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路上,一边堵车一边听机核的电台界面,听到老白在 2020 年特殊时期的节目,突然就有写一个东西的冲动。
2019 年的夏天,我在深南大道 1xxx0 号的楼上,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有一个新创立的游戏工作室,希望做一个可复用的游戏服务器框架,问我有没有兴趣。其实在那一刻的两年前,我就已经开始着手这方面的准备了,只是在大厂里面,自己有想法有能力,也逃不过打螺丝的命运。于是我欣然同意了,即便是要更远的离乡别井去上海上班。——我已经度过了八年每周往返广深两地的岁月,心想这只不过是从买车票改成买机票而已。
2020 年的元旦假期刚结束,我开着车去上班,收音机里的香港电台,播报了一条新闻:武汉发现不明病毒……我心想这不会是又来一次的非典吧?当时心里其实没有恐慌,甚至有点点期待,因为当年费电的时候,可是结结实实的放了一个月的假的。可谁曾想,这个事件,几乎成了之后三年的惊涛骇浪的前奏。
由于已经和新公司谈好了,所以我开始处理在深圳的各项事情。由于已经住了太久,虽然心里很明白,但是情感上依然误作他乡为故乡。当我在闲鱼上把多年来如燕子筑巢般聚集的家当,一间间的卖掉之后,对着空荡荡的公租房,突然回忆起五年前申请成功时的开心,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第一天来到上海,搬进了提前几天就网上联系好的出租屋,发现张江这个地方,真是非常典型的外来务工人员聚居地啊。手上提着水桶衣架,肩膀上背着刚买的被子,混迹于忽明忽暗的小区路上,我也是个地地道道的外来务工人员了,尽管这一天似乎迟到了 20 年。
回到房间里之后,发现带的床套比床小,但是被套比买的被子大,没一样能对的上,让人哭笑不得。也许这只是离乡之人常见的小小麻烦之一,但当时想着所有的亲朋都在两千公里之外,还是不免有点乡愁的。随后在上海的第一顿饭,是一个煲仔饭,我很奇怪,为啥上海还有这种粤菜的快餐,也许这就是上海吧。
几天之后的入职,是我这么多年以来,最诡异的一次:跑到公司门口,门都没进,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就回出租屋了。所谓的远程入职,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这么着急跑上海了,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在出租屋里入职的新工作,最终还是在一周之后,可以像一个正经的社畜一样踏进了办公楼。这一天,是全国疫情宣告受控,本土病例清零的第三十二天。
随后的生活,伴随着两周一次打飞的回家,以及一周四次以上的面试招聘,被填的满满的。尽管夜深之时也有过对《静夜思》的深刻感悟,但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一切都显得充满希望。在 2020 年这一年,《原神》如日中天,虽然版号已经卡了很久,但是整个游戏行业还是充斥着各种投资和机遇。但是人生往往就是充满了变数,马上我就学习到了啥叫“亢龙有悔”。
那是 2020 年 12 月的一个中午,工作室刚刚搬到新的办公楼不久,我和同事吃完午饭,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一个技术问题。突然手机上收到工作室老大的一个消息,叫我去一下他办公室。当我离开这个办公室的时候,看着崭新的办公桌和地毯,一边不禁回想起:搬来这个办公室的第一天,我是全工作室最早到,随着我在走廊一步步往前,日光灯一盏盏的亮起来,如同明星登上舞台,又好像拳王走上擂台。——这一切在那一刻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工作室老大突然被撸了!而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更是让人匪夷所思的抽象。具体发生的事情,为了避免过于容易对号入座,我就不写了,毕竟还是要讨饭吃的。
此后我的项目立刻被停,从满怀期望的工作,变成苟延残喘四处要饭的状况。当时每每想到,都内心无比悔恨,离乡别井这么远,来这到底是干啥来的。本来以为自己是身怀绝技的侠客,谁知道根本就是个游魂野鬼而已。但是事情,并没有持续很久,一段更糟糕的故事还等着我。
2021 年在迷茫困惑和反复说服自己要忍受的过程中度过,期间家庭也发生了很多变故。游戏行业则隐隐传出更多不好的传闻:版号依然遥遥无期,很多游戏公司老板在准备移民,游戏再次被称为电子海洛因……工作室也在挣扎着,尽管有项目上线盈利,但是整个公司似乎给的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所谓成本盘点,越来越多的汇报要求,大量预研项目以莫须有的原因被砍。温水里的青蛙此时满头是汗,但并没有勇气一蹦离开这口锅,或者说并不是缺乏勇气,而是因为还在做着心爱的事业——游戏。
2022 年刚过完年没多久,公司发生了一个“突发”事件:工区有疑似确诊案例。第一次看到防护服走进办公楼,还是有一点震撼人心的。三天之后,更魔幻的事情如同一慕荒诞剧开幕了。那一天,我在凌晨 5 点的白云机场停机坪上,突然有一种要记录一下的灵感,于是拍下了自己的背影。我一直以来,都是坐最早一班机去上班的,但是这次,想不到要再回到广州,得经历过魔幻三个月之后了。
刚落地不久,就接到了疾控的电话。一周之后的一个晚上,我见识了半夜十点,所有的超市商店都排满了抢购的人群,如同战争来临的诡异场景。当时我就想要不立刻奔赴火车站,随便上一个车,只要离开上海就好。后来老婆劝告我,不要冒险,最后我放弃了这最后的“逃生”机会。然后就是开始了魔幻的三个月。我收获了 200 个小时的多款游戏的时长、数十次奇奇怪怪的烹饪、真心担忧柴米油盐的心情、以及严重的肩周炎之后,带着满满一抽屉的登机牌,终于获得了可以坐在光秃秃的虹桥火车站停车场水泥地上等候回家列车的机会了。
2022 年在见识了写着自己名字的裁员协议、全世界到处找工作被年龄为理由拒绝、以及享受了 CTO 的入职审查待遇(薪资并不是 CTO)之后,我彻底接受了“活着就好”这个真实而无奈的结局——我离开了“正经”的游戏行业。我不再是那个怀着游戏梦想和技术理想的少年了,内心久久回荡着那首《故乡的云》:我,曾经满怀期望,归来却,空空的行囊,那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
我又回到了三年前的起点深圳,虽然每天捅一次鼻子,虽然没有那干净明亮的公租房,虽然没有了熟悉的同事,但至少还有一份工作。这一年,我的猫也离我而去,父母也多次入院,但是我知道,人得要有一个念想,幸好,我还有游戏——我在《RAFT》中造了一条游艇,我在《英灵神殿》里修了一栋别墅,我在《Ground》的后院里找齐了所有的手表……我在游戏的时候,又见到了三十多年前,那个伸着脖子看街机屏幕的,眼里有光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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