攻击人体本身。”
柒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些病菌是坏的,对吧?所以它们死了对身体有好处。”
“的确。而咱们往更大的视角看,自然界的物种间也时常发生争斗。树长高了必然会遮住阳光,导致杂草的枯萎;掠食动物饿了,就会捕杀更弱小的动物。比如北美辐射原的鬣狼,就以人类和鼠群为食。”
“当然。每年春季,这座城里的猫就会进入发情期。届时,公猫就会为了争夺漂亮的母猫而相互搏斗,更有甚者会咬断对手的尾巴。”
“人作为生物的一种,肯定具备了攻击同类和异类的本领,但人可比动物贪婪多了。鬣狼再贪吃也知道留下一批老鼠,等到日后再来享用;发情期的猫再暴力,也不会对同类痛下杀手。人类恰好相反。”
“咱们来6打个比方吧,就假设你是企业那群嗜钱如命的混蛋。如果有人说一句话就会让你丢掉很多钱,而这笔钱对你就和冯一样重要,你会怎么做?”
“对。可他有机会说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一千次,你还会耐心劝阻他吗?”
“是的。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大企业只会做一件事:永远让这个人闭嘴。而让一个人彻底闭嘴的最快手段,我想你昨天已经见识过了。”
聪明的柒幺很快读懂了这番暗喻,片刻后惊讶地捂住嘴:“噢不……”
“或许吧。但最主要的理由,应该还是你,”老魏使了一个锐利的眼色,“你对他们比钱更重要。”
“我……?”柒幺的蓝眼睛里满是疑惑,“是因为我很值钱吗?”
魏承渤被这番话逗乐了。他拍了拍柒幺的肩膀说:“放心,多亏了你昨天那一出,他们肯定怕你怕得要命。现在,你只要牢牢记住两点:一,不是所有人都不能杀;二,杀人并不是世上最恶毒的行为。你昨天做得非常出色。你不但保护了你关爱的人,还留了许多敌人一条生路。这是世上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
“柒幺啊,所谓战斗,就是用智慧和勇气驾驭暴力。只有把控杀生和放生的平衡,你才能对抗这城里和世上的一切不公……”
冯默默听着这些话,总觉得老魏曾在哪里说过。他不自主地检索起回忆,疲乏的精神便沉入梦境,沉入久远的沙场和战火。
夜晚,激战后的荒漠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雨。等离子炮弹熔化了砂土,在辽阔的荒原上留下大小不一的玻璃弹坑。雨水便在弹坑中积累,宛如万千水晶盘中的镜面。一阵远方吹来的寒风卷走乌云和硝烟,水波便随之拨动着夜色。
冯抱着他走在齐膝深的水里,又像是走在星海之间。银河在他们身边荡漾着波澜,繁星在小小的浪花之间闪烁消失。
冯哭了。他跪在波涛四起的夜空,划动着弹坑里的水花,试图用星光掩埋最珍视的人。可他的泪水模糊了繁星,繁星又在水波之间消失,不论怎样都无法被捧在手里。他张嘴呐喊,声带却发不出哪怕一声嘶吼。他抬头望向另一块夜空,那里的星辰依旧,可不论他怎么伸手都无法触及。
冯俯身想要触碰夜空里那人的脸颊,那张面孔却在星海之间波动不清。当荡漾的积水逐渐平静,当无数次击垮他的悲痛即将再度袭来,另一张脸却浮现在他的眼前。
一双天蓝色的眼透过水面,和冯四目相对。那双眼睛也看见了冯的梦境,更透过梦看见了冯本该忘却的过去。蓝眼睛的主人掩埋了洒满星光和死亡的战场,把冯拽出回忆的漩涡。
柒幺背对着手术台的灯光,拇指抹去男青年眼角的泪水。
新洛杉矶城邦,北二区,Lancer安保公司总部,PE357年1月27日,0913时
“小柒,衣服要穿好。”冯拉着柒幺走到一边,为少年单手系好病号服的扣子。
冯轻轻拍了拍柒幺的头顶,却被对方回以一个沮丧的表情,让他不由得心生一丝愧疚。这是他们第二次暴露在群众的注视里,可这次的人群却不如上次那般充满崇敬。相反,今日的公司走廊弥漫着猜疑和惊讶的气氛。
他并不在意这种鄙夷,甚至觉得有些亲切。或许这就是生活吧,他想,这就是生活重返正轨的象征。我会回到办公室,听着Lynn熟悉的絮叨和寒暄;我的装备会被修补保养,弹匣也会被重新填满;或许……
突然,柒幺握紧了他的手。低头看去,少年正对着身边的人露出满眼的敌意。
“他们看你的感觉,我不喜欢,”柒幺紧皱着眉头,眼神像只警惕的野猫,“跟昨天的坏蛋一样!”
“坏人和好人的区别不在于脸色,”冯又安抚起来,“所以别这样看他们。会被讨厌的。”
听到这番话,少年的眉头立刻舒展,但他脸上仍挂着些许不悦:“我听到有人叫你‘灾星’,还有‘娘炮’。这都是什么意思?”
“呸呸呸,”柒幺一脸正经地学着冯的口气,“我下次不会说了。”
冯微笑着摸了摸柒幺的后脑勺,领着他来到公司前台:“我去找我老板,你待在这里就好。听这位小姐的话不要乱跑,好吗?”
冯给前台小姐使了个眼色,她便在桌后示意稍等片刻,拨通了Lynn的视频电话。
窗外的永夜和桌上一盏台灯是办公室唯二的光源。Lynn一袭金黑色长裙,一手夹着烟靠在椅背上。眯成两条缝的眼睛看不出是出于鄙视还是疑惑。
“知道吗,我一直看不透你,”烟雾飘过她的眼前,又被她的气息吹散,“当初在酒吧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特别的。可我真没想到你……特别过头了。”
“那会儿反战游行闹得厉害,你当然找不到工作。所以你哭着求酒保,能不能在他们那儿打打下手,当舞男都行。保安正准备把你撵出去,结果没等他碰到你,你就把他像个假人似的轻松放倒了。”
“老天呐,那保安足足有6英尺半高。可他被你压在地上,胳膊都要折了。我当时就在边上看着你,心想这帮人真他妈没眼光。你这么漂亮一张小脸儿,去市中心当个牛郎都算糟蹋身子。
“所以,当我听说你私吞企业资产时,我反而没那么惊讶。毕竟从你踏进我公司的大门起,你就总是带来意外。不是么,灾星先生?”
Lynn的目光透过灰白的烟,直勾勾地盯着冯。但令她意外的是,男青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避开她,而是目光坚定地和她对视。这反常的举动更加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我早就听够了有关你的流言蜚语,所以我只想问问你的理由。是什么让你敢于违抗公司的命令,违抗我的命令,去占有一个和你甚至毫不相关的企业资产?”
冯踏出一步,表情在台灯的背光之下严肃得有些凶狠:“很简单。因为那是个人。我想救他,而我当时有能力救他。”
Lynn的冷笑更大声了:“这诺大一个城邦还真是无奇不有啊。连大企业的人口交易都值得雇佣兵插手了。”
“他不是一个普通人!我——”冯被这番嘲讽气得语无伦次,他单手撑在桌面上问道:“Lynn,你信我说的话吗?”
“信。”Lynn把烟圈轻轻吐在男青年的脸上,“我猜猜,就是你带进来那孩子?”
“对,他很特别。按你的话讲,比我还特别。他是……是战争之子。”
Lynn拿烟蒂的手在嘴边定住了,她的眼神在空中凝滞了好一会儿。只有飘动的烟雾才能让冯意识到,她并非是暂停播放的全息投影。
“噢,战争之子……”Lynn的尾音拖得很长,“那怪不得。”
“今天是战争之子,明天是谁?耶稣基督?释迦摩尼?还是——”
“Lynn,你要么现在把我开了,要么就给我个交代。是不是你把我出卖给奥林匹斯的?”
此时,一则通话提示从她桌面的全息屏上弹出,恰好打破了寂静。是一个男员工从公司内部打来的,背景是室内靶场。
“老板娘,有人带来一小孩儿,说是咱们新员工。我们就想带这小子去靶场见见世面——可你猜怎么着?这娃是个天生的小神枪手咧!一教就会,啥枪都能打!”
Lynn冷眼瞟了瞟台灯前的冯,又看回屏幕:“有意思。什么水平?”
“您瞅瞅这靶子,5.8口径[1],50米,枪枪十环!”
Lynn看着视频陷入了沉思:“这靶子的弹孔怎么这么少?”
“他有几发打进了同一个眼儿!我们俩后来给他塞了把10mm[2],换了移动靶,这小子也都8环往上,比我都准!”
“还不止是个神枪手,他已经徒手拆了4个战斗机器人了!”
“哦?你们说的是那几个泷川电子的新货?”Lynn略有兴致地扬起眉毛。
“我们原本只是让他打拳练着玩儿,谁知道他抡起拳头就把机器人的脑袋给打瘪了……我看他都没使劲儿。”
Lynn只是默默挂断通话,长长呼出一口烟,看着它在头顶的黑暗里消散。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是大巴比伦的毁灭者,一人的军团。从未学习过任何武艺,却能自如使用任何兵器,正如他自如使用自己的手脚……’”
“《圣经·后约》。”冯答道,Lynn却并没有理会。
“这个社会有一种特殊的表面张力,冯。你越是接近这些招致灾祸的存在,社会的泡沫就会被你击碎,直到把你也彻底撕裂。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因为我爱你。”
“你年轻,有干劲,还有别人不具备的好运气。更重要的是,你心存他们没有的底线。这么多年了,我看着手底下的员工来来去去,只有你是第一个会为敌人哭泣的。我想,你唤醒了我早已埋葬的良知……我不忍心看着你被这座城磨灭,和那个人一样。”
“Lynn,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只要你的安慰和信任。可现在你把这两个东西都抛之脑后了!”
“不,我宁可对自己这么狠,也不会这样对你。现在,过来。”
冯绕过办公桌,警惕地走到Lynn面前,她二话不说便把冯拽向自己,对着后者的嘴狠狠吻了一口。她咬破了冯的下唇,血渍很快抹上了他们的嘴角。没等惊恐的男青年退后,Lynn又拽着他起身,留下第二个深吻,像是要把男青年吃进肚子里似的吸吮着。
许久,她松开冯的领口,舌尖不舍地离开后者的双唇。失去了左手的支撑,冯差点倒在桌面上。Lynn便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夹着烟,把对方困在自己的怀抱里。她默默注视着冯,眼里竟露出一丝泪光:
“我相信奥林匹斯,以为他们会用更温和的手段,可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动手。一群王八蛋……”她的肩膀渐渐耷拉下去,好像身体里的肌肉在逐渐软化,只剩一具疲惫的空壳搂着冯的腰,“谢天谢地,至少你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现在道歉已经太迟了,”冯轻叹一声,表情舒张了些许,“你愚蠢的自作主张差点害死我。”
“我不指望你的原谅,但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的错,”Lynn看着男青年浑身的战痕,把夹着烟头的手捂在冯左胸的弹孔处,“这里,疼吗?”
“那这里呢?”她的拇指按住冯的下唇。一滴新的血渗了出来,被她抹成一道淡淡的红印。
冯仍是满脸不情愿,但他突然急促的呼吸证实了痛楚的存在。
“这个吻是我的承诺,和这疼痛一样真实。我承诺,我今后会保护你,会给你安慰和信任。”
“要真是这样,那你的承诺可真廉价,”冯冷漠地推开Lynn,“我感谢你虚伪的好意,但奥林匹斯是你的主要客户之一。你不可能和他们对着干。”
他转身离去,Lynn仍想伸手抓住他,却被他一把拍开。他在门口回头道:
“我问过经理,知道你和Alex那档子事儿。我不一样,我不是你的玩物,更不会成为那个死人的替代品!”
自动门打开又合拢,男青年化作转瞬即逝的黑色剪影。Lynn掐灭了烟头,两滴眼泪在桌上破碎成无声的哭泣。
[1] 即5.8*42mm,一种通常用于突击步枪的子弹,这里指代使用该口径的步枪。
[2] 即10*25mm,一种手枪弹。这里指代使用该口径的手枪。
当冯匆匆赶到时,柒幺正在下方的室内大战四方。只见他手持短突击步枪,一身标准Lancer战斗装备,颇有几分正规作战人员的神态。然而,他却并不遵循任何一种人们熟悉的CQB[1]逻辑。他无需破门也能感知墙后敌人的所在,一旦接敌,他会立刻朝着墙面下部扫射,墙后的敌人便应声断腿倒地。而后,他才会破门而入,把趴在地上挣扎的敌人逐个击晕,再开枪打烂他们的手指。偶有敌人主动出击,也会被他提前感知,并施以同样的战术。
5分钟内,26名敌人全数被柒幺放倒,无一死亡。片刻后,语音播报响起,全息影像关闭,场内的所有物体都现出原形:这只是一场模拟战。墙壁是从地面升起的隔板;敌人都是被全息影像包裹的假人;而双方手持的枪械,也均为发射激光的道具。随着投影仪的关闭,模拟厅二楼的看台一览无遗,其上人声喋喋,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佣兵们。柒幺走到洁白的大厅中央,将配枪高举过头顶,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二楼的人群便爆发出一股掌声和欢呼。
“那娘炮灾星从哪儿找来的这小子?太牛了!”一个佣兵搂住冯的肩膀喊道,“要我说,他没准儿在哪儿乐呵着呢!”
“好笑吗?”冯黑着脸瞪了他一眼,“把一个孩子拉去打仗,这他妈好笑吗?!”
“卧槽,灾——我是说,冯!”那人吓得退后两步,“不是我干的!”
“说!谁把这孩子带下来的?”冯大踏步上前拽住那人的衣领,众人见状立刻散成一圈,仿佛规避某种杀人的传染病:
被冯扼着衣领的佣兵朝某处投去求助的目光,一个身着西装的短发女人便从众人之间阔步走来。
“Luna经理,”冯点头致意,“这都他妈怎么回事?到底是谁——”
“是我,”经理说道,西装的衣摆下隐约可见手枪的握把,“是我把他带下来的。有火你就冲我撒试试。”
“不会,经理。”冯随即放手,那无辜的同事慌张地退入人群。
Luna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冯不解地跟上她的步伐,身边的群众为她们默默让道。
“经理,你刚才怎么那么凶?”只有两人的电梯里,冯不解地问。
Luna突然一把掐住他后颈:“你这小灾星怎么天天给我惹事儿?”
冯被Luna的指甲掐得生疼:“我怎么了——啊,你快松手!”
“Benson女士那么关照你,你还净给她添麻烦!”经理嗔怪道,“她刚才打电话的时候都哭了,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我不管,反正Lynn给够你面子了,”Luna松手,捋了捋防弹西装的领带,“她帮你的小朋友注册了新身份,现在那孩子是咱们Lancer的一员。而我为了测试新员工的实力,自然要检验一番。算你走运,他很适合这份工作。”
Luna露出一个淡淡的坏笑:“枪和女人对任何年纪的男性都有吸引力。”
[1] 即“Close-quarters Battle”,“室内近距离作战”的缩写。
电梯刚开门,他们便迎面对上一双热情洋溢的蓝眼睛。柒幺欢快地小步跑来,抓住冯的手就领向整备室。他们走过两侧挂满枪支的枪柜,路过几个忙着为弹匣填弹的Lancer,来到某张长桌前。一把狙击步枪赫然架在桌上。
“冯你看,这是Luna借给我的大枪!”他兴致勃勃地卸下弹匣,从中熟练地取出一枚大口径穿甲弹,像是展示着一个新玩具,“这子弹很大吧?看好了,这是弹头,这是弹头的尾翼,这是电枢……”
冯愣神许久,这才转头看向身后的Luna,后者靠在墙边朝他眨了眨右眼。他又看回眼前的柒幺,少年已将整把狙击枪利落地拆解完毕,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组装。
“Luna说我枪法很好,可以用大枪掩护你,”他说着,手头的动作精确而灵巧,眼神却轻松得像是在组装一套积木,“看,装好了。”
冯呆呆地盯着少年的臂章,象征Lancer的骑兵手持尖枪和利刃冲进他的幻象,其胯下的白马嘶鸣一声,疾驰至远方的地平线。[1]
新洛杉矶城邦,北三区,奥林匹斯工业集团总部,网络作战室,PE357年1月27日,1215时
Alex·王少校的手穿过黑暗中的全息投影,把那骑兵和战马形状的标志握在手心。曾几何时,他的制服上也印着这个标志。可他如今侍奉新的主人,不得不和这一切划清界限。
整整十七年了。没想到他今年第一次回到洛城,就和Lancer公司扯上了关系。
“人无法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曾从阿瑞斯的口中听过这句话。现在他觉得,他的确回到了同一条河里。既然阿瑞斯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那这项任务,是对他的一番考量,还是命运对他的嘲弄呢?
然而他并不在意这点。如果是阿瑞斯的考验,那他会做得尽善尽美;如果是命运的嘲弄,那就嘲弄吧。他曾一度战胜死亡,这点嘲弄又算什么呢?
于是,他便吩咐手下的黑客继续行动。Lancer虽小,却也是个相当专业的安保公司,各式军用防火墙和安保协议样样齐全。它们在全息图上显示为层层嵌套的白色非欧氏几何体,俨然一座巍峨的数据堡垒。可他的黑客却更胜一筹。那人带着一身的破墙工具,像是滴入水池中的一滴墨,转瞬间便混入了互联网庞杂的数据流,又从一个不为人知的细微漏洞穿透防火墙,行动窗口只有短短30秒。通往数据库的路上偶有被系统拦截,却都被他以一连串巧妙的组合工具轻松化解。这让Alex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一个初出茅庐却天赋异禀的新手雇佣兵,一身潜行服,如鬼魅般钻入敌对公司的战略要地,随手盗走敌人的机密情报。
一番宛如特技表演似的操作后,黑客退回防火墙之外,其数字化身隐匿于网络的阴暗角落。那人扯下连接后颈接口的一捆网线,又从自己的手环终端划出一块全息图,一份精心整理好的加密文件夹便落入Alex的手心。少校转动手腕,自己的手环便接收了对方的打包数据。而他的黑客则像只完成任务的军犬端坐在屏幕前,时刻等待指导手的下一个指令。
Alex满意地点头道:“表现相当惊艳,中士。你就是昨天新来的‘网络战专家’?”
“别担心,在我这儿可以放下那些陈腐的形式主义,Salinger中士——真是个罕见的姓氏。”
“这是化名,长官,还请您谅解我们的保密措施。能亲自与您共事是我的荣幸。”
客套话还挺多,Alex想。集团的网络战士兵很少露面,哪怕对内也是如此。Salinger与他面对面的形式,恰好印证了阿瑞斯对他的信任。这个年轻人的精气神像极了他曾经的自己:干练的短发下一张棱角分明的日耳曼面孔,黑暗中坚定的目光和稍显稚嫩的举手投足。然而,那一身作训服难以掩饰的肌肉却表明,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继续监视资产动向吧,务必保持你出色的水准。”Alex露出一个并非出于谄媚的微笑,“还有,Salinger,你该刮胡子了。”
说罢,Alex便起身离开作战室,顺手把文件的备份发给了阿瑞斯。Salinger抚摸着粗糙不平的下巴,耸了耸肩。这个长官似乎没那么难相处。
后脚刚踏出作战室,Alex就强迫自己收回微笑,换上往日雕塑般冷峻的面孔。面无表情地和走廊里的同事擦肩而过。
“我收到档案了。姚小柒,15岁,城邦居民,”微型耳机里传来阿瑞斯沉稳的音调,“看起来这位Lynn Benson有着极其细致的心肠,居然给我们的野狼换了一身羊皮。”
“我理解你的看法,可你大错特错了。看看这份简介,现任特别安保部职员,搭档:冯。”
“特别安保部……Freelancer?和那个佣兵在一起?”
“正如当年的你,以未成年合同工的身份当了雇佣兵。一个恰到好处的法律漏洞,还能被公司罩着。更有趣的是,他们被共同分配了一项委托,正是处理那只最吵的麻雀。你是故意把此人交给他们的?”
“恰恰相反,甚至堪称一石二鸟。他昨日参与了一次被动的搏杀,今天则要学会主动捕猎,而这只麻雀是个不错的猎物。好好观察,Alex,我很期待他们的抉择。”
新洛杉矶城邦,北二区东南部,PE357年1月27日,1130时
孤行的飞车呼啸而过,在暗夜的注视下拖出一道赤红的航迹。
“那些是什么?”后座的少年问,敬畏的目光在周遭巨大的剪影上不断跳跃。
这个冷漠的比喻让柒幺皱起了眉头:“我觉得它们不像陵墓,像站着睡着的巨人。说不定明天就醒来了。”
“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冯转头看了一眼少年,“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所以它们到底是什么?”柒幺抱着狙击步枪的枪托凑到前排,发光的蓝眼睛在黑暗中微微闪动,“这么大的楼,不像人们的家,也不像公司。”
“是投影仪的基座。三十年前,洛城的一位首席公民曾对民众发誓,要建造庞大的投影仪阵列,把地表的蓝天和太阳投影在铁穹上。这话一出,立刻获得了全城民众的支持。”
“对,在6公里深的地下。所以你在这里见不到太阳,也见不到月亮和星星,只有上去才能看见。”
“哇哦……”柒幺张嘴感叹,“可他没有成功,对吧?这里还是黑黢黢的。”
“嗯哼。很多官员私吞了项目拨款,这项工程也就半途而废了。几个月后,企业战争打响了,这一整个地方都沦为了战区。你看那儿——”
冯指向远处一座高塔,柒幺顺着他指尖望去,在云雾中隐约看到一个奇怪的轮廓。
“奥林匹斯在那儿建了一座激光炮台,我小时候还能见到它。有一次它开炮拦截了一架运输机,福利院里的孩子们都开心得不得了,以为那是某种表演……只有我后来看了新闻,才知道那运输机里没有恐怖分子,而是三百多个手无寸铁的难民。
“永远不要低估他人的无情,小柒。在洛城,人心可以和铁穹一样黑暗,”冯注视着少年的双眼,“你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我不该让你走这条路的,”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这是一个肮脏的职业,我不能让它玷污你。”
车里的两人沉默着对视许久,直到冯问出一个问题:“你这次还会杀人吗?”
柒幺的眼神顿时坚定:“我不想,但如果为了保护你,我会的。”
冯轻轻搂住少年的后脑勺,把两人的额头紧紧贴在一起。
“对不起,”他说,“等到我赚够了钱,我一定会找个更好的工作,也会给你一个更好的去处,让你永远也别碰这些。”
“我不后悔,”柒幺合上双眼,抚平着冯思绪中深深的苦涩,“魏医生说了,暴力是对抗不公的方式。我们或许只要改变使用它的目的。”
改变目的……冯在脑海里重复着这句话。过去的他只为了达成别人的目的而活,军营也好,佣兵生活也罢,他都是先执行后思考。不论怎样脏了自己的手,他也总是以“职责所需”这个借口欺骗自己。
如今,他不再是那个为了战争而拼命的机动步兵,再也没有任何人给他下达战术指令。他接下自己的委托,收下自己的薪水,承担自己的责任。
冯睁开双眼,抚了抚少年的脖颈。此刻他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我想好了,”冯答道,“我会掌控我的暴力,不把它用于无意义的杀戮。就像你那样。”
“绝不。”冯握住少年的手,把两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我保证。”
少年笑了,眼中绽放出两片碧蓝的天空。黑暗的铁穹之下,这番喜悦如艳阳般灿烂。
新洛杉矶城邦,东二区北部,PE357年1月27日,1150时
雨后的冷风吹来一首三弦琴民谣,远方巍峨的城区在人造的地平线下无限延伸,宛如一堵发光的黑色巨墙。这座城市仍如过去的三百多年一样充斥着压抑的活力:楼群间仍有穿行的车流,全息广告仍旧在城里闪动,仿佛昨日的灾难从未发生。
透过智能狙击镜,柒幺看到冯正藏匿于高架对面的楼顶,一个代表着“友军”的蓝色倒三角在冯头顶浮动。他手中这把电磁狙击枪是北国军工集团的产品,足以在一公里外击穿军用VTOL的驾驶舱,彻底粉碎飞行员的上半身,甚至是其身后的辅助计算机。
不过,两位搭档的目标却并非是任何军用载具,而是一辆外观极其朴素的飞车。
“冯,当我把那辆车打坏的时候,里面的人会有危险吗?”柒幺在队内无线电问。
“这要取决于飞车的制造商是否马虎,”冯的答复在拾音耳机里响起,“通常来说,车载系统会让它迫降在最近的楼顶。”
柒幺缩小了狙击镜的倍率,看见冯下方一处空旷的天台。其上没有管道或者轰鸣的机器,面积之大,足以充当飞车的降落点。
“噢,难怪你选在这里!”柒幺笑了笑,将准星移至冯的身侧。男青年此刻正作半跪姿态,右手搭在战术目镜上调整着什么。他换上了新的一条左臂,但他仍不时地甩动胳膊,确保自己的神经能够与义肢同步。
柒幺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冯。看着他随风飘起的刘海,他柔和的下颌线,他的喉结,他被战斗服勾勒出的肌肉轮廓。男性和女性的特质在这副肉体上和谐共处,对美貌以及力量的欣赏,似乎也能同时被这身姿满足。
少年咽了一口唾沫,狙击镜的准星随着他心中浮现的小小波澜而浮动。
“我很好看吗?”拾音耳机里忽然传出一声温柔的男中音。
“啊,没有!”柒幺赶忙将枪口转回空中,“你是怎么知道——”
“我的目镜和你的狙击镜有无线连接,”冯笑着敲了敲麦克风,“所以我知道你在看什么。专心点,小柒,别把目标放跑了。”
“明白。”少年稳住心神,耳边的杂音也随之消失。就在这时,仿佛掐准了时间似的,西边的雨雾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光点。
轻点旋钮5次,狙击镜的画面上方便出现一行字:网格参考模式。淡蓝色的立体网格随之显现,叠加与画面之上。这层虚拟网格立体地垂直于地平线,柒幺移动准心的时候,网格也会根据视角进行相应的拉伸。
“很好,”冯的声音又在耳机里响起,“准星往左移动4格。”
“停。放大至8倍。停,往右移动1格,再往上两格。看见那个黄色的光点了吗?”
于是,随着晃动的画面逐渐清晰,一辆飞车显现出它的黑色轮廓。柒幺将准星与它重叠,画面左侧便呈现出它的距离参数:2250m。
“稳住了,我这边还在对比图像,”冯说,“至少车灯的排列对得上咱们的情报。”
2230m,2220m,2210m……距离参数下方出现了飞车的航行速度:80km/h。眼瞧着它即将变得清晰,冯却否认道:
于是,柒幺只好将倍率调回初始状态,开始了新的一轮搜寻。他的手心因为方才的紧张而出汗,可眼下也只能长呼一口气,再度稳住枪身。
忽然,他感到远方传来一股特别的情绪。是恐惧。他闭眼凝神,很快确认了那股情绪的来源,正是他枪口的朝向。
“我觉得……那里有人。”柒幺说,“有人在害怕,而且在移动。”
柒幺放大狙击镜的画面对准某处,一个近乎透明的轮廓扭曲了写字楼的灯光。他将准星移至轮廓上,一串距离参数再度显现:2700m。时速:120km/h。
“多半是它了,”冯看着战术目镜上逐渐清晰的隐身载具,“光学迷彩、高速巡航。只有某人在逃跑才会开这么快。”
“好,我……我什么时候开枪?”画面晃动起来,柒幺难掩语气里的紧张。
1500m,1400m。那辆飞车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辨了。
“现在呢?”柒幺的话音略微颤抖着,“我怕打到人……”
“别怕,比起打到人,你现在更容易打偏。到900m左右就可以准备开火了。”
1000m,900m。柒幺强忍着紧张,深深呼出一口气,时间在他的感受中凝聚成粘稠的蜂蜜。
890m,889m。风声、高架上的车流声、他的心跳,此刻均已缄默。
“我的这发攻击会命中目标,正如我的手沉稳如山岳不可动摇,正如我的意志如翻天覆地的海啸,ॐ[1]——”
[1] 即“唵”,吠陀梵文中意为“其必如此”。其真正念法为“Aum”而非被后世曲解的“Om”。
他猛地扣下扳机。磁轨迸发的电光正如他的决心,4根长达1m的磁轨霎时推出其中的电枢,将一颗口径为14.5mm的穿甲弹瞬间加速至1900m/s。弹头几乎是在开枪的同时就击中了车身,如同穿透两层水膜般连续贯穿了车体前半部分的两台引擎,造成了巨大的破坏。那辆飞车迸发出一阵烈火,其光学迷彩闪烁着失效。车载系统检测到了车体的失衡,立刻启动了紧急制动程序。当车体上的9个反推喷口啸叫着喷气减速时,被穿甲弹摧毁的车头早就撞进了冯下方的墙壁。
“好样的,小柒!”冯朝着柒幺的方向伸出大拇指,“我这就把他揪出来!”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这短暂的庆祝。冯俯视着残骸,发现车里有什么东西将车门击飞了数十米远。
“不对劲,小柒,我这边听起来像是某种机器。”冯调出柒幺狙击镜的画面,“没错,是安保机器人。”
“看我把它们全打掉!”柒幺立刻拉动枪栓,一枚新的穿甲弹被推入枪膛。
“不行,你先别暴露自己,”冯沿着身边的一根管道滑下楼,悄无声息地翻滚至地面,正好位于迫降区的左侧,“它们数量很多,而且已经形成一圈防御了。我试着挨个把它们干掉,你帮我观察四周,汇报状况。”
“一共有……6个机器人。你这边3个,车另一边3个。啊,有一个已经朝你过来了!”柒幺说。
“如我所愿。”冯持枪在墙角等待时机。当那机器人踏着笨拙的步子朝墙边走来时,冯一把拽过它,用左手卸下它手中的步枪弹匣,直砸它的脑门。没等它踉跄着回击,冯又拧着它的胳膊将其放倒,手枪对准它肋下连开三枪,当场报废了它的核心处理器。
“确认击毁,”冯小声汇报,“它们有队内数据链,多半也开始警戒了。”
“收到。”他连蹬三步攀上墙壁,隐匿于探照灯下的阴影。潜行战斗服完美发挥了自己的职责,两台机器人几乎擦着他的脚跟经过,却毫无察觉。而他则缓步走向飞车另一侧,位于另外3个机器人身后的高处。
面对敌众我寡的现状,他选择引开距离最远的两个敌方单位。只见他扔出方才卸下的步枪弹匣,使其在飞车尾部发出清脆的声响。离他最远的两台机器人听到了异响,顿时持枪警觉,朝着弹匣的方向走去,留下第三者在原地。冯跳下高地,悄声翻滚至最近的机器人身后,立刻将金属左臂作手刀状插入其肋下。没等跟前的机器人反应过来,冯猛地扯出它的处理器,仍由它化作一具无力的傀儡,无声地倒在自己身上。
“好厉害……”柒幺赞叹道,“它们这么笨,你要不把靠近边缘的那两个踢下去?”
和我想到一块儿了,冯暗自笑了笑。潜行服掩盖了他的脚步,足以使他小跑到第二台机器人身后猛踹一脚。那机器人便踉跄着跌入万丈高楼之下。另一台机器人刚抬起步枪,冯便抓住它的枪口,抽出手枪打断了它的膝盖,再用一记扫踢让它加入了坠楼的同伴。
然而,这动静比预期的大得多。飞车另一侧的两台机器人很快发现了敌情。在它们枪口朝向自己的一瞬,冯便立刻卧倒在车身之后。正当它们准备拉开手雷引信,一发穿甲弹霎时划破了空气,将最后的两个威胁报废成一摊四散的废铁。
“太危险了!下次你应该让我帮你!”柒幺带着责怪的语气在通讯里喊道。
“好啦,那就当我欠又你一条命了,”冯躺在地上笑了笑,“不过你已经在原地开了两枪,这要换作昨天奥林匹斯的部队,你早就被发现了。”
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他随后走到飞车边上,左手一拳打碎车窗,从车内拉开了锁住的车门。
“张先生是吧?以我雇主的名义,还请你双手举高,老实出来。”他用汉语对车里那个颤抖的身影喊道,脸上露出一个坏笑。
新洛杉矶城邦,东二区北部,飞车残骸边,PE357年1月27日,1220时
十分钟前,冯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文绉绉的华侨记者能成为奥林匹斯的追杀目标。但眼下,他只觉得这个男人的确该死,而且死得不冤。不仅如此,这人要是现在不闭嘴,他知道的内幕还能把两人一并拉进坟里。
所以,当他忍着极强的怒意听完了这人忏悔般的求饶后,他直接用一巴掌中断了此人的哭诉。张记者跪在地上抽搐着,捂着脸上彤红的掌印呜咽不止。他的西裤早已被尿液浸湿,衬衫后背也满是冷汗。
“混帐!谁他妈给你的胆子去偷奥林匹斯的黑料的!”冯破口大骂,“要不是我今天大发慈悲留你一条性命,你早就死了十遍了!”
“我接到的命令是把你‘无害化’。无害化,懂么?”冯吐了一口怒气,“所以你必须想个法子,让自己别再成为奥林匹斯的眼中钉了!”
“我,我包,包里有硬盘,”张记者颤抖地把手伸向座位,“赵,赵氏集团有个叫——”
“姑奶奶,你可给我闭嘴吧!”冯用力地揪了一把他的耳朵,“你要是再把更多的人名给报出来,你我都得没命!”
没等张记者攀向座位,冯就抢先一步拽出公文包,把里面的物件全部一股脑儿倒在地上。其中包括好几个窃听器、微型摄像头和备用的手环终端。除此之外,便是一张照片以及一块大容量硬盘。
对于其他物件,张记者并没有留神。但他几乎是挣扎着爬到冯面前,捡起那张照片,用衬衫擦干上面的灰尘,随后把它像个宝一样护在怀里。冯俯身,看到那照片印着张记者和一个女人,两人手牵手在一座中式地标前笑着。
“冯,他很伤心。”柒幺在通讯里提醒道,“你还是别对他那么凶了。”
冯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为了他好。他做的事情太危险了。”
“这是……纸做的?”他指着照片问道,收回了语气中的怒意,“一定很贵。”
“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还这么拼命?”冯揉了揉他的肩膀,“收手吧。这也是为了她好。”
张只是沉默着,把滴在照片上的眼泪抹干:“她不会希望我收手的。我在墓前答应过她,要替她复仇。”
一瞬间,这个懦弱的男人眼中竟然多了几分坚定和悲愤。他直勾勾地盯着冯,那股悲愤也好像随之灌注进了冯的身体。
“噢……”少年的话音也透露出一股失落,“我们可以帮他吗?能不能既完成工作,也能放他走?”
他默默抽出手枪,上膛,随后连续扣动扳机。消音手枪残忍地尖啸着,尖啸着这座城里的愤怒和一切不公。尖啸着,直到弹匣里再也没有子弹,而冯仍在扣动扳机。
“我不会用枪,也不会杀人。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战斗,”男人看着地上的狼藉和弹孔,又擦去脸上的两行泪,“看来到此为止了,对吧?”
“黑色的,上面涂着一个红色的方形标志!这是奥林匹斯吗?”
话音刚落,两架VTOL便在楼顶侧一侧悬停,其上的扩音器用汉语警告道:
“哥,我真没!他们只是答应会接应我!你真得信我啊哥!”
“小柒,是赵氏的人!该死,他们下来了!”冯眼看难以逃脱,便当即勒住张记者的脖子,将他当作人质缓步退后,“你先别开枪,不然他们会发现你!”
“肯定犯法,但这人多半对他们很重要,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你们几个退后!都给我退后!不想出人命就离我远点!”
他一边后撤,一边把枪死死抵在张记者的下巴上,四周的安保只得步步紧逼,不敢开枪。
“对了,就这样!哥几个都是给老板打工的,谁也不想在这鬼地方拼命,是这道理不?”
他挟持着张退后至身后的栏杆,回头望去,身后是一个长约百米的玻璃斜坡,斜坡其下是一条阳台。
“待会儿我数三,你就给我赶紧趴下,成?”他对记者耳语。
于是,没等冯喊出“一”,他就对着张的臀部猛蹬一脚,随即顺势翻滚至栏杆后,直接落上斜坡,沿着它滑铲而下。
“保护人质!”一组安保将立刻将他护在身后,而指挥官本人则带领小队冲至栏杆前,试图对冯开火。
“趁现在,小柒!”风声裹挟着冯的呼喊出现在柒幺的耳机里,“警告他们!”
“早想这么干了!”少年立刻扣下扳机,穿甲弹霎时撕破空气,贯穿了敌方指挥官手中的步枪,工程塑料和金属部件顿时在他手中炸裂。
“狙击手!”他抓着身边的一个战士趴到在地,声音透过战术头盔格外嘶哑,“火力压制!”
他们刚想举枪射击,冯的呼喊又在耳机里炸响:“再来!”
柒幺迅速拉动枪栓,第二发穿甲弹打穿了一个战士的通讯天线,在那人身后的墙面上迸发成一个硕大的弹坑。
“快打VTOL的大枪!”冯的话音刚落,穿甲弹便报废了VTOL机头的机炮。
“哪儿来的狙击?”有人喊道。霎时一发子弹掠过他的头顶,炸碎了他身后的立柱,“不过他咋没打中?”
“他是故意不射中的!”作为一名老兵,那指挥官一眼看出了端倪,立刻匍匐前进,“还真是盗亦有道!趴下,跟我撤!”
“他们要跑了!”柒幺透过狙击镜看到了对方的举动,随后朝楼下看去,冯正在一处墙根隐蔽,“需要我继续警告吗?”
“不用,咱们也该走了!”冯朝空中看去,红蓝警灯在夜视目镜里格外耀眼,“警察来了,趁现在赶紧跑!”
于是,柒幺收回步枪,利落地从枪管连接处分成两段,装进脚边的战术背包。高架的另一端,数十辆警车拉响警笛,追着赵氏集团的VTOL呼啸而过。而他则背着包沿水管滑下,跳上一条空中走廊的顶端,跑向远处预定的汇合点。
那首三弦琴民谣又在风中回响。遥望远方,一块广告牌上的艺伎抱着可乐,正对着他们露出微笑。
新洛杉矶城邦,北三区,奥林匹斯工业集团总部,PE357年1月27日,1530时
阿瑞斯独自伫立于窗前,仍如早上那样欣赏着这座城。他的眼睛扫视着景色,然而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视野左下角的一段文字上:
“防务部那边已经处理妥当,伪装成了药物过量和伤势过重导致的意外死亡,为此开掉了几个医疗部门的人。媒体方面,用娱乐新闻和救灾进展压了热度。集团内务部没有相关动作。”
那段话又闪动起来:“张逃至了赵氏集团,据称是被某个高层接收了。我们不好继续操作,但机密没有泄露。硬盘被资产和那个佣兵摧毁了。”
“幼狼捉住了麻雀,却仅仅咬断了它的飞羽……有趣。”阿瑞斯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无妨。麻雀虽能存活,但另外一座林子里总有猛兽会吃掉它。至于我们的主角——”
他从窗前踱步回桌边,打开一个标有“最高机密”字样的页面。
《Downfall》-Essenger/Lexi Nor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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