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玄都,皇城所在。中州的政治文化中心,天下豪杰才俊皆汇集于此,只为能被朝廷所重要,一展自己的人生抱负。光宗耀祖,快意人生。
这座皇城的历史比之这个朝代以及宇文皇室还要悠长,当年宇文一族应乱世而出,推翻了当时的统治者,以强大的武力坐上了中州至尊的宝座。从此这皇城的名字改为玄都。
浩淼历史,分分合合大抵如此。朝代更替兴衰也冥冥中自有定数。宇文氏只是抓住了这个机会罢了。
寻常百姓其实并不在乎谁统治他们,只要能过上好日子,谁做皇帝都一样。他们大都一生中都不会有机会见到真龙天子的样子,只有在茶馆里听说书人的胡诌,才能使得他们那匮乏的想象力在心中描绘皇帝的模样。
“话说开宏三年,文帝宇文灏因宠妃莲姬之死,伤心过度,曾下令杀光扁月宫的所有宫女给莲姬陪葬!而且为了保持她们的尸身完整,全部灌入水银,安葬在现在西郊的月陵之中!好家伙……”茶馆里的说书老人一拍扇子啧啧叹道。
这时,下面的听众中有人发出疑问之声:“为什么只杀宫女啊?那些侍卫太监呢?”
“你笨啊,给莲姬陪葬的人里面当然不可能有男人了,否则那文帝要戴个阴间绿帽子啦!”边上一个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啊!原来是这样,那文帝可够小心的。”发问之人恍然大悟般地附和道。
说书老人有点看不下去了,拿起扇子指了指下面生气地道:“嘿嘿嘿,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说什么胡话啊。这只杀宫女是有原因的。本朝律法规定,妃子下葬只许用宫女陪葬,一般是妃子生前身边亲近的宫女,大多是五至二十人。可那文帝所杀的宫女,可是整整一个扁月宫啊,足有几百人!”
“嚯!这么多!这文帝可够心狠手辣的啊!人命再不值钱也不能这样啊!”
“那有什么,皇帝不都是心狠手辣的吗?何况杀的还只是女人。”
“也不能这么说,我看那大皇子宇文略人就不错,时常到民间体察民情,也没架子。如果他以后做了皇帝一定是个好皇帝。”
说书人说的是历史,是过往之事,可它却实实在在地刺痛着当世的人们的神经。听评书的人们在或假或真的故事里寻找自身的缩影,他们或许没有发现,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那只猛兽。不甘咆哮,挣扯着锁链,有男有女,同样的布满伤痕,同样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
人们议论纷纷,说书老人也照旧讲自己的,讲到感情盛处更是手舞足蹈。……“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二皇子,你看这说书的,讲的可信吗?”茶馆边上一座酒楼的二层包厢中,一名男子靠着窗沿,微笑着对房内的人说道。
正在嗅着鼻烟的二皇子嗤笑一声道:“真也好,假也罢。女人嘛,微不足道。杀死几百又有何足道哉。”
男子继续看着楼下茶馆里的人们,说:“可我只想知道文帝这事是不是真的。”
“真的。宫里有记载。”二皇子简短地回答道。说完,放下手中古香古色的鼻烟壶,用手揉了揉鼻梁。或许因为和宇文略是兄弟的缘故,这二皇子宇文简对衣食着装也不是非常在心,只穿着一套黑色缎衣,长得和宇文略有七分相似,但眉宇间没有那份沉稳淡泊,多了一些阴沉。
“走吧。西郊打猎去。你采风也采够了,回去好好画你的画去。”宇文简站起身来说道。那男子点点头,继而说道:“听说你哥回来了?”
“他?大概吧。前阵子去雪镇办事去了。算日子是早该回宫了,”宇文简无所谓地一耸肩,“万俟,你找他有事?”
万俟霄笑着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他回来了,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他又会把你拉回宫里念书的。”
宇文简听到这,诡异地一笑,说道:“随便他。反正我又不跟他争皇位。”
而此时皇宫里,宇文略站在井宿殿内,面对着巨大书案后的父亲,中州至尊宇文隳。他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的父亲。朝中没有人敢和宇文隳对视,即使是宇文略也不敢。因为宇文隳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可怕。那是一种可以将人完全看穿的眼神,任何伪装都无所遁形。而且会让人感觉面对的是一头凶兽,随时会将人撕碎。
而与之恰恰相反的,宇文隳的长相非常普通,就如路上的普通人一般。一头灰发,很整洁,身着紫金龙袍,手里拿着本奏折静静地看着。似乎是在等宇文略先开口。
“父皇,给蜀域的货物,都已经办妥了。找了幽玄镖局护送,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蜀域。”宇文略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还有呢。”宇文隳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
宇文略一顿,想了想,接着说道:“各地的江湖人士倒是安生得很,只是,最近似乎有大批的物资交易,像是铁矿、布匹还有粮食,都有不小的流动。另外,矣绫宫的人开始在江湖上活动了,大都是一些救济老弱妇女或是修建善堂一类的事情,这让我感到有些奇怪。”
宇文隳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奏折上,说道:“矣绫宫。此乃我宇文氏心腹大患。我总会找到机会将她们连根拔起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杯盘落地脆裂的声音,以及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
“什么事。”宇文隳头也不抬地朝外问话,语调平静,连一点疑问句的感觉都没有。
“启禀圣上,是一个宫女不小心失手打碎了茶杯。”殿外的侍卫恭敬地在门口回话。
宇文隳脸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平静而带着死亡的气息地说道:“拖出去斩了。”那样子,仿佛只是命令别人削一个苹果一样平常简单。
“遵命!”“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殿外不断传来宫女凄厉的求饶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你继续。”宇文隳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宇文略,说道。
宇文略感觉到自己背后透出一点点冷汗,他迅速平复下心情……
有人说,人生在世,逃不开命运的掌控。一切事情,有因便有果,谁也躲不过。林菻觉得,如果自己的人生像眼前的天梯一般,那自己会怎样痛不欲生?这天梯架在两山之间,下方是看不清的深渊。很难想像,天梯已经存在了好几百年,而且它还是用木头搭建的,经历了几世的风雨,如今它依旧完好,只有那些沉湎的木香在向人们倾诉它的人生。
“哇……这。”采桑仅能说出两个字,就没了勇气再说下去了。
领头的江育朝身后的镖师们看了一眼,道:“各位好汉,过了这天梯,就是五丁山,再下去便是剑阁关了。”
众人也知道此时最好不要言语,皆安静地跟着郑赫幽和江育,缓步走上天梯。林菻将佩剑往腰上一挂,然后一把将身边正愣神的采桑横抱起来。
“哎呀!你……”采桑一下子红了脸,差点喊出声,又马上小声对林菻说,“干嘛呀!”
林菻灿然一笑,手不老实地拍拍采桑的大腿说:“保护你呗。帮我把头发扎起来。”采桑点点头,拿出头绳给林菻系上,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林菻静静看着几乎和她脸贴脸的采桑,之前心里不安的感觉渐渐消失。才发现好久没有像这样仔细看采桑了,原来自己已经习惯采桑在身边,反而不在意那些细节了。林菻下意识地亲了采桑,暖流立即传遍了全身。她的唇,还是那么嫩。
采桑轻轻拍了林菻一下,然后头向后靠去。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美丽的双眸和林菻对视,旋即,两人都笑了。或许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吧,彼此不说话就能清楚地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那种令人安心的摸得出柔滑轮廓以及精致花纹的美妙感觉,在两人心间漾开来。
待一行人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天梯,迎着即将西落的太阳,赶到了剑阁关,蜀域的使者早已在那等候多时了。
来的只有五个人,皆穿着奇怪的服装,左肩上都有一块赤红色的盔甲,皮肤黝黑,身上也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但并不难闻,似乎是什么药材的味道。
“老朋友,又见面了。”使者中领头的那名青年男子对江育笑了笑。
江育很不买账地一哼气,说道:“这是我们的使者,他身上有交给蜀域部落的王的书信。你们须得好好保护他们。”
“这个自然。况且,他们还带来了这么多东西。”青年男子看了一眼那些白驴身上挂着的货物,说道。
江育转过身对郑赫幽道:“郑兄,我就只能送到这了。”郑赫幽点点头:“这一路有劳江副督统了。”江育摆摆手,然后招呼自己的士兵离开了。留下气氛略微尴尬的两帮人。双方都在打量对方,虽然蜀域只来了五人,但郑赫幽还是不敢大意。
“郑赫幽……镖头是吧?”那青年率先打破了沉寂,“我是蜀域蚕丛部落的阿丹,相当于你们中州的皇子,我叫广熏。”说罢,伸出手来,像是要和郑赫幽握手。
“这是我们这边的礼节,握手代表友谊。怎么,朋友,不想接受我们的友谊吗?”广熏淡淡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郑赫幽看着眼前的青年,不知为何被他那自信的气质感染,伸手和他一握。用了很大的力气,但广熏一点也不介意,反而对郑赫幽更加有好感了。
“很好,朋友。你们要跟紧我们,林子里很容易迷路。你们两个到后面殿后。”广熏对身边的人说道。
就这样,一行人进入了眼前广袤的森林。而夜色,也开始降临,顺带着寒风,和乌云。
大概到了酉时,一行人终于在从林子里走了出来。眼前的镇子仿佛是忽然冒出来的一般,那些奇怪的土房子,带着浓浓的异族气息扑面而来。来来往往有许多人,其中还有一些是中州人士。不过最令人目不暇接的是蜀域女子身上的首饰,银制的,非常美丽,这让林菻和采桑这两个队伍里仅有的女性大为眼馋。
“哇哇哇,林菻你看,那项链,好漂亮啊。谁要是送我一条我就开心死了。”采桑指着一名少女胸前的项链说。
林菻在脑海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银价和那项链的分量,发现自己每个月的薪俸都存起来的话,起码要两年才能买得起……想完便对采桑说:“这东西又不实用,怪沉的,我看你还是不要想了。嗯,对。”
采桑哪里猜不到林菻什么心思,故意和林菻赌气地道:“我又不要你送。”林菻一瞪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哈哈……看你那样子!”采桑被林菻的表情逗得不行,笑得弯了腰。林菻大窘,气结地拍了采桑的屁股一下。“啊!别人都看着呢!”采桑佯怒道。
不过,周围的人似乎并没有对两人的举动产生多大的兴趣。这时,跟在她们身后的蜀域的那名护卫笑着对两人说:“两位小姐,莫非你们中州也有女婚?”
那护卫点点头道:“你们看,适才你们那样打闹,都没有人感到奇怪。因为这在我们部落里看来其实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女子和女子也可以成婚,这是我们祖先留下来的习俗。不过我听说你们中州是极反对这样的事的?对吧?”
林菻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看了一眼采桑,发现采桑同样在看着她。两人同时沉默不语了。那护卫的话,勾起了她们心头唯一的忌惮。礼教。
夜色终于如约而至,但是看不到月亮。厚厚的云层笼罩在蜀域上空,沉沉的,不说任何话。一行人被安排在部落里唯一的客栈里,明天正式去见部落的王。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自己守着货物,这是他们最后的任务了。所有人又开心又担心。这样痛而快乐的气氛使得所有人都难以入睡。
林菻站在房间的窗口,看着外面的小镇,心中乱糟糟的。下午那护卫的话就好像一泼冷水,适时地让她从美好的梦里醒来。她们还是在这个现实里,没有逃出去。
她虽然并不奢求和采桑真的能够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但,现实所能提供给她们安静生活的巢似乎也很难寻觅。女人和女人,真的不可能吗?林菻第一次严肃地想这个问题。长久以来,女人似乎就是男人的附属品,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女人也无奈地认为自己应当如此。可林菻并不这么觉得,这里面有很大的错误。爱不是暴力的占有。爱是……
林菻发现自己也很难给爱下定义。但不管怎么样,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爱着采桑的。对,知道这点就够了。
忽而,丝丝冰凉的雨线低落在林菻额头。林菻回过神来,天空中下起了雨。渐渐变大,声音也逐渐洪亮,仿佛一种奇妙的乐章。心情平静下来了呢,她庆幸地想道。
这时,不远处一栋房子的屋顶一个黑影闪动。林菻的神经立即被调动起来,好熟悉的背影……是司空无骸!想到这,林菻几乎是一下子跳出窗口,采桑从床上站起来喊道:“林菻!你去哪!”
林菻施展出轻功,在几栋房子屋顶轻轻一点,腾跃出十几丈。雨越下越大了。
“喂!司空无骸!你给我站住!”林菻朝那黑影喊道。没错,就是他,那个背影。金圣叹的背影,司空无骸的背影,还有……
黑影并没有转身,只是回过头,侧着脸。果然是司空无骸。他也很意外在这里会遇上林菻。上次见面是多久的事情了?她难道还惦记着她那玉佩?想着,忽然觉得当初把那玉佩白送给林空象真不是件好买卖。
林菻在司空无骸身后站立,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仿佛一个小孩子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好朋友,满怀期待地说:“你……可不可以把玉佩还给我。”
这时林菻才意识到,司空无骸和自己,并不是朋友,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敌人。她愣了一下,旋即又说:“那玉佩还在你那吗?”
司空无骸似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小姐,你不要仗着我不对女人出手就这样跟我说话。”林菻不依不挠:“我只想知道它在不在你那里!”
“什么?扔掉了?”林菻如遭当头棒击,懵了,“扔哪了?”语气微微颤抖着。
司空无骸不知道自己一句话为什么会让她有这样的反应,感到有些内疚,但还是冷冷地说:“忘记了。”
林菻不说话了。雨水早已打湿了她的衣服,刘海贴在白皙的脸颊上,显得很无助。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眼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神似是看着司空无骸,又似是看着别处。
“你一定是在骗我!”这一次,林菻加重了语气,像是咆哮,又像是哭诉,对着司空无骸喊道。说着林菻拿出那个骷髅玩偶:“我还一直想和你换回来,一直都想。你这个大坏蛋!!”说罢将骷髅玩偶用力地砸到司空无骸的背上。骷髅玩偶应声崩碎了。
那一瞬间,司空无骸觉得心口莫名地巨痛。心里某个地方撕裂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在脑海里激烈地回荡:“你怎么抓鱼都不会……我来教你,看着,渔叉要这么拿,看准了……我爹喊我回去了,下次再一起玩好吗……呵呵,你这个傻子……”
“你……”司空无骸喘息着,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林菻。对不起了。”渔歌看着天空中的乌云和雨,在心里暗暗道,然后朝身后的数十名身披盔甲的女子一打手势:“玄武卫,行动。”只一下,那数十人都消失不见了。
“有人劫镖!有人劫镖!!”一声惊呼打破了雨声营造的美妙意境。
林菻听见这声呼喊,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下客栈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司空无骸。一咬牙,纵身朝客栈而去。
而司空无骸看着林菻的背影,心神动荡,喃喃道:“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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