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国地球”大陆一角的某处发射场,夜空像生长着云朵和星星的原野一样平展着,夜色中的发射架像秋天的树一样光秃秃的,六条跑道的大机场上只有其中一条亮着灯,一架修长的空天飞机正穿过两侧航标灯航向星海。双子桥的调查情报、双方驻军与内阁和联盟理事会的对质争吵,已经穿过茫茫宇宙广播到了这里,地勤人员默然注视着机体升空,从舷窗外一闪而过的脸上尽是茫然。
机舱里只有陈阵和李步两个人,他们隔着廊道分坐在两侧,各自从不同的舷窗向外望去,看到夜色中平静的大地,缓缓下降成大气包裹之下球面的弧度。两人都没有说话,空天飞机川梭着汇入了在近地轨道待命的战略舰队,巨大的舰影像海市蜃楼一样从窗外掠过。
“舰队前往双子桥战场的命令已经下达了。”陈阵打破了沉默。
“不,”陈阵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坐到了李步那一侧,两眼里映出旗舰“临洮”号在前方启动引擎的尾焰火光,“是和平阵线委员会的命令!”
此地得名,是因为位于“北河三”部分的地核发动机正上方,即使在“凤凰”空间站坠落之后,引擎运转所散发的余温,也仍然将这片原野留在了盛夏。与北方晦朔的天空不同,这里能看到辽阔的繁星,齐腰高的野草被夜晚染作深蓝色,在温暖的夏风吹拂下一望无际地飒飒低垂着,像是跟随着整齐划一的指挥而奏响出广大的乐章。
在这蓝色的原野之上,巨大的战争坠落了,万千的生命化尘埃。地图已经不管用了,每一轮炮火落下,战场上的等高线分布都会重新改写,149.5高地变成了147.7高地,守卫在此的“北河三”驻军战士从滚烫的浮土中爬出来,透过炮火间隙略为消散的硝烟,俯瞰正前方射界,老天啊!他们还没有死光,他们还在继续进攻!难道他们把整颗地球上的坦克全都倒向了这片小小的平原吗!?在被周边丘陵环绕着的开阔地上,敌我双方的坦克集群保持着被击毁时的模样,无边无际地铺展到了原野尽头,“跃迁地球”的进攻舰队已经抵达,敌登陆部队的后续进攻集群,正像固体的洪潮一样碾进这片钢铁陵墓,加装扫雷铲的“壁垒”坦克冲撞着将那些残骸推向两侧,用马力和吨位劈砍出一条新的进攻通道。呼叫火力支援的无线电波在风中飘舞,后方地平线灼烧成一阵很快就会冷却下去的隐隐暗红,新一轮炮火将战争的锻锤抬升至最高点,再照着发动机平原狠狠砸落,钢铁与大地疯狂碰撞出震碎天空的怒吼,敌人一次次从硝烟后面冲出来,炮火一次次地落下,每当死去的残骸在进攻锋线上留下一片缺口,更多活着的人便又重新涌上来将它填满,每当原野再次遍布敌影,炮声便将毁灭的奏鸣进一步推向更高潮。敌军锋线在距离高地前沿仅有数百米的位置最后一次探出炮幕,然后在又一轮炮火的砸击下,像一块铁坯般崩解成无数碎屑。隐藏在反斜面的最后一支守军预备队爬上山巅,从高达百余米的海拔顶端俯视和凌压着敌人,居高临下地冲进炮火发起反冲锋,紧踏着弹雨的脚步,用他们严整的队列去劈入和绞碎敌人分崩离析的进攻体系。跟随反击的战士看着向前延伸的徐进弹幕像一道墙似的移动着,他们几乎是紧贴着墙根在冲锋,不时有靠得太前的坦克不慎冲进掩护炮火,再次从烟雾中出现时已经只剩下一堆砸毁的残骸。双方的炮击就像两场风向不同的暴雨,在天地间相互交错碰撞着,钢铁与血肉被撕扯开来,一部分混合在草野之中犁进大地,一部分被绽放的爆云冲入天空而飘散。尝试在炮火中重新集结的敌群,在这凶猛的反冲击之下如决堤一般彻底垮了下去,他们的反击脚步在行将陷入残骸迷宫之前停了下来,交替掩护着重新撤回高地等待迎接下一轮进攻,敌人则像磁铁一样紧咬着重新围攻上来。
天空突然陷入窒息般的死寂,炮火戛然而止,断后掩护的士兵,眼看着失去阻拦的“壁垒”坦克像一座垮塌的要塞般冲进队列,用翻搅的履带撕咬和咀嚼着那些阻击的身躯。后方炮兵正在进行定期炮击之后的阵地转移,以躲避敌军远程反炮兵火力的猎杀,而支援炮火每一秒钟的停滞,就意味着前线无数人的死亡。士兵在电台中嘶吼着一串串炮击坐标的数字,敌人在进攻、前线在死人,整个高地防线都在崩垮!炮火到底还要多久!?
他不知道那片炮火来自何方,只知道有一处炮兵阵地为了响应他的呼唤而冒险留了下来,在漫长的呼啸声中,他看到火箭弹雨拖着长长的尾焰布满了天空,在战场上降下一片残酷的美丽,被点燃的草野在整片平原上舞动。
火箭炮组在无线电中要求校正试射落点,而敌人还在穿过刚刚寂静下来的焦土,从各个方向围进成一片攒动的海洋。他看不到这片敌海的尽头,只好把自己所在的位置定为了炮击坐标。
在同一片平原的边缘地带,那门坚持完成了最后一轮炮火支援的“霜降”式火箭炮正在收起驻锄和发射巢,他们错过了转移炮击位置的安全窗口,敌方精确的反炮兵火力砸落在阵地上,将整支火箭炮组吞噬进一片灿烂的爆云。
在被摧毁的炮兵阵地周边,进入新阵地的其他炮兵组开始重新展开炮架。巨大的“茉莉花”式重榴炮宛如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某种植物,一丛丛炮火在无边的原野上热烈盛放着,炮闩应和着草野摇曳的节奏向后移退,直到滚烫的空弹壳从半开放的膛室中滑落,传导到大地上的可怕后坐力才轰然击碎了这层和缓的假象,用尾闩中喷涌而出的火光照亮了伤痕累累的泥土,打空了的炮弹壳像阵亡后的遗体一样堆积着,炮兵们涌上去作新一轮的装填。
方辽向指挥部交脱了自己的情报工作,作为一名航天人员,被转派往位于此地的“祁连”发射场。他搭上了一辆运送弹药的旧卡车来到发动机平原,辅助构建炮兵阵地的工人们围上来拦车,叫骂着逼迫司机去拖运残存的大炮。方辽从驾驶室跳下来,站在最前头的一名工人做好了与他争吵殴斗的准备,但方辽却避开了他,径直加入到其他工人之间,去帮忙卸下后厢里的炮弹。他错估了自己的力量,在抱起一发弹药时差点被压倒在地,原本充满敌意的工人们围上来扶住他,好几双有力的臂膀伸过来帮他支撑起那发大口径炮弹,有人在他的肩膀和后背结实地拍了拍,好像这个一言不发的年轻人原本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他注意到,其中一名年轻工人的上衣口袋处插着一根光秃秃的蒲公英梗。
“北河二”与“北河三”的防御舰队联合向双子桥外围宙域发起了一次损失惨重的突击,作战任务是重新建立一套钻石状的空间中继通信节点“星座”体系。
李东闻原本可以留在距离前线最远的驻军指挥部里,但他搭上了一艘交通艇,一头扎进了那片被炮火和能量光束所照耀的星空。这艘孤独的小艇穿过交战最激烈的星域,像城市那样大的巨舰在两舷外无声地炸开成一轮轮微型太阳;跨越血战后寥阔而死寂的舰骸坟场,渐渐冷却的残舰在死去后仍然保持着被击毁前的航向,仿佛还在继续着未完成的进攻,敌我双方巨龙般的舰船骸骨相互碰撞着,巨舰的引力将小艇扯住,殉爆的粒子流又将它重新推开。终于,在钻石状“星座”其中一处荒芜的顶点边缘,李东闻看到中继通信舰“长平”号像一条失群的孤鲸般悬浮在宇宙之间,她以一整支掩护舰队的牺牲为代价才抵达这里,成为了向外界散发通讯信号的一点幽暗光芒。
他在“长平”号的舰桥看到了苗新羽,后者站在环状大厅的中央,面对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审讯和质问。苗新羽与方辽的命运宛如一对相互纠缠的粒子,当方辽借用苗新羽的身份潜伏在“跃迁地球”之时,苗新羽则成为了方辽留在“列国地球”的另一个替身,为了掩护方辽的安全,苗新羽同意不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是顶替了“方辽”这个名字。他原本坚持不愿意加入“列国地球”空军去对抗昔日战友,但“双子桥”建设期间,反对《泪海协定》的“跃迁地球”势力对不设防城市发起的空袭,令他改变了这一决定。亲历了那场空袭的苗新羽穿过平民枕藉的街道,去对苦于飞行员数量不足的“列国地球”驻军指挥部应征说,“我会开空巡机”,这恰好与方辽在“纤夫”行动期间接受过飞行员训练的经历相吻合。驻地空军给了他一架空置的战机“试试”,他先后三次出击,在一天之内击落了五架敌机,制空权重新覆盖在了浸满血泪的城市之上,苗新羽戴着方辽的假面具,成为了传奇般的“一日王牌”。直到今天,“列国地球”空军的新学员们还会听到这样的话:“你们长这么大了还摸不到敌机的边,而方辽就算朝生暮死,也足够成为王牌!”
方辽回到边境线这一侧并取回了自己的身份,苗新羽的伪装却因此暴露了。“北河三”驻军安全部突然发现,那个在空军服役的王牌飞行员一直顶替着这名卧底的身份,信息差的存在使得他们无法获知这对“镜像人”的来龙去脉,于是安全部发出了对苗新羽进行拘押调查的命令,此时苗新羽恰好暂离了自己服役的机队,被调往“长平”号参与恢复空间通信的作战任务。面对同舰战友逮捕和质问,苗新羽反问道,难道一个人仅仅因为换一个名字就会从朋友变成敌人吗!?
这就是李东闻冒险登上“长平”号的原因。拘禁苗新羽的舱室没有舷窗,在最广大的宇宙中央隔开了一处最狭小的封闭空间,李东闻在失重状态下摊展开四肢飘荡着,就好像浮在沉不下去的死海海面上放松身体:“楼兰和方辽实名站出来为你证明担保,我把释放你的命令直接带到舰上来,以免有人借口通信不畅而谎称收不到它。”
苗新羽却始终沉在舱室一角,只是偶尔移动一小段,仿佛有某种巨大引力抵消了失重作用而束缚着他,连声音也沉重得像是一字一句坠落在地板上:“两颗地球同时进攻了双子桥,说到底他们究竟有什么区别!?既然双方都一样卑劣,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和自己的战友们留在一起,而非要来做一个在两边都负着罪的叛徒?”
“现在已经不再是某一颗地球对另一方的战争,而是两个世界中选择了和平的人,对那些选择了战争的人发起反抗。”李东闻翻转过来,从失重空间的“水面”俯瞰着“沉底”的苗新羽。
“可这种反抗的形式不还是战争么!?”苗新羽反问道,“这是第二次‘剑榄战争’,可选战争还是选和平的问题,不是早在上一次‘剑榄战争’中就得出答案了么?为什么还要死上这么多人,把同样的问题再解一遍?”
“因为答案会变!战争只不过是适用于‘剑榄时代’的答案,而不会永远适用下去,一个已经改变的时代,当然需要我们去寻求现在的答案。”李东闻向着苗新羽靠近,但失重状态反把他往更远处推,“‘剑榄战争’的双方,都是用生命寻求解答的英雄;而进攻双子桥的那些人,不过是帮抱着旧答案不肯放手、自私自利的蠢货!”
“你说的那些蠢货,能集结起两个地球的力量来发动进攻;而我们这些声称要和平的人,怎么只会独自缩在一颗小行星上挨打呢?”苗新羽抬起头,舱室的阴影则牵引着他的目光往下坠,“东闻,我们坚持的事情为什么是对的?”
李东闻碰到了舱室的墙壁,手抚过那粗糙的金属,就像是在抚过一场场“镜面战争”的毁灭与死亡:“我们用尽全部的智慧和勇敢,得到了能够穿梭宇宙的力量,不是为了让两个世界全部毁灭,而是为了所有人都能一起活下去!”
舱墙从李东闻抚过的位置热熔蚀穿,一道强光横贯进来,苗新羽眼看着李东闻的身体在光束中央缓缓延展,映成一片黑色的剪影,像阳光下的朝露一样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好像世界上从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一般。一架“跃迁地球”军的空-77式空巡机从被击穿的破口突入舰舱,以步行机模式沉然踏落在苗新羽面前,伴随空巡机侵入的士兵们罩在厚重的武装宇航服里,把正在被气流卷向宇宙的苗新羽扯住了,安全隔墙随即自动移过来封堵住了破口。
苗新羽怔怔盯着李东闻消失的那个位置,空巡机的座舱盖滑开了,常缨跃落下来握住了他的肩头:“新羽!那个叫作方辽的无耻间谍伪装成你,把我们全都骗过去了。直到双子桥叛军进行换俘仪式,我们才识破了他。我从敌军讯道里监听到你在这艘船上被捕受审,是跟着李东闻那个叛徒的交通艇才找到你的。”
苗新羽转过双眼来盯着他,显出一种深深的陌生和茫然。
常缨挺立起来,把一顶头盔递了过去,苗新羽认出那是自己在远秋市服役时的飞行盔:“你在敌人军队里潜伏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吧?回来吧,我们一起去把那颗畸形的小行星炸成粉末!”
头盔旁边就是士兵们警戒的枪口。苗新羽突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常缨知道自己待在“列国地球”军队里并非是为了潜伏,但他选择避过这个事实,给出一次机会来让自己选。
苗新羽把目光从枪口前别过去,伸手接过了那顶旧头盔。
双子桥的球壳内部被建设成了一组空间物理实验室,巨大的空间传送装置就是它的地核。为了防止运转时的超重和过热反应,装置核心区长期保持在人造的真空低温环境之中,两具结满了冰霜的宇航服飘浮在空间对撞机周围,在地核的另一端,还有由“北河二”部分建造的另一座对撞机与它遥相对称。这是一座在数个世代之后会被误认作神话遗迹的科学巨构,当全息系统将实验空间投影成太阳系的三维太空地图时,巨大的对撞机就占据了最中心的太阳位置,两件宇航服像星尘一样在它那合金的表面上空划过。
池思远从其中一具氧气面罩后面露出脸来:“我并不是最杰出的空间物理学家。在同一领域比我更有才华和造诣的人,仅我认识的就达到了两位数,但他们的结局无非两种:碌碌无为或突然消失。直到在远秋市参加那场‘听证会’时我才意识到,所有比我更早发现‘对跖点’原理的科学家,全都被内阁警告封口了,不服从的人将会被终生监禁,或是干脆由特务部暗杀掉。他们早就意识到了‘对跖点’原理的存在,却还是选择了禁锢科学、发动战争。命运阴差阳错地把我这个平庸角色推上了这个位置。”
另一件宇航服里露出了楼兰的脸,地面上每分每秒都在死人,但作为指挥员,她必须准确无误地了解自己正在保护的东西:“‘对跖点’能为‘平行坍缩’问题给出一个什么样的解?”
池思远带她飘到了太阳系航图的最边缘,从这里可以俯瞰到地月系统的绕日公转轨道,系统在星系中投影出了一圈新的球壳,它的球心与太阳重合,地球则正好落在了球面上:“这就是‘平行坍缩’效应的球状势能场域,地月系统恰好位于坍缩奇点位置,因此每一次坍缩,一个空间中的地球都会准确无误地在跃迁之后恰好击中相邻空间的地球。在跃迁定位原理之中,双子桥实验室已经证实了除三维坐标之外的第四种决定向量的存在,它被命名为‘对跖向量’,正是这一作用力造成了开普勒市的意外事故。建造双子桥空间对撞机的目的,是从两个相邻空间的跃迁平衡点位置掌握‘对跖向量’,并施加人为影响,如果我们能把该向量逆转为负……”
投影星图上出现了另一处光点,它位于地月系统绕日公转轨道的对称位置,同时也是地球在球状跃迁势能区域上的对跖点:“那么‘跃迁地球’在经历空间坍缩之后,就不再会与‘列国地球’所在的位置进行重合,而会落到势能场域球面的对跖点上,两颗地球将在同一绕日公转轨道的对称位置共存下去,到太阳的距离、光照强度、公转周期乃至每日时长和四季更迭,全都是完全一样的,这就是‘对跖点’原理给出的答案:太阳系足够容纳两颗地球。”
楼兰看着这套双星绕日公转系统,它在永恒运行中体现出一种几何的美:“那等到下一次‘平行坍缩’来临时……”
“不会再有‘平行坍缩’了!”池思远提高了声音,仿佛是在吟咏着一对对相邻宇宙之间最美丽的神话,“双星地球系统的稳定态将使得空间坍缩奇点不复存在,达成‘平行坍缩’现象的基本条件也由此被破坏,两颗地球将能够一同生存到太阳毁灭。我们会成功的!所有技术瓶颈都已经突破了,我们唯一所缺少的就是时间!”
星系全息投影熄灭了,将一切拖回到沉重冰冷的现实:“但是我们恰好被卡在了最糟糕的时候!如果无法保持星核主发动机的控制权,就无法让双子桥全功率运转,在进行最后的空间对撞之前,也还欠缺几次小规模的实验加以校正。如果这场仗继续打下去,我们会在最接近成功的地方永远失败。”
楼兰看着空间对撞机在失重的霜雪中沉默。花费了无数代人来相互残杀,却无法给和平留出哪怕几个月的时间;一群人提出的构想,另一群人来反对;自己创造的奇迹,自己来毁灭。我们是多么地矛盾。
“为什么地表的传送仪全都无法运作了?”楼兰问道。逃向两颗地球的穿梭舱,在传送平台上被空间势能压成了箔片,很多人死了,撤离平民的行动因此停滞。
“你多少也有些了解吧?我们并没有自行完成空间跃迁的能力,每一次转移都是借助‘平行坍缩’效应形成的空间势能完成的,”池思远解释道,“现在两颗地球的跃迁装置几乎都指向了双子桥,更别提‘跃迁地球’正在把一整颗月亮投过来,空间势能已经完全压向了我们,从双子桥通往两个空间的跃迁通道都被堵死了,我们被困在了一张只进不出的空间捕虫网里。”
“我会尽力夺回发动机平原的控制权,确保星核引擎能够继续运转,”楼兰向实验室出口飘去,“但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两颗地球都被掌握在敌人的舆论攻势之下,大多数人都相信‘对跖点’原理是一个骗局,如果无法驳倒这个谎言,我们就无法争取更多支持。”
“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物理么?”池思远注视着空间对撞机一圈圈亮起预启动的指示灯光,“事实可能被歪曲,历史可能被篡改,但物理学永不骗人。他们可以把布鲁诺烧死在鲜花广场上,但太阳不会为此而绕地球公转。”
方辽抵达了“祁连”发射场,透过有弹孔的车窗向外望去,感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竟然有这么多人!
发射场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头,由于跃迁通道已经被切断,等待疏散的平民们全都涌向了各处发射场,争抢着撤离“双子桥”的火箭舱位。连货运飞船上都塞满了人,炮火在远处原野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守卫发射场的士兵不断朝天鸣枪示警,滚烫的黄铜弹壳纷纷砸落在暴动般的人群身上,有脱掉制服混在其中的男人被拖出来挨了枪托打:“跟小孩子和做娘的抢舱位,你还算是什么爷们儿!?”
火箭发射的轰鸣盖过了纷争嘈杂,第一艘撤离飞船向着遥远的星空缓缓升起。方辽在下车时,迎面淹没进了一大片震动原野的惊呼声潮,他抬起头来,惊恐地看到那艘飞船在夜空中被拦截火力撕扯成一大团火球,碎片像无数死亡的音符、像一场燃烧的大雪在飘落,残骸主体砸落回到发射架上,掀起的冲击波呈环状拂过整片发射场,密集的人群像碎纸屑一样在热浪中吹拂飞舞。
密集到堪称拥挤的星空开始向着发动机平原垂落,其中最大最亮的那些星辰,穿过大气层化作敌舰的巨影压覆在了“祁连”发射场上空。他们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战场,多一个亲历者回到母星,双子桥战役的真相就会多一分泄露的风险。
轨道上的“跃迁地球”旗舰之中,舰队指挥官同时看到了大气层登陆部队传回的空中影像,他命令将登陆之前的炮火准备定标,对准了“祁连”发射场最高大的天文观测台。如果此次登陆能够成功切断守军战线的后方,他们将夺得“发动机平原”的控制权,向下掘进就能直接抵达星核发动机,破坏引擎使其停转,则会导致“北河三”部分的自转功率与对侧“北河二”部分仍在运转的另一台发动机失去协调,自转失衡会将整个双子桥从连接处撕裂开来。
技术官在侧后方报告道:“侦测到大规模空间跃迁信号,跃迁位置在另一侧的‘北河二’宙域。确认为‘列国地球’战略舰队正在进入战场支援。”
舰队指挥官命令将侦测信号显示在作战星域图上:“这不就是第一次月面防卫战(‘列国地球’方面称第一次奔月战役)期间,还没进入战场就回撤了的那支‘逃兵舰队’吗?听说当时有两名战舰主官,因为掩护被边疆打残的主力舰队撤退而获得晋升,成为了这支舰队的现任指挥官。”
那片跃迁信号随即消失在了遥测系统上,舰队指挥官在这场战役中首次感到了茫然失措,在战场上,这种茫然往往是与危险紧密关联的:“他们去哪儿了!?”
“信号重新出现!”技术官惊呼道,“与我舰队位置发生重合!”
舰队指挥官透过前航大窗望向舰外,他可以通过肉眼看到,一大片跃迁暗幕正被淡蓝色光影环绕着缓缓展开,那支舰队的跃迁终点跨过了整个双子桥,被转移到对称位置的“北河三”上空了。
地面上的人们先是看见一道梭形的强光划过夜空,就像是一柄巨大的利剑正在从宇宙的底幕上抽出。随即是数百道跃迁的寒光闪烁,数百柄利剑穿过近地轨道,整支战略舰队从侧面跃迁切入了敌封锁舰队的阵型,跃迁瞬间的空间扭曲效应成为了他们的冲角,战略舰队在两度变换跃迁位置所造成的延时作用下,短暂地受到了尚未稳定的空间势能场保护,并因此免受相互作用力的破坏,敌舰队则像是凝固在宇宙的黑暗底色上一般,被这些剑形的跃迁扭曲域撕扯开来,密集的星光顿时少了一大片,在被封锁的夜空之上川流成了一条燃烧的银河。
最接近地面的一道跃迁场出现在大气层以下,将正准备轰炸“祁连”发射场的那支登陆分队划开成一大片碎散的空间涟漪,蓝色的光波渐渐熄灭,完成跃迁的舰体缓缓从消散的空间黑域中稳定显形。方辽踉跄着从翻倒的卡车边爬起来,在一片夜色辽阔的平野之上,沉沉黯黯地望见了悬浮于上空的旗舰“临洮”。
李步在“临洮”号舰桥上俯瞰着下方的原野:“我看到了‘祁连’发射场,实验成功了!我们被转移到了环双子桥跃迁场域的对跖点!”
回复的讯号自“发动机平原”地底深处传来,池思远刚刚以战略舰队为对象,完成了她的第一次对跖跃迁实验:“你们成为了双子桥实验室的第一群小白鼠,科学会感谢你们。”
“我为此光荣。”陈阵回答道,“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做了正确的事,哪怕现在阵亡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战略舰队发出了赴援保卫双子桥的参战广播,一整支舰队成功实现对跖跃迁的影像,将隔着漫长的通信延迟,于数小时后同时抵达两颗地球。“对跖点原理”以一种最无声的雄辩,被刻印在了双子桥的近地轨道之上。
一支舰队摧毁,更多敌舰抵达;一次登陆失败,更多敌人降下。在又一艘撤离飞船残骸坠落的位置,方辽看到那个胸前插着蒲公英梗的工人摇摇晃晃地走出坠落点的浓烟,背对着遍布毁灭的天空跪倒在草地上,被死亡与疲惫的重量压得站不起来,他的战友和同胞在背后燃烧着,夜色像血泪一样从他捂住双眼的指缝中流淌下来。
这时方辽从发射场的广播中得知,损失严重的驻地空军正在紧急招募飞行员。苗新羽曾经历过的命运,像镜面的反光一样照回到他身上。方辽来到发射场指挥部,对他们说,“我会开空巡机”。
驻扎在此的,正是苗新羽服役的那支中队。当方辽来到机场跑道报到时,飞行员们惊喜地呼喊道,“方辽回来了!”
他苦笑了起来。他们没叫错名字,却认错了人。即使在澄清了这层身份的捉弄之后,飞行员们在惊异之余,还是决定把苗新羽留下来的那架座机分配给方辽。
方辽看着苗新羽留在机鼻侧面那串五角星形状的击坠标识,就好像帕特洛克罗斯望着阿喀琉斯留给他的盔甲。
他们得到了一项荒诞而残酷的任务。战机排列成在实战中近乎自杀的密集队形,沿着敌军登陆部队最密集的战场轴线飞越整个发动机平原,额外加装的能量散射装置闪耀出醒目的可见光,在机体两侧延展成面积惊人的翼状光弧,这种饱受飞行员嘲笑的光学装置毫无半点实战意义,是在阅兵式上用作通场飞行表演的装饰品,但此刻它却正是从自己那灿烂而无用的华丽之中,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功效,敌人改变了作战策略,开始致力于构建压倒性的电磁对抗优势,这使得地面守军与轨道舰队之间的实时通讯几乎瘫痪,指挥部经过计算之后发现,如果再无法有效引导战略舰队的轨道炮火进行支援打击,他们将在五个小时内完全丧失“发动机平原”的控制权。于是飞行员们被派出去了,去把自己的战机当作光学目视坐标,去成为轨道舰队最为直观的炮击指引,去用那些壮丽的光华标示出最危险的战场。
方辽坐在机舱里,回想起了“纤夫”行动前接受飞行训练时的紧张与恐惧。现在是他第一次体验到飞行的畅快与光荣,他感到自己和两翼的战友们,就像诗歌中那些无所畏惧的英雄一样,策马飞奔过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突破音障的轰鸣像歌声一样越唱越高、直冲云霄,他想象着天空和大地上有无数人正为他们感到骄傲,战机在原野上空闪耀着一对对翼展的光华,成为了舰队遥测系统中最显眼的标靶,在他们背后,震撼天地的无垠炮火像暴雨一样辉煌热烈地落下。
拦截的敌机出现在了前方天际线。机队散开接敌,有飞行员错估了相对速度,竟在迂回规避时,被己方舰队的炮火追及砸落。方辽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像苗新羽那样的“一日王牌”,他连俯冲滚转都做不利索哪。但他做出了和苗新羽一样的选择,迎着对手爬升冲去。敌人们通过机载无线电信号特征认出了那架座机,他们相互提醒着,“那就是那个吹破天的‘一日王牌’!”他们聚拢过来争抢击落他的荣誉。方辽在第一轮雷达锁定中就被击落了,轻易得让敌人们感受到一种被作弄的愤怒,他的战友们趁机从后方完成包抄,将敌机群切割成无数划落的残骸。受到掩护的两架信号机继续向前飞行,将滚雷一样的炮火引落到一处又一处敌军集结区。
在炮火犁过的战场上,夺回发动机平原的战士们找到了那架涂有许多红星的战机残骸,破损的座舱,为长眠其中的方辽罩上了一层玻璃的棺柩。
在大气层之上,舰队炮火还在如星辰般闪烁。从“临洮”号支援而来的舰载机群刚刚抵达战场,苗野的长机像一只凶猛而矫捷的猎犬,围绕着平民撤离船队的牧群往复奔越穿梭,追咬和撕碎着每一架敢于靠近的敌机,直到她自己也被某一架敌机击伤,受她保护的一艘撤离飞船主动靠上来,冒险地用侧舷抵住了她的座机,以免她被卷入更远处一艘正在殉爆的残舰。
常缨和苗新羽的双机编队刚一进入战场,就注意到了那架瘫痪在撤离船上的残机。常缨向着满载平民的飞船和失去战斗能力的敌人俯冲下去,准备将他们一齐击毁,而苗新羽从后方越过他,伸展开空巡机的肢体,转过身来拦阻在了他和民船之间。
“新羽!这是在打仗!”常缨同样展开了自己的座机躯体,“如果我们输了,他们一样可以来杀掉我们的同胞,两边必须死一个,这不就是镜面战争的基本规则吗!?”
苗新羽把机首座舱高昂起来:“我本应在被你抓住时就迎向枪口,但那样死去没有意义;刚才我至少有三次机会锁定并击落你,但我不能向着朋友的背后开枪!我不认同你,我们像‘剑榄战争’时的先辈们那样,用生命来争论吧!”
两架空巡机同时启动能量屏障对向迎击,同样类型的武器在远程攻击上都失去了效果,他们直冲到翼尖距离仅有数米、相互突破进对方的能量屏障区域时,才同时击发了光束航炮。苗新羽在被削掉一侧机翼的同时,将航炮身管横过来平扫出去,持续供能的轨道光束从炮口向前方不断延伸,像剑刃一样切过了常缨的驾驶舱。
在常缨座机殉爆的火光之中,失控的苗新羽座机一头栽到了同一艘飞船上。他穿着宇航服跳下机舱,看到苗野就漂浮在对面的另一架战机残骸底下。舷外的炮火不断照耀在他们弧状的氧气面罩上,宛如一场庆祝毁灭的焰火。
苗新羽垂落下包裹在宇航头盔里的面容。他从没想要保护击落过自己的苗野,也绝没想过要杀死从小玩到大的常缨。但对是非的坚持总令他不能如愿。
在战略舰队两舷之外,殉爆的强光将宇宙染成了暗红色。垂直发射的重型反舰导弹像火箭一样从战舰上缓缓升起,牵引出一道道与甲板垂直的航线。
陈阵和李步漂浮在“临洮”号舰桥内,被投影成了战场星域全息图的指挥室刚刚收到了新敌情:“侦测到敌后援舰队!”
“距离这里有13光秒,看到的已经是他们13秒前所在的位置了,”陈阵调出了时间轴系统,“标出他们在13秒内可能抵达的所有位置!”
李步将敌舰队可能的方位数据全部标在了星域图上:“远程炮火从这里发射,至少需要一分钟才能抵达疑似目标位置。”
“现在就打出去,同时命令全舰队进行规避机动,”陈阵飞快拨动着时间轴,系统测算的敌舰队和炮火轨迹不断闪变着,“发出指令让队列最边缘的‘咸阳’号负责观测和引导炮火,那里距离敌舰队只有两秒钟的光学延迟。”
“指令会在11秒内抵达‘咸阳’号,”李步脸上倒映着星域图上刚刚出现的炮火标示反光,“比炮火提前了至少40秒,足够他们反应了。”
经过两分多钟的漫长等待,他们收到“咸阳”号发回的讯息,新出现的敌舰队已经被炮火击溃了,而敌人反击的炮火刚刚从规避过后的战略舰队边缘擦过去。
“舰长,地球上的情况不大对劲!”通讯兵报告道,“这是几个小时前的现场画面。”
他们刚刚收到的,是经过数小时通讯延迟后从“列国地球”发抵的视频讯息,大气层之下,城市里乱得像打仗一样,夜空中的星辰像接触不良似的忽而闪现、忽而模糊、忽而抹消,陈阵隐隐感到,原以为还宽松着的绞索突然在颈子上收紧了:“空间波动!?双子桥实验室怎么说?”
“各类传感仪器均侦测到空间势能呈指数级别增大,”间隔了好一会儿,池思远的声音才在干扰严重的讯道中忽远忽近地响了起来,“已确定是‘平行坍缩’的前兆,两颗地球将在三小时内发生跃迁碰撞!”
“咋这么快!?”和池思远不同,陈阵觉得物理学是个糊弄人的老无赖。两颗地球上发动这次战役的那帮人恐怕深有同感,他们原本均有十足的自信,能靠战争手段活过这次“平行坍缩”,谁也没想到坍缩会突然加速。
“咎由自取,”池思远答道,“我们每一次借助空间势能进行的跃迁,本质上都在加剧‘平行坍缩’的趋势,舰队远征这一类的跃迁活动毕竟质量太小,不会产生严重影响,但这回那帮疯子把整颗‘芽月’都塞进了虫洞,空间稳态完全被打破了,在‘芽月’完成传送的同时,两颗地球就会在势能牵引之下陷入‘平行坍缩”。
“你们舰队进行的对跖跃迁,已经取得了所有必要的实验数据,但两台星核发动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我不能保证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全功率启动预热。”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陈阵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总有比自己更聪明的人会拿出保险方案的。
“我的理论验证和工程实践都已经完成了,”池思远满足地说,“如果失败了,就期望下一颗地球能从碎片中找到我们的研究遗迹吧。”
“这帮死知识分子,”陈阵低沉地叹了一声,不论是死是活,这次要命的任务就快要到头儿了,“认真点儿给老子担负起天下兴亡啊!”
张函从破碎的北河市废墟底下爬出来,难以理解地看着占有战线优势的敌人正在远方自行溃散。背后传来一阵淡蓝色的光晕,他回头,看到自己殊死保卫的阿尔法区主传送平台正在恢复运转。光晕稳定之后,一队队的士兵和工人从穿梭舱里整建制地踏了出来,其中既有“跃迁地球”的,也有“列国地球”的,每个人脸上都压抑着极端不安的死灰色,在行进中紧张地打量着这颗残破不堪的人造星球,竭力想要从这片废墟里看到一点儿希望。
他们告诉茫然不解的张函,世界正在毁灭,战争贩子的谎言不攻自破,他们的军队也在绝望中溃散了。在空间势能堵塞之下,双子桥无法向外跃迁,外部却可以向双子桥跃迁,现在两个地球的人们都在往双子桥的每一处传送平台涌来,要联合起来挽救这座自己亲手建造又亲手毁坏的空间对撞机,它正承载着两个世界的命运。张函对他们的到来颇觉苦笑,这就好比往一艘正在沉没的大船不断登上更多的人,比起增加的力量来,只怕反会加速船的下沉、加重沉没后的死亡。
但他们既已来了,就不能说绝没有可能在沉没之前把船修好。
“芽月”坠出跃迁空间的那一刻,双子桥进行了第一阶段的试启动,将这颗巨大的天体转移到其跃迁势能域的对跖点,这使得双子桥免于被“芽月”直接命中击毁,但即使从边缘位置擦过,巨大引力仍然造成了触目惊心的撕扯,双子桥表面的每一片板块都在崩解分离。
张函站在支离破碎的大地上,经历着一生中绝难再有的奇景,占据了半边天空的“芽月”正像惊鸿一样从远夜掠过,被撕裂的大地上遍布峡谷般的裂缝,每一条裂缝里都有岩浆的灼雾和血色在喷涌。他看到有一群人被隔在了一条地峡对面的崩塌区,裂峡边缘有一座孤零零的塔吊正顶天立地地运转着,把人们一批又一批地悬吊在集装箱上,渡到这边更结实的地壳上来。塔吊随着裂缝的又一次扩大而坍塌了,张函和车组成员们把“碾盘”坦克开到了裂缝最狭窄的位置,沉重巨大的底盘横跨在这崩解的世界两岸成为桥梁,困在对面的人争先恐后地爬过车体逃命。那个开塔吊的姑娘戴着安全帽从炮塔上爬过去时,张函想起了她在雪暮下唱那首《屋旁的青草》。
张函等人跳下坦克时,岩浆像燃烧的喷泉一样直冲上夜空,他们和坦克一同跌进了扩大的地缝里,熔化的岩石就在他们跌落处的下方数十米翻涌着。张函催促战友们沿着近乎垂直的峭壁向上爬,战友死灰一样地坐下,算了,爬不上去的。
张函把他们一脚一个踢起来,他说往上爬不单是为了逃命,也是在向这该死的灾难做最后的抗争。他们三次攀爬又三次摔下来,星核发动机启动的震响在熔岩深处摇撼着,在岩缝之上那遥不可及的天空中,张函听到边疆的声音在广播中回响:“两座星核发动机已同时进入全功率运转,不论结果如何,两颗地球都将为我们而骄傲。我们已经完成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将由时间来决定,不会等太久的,请开始思念吧。”
他们在第四次攀爬时力竭坠落,和自己的坦克一同消失在了地心的搏动之中。
在“平行坍缩”发生的那一刻,双子桥以全功率运转了起来,在“芽月”引力与星核引擎震动的双重作用下,它从连接处崩解开来,恢复成了合龙之前的破碎模样,被巨大的空间势能牵扯着分别向不同位置飘去。
陈阵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接触不良的星域图显示,现在他正位于“列国地球”的引力轨道上。他挣扎着从残破的舰桥爬出来,看到李步、楼兰、池思远和其他不少人站在倾斜的船舷上,灰沉而一言不发地向自己伸手。他握住他们的手拼命往上爬,急于看到最后的答案,在这么近的距离,应该是可以肉眼看见地球的。
他爬上了船舷,“临洮”号坠毁在了双子桥的“北河三”部分,舷外是一片荒芜的焦土,大地之上,人造大气正在缓缓散去,他看到了一片同样荒芜而空旷的宇宙,极目望去,再也不见那颗海蓝色的地球。那名胸前戴着蒲公英梗的工人站在人群中,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向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问道,“北河二”部分现在在哪里?
在同一圈绕日轨道的对称位置,双子桥残损的“北河二”部分在“跃迁地球”本应转移到的“对跖点”处飘浮着,边疆像雕像一样枯坐在化为尘土的指挥部旧址上,苗野和苗新羽在幸存的人群中远望天空,以他们作为飞行员的优异视力,同样没有看到地球。人群中那个戴着工程头盔的姑娘隐隐意识到,那个人也许没办法来找她了。
此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分别处于“北河二”与“北河三”部分远离地球的背面。在他们看不到的另一侧,月球正围绕着“列国地球”,牧月、热月和雾月正围绕着“跃迁地球”,轻纱般的大气仍旧不变地包裹着坚实广阔的大陆与蔚蓝深邃的海洋,前来营救他们的飞船已经启航了。
如果从更远一些的位置望去,会看到两颗地球分别处于绕日轨道的对称位置运行着,宛若在引力的牵引之下,跳着一曲公转的圆舞。
评论区
共 2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