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降临》中极简几何风的七肢桶飞船,再到《银翼杀手2049》中清水混泥土风格的泰瑞尔公司总部,韦伦纽瓦毫无疑问是一个狂热的粗野主义建筑爱好者。
维导的新作《沙丘2》也延续了他一贯的建筑风格 :巨构式的尺度,粗旷冷峻的混凝土材料质感,哈克南人线条感十足的基地,厄拉科斯野蛮中透露着异域感的聚落........
但其中最吸引我的取景地非意大利建筑师卡洛·斯卡帕设计的布里昂家族墓园莫属。
布里昂家族墓园是意大利著名建筑师卡洛·斯卡帕受布里昂夫人委托、为纪念其亡夫而设计。项目至1978年建成,斯卡帕本人也在同年逝世,最终长眠于此。
在整个墓园的设计中,斯卡帕避免了传统墓地里中轴对称的设计手法,而是将平面布局呈“L”形,并让其被混凝土围墙及狭长的甬道所包围,墓园中心则是是一片绿地,绿地中央就是布里翁夫妇的拱形墓室。墓室由架空的弧形雨篷、结构力量的弧拱、下沉的圆形凹地和平行对望的棺椁这三部分组成。
建筑师在这片平坦的土地上用清水混凝土雕刻出一系列沟渠、曲径、平台和水池, 墓园中的粗质混凝土表面入口廊、夫妻墓、小教堂远看就如同哀悼时光与生命逝去的废墟,他们好像巨大花盆的底座,有的则成为植物攀爬的表面,这些细节充满了斯卡帕一贯的对生与死的哲学思考。
维纶纽瓦为何如此钟爱这种以混凝土为主的极简设计呢?我想试着从以下三个角度切入:
一手遮天的垄断资本企业也好,从天而降的不知来历的外星人也罢,这些近乎于抽象的权力象征,似乎只有混凝土这种不带一丝温度,没有一点地域特征的材料才最适合表现。巨大的混凝土建筑与空间在韦导的电影中比比皆是,它们反衬着人类渺小的同时,又用极简的视觉架构暗示着我们:这里没有人类生活的痕迹,没用任何人性化关怀的设计,只有技术与资本的绝对体现,只有巨大的绝对权力对渺小个体的无情碾压。
科幻文学研究大师达科·苏文(Darko Suvin)曾指出认知陌生化(cognitive estrangement)是科幻故事的核心。在科幻故事中,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存在的事物可以在一定条件下变成现实,正是这种陌生的感受,挑战着我们已有的认知判断,使我们可以用崭新的视角来重新审视现实世界。混凝土这种近代才开始使用的建筑材料,没有任何民族特点,历史内涵,具有天然的现代性。我们无法通过一块混凝土联想到任何已有的民族或者文化,这种陌生感与现代性,使它成为构建幻想世界的绝佳基石。
似乎一提起自然光线在建筑中的运用,人们总会想到安藤忠雄那惊为天人的光之教堂,事实上,维伦纽瓦电影中也处处有着向这些建筑大师学习的痕迹。
维导对与光线的运用可谓驾轻就熟,他热衷于将光进行近乎工业式的几何切割,从银翼杀手中的条形光走廊,再到沙丘中形状各异的顶光布置,混凝土似乎成为了将这些光线塑形的绝佳模具。
光在空间中不仅有着精神性的意义,更以其丰富的变化暗示着自然与建筑的联结,瞬息变化的光影作为感官体验的一部分,赋予了空间与众不同的精神体验。坚硬冰冷的混凝土与柔软多变的光线仿佛是一对绝佳拍档,在给予观众巨大的视觉冲击的同时, 不仅暗示着自然与人造之物的共生,也成为解读片中角色精神变化的某种注脚。
在今天,粗野主义,赛博朋克美学、废墟美学似乎紧密相连,构成了幻想作品中的主体要素之一。以致于我们忘记了它真正的内核。正如奥利·穆尔德所说,“粗野主义本来是一种政治审美,一种态度,一项武器,如今却被简化为一种建筑风格”,而赛博朋克最初的革命性,思辨性也在被不断的解构与变化。 在这些要素构建起科幻作品场景的同时,科幻作品也在用不同的方式重新阐释他们。就如红与蓝,可以点缀布里昂墓园中的双环,联结一对夫妻生命的尽头,用爱将生命力传递至访者心中;也可以成为短兵相接时防护罩的警报,预示着死亡的逼近。
皇帝为何要住在墓地里?也许是辛辣的讽刺: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无法逃过世事轮转,生死无常,最终流落异乡;又或许是对现实的淡然:预知一切的天选之子最终也会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消失于荒漠。一如坚硬的混凝土建筑也终有一天会化为废墟,它所代表的某种美学,思想也会在传播中异化,消亡,直至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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