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拂衣去——围绕短篇小说《边邑》杂谈侠文化、边塞文化与妖文化(上):点击跳转 书接上文,游侠“深藏身与名”之后,往何处去呢?历史记载了一个很重要的去向——边塞。
描写侠客的诗作,较早的代表大约要推“建安风骨”曹植的《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那么白马连翩的游侠儿“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苦练成“仰手接飞猱,勇剽若豹螭”的武艺,其向往的用武之地在哪里呢?答曰“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报告匈奴和鲜卑边患的羽檄从北方边城送来了,游侠儿向往的是边关军旅,去舍身报国地“弃身锋刃端”,视为人生最高价值的精神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无独有偶,描写侠客的诗作,不少都将侠与边塞紧密地联系起来。上文提到过王维的《少年行》第一首写少年游侠们“相逢意气为君饮”,而“饮”过了之后,到后面三首中便要“出身汉仕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用“一身能擘两雕弧”的武艺、“虏骑千重只似无”的勇敢,去立下“纷纷射杀五单于”的不世武功,成就“高议云台论战功”“将军佩出明光宫”的百战功名。
李白的《幽州胡马客歌》角度独到,描写了“绿眼虎皮冠”的胡族英雄“幽州胡马客”,拥有“笑拂两支箭,万人不可干。弯弓若转月,白雁落云端”的勇武与“双双掉鞭行,游猎向楼兰”的豪壮气魄,也是一方游侠,而“胡马客”们同样抱着“出门不顾后,报国死何难”的志向,要去赴“旄头四光芒,争战若蜂攒。白刃洒赤血,流沙为之丹”的惨烈边关战事。荡开一笔:这首诗描写胡族女性“妇女马上笑,颜如赪(音撑,意为浅红色)玉盘。翻飞射野兽,花月醉雕鞍。”可视作古诗文中鲜有的、描绘女侠客飒爽风采的句子。(按今人审美,大概会有“少女马上笑,颜如赪玉兰”的改字之想?)
反之,描写边塞的诗作,如北朝时期卢思道的《从军行》,谈及“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的边塞战事时,也托古引用了曹子建的《白马篇》,将“犀渠玉剑良家子”的军人与“白马金羁侠少年”的游侠互文并列、统称一体。不同于近现代语境中常常提到的“良家妇女”,汉朝的“良家子”一词是对特定群体的称谓,指不在七科谪(秦汉时把征发到边关服兵役的七种人称七科谪,“谪戍渔阳”的陈胜、吴广就属于这一类)范围内,也不是医、巫、工、商人家(这几种职业在当时受到轻视)的子弟,形成了拥有一定资产、家世和职业较为体面的“良家子”阶层,由于汉朝北方的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个郡靠近边塞,“六郡良家子”成为了重要的优质兵源,“良家子”因而也被当成军人的代称。 汉时从军的良家子有一样标志性的装束,就是插着鹖鸟羽毛的鹖冠,鹖是一种好斗的鸟,“性敢于斗,死犹不置”,两鹖相斗就一定要死一只才会停止,因此被古人称为“毅鸟”“勇雉”,鹖羽也成为了勇武和军人的象征,战国时期的赵武灵王“以表武士。加双鹖尾。竖左右为鹖冠”,汉朝时也“虎贲、羽林皆鹖冠”。
提到游侠,往往论及边塞征战、从军报国,与后世金庸所推崇的 “行侠仗义,救人困厄,侠之小者;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很有相通之处。故此从侠文化引申开来,杂议与之紧密相关的边塞文化。
边塞诗歌源流极早,先秦时期的《诗经》即已收录了不少边塞题材的作品。如《国风 秦风 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当时的秦人还是一群为周王室养马,才得以分封到西侧边远地带的小诸侯,物质匮乏到从军出征的士兵们甚至“无衣”而要“同袍”,但在周幽王搞出烽火戏诸侯的闹剧、北方敌族犬戎攻陷首都镐京的国难之时,秦军子弟们在“无衣”的艰难情况下,相互鼓励着“与子同袍”,在“王于兴师”的号召之下,“修我戈矛”慨然出征,护卫周王室东迁,终于靠着双手赢得了正式封为诸侯国的地位,当时的周王室与各诸侯强国恐怕难以预料,数百年后,正是这群连衣服都穿不起的“西鄙人”,唱着“岂曰无衣”的军歌东出函谷、剑击浮云,建立起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帝国政权。
比起《无衣》这样着重赞美军人气魄,宣扬“王于兴师”的诗歌来,边塞诗歌拥有另一面更加重要的内容,甚至可以说是边塞诗的灵魂,即是“边愁”。同为赞美军人勇武的诗作,《国风 卫风 伯兮》开篇颂扬“伯兮朅(音切)兮,邦之桀(同杰)兮!伯也执殳(音叔),为王前驱!(男子汉啊勇敢尚武,是邦国的英杰!男子汉啊手执武器,为君王担任前驱!)”,但笔锋一转,“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自从大丈夫去了东方戍边,我的头发就散乱得像是飞舞的蓬草,哪里是因为没有膏油沐浴呢?是因为打扮好了也没有人看啊!方知此作不是男人们耀武扬威,而是勇士们孤守空闺的妻子相思之作,即使勇武如一邦之杰,地位能“为王前驱”,同样抹不去无尽的边关愁绪与空闺哀怨,更何况更加普通的芸芸士卒?“其雨其雨,杲杲日出”,总说要下雨了、要下雨了,却还是明晃晃地出着太阳,女子果真是在抱怨没下雨吗?真正哀怨的,是戍边的丈夫归家之日遥遥无期啊!
与《伯兮》中留守家中的妻子相对,远戍边关的丈夫们,同样在《诗经 小雅 采薇》一篇中诉说苦楚,“采薇采薇”啊,每次采薇时都说要回家(曰归),可要采的薇菜从刚发芽(作止)、长嫩了(柔止)直到变老变硬了(刚止),一年年都过去了根本回不了家,“心亦忧止”(心中是多么忧郁)。就是带着这样“靡室靡家”“不遑启居”的艰苦忧思,戍边军人们仍然在象征坚强无畏的棠棣花(彼尔维何?维常之华)陪伴之下,排列成“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驾起四匹雄马牵引的战车,四匹雄马高大健壮,将军们坐在车上,士兵们伴随跟进)”的威武军阵,去面对“猃狁孔棘”的危险敌人,取得“一月三捷”的辉煌胜利。全篇结尾写得尤其动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昔日我从军去边关,杨柳还青翠飘扬。如今我打完仗回家,大雪却已纷纷落下!这其中的悲痛有谁能体会?(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到汉时,边愁仍是乐府诗中长盛不衰的主题。“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比《采薇》中“杨柳依依”“雨雪霏霏”的风景更加直白且触目惊心。《战城南》开篇即描绘了战士们“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在城郭南北的荒郊战斗并死去,死在野地里无法安葬,可就被乌鸦吃了)”的悲凉战场景象,次二句以将士们的视角面对死亡,在战死疆场无法安葬的处境之下,战士所说的竟是“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替我告诉乌鸦:吃之前且先为我们这些外乡人嚎几声吧!死在野地里反正也埋不了,身上的腐肉哪免得了被你吃掉?)”混合着悲愤与豪壮的复杂意味,悲愤于忠勇战死竟连葬身之地也没有,竟要请吃自己腐肉的乌鸦来哭丧;豪壮于“古来征战几人回”,“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古往今来多少战士都这么“野死不葬”了,还不如痛快点儿跟乌鸦攀谈几句,原句中的“豪”字固然是通假于“嚎”,但“且为客豪”列字而出,又很有些“且替我们这些外乡人感到豪壮吧!”的意味;诗篇末段发出了“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人人都去打仗了,连粮食都无法收获,身居高位的人还能吃什么?就是人们想要成为国家的忠臣又怎么能实现呢?)”的质问,“良臣诚可思”的优秀战士们“朝行出攻,暮不夜归”,破晓时出征打仗,薄暮时再也无法回来。“一世之雄”的曹操也在《蒿里行》中发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感叹,“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的传檄天下、诸侯讨伐董卓之义行,敌不过“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的勾心斗角,造成了“铠甲生虮虱,百姓以死亡”的悲剧,终于在三分天下的分合大势之中,葬送掉了“山东豪俊并起亡秦族”、“高皇灭项凭三杰”, “漠南无王庭”“封狼居胥”,“汉并天下”“长乐未央”的汉帝国。
经过五胡南北朝的激烈碰撞与民族大融合,诗文化也在唐朝迎来了空前盛世,边塞诗亦群星璀璨、名作辈出。“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留下了一大批传诵至今、慷慨悲歌的佳句。唐帝国武功极盛,“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卢纶 《和张仆射塞下曲》)的画面感,颇有追思汉时骠骑将军霍去病少年领军、追亡逐北的风发意气;“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则述汉朝飞将李广射虎的典故;在“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艰苦昂扬之中,取得“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的赫赫武功,开拓出了远至中亚的辽阔疆域,边塞诗人们亦有从军打仗的,用脚步和目光亲自丈量了车师(西门贮献捷)、(不破)楼兰(终不还)、轮台(东门送君去)、(属国过)居延、(都护在)燕然等壮美幅员,坚实的军事力量基础,承载了盛唐边塞诗的雄豪壮阔。
李白《关山月》开篇起兴“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画面感直如巡边航拍一般,“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边关战势气魄无两,落到篇尾则仍是抒发了“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言”的边愁与“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的闺怨。
李益《夜上受降城闻敌》更有孤篇雄峙之感,“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极尽边关苍凉,“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句转折,字间似闻管声,末句“一夜征人尽望乡”,直有抒尽同一片月夜之下万里边关离愁别绪的气魄,而在“征人”们“尽望”的故乡,则是“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李白《子夜吴歌 秋歌》),捣衣声中所思为何?“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即使武功赫赫,企盼的仍是“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的和平愿景,与先秦时“曰归曰归”“其雨其雨”的愁绪遥相唱和。
亢龙有悔,盛极必衰,在“武皇开疆意未已”的极盛繁华之中,“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高适 《燕歌行》)等种种不正当的隐患已经显现。李白游历幽州时写的《幽州胡马客歌》很值得玩味,仅从诗意来看应是描写北地胡人侠客,但结合时代背景,又不由人不联想到,诗中“万人不可干”“绿眼虎皮冠”的“幽州胡马客”,会不会是暗指戍守幽州的大军阀安禄山?“天骄五单于,狼戾好凶残”之语,是不是想要警示唐玄宗,看似“出门不顾后,报国死何难”的北地骄兵悍将,一旦掉转刀枪来,可就要造成“旄头四光芒,争战若蜂攒”的战乱悲剧了。惜哉“海外空闻更九州”,安史之乱爆发了,李白眼看“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的战乱悲剧,杜甫悲叹“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国愁家恨,《幽州胡马客歌》所企盼的“何时天狼灭,父子得安闲”终成泡影,唐的盛世结束了。
边愁来源于两方面。一是外因,敌对力量造成边患,如《采薇》所言“猃狁孔棘”。一是内因,统治阶级无节制地发动战争,如《战城南》质问的“禾黍不获君何食?”,杜甫在《前出塞》劝说的“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杀人要有限制,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边疆。只要能够制止敌人侵略就够了,打仗的目的难道是为了多杀人吗?)”秦以峻法练强兵,成就大一统的历史功绩,然而统一后苛政猛于虎,天下苦秦久矣,二世而亡;唐朝过分扩张,终亡于强大的地方藩镇割据;及至宋朝,又忌惮唐亡的教训而杯酒释兵权,搞起重文轻武那一套,以富足的经济实力、华丽的文化建树,竟支撑不起一个统一国家的赫赫武功,边塞诗中的边疆从唐时慷慨壮阔的西域楼兰萎缩成了宋时的“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辛弃疾等志士怀着复我河山的雄心,写出“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 (音如参而翘舌) 千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音绰)银胡䩮(音陆),汉箭朝飞金仆姑(壮年时军旗下指挥着万人的大军,千名骑兵穿着锦袍渡过长江,金兵夜晚准备着箭袋,宋军清晨便射出羽箭)”这样颇有汉唐气象的雄浑之句,然而南宋小朝廷偏安于“行在”临安,“直把杭州作汴州”,软弱的意志与虚弱的军力既支撑不起诗词气象,也支撑不起天下存亡,有才能有雄心的将领只能“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悲叹“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最终在“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繁盛梦华与纸醉金迷之中,无奈而悲伤地看着整个故国在“蓦然回首”的怅惘之中,轰然倒塌于“灯火阑珊处”。“将士军前半死生”却“武皇开疆意未已”时,便觉出秦皇汉武的可怕,及至“风景不殊,晋人之深悲;复我河山,宋人之虚愿”的孱弱之时,则念起雄才大略的好来了,边塞诗抑或豪迈雄浑、抑或边愁闺怨、抑或反思控诉,正是历史之功过是非的映照缩影。
《边邑》以边塞为题,故事中的四方势力,均是围绕受降城这座边邑展开行动的,回乐村要逃到边邑寻求庇护,回乐营要追到边邑掳回逃人,匈奴要攻破边邑,汉军则要守住边邑。回乐峰、受降城这两个重要的地点场景,均取自于唐朝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按回乐峰在今天的宁夏灵武(唐朝属朔方郡灵州,也就是安史之乱爆发后,唐肃宗李亨前往平叛并即帝位的重镇),汉以来历朝则有不少边防要塞均有受降城之名,取意“接受敌人投降而建”,明末清初时期文学家李渔所编的声律启蒙文集《笠翁对韵》中,即有一联取受降城之典,称“四收列国群王服,三筑高城众敌降”。
《边邑》中出现的军衔爵级,均参考自秦汉时期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其制始作于秦国,商鞅变法设二十等爵,军级数目越高,对应的爵位也越高,以军功鼓励秦国军人勇于作战杀敌、换取物质俸禄和社会地位,将整个秦国打造成了一台高效的战争机器,适应了战国时期七雄争霸的战乱形势,推动了秦国最终统一天下。汉承秦制,武帝时为避刘彻的名讳,而将最高等级的第二十级“彻侯”改称“列侯”。
如果说前二节的侠文化与边塞文化均有现实主义的基础,“妖”文化则是不折不扣的浪漫主义题材,纯出自想象的产物。与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的源头《诗经》相对,浪漫主义文学的源头《楚辞》中,就有极丰富的关于神话想象的描绘,《九歌》是其中极有代表性的组诗。
提到《楚辞》《九歌》,除了因时代差距过远而感到晦涩难懂之外,今人最大的印象恐怕就是通篇洒满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兮”。闻一多先生在研究《九歌》的著述《怎样读九歌》中教了一个很好的方法:“不能读‘兮’如‘兮’,要用它的远古音‘啊’读它,因为‘啊’这一个音是活的语言,自然载着活的感情,而活的感情,你知道,该是何等神秘的东西!”在此不妨按照闻一多先生的建议,读几句试试,如刘、项的《大风歌》《垓下歌》——“大风起啊云飞扬!威加海内啊归故乡!”“力拔山啊气盖世!时不利啊骓不逝!”,再回到《九歌》,“袅袅啊秋风,洞庭波啊木叶下”“若有人啊山之阿,披薜荔啊带女罗”……其口语上的通顺和情感上的充沛跃然而出。诚如宋词都是有词牌名来对应歌谱的,《九歌》本不是诗而是“歌”,是可以配乐在仪式上唱出来的,因乐谱没有和歌词一起流传下来,今天才只能诵读,用唱歌一样的节奏感去理解“兮”的断句作用,想必会对《九歌》有全新的感受。下文谈及《九歌》文段中的“兮”字时,希望大家也可以换成语气词“啊”,作为无曲的歌“唱”起来试试,甚或可以尝试用自己喜欢的音乐去配词而唱。
除了文学价值之外,《九歌》在当时的功用是祭祀,如首篇《东皇太一》,是楚人祭祀其神话中最尊贵神君“东皇太一”的祭歌,“东”象征楚人立祠于东方,“皇”是对神君的尊称,“太一”形容神道广大无边(主之以太一——《庄子 天地篇》),通篇内容仿佛说明书一般,要选择怎样的时日(吉日兮良辰,穆将愉兮上皇),准备怎样的礼器(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布置怎样的排场(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奉上怎样的祭品(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演奏怎样的音乐(扬枹兮拊鼓,舒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穿着怎样的服饰(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把祭祀仪式的整个流程描写得清清楚楚,最后达到愉悦神明的目的(“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其余八首祭歌,分别祭祀歌题所对应的八位神明云中君(云神)、湘君(湘水神)、湘夫人(湘水女神)、大司命(掌人寿生死之神)、少司命(掌管子嗣与孩子的命运女神)、东君(太阳神)、河伯(黄河神)、山鬼(山中女神)、国殇(殉国而死的烈士所化成的“人鬼”)。加上作为送神终曲的《礼魂》(与首篇迎神曲《东皇太一》相对应),名为《九歌》实际共有十首。
除终曲《礼魂》之外,九首正歌中最为特殊的应推《国殇》,与先前所祭祀的自然神明们不同,《国殇》的祭祀对象,是楚国对外征战而死的烈士们所化成的神明,即“人鬼”;与祭祀自然神明们的优雅内容不同,《国殇》本身也是一篇精彩的军旅题材诗作,以残酷而富有冲击力的画面感,描绘了战士们“操吴戈兮披犀甲”,去进行“车错毂兮短兵接”的激烈死战,在“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的不利战局之下,最终“严杀尽兮弃原野”地悲壮战死,赞美烈士们“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即使身首分离,意志也不为之改变屈挠。真是既勇敢又威武,即使到生命尽头也刚强不屈、无法凌辱)”,在死之后也“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魂灵能够化成鬼中的英雄、成为配享祭祀的神明。《国殇》列于《九歌》,其动人之处在于,在敬畏神明的同时,也肯定了人的勇气和力量,认为凭借凡人坚定勇敢的精神,是可以和神明一样获得神性的。
祭祀自然神的几篇祭歌,其内容多为想象神明爱情生活的情歌,只要理解了其中的含义,就会发现古人并不古板晦涩,其中包含的炽烈爱情,甚至比今人还要更为强烈直白。这里想要着重介绍的是《山鬼》一篇,请不要为“山鬼”的名字所吓到,先看看歌中的描绘,“被薜荔兮戴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余兮善窈窕”,身上披戴着山野间的花草,既含着深情的目光又有美好的笑容,且颇为自信地说“您爱慕我的美丽窈窕”,哪里是可怕的鬼?写的乃是一位美丽的山间女神。这位名为“山鬼”的神女同样面临着和人间女子一样的爱情苦恼,“折芳馨兮遗所思”,折下芳香的花儿来等着要送给思念的心上人,对情人大胆热烈地表白“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我要趁着自己年轻漂亮,让你留下来乐而忘返,等我老了一脸褶子,谁还会来夸我美?然而爱情并不顺利,“君思我兮不得闲”“君思我兮然疑作”,既然你思念我,为什么得不着空闲来山上与我相会?既然你思念我,为什么又心生疑虑?歌末只剩下“思公子兮徒离忧”的怅惘,思念心上的“公子”却徒劳忧郁。
专门选取《山鬼》一篇来介绍,还想着重引入这首歌的首句“若有人兮山之阿”,好像有个人在山的曲折之处,看似平易,思之凛然——好像有个人在山的曲折之处,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楚,究竟是人还是别的什么?若是没有下一句揭示出隐藏着的是个“披薜荔兮戴女萝”的美丽神女,是否要在好奇心驱使之下爬到山凹凹里去探个究竟,可就要好好思量一番了。神秘与恐怖只有一线之隔,当体会到了这一句“若有人”背后隐隐约约的神秘感,离古代神话所能引申出的原始恐惧感也就不远了。
领会这种由神秘而至恐怖的意境,不妨读一读现代诗人穆旦的一篇作品。穆旦本名查良铮,是金庸(本名查良镛)的同族叔伯兄弟,抗战时期参军救国,于1942年参加了首次远征军入缅作战,因盟国之间的指挥混乱、相互掣肘而战败,归国路上经历了惨痛的“野人山撤退”,抗战胜利后,于1946年写下了祭奠野人山撤退死去战友的现代长诗《森林之魅 祭胡康河上的白骨》。
全诗以两个视角交替的形式呈现,正好与本诗标题对应,一个视角是“人”,是在缅北荒野山陵中撤退并死去的士兵——即标题中受祭念的对象,“胡康河上的白骨(胡康河谷是缅甸野人山一带的地名,胡康在缅语中意为魔鬼出没的地方)”;另一视角则是“森林”,是将野人山的神秘、死亡与恐怖拟人具象化之后形成的一个超自然形象——包围、纠缠并杀死士兵的“森林之魅”。全诗开篇即以“森林之魅”的视角自述,“没有人知道我,我站在世界一方,我的容量大如海,随微风而起舞。张开了绿色肥大的叶子,我的牙齿。没有人听到我笑,我笑而无声。”“我出自原始,重把密密的原始展开。”“多种掩盖下的我是一个生命,隐藏而不能移动。”没有形体却又无处不在,吞没一切而荒芜广大,俨然一个自然神的形象。当“离开了文明”“离开了众多敌人”的士兵,受战争驱赶而闯进这无尽的山野时,便作为一个外来的异类而与森林之魅发生了接触,“以自然之名,全得到自然的崇奉。无始无终,窒息在难懂的梦里。我不和谐的旅程把一切惊动!”森林则用一句阴森森的独句成段揭开了恐怖的序幕:“欢迎你来,把血肉脱尽!”尔后的恐怖氛围可说具体且强烈到了极点,“人”开始描述自己在没有尽头的森林中无处可逃,孤独前进却又仿佛能感受到森林之魅若隐若现的那种神秘意境:“是什么声音呼唤?有什么东西忽然躲避我?在绿叶后面,它露出眼睛,向我注视,我移动,它紧紧跟随,黑夜带来它嫉妒的沉默,贴近我全身。”耳若闻声,目不见物,隐隐约约,茫然未知,却又分明感到某种恶意的他者在紧紧追踪并不断接近,直至于“贴近我全身”,作为一个亲历过野人山悲剧的士兵所写出的文字,这就是远征军那些被“白热的纷争”“遗忘在山坡上”,“化入树干而滋生”的“英灵”们,在受困野人山艰苦死去前的切身感受——这无尽该死的森林仿佛一个活物,一个自然神,一个妖怪,不紧不慢地如影随形,要把活人全部吃掉!这种隐约、神秘而又恐怖的意境,与“若有人兮山之阿”的朦胧之感颇为相似,只不过《山鬼》中若在山阿的是位无害的神女,而“人”在胡康河谷所见的“若在山阿”之物,却是危险致命的“森林之魅”。最终人为森林所吞吃——“绿色的毒,你瘫痪了我的血肉和深心!”
在这首诗中,“森林之魅”对“人”的态度是值得注意的,森林杀死了人,但似乎并没有主观的恶意,甚而带有一种迎接新成员的好奇与兴奋:“我要领你走过黑暗的门径,美丽的一切,由我无形的掌握,全在这一边,等你枯萎后来临”,人在森林中死去的结果,是因为外来的人与“世界一方”的森林不相适应,活人毫无准备地长期暴露在野人山中就会死,“森林之魅”像是一种固有的自然规律一般,要把闯进来的“人”从世间的纷争纳入原始的虚无,“一个梦去了,另一个梦来代替”,最终同化成与自己一样的“空幻”,“从此,我们一起在空幻的世界里游走,空幻的将是所有你血液里的纷争,你的花、你的叶、你的幼虫!”只是,哪怕没有恶意,富有“魅力”和危险的森林所给予的这种好奇和迎接,也仍然是人所无法承受的,更遑论真的对人生出恶意来呢?《九歌》所在的神话时代所祭祀的对象,多是山川河泽之神,也就是自然神,是“若在山阿”那样隐藏在原始莽荒之中的神秘所在,因为被人类赋予了赐与恩泽护佑这样的美好愿望,而奉为神明进行祭祀,如《九歌》中那样,感受一下英俊美丽的神明们所表达的爱情,固然是惬意的事,可一旦这些神秘而有力量的自然神对人的态度转化为恶意,恐怕就不成其为神,而变成妖了。人对妖的想象,大抵就来源于对自然神秘的好奇与原始恐惧。
妖的存在,依赖于人的想象。正如蒲松龄在《聊斋》中“写鬼写妖”,是为了“刺贪刺虐”,借托妖的形象,写的实际还是人的故事,作为人所想象的产物,妖与人性其实是分不开的,妖文化的一大魅力,便是如何平衡妖性与人性的异同。在我国传统妖文化中,要论出亲近可爱的妖怪形象,“白娘子”白素贞绝对算得上一个,白娘子的形象经过了长期的演变,其神话故事素材最早可以上溯到唐传奇小说,最早记载成文的故事则是明朝冯梦龙所撰《警世通言》中的一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在早期的神话故事中,白蛇化为人形勾引男主人公许宣(后作“许仙”),盗窃财物交给丈夫并屡次行骗,被人识破后以全城人性命威胁许宣,后高僧法海出手,镇压白蛇及其侍女青蛇(在不同版本的神话中,小青有青蛇、青鱼等不同形象,在戏曲《双蛇斗》中,甚至有雄青蛇逼迫白蛇成婚,斗法落败后甘愿化为侍女以姐妹相称的情节)于雷峰塔,此时的白蛇形象是以妖性为主的;经过长期的改编演化之后,白娘子形象中的人性渐渐超过了妖性,从最初版本中蛊惑危害人类的邪妖,变成了为爱情忠贞不渝、不惜放弃修道成仙、不惜反抗世俗偏见和强权(法海)的善良有情女性形象。白娘子的故事,直到现代仍多次改编为电视剧、电影、动画等题材作品,可谓经久不衰,毋庸多言,如今反复改编传播且受到人们喜爱的,无一不是那个有人性、可亲可爱的蛇妖形象,而几乎没有人记得最初那个妖性为主的邪妖形象了。
谈到妖文化,就绕不开为妖文化注入了强大生命力的《西游记》。一百章回,九九八十一难,取经路上塑造了一大批形形色色、栩栩如生的妖怪形象,这帮妖怪大抵是要吃唐僧肉的,站在取经师徒们的对立面,其下场多不免于被神仙收服或被猴哥一棒打杀,很多时候颇像一群披着妖怪皮的土匪山大王,但如果真的把取经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写成遭遇了一路的土匪,猪悟能与平顶山二当家大战百二十回合,孙悟空交马只一合,将狮驼岭大大王一棒挑于马下,沙悟净叫阵通天河总舵主……《西游记》最精彩的魅力将荡然无存,由此显示出了妖文化的另一大迷人之处:想象力的丰富性。正因为是妖不是人,可以赋予各种有趣神奇的想象,不必千篇一率地一刀一枪较个真章,黄风怪吹瞎双眼、赛太岁摇响铃铛,白骨精幻化人形、大鹏雕云程万里,灵感大王、红孩儿水来火去,紫金葫芦、玉净瓶唤声名号汝敢应否?正因为是有神通、有妖力的妖怪,才能够支撑起如许多游逸天外的有趣想象来。众妖亮相各有响亮名号,黄眉老佛、九灵元圣,有来有去、小钻风,黄袍老怪、百目魔君,奔啵儿灞、灞啵儿奔,黄牙老象、青毛狮子王、金翅大鹏雕,既有故事上的多样性,也有声律上的优美性,观之有趣,读之朗朗上口。这帮妖怪百妖擒僧、各显其能,插科打诨、犯愣犯傻却一样不少,“你既使杖,如何不是面博士?(灵感大王)”“把猪八戒用盐渍了风干防天阴(数不胜数,可见妖府大王们也喜欢晒腊肉过冬)”“蹭蹬了!撞上个贩腌腊的妖怪!(猪八戒)”“捅了猴子窝了!(金角大王)”“你是死了!(朱紫国官员百姓)”“你可成个人么!?(猪八戒,换言之就是‘你还是人吗!?’)”“娘娘久居朱紫国,可曾听闻有个姓外的?(赛太岁)”“肚里架炉点火,如何冒烟?(金翅大鹏雕)”“大哥二哥休得悚惧,我等并力上前,使刀枪搠倒如来,夺了灵山宝刹(还是金翅大鹏雕)”……这些好玩好笑的语言并非现代改编的影视动画凭空加入,而是原著文言小说即已有之。与人相通的种种性格,神通广大的种种想象,令《西游记》中的群妖形象有血有肉、济济一堂,可以想见即使在没有动画、电影、电视剧可看的明朝,看到这样一部吵吵闹闹、色彩斑斓的小说,同样能够感到和今天一样的无比快乐。
在同样具有丰富妖文化的日本,以更加通俗的现代漫画、动画为载体形式的妖怪故事《犬夜叉》,在对妖怪的想象中加入了更靠近今人的审美习惯与观念,首集中女主人公日暮戈薇(一译日暮篱)看到被箭钉在树冠掩映之下的男主人公犬夜叉时,那种对方似人非人、陌生好奇的神秘感,也是很有些“若有人兮山之阿(若有人兮东南枝?)”的意味的,这位现代女学生的反应也很有意思,是不管旁的,先伸手捏一下妖怪的狗耳朵再说,看看“在山阿”的“若有人”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犬夜叉》有一个有趣的概念:半妖。男主人公犬夜叉就是妖怪与人类所生下的半妖,在成为纯粹妖怪还是成为人的抉择之中有着矛盾与苦恼,妖的放荡不羁、粗朴胡闹、力量强大,与人的思绪和情感,夹在二者之间的身份缺失和归属缺失,乃至妖与人之间的冲突偏见抑或友谊爱情,在“半妖”这一形象载体上得到了绝佳的结合。同《白娘子传奇》相似的妖与人相恋故事,似也有着相像的表达:被视作异类的“妖”也有人性,人也有妖魔一样的邪性,好的妖怪未必不如人,坏人做起恶来则可能比妖怪还可怕。
妖文化的主体是妖,塑造好有趣的妖怪形象,是妖怪故事永恒的主题。《边邑》着重塑造的三个妖怪形象,模仿《西游记》里老魔(“老魔”不一定老,是与“小妖”相对,形容在妖群里地位更高)名号的形式,用小说中的一句偈子概括称:“长鳞老蛟言平津,女萝花树戴女萝,蝙蝠望月君迁子。(既是各自名号,也有似是而非的语意来表征各自特点——老蛟总是在说延平津老家,树妖戴着女萝花,吸血蝙蝠望向能够增强妖力的满月,恐怕就有被咬的孩子要‘迁变’成妖怪了)”他们既是洞府的大王老魔,又是军营的军官将领,有着各自的军级爵位;既有“长鳞老蛟”这样的妖号,也有模仿人类的“人世名”;既有妖怪的强大力量,也有和人类相通的功名、爱情、忠义等情感和苦恼,最终死去也均源于各自人性中的愿望与固执,是为人性与妖性相互结合、相互矛盾的写照。
蛟龙言平津的形象,取自延平津宝剑化龙的神话传说。这则故事见于《晋书 张华传》(神话故事却载于正史,无怪网络上戏称《晋书》为《魔法晋书目录》),丰城的官员雷焕得到了龙泉、太阿两把宝剑,其中一把送给了好友张华,张华死后宝剑也不知所踪,后来雷焕之子佩着自己家的这把剑路过延平津(在今天的福建南平,晋称延平县),宝剑突然自己跃进水里去了,捞剑无果,却看见水中有两龙蟠绕,才知道龙泉、太阿两剑是一对龙化成的雌雄剑,宝剑感应到水中的伴侣之后,就自行化龙前去相会了。关于太阿剑,还有另一则传说,春秋时期楚王得到国宝太阿剑,铸剑的名师欧冶子、干将,说太阿剑并不是人工铸造出来的,而是天地之间早就有威权霸道的剑气存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一到,剑气就自行凝聚成宝剑了,当时最强大的晋国出兵夺取这把威权之剑,楚王在兵临城下之际威武不屈,决定亲自登城杀敌,想在城破兵败后以太阿剑自刎,将太阿剑投入深湖永远留在楚国,次日太阿剑激射剑气击退晋军,相剑的名师风胡子解释说,太阿剑是威道之剑,而内心的威才是真威,是楚王威武不屈的意志激发出了太阿剑的剑气之威。李白根据这二则故事,写有古风《宝剑双蛟龙》一首:“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一去别金匣,飞沉失相从。风胡灭已久,所以潜其锋。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宝剑是由一对蛟龙化成的,雪花和芙蓉一样的剑气相互映照。它们的剑光激射天地,连雷霆都无法将其冲淡。一旦离开金匣,双剑一龙飞升、一龙沉水,失去了相互的伴随。是因为像风胡子那样的相剑名师已经消失很久了,所以宝剑也就潜藏其了自己的锋芒。即使隔着万丈深的吴水,千重远的楚山,雌雄双龙也终究不会永远分离,神物总会重逢。《边邑》将上述二则故事改编附会到了言平津和秦王嬴政身上,时代背景也改到战国末期。言平津使用铜钱幻化成蝴蝶的妖术,则取材自李渔《笠翁对韵》中涉及延平津双龙传说的一联:“唐库金钱能化蝶,延津宝剑会成龙”。
树妖戴女萝的形象,取材自《九歌 山鬼》。披戴女萝的习惯,在楚地护佑爱情的神力,化妖后祈雨的妖力(“雨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乃至自身追求爱情的隐晦苦恼,均模仿了祭歌之中对神女“山鬼”的描写。 戴女萝击杀严山时使用短剑遥掷的击技,出自汉朝时的掷剑之技,汉朝尚武之风盛行,文人君子亦风行论剑学剑,大才子司马相如“小时好读书,学击剑”,东方朔“十五学击剑”,唐朝人颜师古对《汉书》中涉及到的“击剑”注解为“击剑者,以剑遥击而中之,非斩刺也”,也就是把剑远远地掷出去击中目标,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执在手中斩刺。荆轲刺秦时,在被秦王拔剑断腿之后,便将匕首掷出去刺秦王,结果没有击中而打在了铜柱上,是“以剑遥击”的一个应用实例。
蝙蝠精君迁子的形象比两位同伴都更特殊,是由人化成的妖,成为了人心与妖性一体共存而又激烈冲突的集合体。他的名字“君迁子”,本是柿属植物黑枣的别称,亦是中药名,古文中只记载了这个名字,似未介绍名称由来,颇似“采桑子”这一类词牌名的风雅,《边邑》故事中引用并附会为“您的孩子将要迁变”之意,实际上的本意更可能是“您要迁走”之类,也许意指黑枣这一植物是从外域迁种来的。与其相似的第四个隐藏妖怪——上文提到过的另类“残侠”楼烦,也是人性与妖性冲突的象征体,在遵循本性更喜欢做妖的前提下,楼烦却毅然选择继续做人,去奉行自己有诚必诺的侠客作风,即是向往侠义的人性愿望压过了恣肆无拘的妖性愿望。
麾下小妖,野猪精叫朱野,马妖叫马强,虎妖叫胡猛,主要是受了朱亥、侯嬴二客以名象人的命名方式影响。古怪的是朱野、马强哥俩出阵时,马强除了冲锋陷阵,还可扛起马的老本行来兼充坐骑(马强:大爷的,为啥!?)。朱野与赵客、焉支死斗时所使用的武器“双刃矛”,并非枪尖有双刃,而是一枝矛“两头施刃”,矛杆首尾都有枪尖,常规的战阵长枪,为了保证有效杀伤长度的最大化,“后手要把在根尽头”(即执枪的后手要握抵住枪杆尾部最末端,语出明朝戚继光 《纪效新书》十八卷本 卷之十 “长兵短用说篇”),可见常见的长枪是只有一端加装枪尖的,否则另一端的尾梢就无法置手抵住发力了,与之相比,两头施刃的“两刃矛”算得上是一种较罕见的偏门兵器,较早关于“两刃矛”的记载,见于战国时期讲解打仗的墨家兵法《墨子 备蛾傅》,“蛾傅”,是形容攻城的人像群蛾一样密集相附,“备蛾傅”就是教授如何应对敌军攻城的战法,其中提到的两刃矛,用法是由城头悬下一木制箱阁(称“悬脾”),内置一人,“操两丈四矛,刃其两端”(手执两丈四尺长的长矛,两端都加装枪刃),“两刃”的结构是为了便于同时攻击悬箱两侧攀梯而上的攻城者。其后使用两刃矛的较著名人物,是三国时期的北方军阀公孙瓒,《三国志 魏书卷八 二公孙陶四张传》记载,公孙瓒曾经率领数十名骑兵出塞巡逻,遭遇了数百名鲜卑骑兵,在敌众我寡的险境之下,公孙瓒显示出“今不冲之,则死尽矣”(现在不舍死冲锋,大家都全要死在这儿了)的果决勇气,“乃自持矛,两头施刃,驰出刺胡”,亲自带头冲锋突围,以杀伤敌人数十、手下骑兵亡失近半的战损比逃出生天,可见即使是《三国演义》中被评价作“误认为英雄”的公孙瓒,在历史上也不乏骁勇果战之能、蹈凌外敌之威,汉末三国不愧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其后史载善用两刃矛的勇将,还有五胡十六国时期冉魏政权的君主冉闵、南北朝时期萧梁政权的名将羊侃。冉闵的用法是“左操两刃矛,右执钩戟”,在单手持矛的情况下,还能同时双持另一支钩戟,其战阵武艺着实令人瞠目;羊侃的事迹则是驰马使用两刃矛进行“左右击刺”的操练演武,围观的人抢着爬上树去看,最后竟把树压断了,羊侃使用的这种两刃矛因而号称“折树矟”,“左右击刺”的描述,也与战国时期《墨子 备蛾傅》中的用法相吻合,显示出两刃矛不同于普通长枪的使用方法,即发挥两头施刃的结构特点来交替攻击两侧。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是侠客的潇洒浪漫。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是边塞山河的雄浑壮阔。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是人间心性、妖魅遐想的过往纷繁。
才子黄霑以中国传统音律“宫商角徵羽”五音排序成曲,以古诗豪放之气成词,成就名曲《沧海一生笑》,少年游侠多少事,都付秦关汉月中,历代游侠的慷慨悲歌,至今仿若绕梁有声,弹拨着人人心中一曲仗义冶游的侠客梦。
信马游缰,一己之言,不免贻笑于大方之家,失谬之处,不妨一笑。是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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