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泽直树,日本唯一两次获得手冢奖的漫画家,在至今40年的漫画家生涯中创作了多部经典作品,被读者戏称为“漫画领域最接近神的男人”。但从某些角度来看,这位漫画家自己并不追求成“神”,而是保留着“人类”充满丰沛情感的心,用自己的画笔贯彻着通往“英雄”的道路。
浦泽直树的作品主题往往以对抗为主,这种对抗是对“自己”也是对“世界”,甚至是对“未来”。1982年浦泽直树凭借《RETURN》入选小学馆新人漫画赏,翌年以 《BETA!》 正式杂志出道。之后在BIG COMIC SPIRITS连载的以柔道为题材的漫画《YAWARA!》令他声名鹊起,成为超级畅销作。行云流水的分镜赋予这部体育类漫画韵律与动感,简单的对话却营造出极佳的临场感,获得第三十五回小学馆漫画赏。随后他又开启了以网球少女为主人公的漫画《HAPPY!》,就在大家以为他将是一位以运动漫画为特长的漫画新锐时,他却转变了赛道,走上了当时绝少漫画家走的“真实”之路。
从对抗“自己”的竞技体育主题,到对抗“世界”的《MONSTER》,浦泽直树带给读者的是一种直观的人性黑暗的冲击,在这部漫画中浦泽直树塑造了一位接近于“绝对恶”的美少年约翰·李贝特,一场灭绝人性的儿童实验,一个被污染的政治和经济世界。在东西德纷争的背景下,浦泽直树将他的故事或穿插或化用于真实的历史事件中,这种虚与实的创作手法,让漫画的整体基调更为沉郁和锐利。在这仿佛被怪物一口吞噬的污黑世界中天才外科医生天马像一点星光,他救下了尚在幼年的“怪物”约翰,但之后的人生却因约翰被诬陷为杀人犯被迫逃亡。在目睹约翰所作行径之后,懊悔的天马将杀死他视为自己的使命,在追索过程中“谁缔造了怪物”“如何杀死怪物”的悬疑色彩也成为了这部作品的一抹血色,充满了吸引力。浦泽直树用画笔塑造了一个黑暗深沉的世界,却让一只萤火虫去撕破怪物的胸腹,这种悲壮的悬殊对比却是他真正想要表达的主题的依托——
浦泽直树的作品离不开对人性的讨论。他讨厌简单易懂的表现,认为人类是很复杂的。在代表作 《MONSTER》 中,拨开悬疑的迷雾,就是非常深刻的对人性、犯罪学、心理学的探讨。时至今日依旧不断有人讨论这部作品,读者们在细微处寻找深意,试着解读每个角色的内心。而在充满自传性质的作品《20世纪少年》中,热爱摇滚乐的他将自己的意志幻化成主角“贤志”。受到大阪世博会热潮影响的孩子们畅想的未来——邪恶组织、可怕病毒、世界末日……而他们将如同英雄一般拯救这个世界,一本充满孩童天真话语的“预言书”却在长大成人后逐步成真,死状可怖的连环谋杀、接连发生的失踪案,一个神秘的新兴宗教“朋友”掌控着这一切,而早已放弃成为摇滚明星梦想在便利店打工的贤志却选择站出来和朋友们一起对抗“朋友”,漫画中穿插的贤志回想自己对于摇滚乐的热情,除了让自小以鲍勃·迪伦为偶像的浦泽直树再一次酣畅淋漓地描绘出摇滚乐的魅力外,更表达出一种一首摇滚救地球的极致浪漫的英雄主义。儿时的友情、人性的转变、世间的善恶都化作音符在每一次吉他的拨弦和每一声旋律的呐喊中被宣泄出来。
如果说《20世纪少年》中展现的人性的色彩是暖的,那么传奇性的作品《PLUTO冥王》中的人性则泛着金属的冷光。这部作品是两个世代日本代表漫画家跨越时空的合作,是从未变过的对和平的向往和核心触动,这独一无二的传承色彩和主题意义,让《PLUTO冥王》的诞生成为漫画界的传奇,它的存在犹如抬头遥望夜空,点点亮光之中你总能找到的那颗熠熠生辉的北极星。
在浦泽直树四五岁时,父母给年幼的他买了两本漫画。一本是《森林大帝》,另一本是《铁臂阿童木》的单行本《地上最大机器人》。他一开始阅读便停不下来,甚至开始临摹里面的画。从那时起,《铁臂阿童木》便成了浦泽心目中漫画界的“金字塔尖”,是称霸整个漫画界的作品。
虽然还是个只有简单善恶观的孩子,但那时的浦泽读完《地上最大机器人》时,却没有“正义战胜邪恶”的畅快感,而是感觉“有生以来第一次读到这么悲伤的故事”。在那个文化娱乐已经兴起的年代,这种观感也是非常少见的。因此《地上最大机器人》可以说是浦泽直树的漫画启蒙,以他自己的话说,也是他立志成为漫画家的原点。
《铁臂阿童木》于1951年开始连载。在原作中,手冢治虫将阿童木的生日设定为2003年4月7日。在现实世界的这一年即将到来之际,日本业界为了庆祝阿童木的“诞生”,准备了包括新作动画在内的各种各样的企划活动,手冢制作公司也向漫画界发出了邀请。面对这部动漫界的里程碑式的作品,浦泽直树一句无心之言:“难道没有漫画家有胆量重制《地上最大机器人》吗?”那时在场的编辑们闻言便说:“您自己来不就好了?”但当时的浦泽自觉自己的能力不足还是拒绝了。大约一周后,浦泽的工作伙伴长崎尚志前来拜访,聊天中说到:“我听说你在谈论重制《地上最大机器人》?”就这样,二人开始讨论起了《地上最大机器人》,“那个叫盖吉希特的机器人好酷啊”“如果从盖吉希特的视角来讲故事,不是很有趣吗?”灵感不断涌现出来。渐渐地,浦泽决心不将这个机会拱手让人,而是由自己来呈现这些有趣的想法。
要将一部家喻户晓的漫画作品画成新的漫画,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第一道难关便是获得原作者遗属,手冢治虫的长子手冢真的许可。起初因为阿童木生日的活动已经足够丰富,为了避免过度的消耗作品,手冢真婉拒了这项企划。但浦泽直树没有放弃,而是热切地向手冢表示希望能有机会展示草稿,说明自己的想法。他最终打动了手冢真,同意与浦泽直树、长崎尚志等人见面,一直聊到了深夜。手冢真只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能一味地模仿原作,而是以浦泽直树的画风、用浦泽直树的风格来呈现这个故事。多方努力下,这部延续着手冢治虫精神的新作《PLUTO冥王》终于面世了。
将整个故事从视角开始重制,以隶属于欧洲刑警组织的机器人特别搜查官盖吉希特为主要的叙事视角,以追查机器人连环凶杀案为开端,展开政治阴谋与罪恶的一角,以机械生命对抗一心毁灭世界的机器人。原作中代表性的阿童木形象在《PLUTO冥王》中更加贴近一个人类少年。世界七大高性能机器人每一位都有自己独立的单元故事,除了在他们精密的金属皮肤下的各种科技设定,在这部作品中他们偏向人类的情感让角色再度升华。他们拥有了可以拥抱的家人,弹奏起黄昏下听到的歌谣,有了自己信任的朋友和可以回去的家。
与原作《地上最大机器人》不同的是,浦泽直树在《PLUTO冥王》中发挥了他设置悬疑上的天赋,将原作中直白出场的杀戮机器“PLUTO”,变成一个强大的幻影,只能在案发现场按图索骥或者以命相博换取线索。追踪“PLUTO”全貌的过程也是完全展开机器人们人生的过程,展开因杀戮而被创造的他们真实的内心风景,充满光辉却又极具悲剧性的生命让《PLUTO冥王》注定独占新一代漫画作品中的鳌头。
机器人与人类、机器人与自我道德、人类与战争,浦泽直树将原本为孩子们而创作的作品,改编成画给成人的漫画。蒙布朗、布朗德与海格力斯站在堆满机器人尸体的原野,浦泽直树试图用整部作品来讨论“真正该摧毁的对手是谁,真正该憎恨的又是谁”的问题。在人类与机器人高度融合的未来社会,趋同令分界更加微妙,违抗机器人三定律的布劳1589犯下杀害人类的罪行,但检测结果却完全正常,厌恶和恐惧机器人的人类喊起“处死机器”的口号。而另一个角度,人类又依仗机器人的杀伤力去杀伐征战,执行战争任务的盖吉希特被幸存者扯住衣领声嘶力竭地质问“这里没有恐怖分子,这里只有孩子,你把炸弹丢到了我那还在熟睡的孩子的身上!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被压迫的人民,你们所谓的正义就是害死小孩吗?”
机器人在人类的世界,在人类的指令中学会了名为“绝望”的情感。漫画作品中无数次的失去、无数次的逝去、无数次的绝望,机器人们的形象逐渐变成人类的一种投射,当我们望向这些角色就是在审视人类自身。战争、贪婪、罪恶,虚伪的借口和令人窒息的野心勃勃,用最深的黑去反思充满希望的白,浦泽直树用他的方式向“漫画之神”手冢治虫致敬,跨越时空继续呼唤着和平。
2023年,Netflix将《PLUTO冥王》改编成动画剧集,让这些机器人拥有了自己的声音。从运动漫画中做自己的英雄,到《20世纪少年》《MONSTER》做世界的英雄,最后《PLUTO冥王》选择去做未来的英雄,那些看似可笑的蚍蜉撼树的孤勇,天真的摇滚精神,老生常谈的和平愿望,那又怎样?
浦泽的另一部作品《蝙蝠比利》中的角色凯文·山县哭着说“我是带给孩子们勇气与希望的漫画家!教导他们什么叫做正义的漫画家!”跨越种族、时代、地域,浦泽直树在自己的职业生命中始终对漫画这一题材充满希冀,他相信着自己的作品将会改变些什么,因此坚持,因此创造。
当鲍勃·迪伦的歌再度在耳边响起,拿起画笔,我就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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