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我给《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打分,那我肯定是给满分10分的评价。
这是一部不具备历史知识,看不懂很正常的电影。也预示着,这是一部必定评价两极分化的自嗨式电影,而且这个两极分化不仅局限于看懂和没看懂的两级,看懂了的人之间也有两级。
我们一点一点来拆解这个题目,看故事内剧情中是如何体现这个想法的
整部动画由现实世界与虚幻世界构成的表线故事和隐喻故事三部分构成
绝大部分人是可以看懂表线故事--孩子找后妈的奇幻乡下冒险。
有一说一,这个冒险故事其实也挺好看的,看个乐得了,认真干嘛,自找不痛快。能把这么一个短小的冒险故事讲述的如此天马行空而又逻辑大部分自洽已经很难得了,视觉享受MAX。我甚至希望我都没看懂各种隐喻而是仅仅停留在“很好看的故事,但是为什么会被吹爆”这一层。美好的童年终究是回不去了。(悲)我相信绝大部分去电影院观看的小朋友看这部电影还是挺开心的,虽然可能会觉得有一些云里雾里,但是真的很开心。
还是那个夏天,还是那个从城市到乡村的孩子,还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对话,还是那样友善的朋友,还是那样激动人心的冒险。
但是这次宫崎骏的电影让人看得困惑,看的不解,除了一部分真的是因为电影中参杂了太多其他内容,还有很重要的原因是,你还回得去年轻的时候吗?
如果你要自找不痛快,可以继续分析表现故事中人物的行为和动机。
整个故事可以概括为,和平生活中爆发的家庭危机被魔法世界冒险意外打断的故事。只不过这次没有后现代主义的大卡车送到异次元,而是老派yakuza风味满满的乡下寻宝活动,手法非常宫崎骏。
而在冒险过程中所有人的表现被一层层的撕开。我们在一开始的现实世界中人物的对话和行为能看到一个缺妈爱的撒谎孩子,一个讨厌继子的富贵后妈,一个势力无情的下流爸爸和一群没大没小的老佣人。每个人的逻辑链条非常清晰,以至于真实到你随便找个其他国家的人多少都能有一些或者阅历中能让你理解的情感共鸣,尤其是主角。
当然你说你出生大富大贵之家天天小红书家人们今天哪里SPA绝绝子之类的可能确实没共鸣。
我本人则是很不幸的经历小学跳级和被新同学霸凌,一个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是班长加奖状拿到手软的优等生加班级绝对孩子王,结果换了个学校跳个级,立刻见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坏学生,学校里活活挨打了半年,撒谎也学会了,自信心也没了,成绩也从此吊车尾再也跟不上了,父母这才没办法给我降级送回原学校。这事情我一想起来就气的牙痒痒,能有个脑子不抽的父母真的很难得,绝大部分父母都是一辈子只学了吃饭的手艺,懒得花时间学习家庭教育的技能,不以为然的走错路简直是家常便饭。所以片中主角的一些心境我实在是太能理解了。
对主角来说原本美好的生活环境突然就破碎了,而母亲死在眼前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结果一刻也没有等到家里人的安慰,接下来到达战场的是身为母亲姐姐的后妈,还立刻被转移到了陌生的乡下,而且发现后妈立刻跟自己爹亲密异常。考虑到十月怀胎,怕是早就绿了自己亲妈了。
这就完了?NONONO,图森破,到了学校发现周围同学都是一种讨厌的眼光,城市里来的大少爷本身就还没融入集体,各种心理创伤搞得是个自闭模式,放学立刻就被同学们一顿闪电旋风霹。
陌生环境还摊上这没良心不在家的爹和时刻要被叮嘱去照顾的怀孕后妈,自己在家里地位也就比一群基本入土的仆人高点,缺少父爱母爱就算了,自己搬到乡下现在连个交流的人都没有。
一种爱的渴求和逃避的心理让他决定头盖开大石,造个伤口逃学。而这个小小的谎言给他带来了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这从小就只能靠撒谎换取家庭的爱的孩子照这剧本发展,将来十有八九就是个满嘴谎言的混子公子哥。
相比于现实中其他能分辨是非的大人犯下的罪恶,原本天真无邪的孩子并不是言传身教小小年纪不学好,而是更令人惋惜,是被环境逼迫出来的小恶,只能说是纯纯的恶之花绽放的土地了,不当恶人都不行。
影片到了这里,俨然是罪人还活着,死了的人也未必干净的态度。在如此基调下,通过欲扬先抑的手法,来让角色从谷底里爬出来塑造人物形象就非常的套路了。
因此在后面魔法塔的出现之后,不管是寻求逃避现实苦难的主角、逃避先当好妈妈责任再生孩子的后妈,一直逃避家庭父亲责任的爸爸、逃避作为下人出工照顾主人的仆人们,统统打心底的建起了责任,在困难中完成了救赎,最终化解了矛盾,故事也以此戛然而止。
很多看哭了的观众其实看懂了这一层面,我个人看完也是非常的唏嘘,虽然结束的恰到好处,但是真的想看后日谈。
我觉得但凡认真看一点的,还有一点电影观影经历的观众多少应该能看出一点历史映射,最开始的轰炸机炸东京的大火和吃哇啦哇啦被点燃的鹈鹕在画面上已经是明着告诉你:这是对照!我在异世界里加了对照!如果这都看不出来,那这个观影水平确实是完全摸不到对近代日本反思的内容了。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2163221
现实世界:久子--战前的日本一代/夏子--败后的日本一代/夏子怀的孩子--将来的日本一代/真人--当下战败的日本一代/胜一--当下军国主义一代。
奇幻世界:白鹧鸪--普通日本国民/哇啦哇啦--日本新生儿/鹦鹉--日本军国主义民众/ 伯父--维新志士 /天外石头--西方技术和思想/木头--日本传统
所以在找到现实社会和历史中的参照物后,回过头来再看整部电影就很容易理解了。整个故事中的时间线从日本明治维新出发(石头就是那个时候落下来的),一直到二战末期。在故事的现实生活中,二战到底给人们带来了怎样的伤痛。宫崎骏一如既往的从主角这个小学生,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展开,就像以前拍摄的《红猪》和《起风了》一样。不同的是,以前宫崎骏的作品中魔幻世界和现实世界是完全交集的,两个世界之间有明确的联系,想用魔幻世界的美好来抨击现实世界中的种种问题,但是《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则完全不一样,两个世界可以说是完全平行的,而且应对现实社会的历史是有时间差距的。
塔内的魔幻世界主要对应的是二战之前的日本,而塔外的世界则是故事中正在经历二战末期的日本。
因此回到塔内世界做的决策的人不是普通的小男孩,而是宫崎骏他本人和所代表的战争末期成长出来的一代人对这场战争的回应:
如果说现实世界的我(我的国家),作为一名孩子(遇到困难的境地)通过撒谎(欺骗国民煽动民粹)来逃避困难是出于一种人类的逃避心理本能,那么在经历和见证了魔幻世界的鸟类如此疯狂的举动后(军国主义带来的伤痛后),我决定不再撒谎(承认现实的困难)。
而面对这样的答案,明知道自己会死的萝莉妈妈毅然决然的也准备回到自己必死的世界线,她说:“有你这样的孩子,我很知足”。
故事结局,后妈生下了孩子,这代表着战后第一代新生儿,而主角关上了象征着二战历史的乡村房门,故事戛然而止。魔幻世界彻底消失,世界再次合二为一。
顺便一提,宫崎骏家族是经营工厂的,在二战中为日军生产飞机零件,他爸没良心的说过虽然零件质量不过关,但是贿赂管理人员就可以了,这明显就是动画中主角父亲的原型。而宫崎骏本人也得益于工厂主孩子的身份在二战中生活的并不困苦,在战争中也因为轰炸到其他城市生活过。而他小时候母亲就因病重晚期行动不便,受到欺负想要拥抱都被妈妈拒绝,如同床上不能动弹的夏子后妈一样。总总迹象表明,主角身上是带有宫崎骏的影子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上面说主角代表宫崎骏他本人和他这代人。
首先是字面意义上的绝命,宫崎骏本来在2013年就宣布退休了,市场环境和身体都不允许他继续干下去,体面离开是最佳选择,吉卜力工作室也宣布解散。
虽然后面还是有参与了一些制作,但是怎么看都像是真的放弃了。结果,这老登突然就心血来潮,拉着铃木敏夫说要再干一票,就这年龄来看也就真是只有一票了,还说什么用什么方法筹钱都行,能陪着宫崎骏胡来的也就剩他了,没办法,吉卜力三人组中高畑勋走的早了一步,在动画中老婆婆雾子其实很像是铃木敏夫的投影(毕竟前文也说了,主角是有宫崎骏的自我投影的)。不管是制作过程中多次的表态还是年龄以及筹划上,《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都可以看作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的作品。因此这部作品当中也参杂了很多宫崎骏对自己工作的总结,在首次试映会的时候宫崎骏自己还评论道“恐怕大家看得一头雾水吧,其实有些地方我自己也不太理解”,就是他把人生中的太多都杂糅到了影片当中。
左翼这个概念也很好理解,虽然日本左翼势力有相当多美国扶持的影子,但客观上也确实推动了很多民间自发组织的革命力量,很多人似乎就知道宫崎骏是个做动画的,忘了老哥年轻时入读的学习院大学政治经济部,赶上过安保运动的末尾,有过一段青葱的热血社会主义思潮的岁月。不过随着苏联解体,也就放弃了康米思想,但却烙下了当时日本文艺工作者都有的左倾思想。
至于辩经则是国内网络词语对政治讨论一种戏谑式的说法。在多部动画中宫崎骏都表达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与其说搞什么说教式直白的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幼儿园方式,不如把美好的事物展现给你然后再毁灭给你看,让你更深刻的认识到民粹主义和军国主义带来的灾难,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有自己的思考,而不是跟个木偶一样老师说啥你信啥。
有人说宫崎骏讨一把年纪了还执拗的厌修正主义,所以不想把动画片在中国放映,我觉得相比这种执拗,那些批评宫崎骏不够原教旨主义多少是真的逆天。尤其是批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部作品的人,经常说什么“认罪不绝对就是绝对不认罪”之类的,看的我都不知道是谁才是抱着以眼还眼搞民粹的正牌法西斯了。
源于他动画中一大堆萝莉妈妈角色,这和夏亚总帅之父的光头富野由悠季的动画中一个情况,其实放眼望去很多日本的作品中都有这种年轻女性如同妈的包容万物形象。妈妈是包容伟大的,少女是清纯无罪的,就开始I have a apple,I have an pen式的量产各种小妈文学。不过究其根本,这个萝莉妈妈象征的意向也有很大的差别。
一方面是左翼习惯性的政治倾向与传统的碰撞。日本传统文化乃至今天对女性充满了奇特的情况,近代打压女性作为历史主题的一部分,着重描写男性构筑的世界(这点作为中国人应该更能感受,中国的历史中除了少数像武则天,慈禧这种耳熟能详的女性,剩下多数作为附属品出现)。而日本古代又对女性有着特殊的推崇,比如神话故事中记录了母系社会中号称创造的创世女神“伊耶那美”,古代历史上还有多达六位的女性天皇,直到战国之后武家崛起(时间于中国宋代之后)才彻底让女人进入了完全被支配的从属地位。这种女性在历史地位的差异可以用大一统国家对政治平稳性要求有关。有了这个被打压的背景存在,才有了日本女性需要借助其他力量再次崛起。而这就包括了二战后日本左翼的兴起和平权运动的发展,独立自主女性形象在文艺作品中的出现符合了当时社会和政治要求。 如果没有日本历史中女性形象的存在,这种重新塑造的新式日本女性的形象可能更加接近于欧美或者是苏联式的独立女性,而非我们今天看到的富有东亚内敛文化特性的女性形象。
另一方面宫崎骏本人对其母亲也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他本人在最需要母亲照顾的时候没有获得来自母亲的爱,他对母亲形象是模糊的。如果说真的有音响,可能未必式美好的,因为日本战前与战时宣传女性形象应该是“军国之女”,“靖国之妻”一类的。而战后日本女权主义的兴起,主流宣传独当一面天的独立妇女形象给予了刚好长大,具备思考能力的宫崎骏对母亲形象认知的投影。如果说以前宫崎骏的动画中小妈一步一步成长为独立女性暗喻还不明显,那么《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现实中体弱的继母和魔幻世界中(不存在的世界中)坚强的小妈已经是明着告诉你宫崎骏如何表述他心中那个模糊的母亲。
有人认为本片是个公开信,有人认为是个总结,而我认为是个情书。因为情书是要有收信对象的,是要对收信对象有一定情感的,一些独特的词语只有情侣之间才能理解的。这个情书的收信对象就是现代的日本国民。他爱日本但又无法公开的表白,毕竟老头年轻时候还以作为日本人为耻,因此一把年纪后扭扭捏捏的写了这封情书。毕竟如果不爱日本,那为何还总要以日本元素和日本视角来讲故事呢,更别说最后两部作品直接就将背景立在了日本这个地方。
情书也代表着一种一厢情愿,他无法批判什么,也无法宣扬什么,他只能用自己的话语,自己的方法去告诉后人,前人都做了些什么,你觉得我们做的好吗?与之前作品中参与了战争的人一定要被批评不同,主角所代表宫崎骏这代人他个人认为应该做到不遮掩,不否认,不遗忘。如果说日本“日常系”动画中出现的各种灾难和合家欢结局是一种刻意的遗忘, 那么《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则是再一次的把伤疤摆到了当下日本人的面前,讲述了来龙去脉,告诉后人,记住罪孽但不需要背负他,然后光明正大的走下去。
要知道当下日本年轻人相比谢罪,更关心朝鲜的核弹能不能落到他们头上。与其某些群体一厢情愿的认为败者必须谢罪,这种和善的提醒方式更加容易接受的多。而这可能是为什么宫崎骏一把年纪决定最后再搏一把做这部动画的主要原因之一。
作为自传性质的电影,他给予的是自己人生的总结,而非是对后辈的要求。再怎么说日本左翼右翼说到底还都是日本人,他们都需要为日本未来留下自己的答案,而不是磕头如捣蒜的谢罪,那不是为日本乃至世界和平负责,那只能满足某些民粹主义的玻璃心。宫崎骏用这部交杂现实的童话想说的就是自己的生活。
片中结尾主角作为老一代人关闭了那扇乡下的大门,就好像对下一代说:过去的事情翻篇了,那是我们的故事,你们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题外话:对于那些不满意作品的人,本文题目也是非常好的照应--你想通过这部电影获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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