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与孔雀 | 机核 GCO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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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武从车站出来的时候是下午，天快黑了，因为是冬天，天黑得很快，黑得很厉害。
  小武出来之后，去了躺书店，看见柜子上，摆满了很多畅销书，多半是关于理财的，他拿起来，随手翻阅了一下，又放回去，他有点累，但还好，没得累到疲惫。他又去小说专栏看了看，几本几个月以前的杂志摆在上面，有些积了灰，有些被人翻看太多，页数都卷起来了。有几本书，小武很喜欢，他喜欢一些不太曲折的故事，他以前喜欢看故事会，先看里面的笑话，再看漫画，读者也是一样。他觉得读者里那些文章的钢笔画很漂亮，他觉得那是艺术。小武来日本有半年了，人生，地也有点不熟，维持三点一线的生活状态，和其他人不咋接触，学校，超市，租的房子。
  小武来这也是瞎逛，没想到会遇见同学，他看见了，第一时间没打招呼，但他悄悄地跟在同学后面，想看看是谁。不止同学一个，旁边还有一个胖男人，像是她爸，西装革领，感觉是个社会人。学校里有几个同学是归国生，在中国长大的日本人，中文说的比日语好，小武记不清楚他们叫什么名字，但知道有个女生。
  小武跟在后面，跟了一会之后，又不好意思上去打招呼，自己日语虽说不差，但依旧有所顾虑。
  第二天到了班上，小武才发现，这个女生和他不是一个班，比他厉害些，在楼上。小武看见了，但也没去搭讪，小武有很多事要忙，他要考不少试，最近还忙着搬家。女孩倒也不认识小武，长得好看，比较秀气。
  小武家境阔绰，但依旧比较节省，每天也不知道怎么花钱，偶尔买几件衣服，也不是名牌。小武最大的开销，主要是喝酒，还有抽烟。他在国内倒是不碰这些，来了日本，都沾染上了。
  如果有时间，小武一般回去内山书店，看看有什么新的书，在日本买中文书不划算，比国内贵很多，但方便。
  孔雀从天上跳下来的时候，双脚弯曲，身后的羽毛微微抖动着。小武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脑子里默默记下来。从超市出来那一天的晚上，他碰见一桩怪事，就是和这个孔雀有关。
  孔雀的毛大部分是蓝色，它们的头像鸽子，有鸟类动物天然的顿挫感，仿佛时间在它们身上，不是正在流动着的。孔雀的喙很大，前端微微勾起来，头上像是插了几根黑棉签。小武很诧异，不知道为什么在都市中心会有孔雀，大家都习以为常地走着，没有一个人感觉不合适。
  孔雀走路的姿态很优雅，不快，也不叫唤，小武停下来，塑料袋沙沙的响。他买了冰淇淋，但他明显对孔雀更感兴趣。他停下来观察，观察了好久，他看孔雀，孔雀也看他。
  小武看了大概十来分钟吧，就回家了。他睡之前一直在想孔雀的事，一直在想大街上为什么会有孔雀，为什么每个人都视而不见。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病了，是不是眼花了，但看见的感觉很真实，他不想骗自己。
  小武不怎么做梦，所以也没梦见孔雀，他每天都睡得很香，可能就是和他不做梦有关。  
  小武的睡眠里，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小武醒来之后，不由自主地把女孩和孔雀联系在一起，他看过聊斋志异，心里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少不了青春期的遐想。
他问女孩，你看见孔雀没有的时候后，是毕业典礼晚会现场，女孩回答得很暧昧，只是说自己曾看见过，但就那么一天，小武也是一样，但哪怕就那么一天，也为有这么个知己感到一丝宽慰。女孩的父母也参加来这次晚会，果然是记忆里那个有点胖胖的叔叔，小武感到有些害臊，他之前联想到一些龌龊的事情，幸好没说。
女孩叫亚纪，中文名叫张亚纪，他们之后没什么联系，女孩考的学校很好，小武为了合格奔走于补习机构和大学的期间，女孩已经上岸了。
女孩学的貌似是东洋文化这一块，其实小武有时候也想和这位看见过孔雀的女孩聊聊天，不聊其他的，就聊孔雀，但他一直很忙，忙再加上胆怯，已至于后来把她忘了。
小武在那之后还是会看见孔雀，他觉得孔雀是一种隐喻，本体是什么，喻体是什么，他还不清楚，但他预留了一个空间，一个想象的，可以解释的空间脑海里。孔雀还没开过屏，只是很气定神闲的走在大街上，像一个人。
小武跟上去过，但孔雀总是往人群里走，小武总是在人群里跟丢它，被人群淹没。
过了好多年，小武家里的出了状况，为了读书，他一边打工一边上学，他比以前跟忙了。小武开始做梦了，总是和那叫亚纪的女孩发生关系，小武也不是没意淫过她，但他也觉得这个梦不简单，是有意义在里面的，但可惜小武不懂解梦，小武也不是很愿意去看心理咨询师。小武的朋友变多了，变得有很多，他有很多日本人的朋友，他有很多照顾人的前辈，他学会了开车，也和大学里的有个留学生有点小暧昧。不过小武好久没看见孔雀了。
小武和打工店里的前辈出来吃饭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个事，就问前辈，前辈的回答有点让他吃惊，让他对这个早已忘却的动物又注意起来。前辈块头很大，经常去健身房，他说他在练肱二头肌的时候，会看见孔雀从窗边走过，孔雀一边看着他，一边走过去，孔雀的脑袋转到一百八十度，前辈感到害怕。小武觉得前辈在骗他，就一边喝酒，一边把这个事，抛到脑后了。
小武那天晚上又梦见亚纪了，但没和她做爱，只是和她一起看孔雀，看孔雀在人世间行走。
孔雀会不会飞，小武貌似在梦里问了这么一句，亚纪说孔雀会飞，但不善于飞。他们两个确认之后，都一致认为之前看见的孔雀没有飞过。
小武觉得这个梦有点意思，醒来后记忆很模糊，但还是大概记下来了。他逐渐觉得，孔雀和读者上的插画，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
小武给我说，他最后一次看见孔雀是在去北海道的电车上，那个时候他已经决定离开日本了，家里条件供不上，很累，他觉得退一步也可以。他说他没什么追求，也不想赚大钱。
那只孔雀像雪一样白，它和电车平行齐飞，一直延伸到隧道里，孔雀的目光看着小武，小武感觉到了如冰窟一般的寒冷，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打道回府了。
孔雀随着列车进入隧道消失，列车出隧道，孔雀没有出现，小武说，他觉得孔雀撞到隧道入口的墙上，像粉末一样死去了。
小武临走前还是做了最后一个关于亚纪的梦，两个人赤身裸体，身体发出白色的光，从天上飞到地上，赤裸着，拥抱在一起。小武说他还是应该和亚纪发展一下的，可能结了婚之后，就有办法留在日本了。他笑了一下，笑得很苦涩。
亚纪具体长什么样子，小武没有照片，孔雀长什么样子，小武也没有照片，我对他编造的这个故事感觉有点虎头蛇尾，但作为前辈，他明天就要走了，我也不好多问什么。
我经常做梦，做噩梦，但这一天，小武走的前一天，我第一次睡了安稳觉。我在梦境里被无尽的黑暗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