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虚山花开（第三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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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脑海中，采桑的音容笑貌，她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此刻就像烙铁，发红的烙铁，野兽吼叫似地强压到林菻的心上，鲜嫩的心脏被烫地剧烈收缩，想逃开，却又无处可避。只能在灼热和钻心的痛里苦苦挣扎，意识宛如一叶小船在狂风暴雨的黑暗汪洋之中飘摇，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我不爱你了……这就是理由……”采桑一脸的冰冷，那声音仿佛就在耳畔。
林菻感觉到脸颊上隐隐作痛，她近乎神经质地自语：“不……这不是真的！”突然，神经就像被人用剪刀剪断了一样，许许多多画面闪过，林菻的脑子一片混乱，分不清哪里是虚幻，哪里是现实。
她一拳砸到地上，咬着发白的嘴唇。脖颈上的绿色愈发浓重，刺青般盘踞着。
司空无骸半跪下来，抓着林菻肩头摇了摇：“喂！你怎么样！说话啊！”林菻没有说话，顾自死死支撑着意识。
“该死！”司空无骸眼中腾起怒火，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奋力抵抗虫灾的蛊降二老，恨不得马上杀了这两个人。连司空无骸自己也没有发觉，他是这么在乎林菻，如同本能。 
一旁的徐愿看到林菻遭受这样的痛苦，心中更是不是滋味，眼前的形势不容乐观，必须马上解决掉这些烦人的虫子，否则连对林菻的救治都没有时间来进行。
心下一横，徐愿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大小的冰晶来，这冰晶一接触空气，立即发出摄人的寒气，周围的空气里渐渐出现点点微小难以察觉的雪花来。徐愿将那冰晶投到半空中，嘴中念念有词。
福鸾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灵】一下子施展不出来了，转头一看那空中的白色冰晶，明白过来。同时心中也稍稍安定下来，徐愿既然将这个使了出来，那这些虫子就不足为患。她可非常清楚这冰晶代表着什么！
一股强大的气势从那小小的冰晶中散发出来，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滞，真气的运行顿时有些受阻。只见那冰晶悬浮在空中，四周不断有蓝白相间的冰块形成，无风的墓室中突然卷起了一股小型龙卷，原本就冰冷的空气再次降温，仿佛一个冰窖，一声声清脆的结冰之音传入耳朵。白色的雾气弥漫开来，雾中，那些冰块渐渐组合成一个人影！这时，所有的尸蟞王都被那逼人的寒气所冻结，全部变成一个个冰球掉落在地。
“这种气息……不可能！他不是死了吗！”降老眼中骇然，不敢置信地骂道。蛊老也是表情痛苦地看着那人影，牙齿摩擦发出“嘎嘎”的声响来。
司空无骸皱着眉头，警惕地看着那人影，不知为何，这人影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错觉吧，我可从来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居然会散发出如此强大的气息来，他心中想道。河念在一旁给林菻用【灵】治疗，试图将毒素从林菻体内抽取出来，可那毒素太过霸道，不断抵抗，令她额头渗出滴滴冷汗来。
徐愿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那人影缓缓落地，想起一些事情。又向林菻看去，目光又无比坚定起来。福鸾和徐愿站在一起，稍微松了口气，小脸上紧张的神情有所缓解。然后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看着那人影。
“呼——”一阵和风吹散那朦胧的雾气，一个全身覆盖着冰晶铠甲的人站在雾气中。头部仿佛是鹿，又像是龙，向后长着两根尖锐的犄角，满口锋利的獠牙，一些看起来像是胡髯的白色毛发宛如冰凌般长在两鬓和下巴，一双血红色的眸子不大不小，嵌在深陷的眼眶中，目光中隐隐透着吓人的凶光，脑后一头白色长发垂至腰际。上身的铠甲底色为蓝白，由一条条极细的红色线条勾勒出繁复美丽的花纹，胸甲厚实，其上长着两根直指天际的倒刺，肩甲分为两片叠加，镂刻着奇怪的不对称花纹。手臂上套着棱角分明的臂铠，手背上镶嵌着几颗红宝石般的石头，每一节手指都有独立的指甲保护，指尖似兽爪般锋利无比。腰部有着裙甲包裹，片片菱形铠甲交叠，垂挂下来显得英武不凡，大腿上一块层次分明的铠甲保护，腿甲由好几块形状奇怪的甲片交错而成，脚后跟也与上身呼应，长着一根倒刺。整套盔甲乍看下简约，色彩阴冷，但是却有一种难言的霸气。
那人先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地站着，但所有人都不敢乱动。忽然，那红色眸子有了神采般闪烁了一下，接着，从那兽型头盔中传出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终于还是用了这个分身。”
徐愿盯着他的背影道：“刚才情势太过危机，我也没想到还未到主殿就用了这个。”
“无妨，我的这具分身可以存在半个时辰，做一些简单的事情。足够了。”说罢，那人用眼睛朝蛊降二老看去，宛若实质的威压如同大山一样压在蛊降二老的身上，两人闷哼一声。
“果然是你，林雪胤！没想到你居然没死！”降老脸色奇差，狠狠地道。
“林雪胤！”司空无骸脑子嗡地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冰雪组成的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就是自己那个远房舅舅？等等……自己对这人的记忆为何这么模糊？他低头看着林菻，心中突然像洪水冲垮了堤坝一样，一股汹涌的记忆冲上脑子——
林菻却完全没察觉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她还在和痛苦搏斗。
“啊，是我。好久不见了，老鬼。”林雪胤像是和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般轻松地说道。
降老哼了一声：“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重新出现在人世，但我想，这种办法的副作用一定很大吧。”
林雪胤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盔甲，也不隐瞒：“的确，制造这具分身让我的羽化时间大大提前。不过，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不久以后，中州皇室就会覆灭，我看你们还是尽早找个好地方准备养老吧。”虽然他的语气平淡，但是依旧透露出一种威严和自信。
“哼，你凭什么敢如此断言？今日的宇文氏比起十年前更加强大，而你，不过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何足道哉？以前能杀死你一次，再杀你一次又有什么难？”降老垂手，暗暗运起【灵】来。
“大概吧。不过，你难道就没有觉得我现在这身行头，很眼生吗？”林雪胤忽然笑了一下，笑声悦耳。
降老眉头微皱，眼前的林雪胤似乎是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单他这身盔甲，就让人看不透。蓝白色的，龙形……他突然想到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睁大了那双深红的眼眸，满是惊讶：“这是囚牛神甲！？”
林雪胤歪着头：“原来你知道这个啊。”接着耸了耸肩。
这下降老是真有些心中打鼓了，从之前林雪胤复活给他的打击，还有他身上散发出的比之当年更加强大的气息，到这囚牛神甲……他有点不确定，今日他和蛊老二人能否全身而退。要知道当年他们和林雪胤比武，林雪胤可是一对二，而且是蛊老暗中使了手段才能让他中毒的，否则，那场比试只能是五五之数。
他想不明白，上古神器囚牛神甲是如何落到林雪胤手中的。按说这套盔甲早就遗失了。这时，他想起之前进入地狱之门时林菻的那块玉佩，似乎以前是属于林雪胤的……难道说，林雪胤从前就进入过黄泉宝库，然后从这宝库中得到了囚牛神甲？！
这个推测令他呼吸立即变得粗重起来，如果是他进得了那宝库，又会获得什么样的好东西呢？他阴沉地看着林雪胤，看来今日必须将林雪胤干掉了。 
“好了，叙旧结束。让我们开始吧。”林雪胤说道，然后将目光转到林菻身上，那血红色的眸子像是烛火般黯淡了一下，随即右手一招，林菻手中的一丈白立即腾空而起，落入他手中。一丈白瞬间发出夺目的光芒，随即又恢复正常。
一丈白的离手似乎刺激到了林菻，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那个伟岸的身姿，寒气迫使她恢复了一些清明，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道：“是你吗，爹……你是来接林菻的吗？”
“傻孩子。”林雪胤知道林菻体内的毒不会对她造成致命的伤害，相反，这是一个契机。一个将打开命运之轮的契机。他丢下这句话，身影一晃，跟离弦之箭一样冲向蛊降二老。空气中的寒气在他身后形成一条通道般的白色痕迹。
“好快！”降老太阳穴猛跳，立即伸手祭出红色的【灵】，凝聚成一道月牙般的巨大光刃，轻轻一挥便发射出去。林雪胤来势不减，倒提着一丈白。只见那光刃猛地分解成无数道小光刃，飞行路线极其刁钻，想要封住林雪胤的所有去路。
但林雪胤一声不吭，身子微动，用最少的动作来改变身体的角度，将那些光刃一一躲过，仿佛闲庭信步，毫无迟滞。旁人看来，他简直就像是透明人一样穿过了数量众多的光刃，毫发未伤。
“用全力吧，老鬼。不然你会死的。”林雪胤语气森然，身影已然来到降老面前，一转剑柄，一丈白像毒蛇般弹射而出，只取降老的咽喉！降老二话不说立刻向后退去，手中也不停，射出一道光剑意图刺穿林雪胤的胸膛。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林雪胤完全不去管那红色光剑，任其打到胸甲上，而那光剑也仅仅是在蓝白色的胸甲上擦出了一溜火星，接着便在寒气中快速消散。而林雪胤则是一收剑，剑身倒转，以拳相向，一股气劲如山崩地裂般震出，隔空将降老一举震飞，撞入了墓室的墙壁中，发出轰然巨响。
一旁的蛊老对于降老被打飞没有露出一丝担心，双手上包裹着绿色光芒，并指成剑，身子一低，飞快地刺向林雪胤。他心中非常明白，和林雪胤这样的人交战，根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神，否则会死得很快。林雪胤的反应速度是他见过的高手中最快的一个，战场上任何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计算，即使是有突发情况，他也能加以利用，最后一击破敌。从以往的记录来看，所有和林雪胤交战的高手，无不是输在看似非常简单的招式上。林雪胤的心思缜密，早已如恶魔般横梗在江湖所有人心上。 
林雪胤迅速站定，右脚踏出半步，两手一伸，不给人一点反应时间就架开了蛊老的双手，然后顺势用肩膀一顶蛊老，将蛊老也撞入了一堵墙壁。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几乎就在数息之间。
司空无骸大脑有些短路了，这蛊降二老居然就这样被打败了？太快了吧？这个林雪胤究竟是有多强大啊！
但是，林雪胤可不认为蛊降二老有那么好打发。这两个老头的难缠在江湖上是出了名，只怕在那滚滚的硝烟里，两人又在策划什么阴谋诡计吧。心中一凛，林雪胤再次主动出击，横挥一剑，瞬间将那些烟尘扫荡干净——却发现蛊降二老已经不见了！
“小心！”福鸾喊道。
林雪胤身体不动，手掌虚张，朝头顶击出一掌，白色的冰盾瞬间凝结而成，挡住了蛊降二老两人从天而降的攻势，一红一绿两道光芒交加，只一秒便撕裂了那冰盾。而林雪胤早已闪身离开，踏步一跳，手中一丈白犹如青龙出海般幻化出十几道虚影，虚影循着蛊降二老的身子蜿蜒飞射。
“不好，是潜龙出渊！”降老惊呼，使出十成力量，红色的【灵】形成一道致密的墙体，试图抵挡那些危险的虚影。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林雪胤左手朝地面一挥，一道冰气喷射而出，将他的身子猛地推进，速度之快，常人根本无法以目光相随。
虚影化为龙影，发出“嗷嗷”的吼叫，狂乱地轰击在降老的屏障之上，一时之间，划出几道恐怖的紫色闪电！蛊老见降老支撑不住，连忙搭手在他肩头，以真气相助。
“没用的！”林雪胤冷冷地说道。旋身用力劈出一剑，巨大的白色剑影撞击到那屏障上，立即击溃了屏障。如镜子破碎般，蛊降二老再次被震飞，这次，却是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来。
林雪胤不给二人反应的机会，身影似猛虎般再次加速追上，将一丈白一丢，空手向二人擒拿而去。掐住两人的喉咙，血红色的眼眸凶光一闪，手上用力。蛊降二老他们那枯瘦的脖颈这时就像是两根苍老的树根一样不堪一击，眼看就要被生生掐断——
林雪胤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这两人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正常。没有恐惧，眼神也没了焦距。
没有任何犹豫，林雪胤立即松开双手，交叉护在胸前，接着就看到蛊降二老两人的身体突然膨胀数倍，就像两个球体，然后以不容商量的气势爆炸开来！耀眼的火光将整个墓室照地通明，震耳的巨响撞击着众人的耳膜，一阵接一阵的热浪肆虐开来。
火光中林雪胤的身影退了出来，稳稳地落在地上：“还真是他们一贯的作风啊。兵解大法，舍弃肉身，以求最大伤害。”说罢，他看了看自己被炸得仅剩半截的两只手臂，苦笑一下。兵解大法并不是自杀，而是将元神抽离身体，这一下，炸穿了墙壁不说，蛊降二老的元神也不知道已经逃到哪里去了。这下可亏大了，蓝白色的盔甲上蒙了一层黑灰，头部也有一大块被炸碎，露出了凹凸不平的冰块。说到底，这具身体只是由冰所组成的，正真的囚牛神甲是不会惧怕这种程度的爆炸的。
而这强烈的能量波动使得林菻身体里的气血顿时沸腾起来，毫无预兆地吐出一口鲜血，河念吓地赶紧加大了【灵】的力量。
“徐愿，这下可不妙了。”林雪胤还有兴致打趣，扬了扬自己的断臂。
徐愿皱着眉头，看向林菻，然后问：“有没有办法救她？”
林雪胤摇摇头：“这个你无须担心。一会儿就好了，看着吧，世间最强的【灵】就要觉醒了。”
语气夹杂着一丝兴奋。随即，他又像换了个人似地，声音柔和：“真没想到，我的孩子，已经变得如此强大。林菻，让我看看你会如何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
林菻微睁着眼睛，听到林雪胤的声音，抬起手想要触摸眼前的身影。
林雪胤见状并没有动，静静地站着。这一刻，他有些狠心。自己不能去帮林菻，这是一个蜕变，成功了林菻便将化蝶。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她。她也将有能力来保护自己的幸福。
“林菻，原谅我吧。”林雪胤心中暗叹。
“爹……”
仿佛最后一根弦崩断。林菻垂下了手，眼睛轻轻闭上。
“喂！林菻！你不要吓我啊！”司空无骸慌了手脚，拍打着林菻的脸颊。
忽然，从林菻的眉心散发出一道淡淡的紫光来。
林雪胤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成功了。
渐渐地，那紫光越来越明亮，一颗颗紫色的小颗粒从林菻身体中冒出，附着在她身上。林菻的身体被看不见的力量轻轻托起，轻柔地漂浮在空中。司空无骸诧异地看着这突然发生的异变，河念也是被美丽的紫色光芒迷了眼。
徐愿深情地看着林菻的身姿，眼角流出一滴泪来：“太好了。林菻姐姐没事了。”福鸾则是陷入了双重震撼，一个来自林菻，一个来自徐愿的眼泪，她可从来没见过徐愿哭。

“开启吧，上古的君主之灵。用你的光辉照耀世人前行，让所有生灵都匍匐在你脚下，你的英姿会永存于世！”
林菻猛地睁开眼睛，一双深紫色的眼眸顿时爆发出君临天下般的强大威势。
“吾名……林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