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四十二岁,大概两年前我父亲去世了。父亲并不是因为疾病去世,他在那年的中秋节跟我们说,自己可能要走了,一种自然死亡的倒计时在呼唤着他,还说我们家族的人都是这么去世的,全都走得祥和又安静。我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在走之前,他把我叫到床边,让我把公爵岛的故事再给他讲一遍。当我讲到自己与东先生的见面时,他闭上了眼睛,侧过身面对窗户,那是他平日里的睡姿。当故事进行到与人头狗的追逐时,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缓,阳光把他的头发烤出了一股橘子皮的味道。等到我描述红围裙去世的情景时,父亲已经没了呼吸。我这时转过身,发现我两个哥哥和我母亲都坐在我身后,垂着脑袋打呼噜。这就是我爸去世时的情景,我每每想起,都会泛起一股困意。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国内正在闹内战,他就带着老婆孩子逃到了中国来,并花小半年学会了中文。我妈说他学成的时候,头发和眉毛全都掉光了,后来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才把眉毛救回来。后来,有眉毛没头发的爸爸去了外文局,当了一个文学翻译。
有关我们的国籍,我爸妈从来不肯细说,小时候我和哥哥们问到这个问题时,他们一会儿说南斯拉夫,一会儿又改口说是捷克斯洛伐克,后来还把德国英国挪威意大利全都说了个遍,就是故意叫我们分不清楚,好断了这个念想。
后来长大了,我去图书馆里查,发现那个时候打内战的国家全都对不上号,我又拿着历史书去问我爸妈。我爸支支吾吾不肯说,于是我妈当晚把我叫到院子里,偷偷告诉我,当年我妈跟家里说要去留学,结果留了五年,孩子都有了三个,全程都没敢跟家里说。后来我外公发现了,要来砍死我爸,我们家就因此躲到了中国来。之所以选择中国,是因为我外公当时坚信所谓的黄祸论,不敢跑到黄种人的地盘上。
我父亲一辈子干了很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十三岁拿了全国的青少年网球冠军,二十四岁就成了大学的数学教授,和小自己两岁的学生生了三个孩子。后来仅仅一个下午就收拾好全家细软,带着家人坐了一个月的火车到达中国南方,又把中文硬啃了下来,由一个数学家变成了翻译家。
父亲过去不爱和我们说话,晚年却变成了一个话痨。我和他聊起他年轻时的经历,他说自己不是故意要变的那么厉害,而是被逼的。他小时候被爷爷逼着打网球,然而拿了冠军没多久就把手打折了,搞不了体育也干不了体力活,只能老实读书。后来他偶然算出了一个有名的难题,就被大学邀请去当了教授,结果他不会教书,只会偷偷和学生谈恋爱,后来一波三折到了中国,人生地不熟,只能硬着头皮学中文,结果中文把脑子里的数学全都挤出去了,他只好去做个翻译。他最后说,很多人看上去了不起,背后全都是无可奈何。
后来父亲葬在了广州的一个公墓里,我们选了一个很隐蔽的位置,因为他害怕外公会派人来刨他的坟,特地嘱咐我们把他藏起来。下葬的那天,我和我二哥站在他的墓碑旁,二哥看上去目光呆滞,嘴里叼了一支没点燃的香烟,大哥扶着我母亲站在墓坑的另一侧,在低声说些什么。于是我想着,我也应该和二哥说几句话,但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说啥。当牧师的祷告词快念完时,我二哥忽然开了口:
说完,他就点燃香烟,躲进了烟雾里。我听了他的这句话,顿时回想起在红围裙的葬礼上,李希腊也说了类似的话。
那天,当我们带着红围裙和三七二的尸体,循着来时的踪迹回到肾脏时,我们发现原本空荡荡的广场上,此时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人群排成了一条歪扭的长龙,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待什么。见我们来到,此前给我给我们带过路的七三三跑到我们面前,指着李希腊背上的红围裙问道:“死透了吗?”
听到这话,我本想发火,可李希腊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说:“嗯,死透了。”
“葬礼……人数不够。”说着,七三三指着广场上的人群,我仔细一看,才发现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具尸体。
大胡子听到,把系在裤腰带上的人头狗的脑袋解了下来,递到了七三三手里。
七三三打开手掌,对着掌心的计数符号数了好一会儿,添了几笔,又抬起头来,目光茫然地看着我们,说:“还差一个,最后一个……帮帮忙。”
“帮帮忙?他妈的怎么帮?要不我现在一枪崩了自己送给你?”
“你们那个长老死在墙上了,你去把他扒拉下来吧,加上他就够数了。”
我本以为七三三听到这话会和我们大闹一通,但他只是点点头,僵硬地朝我们鞠了一躬,随即转身离去。
大胡子把红围裙的尸体从李希腊的背上挪到了自己肩上,然后一路小跑,挤进了广场上的队伍里。我和李希腊则找了个离广场不远的斜坡坐下,等待红围裙的葬礼结束。
我掏出自己的手摇探测仪,打算再拆开检查一遍。李希腊掏出一根香烟,点燃抽了没几口,忽然猛地咳嗽起来,咳出了一块块深红色的血痂。咳出来之后,他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抽烟,血丝沿着他的烟嘴蔓延,爬到烟头上,化作一股股细烟融进了空气里。看到他这副模样,我本想安慰他两句,可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冷不丁地开始说起了红围裙的故事。
我出生在公爵岛上,今年多少岁已经不记得了。在我最早的记忆里,有第一次与老九见面的场景。我那天站在东区的悬崖边上,东先生说有一个人会来教会我一切。我不知道这个一切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知晓一切的人,还没等我想明白,四面八方忽然传来呼唤我的声音,我四处搜寻,最后才发现我的头顶飘着一只热气球,上面坐着一个穿棕色皮衣的男人,那就是老九。
一开始我什么都不懂,这个不懂指的是连世界的基本法则都不清楚,所以我只能跟在老九后面,听他告诉我世界的模样。那段日子在我的记忆里是暖白色的,带着一股辛辣,像是在喝加了辣油的牛奶。一开始我不清楚这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有一次老九在教我开枪时,我的枪走了火,在我的小腿上打出了一个大窟窿,此后我一直在一瘸一拐地等待那个窟窿恢复,当伤口的血肉在午夜里膨胀时,传来了一股温暖的刺痛,我才明白这就是生长的感觉。
比起大脑一片空白的我,老九会的东西就多了去了。他会开枪,会开热气球,跑步跑得比岛上所有人都要快。他还有一门绝招,就是如何分辨一个人的本性如何。他教给我一个绝招,如果看不穿一个人,就拿枪顶着对方的脑袋,这时人的本性会被放大到极致,再分辨起来就很容易了。
刚开始,每当我和老九在西区巡逻时,我都会学着他的样子,拔出手枪顶着可疑者的脑袋。但每当他们的太阳穴接触到冰冷的枪管时,他们的表情都一模一样,慌乱、僵硬、哭哭啼啼,可能裤裆还会湿成一片。我分不出他们之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这时候,老九都会过来帮我扣下扳机,他总是如此果断,我很佩服这一点。有时,我会问老九,为什么我们只在西区巡逻,东区就没有恶人吗?老九听到这个问题,会回答我,东区哪来的恶人啊?
在老九执法的六年半里,他把西区的人口杀掉了五分之一,考虑到期间有许多脑袋开花的死尸被登记为“自然死亡”,老九真正杀掉的人也许要比记录多得多。
除了日常的执法,老九还负责岛上的人口管理,在公爵岛上,每个编码都只能对应一个人,假使一个人出生却没有编码,他就是公爵岛上的多余者,一生都将被岛民们唾弃,诅咒,直到在某个深夜被一枪打死,或是被不知名的拳脚围殴致死。
有关编码的发放,在东区和西区有着不一样的规定。东区的人们可以自由生育,新生儿一出生就能获得自己的号码,并作为有身份的体面人生活在岛上。如果此时东区没有多余的号码,那么西区就需要站出来一个人,自愿被枪毙,献出自己的号码。在公爵岛法令里写着,西区的人们背负着原罪,为东区而死是一种赎罪的方式。至于原罪是什么,从哪来,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没有人敢问。
而西区则实施着人口数量管控政策,一旦出现了孕妇,那对夫妻就必须站出一人,并把自己的号码送给孩子,而送出号码的代价,就是那位父亲或母亲的性命。如果有人胆敢违法生育,老九就会在胎儿出生的三天内,冲进那家人的屋子里,随机在父母中挑选一人拉出去处刑。假如不想让上述情况发生,父母中的一位就必须及时向老九报备,并定下一个良辰吉日,作为自己的行刑日。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参观的行刑现场,受刑者是在西区做面包师的八百一十七号。那一天,我和老九来到位于东西区边境的中央广场上,只见面包师穿着一套蓝色的破旧礼服,手里拿着一把切面包用的细锯,早早地等在广场中央。见到我们到来,他强行挤出笑容,朝我们脱帽致礼。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整个人早已惊恐难忍,抖得像小脑得了病。
老九活动了一下身体,骨头磕巴磕巴响了十几声,随即就像头狮子一样朝面包师冲去。面对这可怕的威胁,面包师也嘶吼着迎了上去,可还没等面包锯挥下去,速度飞快的老九就把锯子夺了下来,一个顶膝将它掰成两半,然后插进了面包师的双耳里。
伴随着惨叫,老九将面包师踹翻在地,抽出他那把鲁格手枪,用枪柄一下下凿在面包师的脑袋上。随着时间过去,敲击血肉的闷响逐渐变成了骨骼碎裂的脆响,面包师那原本不停踢蹬的双腿也随之失去了力气,只剩下间歇的抽搐。可就在老九即将解决面包师的性命之时,他却将手枪插了回去,把面包师扶起身来,替其抹干净脸上的血污,并理了理衣服。
说着,老九指向了不远处的一个人影,正是面包师那挺着大肚子的妻子。
面包师此时脸上全是淌着血的坑洼,只剩下一只血红的眼睛。他看着自己那一脸惊恐的妻子,晃晃悠悠地走上前去,并拔出了插在左耳里的半截面包锯。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抬手,他的妻子就率先夺下了锯子,用尽全力砍在了他的脖子上。伴随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和血液阻塞气管的哽咽声,面包师终于死在了血泊中。
这时,老九走上前去,取下面包师的二十四号吊牌,递到了满脸血污的孕妇手中。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离开了广场。当天晚上,她在睡梦中流产,新的二十四号还未戴上吊牌,就在死在了母亲的床上。而在三天后,面包师的妻子在丈夫的墓前割开了自己的双腕,血流进土壤里,渗透到了极深的地方。岛上的收尸人挖了两天两夜也没能挖干净,只好放把火把这一家三口的尸体连同泥土一并烧得焦黑。
说到这里,李希腊的烟抽完了,他把烟屁股在地上摁灭,然后又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细烟。不远处的大胡子此时已经排到了队伍的最前方,等着下葬人来接手红围裙的尸体。下葬人的身后是一根粗大的静脉血管,而血管右侧的入血端此时已被麻绳捆断了血流,后面的管道由此变得干瘪又透明,还被下葬人割开了一个大口子,方便他把尸体一具接一具地塞进去。
正当李希腊要点烟时,大胡子那边忽然传来了喊叫声,我们侧过头一看,发现有一个膀大腰圆的高大女人假装没看见个头矮的大胡子,正要强行插队。我和李希腊立马扒开人群跑了过去,李希腊一个箭步冲上前,把那具属于高大女人的尸体从她肩膀上夺走,然后就像丢链球一样,转了两圈就一用力把尸体甩出去了十几米远。那女人发出一声怪叫,连忙跑过去捡,而大胡子趁机把红围裙的尸体塞到了下葬人手里。
办完这件事,大胡子和我们一并回到了斜坡上坐下。李希腊从耳朵上取下那根他没抽上的烟,掏出打火机点上火,深吸一口后,他扭过头对我说:“我接着讲。”
后来,我问老九,如果只是为了控制西区的人口,把那些多余的人一枪崩了不就得了?为啥要这样折磨他们?老九告诉我,这不是折磨,而是一次活命的机会。原本东先生给他的命令只是清除多余的人口,是他自己决定要执行这么一个仪式,那就是给那些多余者一个与自己决斗的机会。他让那些进入了生命倒计时的人们与自己约个时间,然后在那天前养精蓄锐,磨好一把最趁手的利刃,以最凶猛的姿态与自己搏杀,如果他们能杀掉自己,那么“九号”就能归他,他就能活着见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他跟我说,他虽然杀起人来像只饿疯了的豹子,但他同时也自认为是个了不起的浪漫主义者。
然而老九并没有一直浪漫下去,他的灵魂死在了一个周四的下午。那天,我听见老九在很远的地方吹警哨,于是我循着声音,一路跑到了西区的一间破屋子里,只见老九站在客厅里,举枪指着地下室的门口一动不动,我顺着枪口望去,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正在摆出举起双手投降的姿态。
老九没有说话,依然举着枪,我注意到他握枪的手正在微微颤抖。见他不回话,我就朝地下室里也问了一句,但只得到了几声模糊的咕哝声作为答复。我第一次见到老九紧张成这副样子,害得我也一并紧张了起来,不敢贸然走进地下室一探究竟。于是我在破屋子里找来了一块破布,浇上酒点燃之后,把它丢进了地下室,照亮了那个人影。
那是一个缺了半个脑袋的老人,头上的巨大凹陷被暗红色的疤痕覆盖,让人难以理解他怎么能依然活着站在我们面前。我借着火光,探出头朝地下室里望了一圈,见没有别的身影,我壮了壮胆,走到老人面前,用李希腊教我的姿势,拔枪顶着老人的另一半仍完好的脑袋,厉声问道:
老人听到我的话,依然一副痴呆的样子,只是张开嘴咿呀了几声,像是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见他这副模样,我扯开了他身上的那件破烂的黑衬衣,却没发现任何吊牌。
老人脸上两只浑浊的眼球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一直死死盯着老九。可正当我准备开枪时,老人的嘴唇忽然动了起来。
就在这时,老九从猛地冲过来,一脚将老人踹翻。老人在台阶上不断翻滚,最终跌倒在地上,口鼻都流出了浓血。接着老九又纵身一跃,骑在了老人身上,抓着他那仅剩的半边脑袋,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地面,直到脑浆迸出,污血四溅。可即使这样老九也没停下来,他丢下手枪,依然发狂般地捶打着老人的尸体,最后整个上半身都被他砸得稀碎,甚至有几节肋骨都插进了他的拳头里。
待到他终于停下时,我走到他身旁,发现他的双眼暴突,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他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是盯着身下的血肉堆中的一抹金属光泽。见他毫无反应,我伸出了手,将那金属光泽拾起,一根链条就这么从肺叶和肌肉中被提了出来,而在链条的末端,是一只吊牌,上面写着“9”。
看清吊牌上的刻字后,老九顿时惨叫起来,如同身上着了火,手脚并用,抓起自己的手枪就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见他跑远后,我捡起那只吊牌,走出屋子,发现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于是我避开人群,借着余晖找到西区的极西处,将那只吊牌扔进了大海。
一个星期后,老九才终于现身,他变得瘦骨嶙峋,好像随时都要呼出最后一口气。他没有问我那只吊牌去了哪里,他只说要把他会的一切都教给我。他教会了我怎么开热气球,怎么调用肌肉跑出最快的速度,怎么把每一颗子弹打中自己瞄准的目标。但每教会我一件事,他就会忘记那件事。就这样,他逐渐变成了一个枪法平平,不会开热气球的人,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最后,在一个月光黯淡的深夜,他把那把他最爱的鲁格手枪交给了我,并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老九穿上了一身红围裙,变成了东先生的人型天线,再无半点自我意识。而我变成了他,继续开着他的热气球,拿着他的枪,可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说到这里,李希腊的烟已经抽了一半。他望着远处的黑暗,不再说话,任由指间的细烟燃烧。旁边的大胡子从口袋里找出一块布,把我那只拆了一半的探测仪的所有零件包了起来,然后放在大腿上仔细研究,想要重新拼起来。我见李希腊一脸惆怅,就指着那根香烟问他:“给我试试?”
李希腊把烟递给我,我接过来抽了一口,感觉像是往肺里吸了一大口水,难受得很,害得我连连咳嗽。李希腊见我这副模样,又把烟拿了回去。连着吸了好几口,喷出了一大团烟雾。他好像在犹豫是否要说些什么,但等到这根烟抽完时,他也没说出来,而是问了我一句:
“什么故事都行,说说你认识的人吧,我想听听住在大陆上的人都过得怎么样。”
我想了想,似乎我认识的人都过得平淡无奇,唯独父亲的人生极富戏剧性,所以我开始跟他说起了父亲在我出生前的经历。当我说到父亲因为手臂骨折,从一个网球冠军变成了一名数学家时,李希腊抬起头吐了几个烟圈;当听到父亲为了躲我外公,直接带着全家跑到中国避难时,李希腊低声笑了起来,接着又点上了一根烟;当故事发展到父亲忘记了数学,不得不成为一名翻译家时,李希腊低下了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等我讲完了父亲的故事,李希腊看着我,悲伤地说:“我觉得老九就像你父亲一样。”
这句话让我浑身不舒服,但我明白李希腊的意思,所以我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大胡子突然“哇啦哇啦”地大叫起来,一头撞进了我和李希腊中间。
大胡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手上不停摆弄着什么东西。我和李希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我的手摇探测仪正随着摇柄转动,发出“滴滴”的蜂鸣声,其上的指示灯闪烁着绿光,示意目标就在附近。
我当即拿着探测仪跑了起来,李希腊和大胡子率先冲进了人群,四处搜寻。没了万向球笼,我的探测仪只能确认信号的强弱,没办法指向,我只能默算蜂鸣声的节拍,每当信号变慢,我就立刻变向,寻找信号最强的源头。
跟随着信号,我挤进了人群中,这群内脏居民的皮肤光滑又恶心,每次皮肤间的摩擦都会发出令人作呕的蠕动声。我为了集中精力,只能低头死死盯着探测仪,嘴里一边计数一边念秒,计算出节奏快慢的变化。这样不看前方且不停转向的跑步运动干扰了我的方向感,让我一阵阵发晕,嗓子里直冒苦水。我强忍着呕吐感,直到听见了强信号的持续提示音,我才抬起头来。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黄白色的肉膜,上面还有一条被粗糙缝合的豁口,里面混杂着扭曲的人影。我此时头晕眼花,连忙撑住膝盖缓了缓,再次抬起头,我才发现面前就是用于葬礼的那根血管,而信号源很明显,就处于血管内部。可还没等我叫停,一旁的送葬人就解开了捆住血管的麻绳,汹涌的血流卷起血管里的数十具尸体,将其推进了血管网络的深处。
“再见!再见!再见!”人群也跟着送葬人的口号,一遍遍地大喊。
李希腊这时拉着大胡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连忙跑过来问我:“蓝工,哪儿呢?”
“操!”李希腊当即揪住送葬人的衣领。“嘿!你把这些……”
“家!回家!回家!再见!再见!!”送葬人的面色潮红,不停癫狂地大喊,喊得喉咙都咳出了血。
“他妈的给老子闭嘴!”李希腊把送葬人丢在一旁,抓起地上的麻绳,重新绕在血管上。“蓝工,搭把手!”
我连忙一并抓起绳子,与李希腊一上一下,再次把血管捆了起来。可尸体堆早已被血流带到了远处,不知去向,而且爬进血管里一路搜索,也很难保证不会走进岔路里。
我看着内部空荡荡的血管,挠了挠脑袋,蹲在地上想了许久后,我琢磨出了个怪主意。
“你,告诉我,”我朝送葬人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个家,有几个?”
“只有一个家……那就对了。”我转向李希腊,“这个血管,是一根静脉,意味着它的血流一定会朝着心脏的方向,汇集到某个地方,如果我们能乘着血流一起往前走,就一定能到找到那个家!”
“活塞,一前一后两只活塞,我们待在中间,就能有足够的空气。”
这个想法说出来时,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公爵的体液也在逐渐影响我,好像我的思维也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活塞……活塞……”李希腊念叨着这两个字,拔出枪就走进了人群中,不一会儿,他就抓了两个体积庞大的胖子出来。“这两个怎么样?”
于是我们将血管上的缝合线割开,逼着两个大胖子钻进去,一前一后坐在血管里,堵得严严实实,中间则留出了我们的呼吸空间。而后我们三人也依次钻了进去,然后让送葬人将血管再次缝起来。看着外面的世界逐渐被黄白色的血管壁覆盖,我不禁感觉自己是已经疯了,才会主动参与这样的自杀式计划。
“搞定了没?”李希腊拿枪指着血管外的送葬人,大声喊道。
送葬人点点头,随即解开了捆在血管上的麻绳。血压顶着我们后方的人肉活塞的背部,活塞推着大胡子,大胡子推着李希腊,李希腊则推着我。我如同坐在噩梦里的过山车上,逐渐在血管里加速,周围的光亮在我眼前掠过,我逐渐滑进了粘滑又温暖的黑暗中,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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