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onicles of the Night's End: Roaring Metal
营帐中透出的红黄色暖光照不出几步,就被茫茫风雪吞没了。触目所及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基本都在这儿。」人群中传来沉闷的回答,「外边不剩几个人了。」
帐篷中央,穿着厚实防风衣的男男女女们挤在一起,围绕火炉而坐,那是整个营帐最温暖的地方。他们全都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头发眉眼上都糊着厚厚一层的冰晶,俨然刚从风雪中归来。
「之前联系过,也在回程路上了……和我们一样,一无所获。」
「连王都周围的粒子泉也要干涸了吗?」有人窃窃低语。
老人没有加入人们的讨论。摸索良久,他终于从大衣的内衬里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在地上铺开来。他拿着罗盘和水笔,靠从人墙缝隙间透出的微弱光线,打量纸上细密的图画。
这是一张手工绘制的、内容极为精密的地图,除了地形、路径和等高线,还事无巨细地标注着西玻利恩地区中或大或小、各个粒子光泉的位置和详情。这地图放在十几年前价值连城,恐怕连各国的军方也未必有这么详尽的情报。
而现在,那些喷泉状标记则大都被画了一个大大的「×」,旁边是一行潦草的文字:「已干涸」。
老人皱着眉,手指摩梭着地图,找到了己方如今所在的位置。他对着水笔哈了几口气,润湿冻硬的笔尖,在地图上又添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叉。
人们说的没有错。西玻利恩地区——不,是整个大陆——的虹粒子光泉都在干涸。
尽管那时,虹粒子泉早已不像历史或传说中那样遍地开花、足以让白昼永不消退,但总也还算是常见的。人们还有广袤的耕田和发达的商贸,年景好的时候,商人们会驾着各式各样的载具,运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在各国间往来穿梭,靠大大小小、喷发不定的虹粒子泉确定方向,就算途中载具的粒子耗尽也不可怕,因为只要善于寻找,就总能不太费精力地从虹色的矿脉之下掘出埋藏的泉眼。
从二十年前开始,各国赖以为生的虹粒子泉就一个接一个减产甚至衰竭。昼区日益缩小,夜区愈加广袤,作物和牲畜大批大批死去,越来越多的人失去居住了上百年的故乡沦为流民,在虹粒子越发稀薄的大地上四处迁移、苟且偷生。
也许……世界是真的要毁灭了吧?老人折起地图,叹了口气。
当老人还是个翩翩少年、在故国金碧辉煌辉煌的大学里念书的时候,曾经从报纸和杂志边边角角看到过所谓智者的告诫——「世界将愈发贫瘠冰冷、在一场毁灭性的大战后陷入无边的黑暗和死寂……万物都会凋零。」
那时他以为这不过只是多虑的人们的诗意化表达,从未想过预言有成真的一天。当时的他无忧无虑,终日沉溺于酒会,一年到头也读不了几本书。唯一算得上健康的消遣,就是闲暇之余和好友们泛舟湖上,欣赏岸边经过的每一个女孩青春靓丽的小腿弧线,轻佻地吹起口哨……
尖锐的哨音穿过狂风,在山谷中回荡——这声音急促而尖锐,意味着「求救」和「紧急情况」。
老人收起地图霍然起身,抓起探照灯大步冲出营帐,男人们也抖擞精神,紧随其后。
老人扭开灯,雪亮的光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浓郁的黑暗。他随着连绵的哨音移动探灯,透过夜视镜极速寻找吹哨人所在的方向——很快,他在远方的山坡上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架雪橇,被七八头雪橇犬拉着,急速地向下滑行,依稀可以看见上面坐着两个人,他们身后是涌动的白点——那不是雪崩,而是一大片饥肠辘辘的雪埋虫!
「陆……是陆!」老人抬起夜视镜,大吼着下令,「都去拿放雷枪……快!」
雪橇的驾驶者觉察到营地的反应,驱动雪橇在山坡上滑出巨大的S形,以便营地中的人能够瞄准紧追不舍的雪埋虫。
营地中的人们没有错过这个良机,在老人的指挥下纷纷开火。数十支带电的矛头呼啸着落入涌动的虫潮,爆出一团团绚烂的雷光,将成片的虫子麻痹。少许跃起企图跳上摩托的虫子,则被驾撬者眼疾手快在半空中一刀两断。
终于,意识到伤亡过大的雪埋虫们停止追击、放弃了猎物。雪橇得以安然滑入营地之内。
人们撤掉栏障,赶快迎了上去,驾驶者气喘吁吁地翻滚下来。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整个人都被腥臭鲜红的虫血劈头盖脸地浇了一通,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面目,只有黑色的眼珠闪闪发光。
「快快!卡恩的腿被咬伤了!」年轻人喘着粗气,「我临时给他做了急救!但他还在失血!」
人们手忙脚乱地将虚弱到已经昏厥的伤者从摩托上拖下来,迅速地运往帐篷,大喊医生。见状,奋战了一路年轻人这才长出一口气,躺倒在汗气蒸腾的雪橇犬脊背上,想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年轻人勉强睁开眼,老人正叼着雪茄站在风雪中,朝他伸出满布老茧的手。
「抱歉啊萨姆,我晚了一步。」年轻人苦笑,「卡恩他们被雪埋虫伏击了,我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救下卡恩一个人。」
窃窃私语的人们都安静下来。火炉旁,正拿热水打湿毛巾擦拭着脸上鲜血的年轻人也停止了动作,等待老人的后文。
「卡恩捡了一条命。」老人停顿了一瞬,「但他的腿中毒太深,医生不得不截掉那条腿截掉。未来他都得拄着拐杖过活了。」
「至少他还活着。」老人朝他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陆,把你的压缩罐拿来吧。」
年轻人取下一直背在厚实外套上、足有半人高的沉重罐子交给老人。老人抓起罐子,上下晃了晃,侧耳去听其中液体的响声。又眯起眼睛,审视罐子上表盘的读数,口中念念有词。
气氛紧张得足以令人窒息,简直像是场审判。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等待老人发话。
「量比预期中少,」他顿了顿,「但足够部落两个月不挨冻了。」
人们如释重负,欢呼着蹦跳起来,相互击掌甚至舞蹈,伙伴罹难和重伤的悲痛氛围在此刻一扫而空。
人们亲切地拍打年轻人的肩膀,把他团团围住,甚至有人激动地拥抱并亲吻他的脸颊。待到兴奋的人们一一散去,年轻人才呼出一口气,在帐篷口重新坐下。
老人认真地封好罐子,一屁股坐到年轻人身边,悠悠地点起一根雪茄,和他并肩眺望帐外茫茫的风雪。
二人沉默了很久,直到老人的雪茄将要燃尽,他才开口发问:「陆,你从哪里采到这些粒子的?」
「没了。」年轻人摇头,「那条虹脉已经彻底干涸了,那是仅存的一点。」
「萨姆,你说我要是再快一点,是不是还能多救几个人?」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至少能保住卡恩他的腿。」
「你让整个部落的人两个月不用担心被冻死。」老人摇摇头,「还不满足么?」
「这年头能多活一天都得谢天谢地,两个月已经足够长了。」老人起身,将烟头碾灭在脚下,拍拍年轻人的肩头,离开了。
年轻人没有再说话。他撑着下巴,默默地向外眺望,像是在等待什么。
此时,遥远的天际线中,一道虹色的光芒正徐徐从地平线上城市的剪影中升起。那光芒愈发地粗壮盛大,直入云霄,在天之穹下铁灰色的云海中激荡翻腾,仿佛一颗肆意生长的通天巨树,将整片天地豁然照亮。
千百年来,伫立于大地之上的粒子光泉驱散黑暗、带来光明和温暖,被人类顶礼膜拜。人们围绕着虹粒子泉构筑文明,在它的庇荫下编织神话、组建国家,书写历史。所有人都以为,大地之上林立的一束束光泉,将像无限延伸的时间一样恒古长存、永驻光明。
有人说粒子光泉是神明的馈赠,也有人说,它就是神明本身。
虹历两千一百二十五年,学者们不安地发现,地壳之下人类赖以为生的虹粒子矿脉正日渐稀薄——历史上虹粒子泉不是没有出现过产量衰减的情况,但这次截然不同:虹粒子泉衰减的速度快得超乎意料,广袤的土地转瞬间陷入黑暗,不计其数的人口冻毙于风雪之中,连幅员广阔的大国也难以幸免。
为了顶过愈发严酷的寒风与极夜,列国不得不起兵相互攻伐,掠夺他国的粒子光泉为己用。于是,在已近乎传说和神话的第一、第二次天穹大战之后,史称「第三次天穹战争」的大战,由此爆发。
惨烈至极的战争持续了六年之久,无数国家灰飞烟灭,幸存的各国也元气大伤。最终,各国的代表无奈地坐下,在谈判桌上签订了《二十年休战契约》,以此重新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
老练的政治家们都清楚,眼下的和平不过是建立在流沙上的脆弱堡垒,随时可能分崩离析。更加残酷的战争,正在日益扩大的黑暗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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