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域燥热的气候多变莫测,时常毫无预兆地下雨或是起雾。本就阴森的林子里,在氤氲的湿气中更加难以明晰。军靴踩在腐烂的落叶上,那种厚实的感觉表明这里已经多年无人踏足。饶是宇文略,在蜀域带兵也感觉非常不适。
和蜀域的战事已经持续了十几天了,敌人依靠占着地理优势消耗了他们不少兵力。但这并不是大问题,因为早前就预见到这样的情况会发生,所以一切都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是几天前突然传来消息说矣绫宫突然出世讨伐中州皇室,这让宇文略着实吃了一惊。
矣绫宫暗中用计造成蜀域和中州对峙,宇文略早就有所猜测,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动手。
但是中州那边并没有发来要求支援的消息,所以宇文略也不太清楚那边的真实情况是怎么样。他其实不太担心,因为玄都有宇文隳坐镇。因为他比谁都明白,宇文隳是多么可怕的人。即便是父子,宇文略依旧对宇文隳充满着畏惧。
“只要尽快结束这边的战事就好了。”宇文略蹲下来抓了一撮落叶轻轻嗅了嗅,突然闻到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他心中大骇,冲着身边的武官吼道:“全军后撤十里!这里被人浇了火龙油!”
周围的人纷纷脸色一变,赶紧招呼着大家离开这片林子。火龙油是什么?一种参杂了多种毒药的烈性火油,不仅燃烧时间长,而且燃烧时产生的烟雾还带有毒性,并且能够附着在人身上,难以扑灭,是非常棘手的一种邪门暗器。
本来是想开辟一条小道去抄蜀域那些蛮人的后路,没想到他们在周边已经撒下了大网,恐怕这一带的火龙油不会少浇。宇文略一想到这里,有些窝火。
林间作战对他们来说太过不利,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战胜敌人?
“你是说,雪镇有人叛变,给矣绫宫打开了雪镇的城门?”宇文隳看着手上的公文,头也没抬地问跪在大殿中的军部大臣。
宇文隳放下公文,看了看那大臣,道:“这倒是没考虑到。伤亡如何?”
“战斗似乎持续得不久,因为敌人奇兵突入,巷战了约莫三炷香的时间,雪镇有一千多人折损,到后来矣绫宫控制了各个大路要道,而且雪镇的督统在第一时间被敌人斩首,对士气造成很大的影响。最后雪镇的部队只能投降。”大臣战战兢兢地说完了战报。
宇文隳并没有像大臣想象中那样发火,相反地,他看起来很平静。但恰恰是这种平静更让大臣感到恐惧。
“看样子决战的日期要提前了。”宇文隳自语道,说完他百无聊赖地摆了摆手示意大臣下去。那大臣如蒙大赦,赶紧弯着腰退出了大殿。
“简。你来议政殿,很少见。”宇文隳发现站在大殿门口的居然是自己的二儿子,宇文简。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颇有些讶异的神情。
宇文简一身黑色素衣,平日里一直拿在手里的鼻烟壶自上次被自己捏碎之后便没有再换新的。他双手背在身后,走进殿内,微微行礼。黑色的眼眸里说不出藏着什么,他低着头说:“父皇,孩儿想请战。”
“连日以来,乱党矣绫宫毁我大好河山,孩儿自思,作为皇室一员,责无旁贷要出征给予她们迎头痛击。否则,恐要被天下人耻笑说我宇文氏无人。”
宇文隳冷笑一声,大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到冰点:“你有这番心思,非常好。看来,你也终于长大了。”
宇文简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乱世之中,孩儿有所顿悟罢了。”
宇文隳看着宇文简,若有所思,他站起身来走到宇文简身边。这个举动让宇文简的身子极轻微地僵了一下。“想我宇文氏自一百零六年前攻下前朝帝都堕晖,将其更名为玄都,便真正地成为了这片大地的王者。百年来,觊觎宇文氏天下的人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蜀域还有那天山鬼族都曾来袭扰,可宇文氏依旧坐在中州的龙椅上。你要明白,过去没人能撼动宇文氏的地位,今后也不会有人能够撼动。”宇文隳重重地拍着宇文简的肩头,意有所指地说道。
“孩儿明白!孩儿定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宇文简说着单膝跪下。
宇文隳冷眼看着宇文简,转身走回文案桌后。“你就进入黄老将军带的军队中。不要让我失望。”
“是!孩儿先行告退。”宇文简应着,恭敬地退出了议政殿。离开议政殿足有三里有余,宇文简全身紧绷的肌肉才得以放松,在宇文隳面前,即使他现在拥有蛊降二老的力量,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他这父皇生性多疑,自己这次主动请缨,或许已经被怀疑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请缨不过是缓兵之计,我还未将蛊降二老的力量完全融会贯通,在玄都境内修炼太过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老狐狸察觉,必须远离玄都。雪镇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正好想试试新获得的力量。”宇文简眼神阴狠地看着身后的皇宫。
渔歌站在雪镇中心的钟塔上,俯瞰着刚刚从战争中获得一丝喘息机会的雪镇,心下不免有些感叹。这次由她率领的女军伤亡并不大,虽然她知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但是看到原本鲜活的生命就那样凋零,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或许就像暮清说的,自己的心肠太软。不适合做一个指挥者。
这座钟塔据说是前朝时期就已经建成的,上百年的岁月洗刷,除了留给它雪白的岩石身躯,点点墨绿苔藓,似乎也没别的了。塔顶的青铜钟锈迹斑斑,不知道还能不能发出清人心脾的佛音。那飞檐上的古老雕刻,也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一轮血染的夕阳渐渐被远方的黑色山影吞噬。阴阳割昏晓,一切都归于沉寂。
“呆子,这里风挺大的。”林菻不知何时带着采桑爬上这钟塔,她在渔歌背后幽幽地说着。
“矣有风,绫自雪,抚余青丝唯悲笑。看来暮清说的一点不差。”林菻说着解开自己的马尾发髻,任长发随风凌乱。
“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宿命。为了使命,不得不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到最后,只剩自己。”渔歌无奈道。
采桑走到渔歌身侧,看着远处:“才不会,因为到最后,你还有我们陪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做永远的好朋友。”
“就是,你看连采桑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采桑以前可是冰山女王啊!”林菻笑着说道。
渔歌看着林菻和采桑两人,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又一次让朋友担心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怎么,你已经迫不及待想和我成婚了吗?”林菻嘿嘿笑道。
采桑没好气地揍了林菻一拳道:“你这个小色鬼!脑袋里老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采桑撅着嘴,眼神中忽然有些羞涩:“再说了,你还没上门求亲,我爹也还没答应。这门亲事八字没一撇呢。”
“当然,蜀域不是有个什么女婚嘛。矣绫宫一统天下后,我们也引入这个习俗。这样我就可以和采桑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林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依你这么说,看来我们要加快讨伐宇文氏的步伐咯。”渔歌用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道。
“殿主发话,小的不胜感激!”林菻正正经经地给渔歌做了个揖,脸上的神情那叫一个真诚。
采桑被林菻的表情逗得忍俊不禁。渔歌也被林菻突如其来的贫嘴给打败了,扶额失笑。
远方的夕阳无限好,只是,尽黄昏。三人的剪影在红彤彤的余辉里摇曳。
“再过三日,浮岛便可到达玄都。”矣绫宫城中那巨大的广场上,一人独立。
“雪。”徐愿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林雪胤转过身,笑着说:“你不要每次都悄无声息地出现好吗?”
“是你太过专注外物,没发现我而已。”徐愿无视了林雪胤的调侃。
“所有战场的部署都已经完成。忽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徐愿望着天边西升的弯月,平静地说。
“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或许只是徒劳。玄都的决战决定了最后的结果。既然如此,我做这些部署,是否多此一举?”
林雪胤摇摇头道:“没有什么是多此一举,也没有什么是无所谓的。你不过是顺天命,尽人事。该做的都做了,就可以了。至于结果如何,何必太过在乎?”
徐愿皱着细眉:“可是,我们这么多年来,不就是求一个结果吗?”
“或许十年前,是这样的。可是当你娘,绫儿走了以后,我心里就一直在疑惑。这个结果真的是我们所有人都想要的吗?天下的女人,并不是每个都那么不幸,有些人反而很幸福,有家庭,有子女。她们可能不需要一个由女人统治的天下。有时候,是我们想得太过美好。现实可能比我们想的要现实得多。”林雪胤看着徐愿说道。
“不,恰恰是我们的努力,让天下人明白,幸福其实就在自己眼前。战火不会摧毁这片大地上人们的生的希望,反而会激发他们更加强烈地追求自由。我只是想说,不要太过在乎,否则你的心容易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你看,城墙上那对就很好。风花雪月,人生及时享乐,倒也不错,哈哈。”林雪胤指着远处城墙上的两个人影笑道。
“什么鬼……怪吓人的。”阿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骂道。
福鸾靠在阿陆怀里,似乎是睡着了。砸吧着嘴,含混不清地说着:“别乱动,我要吃肉……”
渔歌现在住在幽玄镖局里,郑赫幽似乎对于渔歌上次重伤了他并无芥蒂,相反地,他和渔歌相谈甚欢。渔歌常年在外闯荡,见多识广,而且行事作风颇有绿林好汉的豪爽风格,这让郑赫幽非常欣赏。
要不是渔歌是女儿家,郑赫幽差点要和渔歌拜把子了。这让采桑好好地骂了他一顿,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一腔热血。郑赫幽只好苦笑作罢。
这天,在雪镇被攻下的第二日,忽然有探子回报,距雪镇三十里外有一支人数过万的军队正朝这里进发!
渔歌立刻意识到这是从玄都过来的军队,比她预计地来的要快。她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关闭城门。只要城门不破,守上三五日不是问题。
林菻听到消息后在城墙上找到渔歌,说:“呆子,要不要我们先去把对方的指挥官拿下?”
“我也这么想过。但是这次来的军队似乎很强,是玄都的亲卫军。我们就这样打进去,是不是欠妥?”渔歌有些担心地说。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是总不能等着他们来吧。所谓擒贼先擒王,还是先下手的好!”林菻说着。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声放肆的笑声:“说的好,擒贼先擒王。这位姑娘和本皇子是想到一块去了。”眨眼间,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一团黑色烟雾中显现出来。
“你们不用猜测。我并不是宇文略。而是他的弟弟,宇文简。”宇文简浮在空中,黑色的长袍随风摆动,黑色长发没有用发髻束起,脸上毫无表情。
“长的倒是挺像。喂,你飞那么高干嘛?”林菻不屑地道。
宇文简看着林菻,眼神死气沉沉,忽然用沙哑苍老的声音说道:“林菻,你难道不认得我们了吗?”声音仿佛是蛊降二老同时说话般。
林菻一惊,没想到蛊降二老的声音会从宇文简的口中发出,下意识地握住腰间一丈白的剑柄,警惕地看着宇文简:“蛊降二老?!”
“哈哈……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怎么,见到长辈也不行礼问好吗?”宇文简阴恻恻地一笑。
林菻没有答话,而是飞快一拔剑,一道雪白剑气应声射出,直指宇文简。
“这么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宇文简淡淡地说着一掌拍碎了那道白色剑气。看上起轻松异常,连内力都没有使用的样子。
渔歌见此,知道这宇文简不好对付,拉住林菻道:“先不要轻举妄动。让我试探试探。”
“没事的。能伤到我的人,还没出世呢,”渔歌自信地一笑,转头看向宇文简,“那个谁,天上风大不大,下来过两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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