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宇文简,浑身上下冒着黑烟,身形虚虚实实模糊不清,脸上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不定。他一脚踩在倒地的宇文隳的胸口,踩碎了那些冰块,居高临下地看着面无人色的宇文隳,忽然心中说不出的爽快。
“老不死,你也有今天。”宇文简的语气听不出高兴的意思,也说不上悲哀。
宇文隳只是看着宇文简,没有说话。本就苍老的脸似乎更苍老了。但即便是现在这般情况下,宇文隳的眼神还是带着蔑视,那种看穿人心的压迫。
“瞪吧,你瞪不了多久了。”宇文简平静地说着,抬腿又狠狠地踩了宇文隳一脚,那些黑烟瞬间腐蚀了宇文隳的龙袍,连他的血肉都开始一点点蚕食。
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林菻有些感到不忍。“宇文简!他就算再怎么样也是你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喊着,从背后拔出酆。
“父亲?”宇文简抬起头看向林菻,“他好像从没尽过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
宇文简身子后仰,仿佛在笑,却又没有笑出声:“你在替他求情吗?你们刚才不是还想要杀他的吗?”
林菻无法回答宇文简的提问,她也知道自己的话非常没有立场,可是,可是……
这时林雪胤用剑支着身子站起来,他的眼珠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色,微微偏着头,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是希望宇文隳死。不过不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强者有强者的尊严,即便是死,也要战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骨肉相残。”
宇文简不屑道:“他不配被称为强者,一个人渣而已。难道你们不觉得吗?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严赋苛税,多少人饿死街头,这样的人怎么死都无所谓。”说完又是重重一脚踩下去。
“你难道,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林菻还是无法认同宇文简所讲的,虽然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直觉告诉她,绝不能让宇文简这样杀死宇文隳。
宇文简低头看着宇文隳,说道:“快看啊,他们在替你求情。你不觉得羞愧吗?堂堂中州至尊宇文隳!居然沦落到要敌人帮你求情苟活?”说着他一把掐住宇文隳的脖颈将宇文隳整个人提了起来。
宇文隳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依然是那样看着宇文简。似在无声发问,但宇文简却不给他答案。
“动……手……”宇文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额头青筋暴突。
宇文简的眼眸红光越来越盛,他突然笑了:“哈哈哈哈……你在求我吗?”掐宇文隳的手也越发用力,黑烟把宇文隳的脖子腐蚀得血红一片。
“废……物……”依旧是两个字,宇文隳的眼神没有一点改变。
“你在说什么啊,不痛不痒。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会围着你打转,盼你夸我一句好的孩子了。你骂我也好,夸我也罢,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在享受这个过程,你越是这样我就越快活,哈哈!”宇文简打着哈哈说道。说完侧过脸望着林菻,双眼微微眯起,猩红之中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在这里,皇宫之中,在你敌人面前,被我亲手杀死。这就是你的宿命。从一开始你就应该猜到,我为什么从来不和宇文略争权?我为什么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吗。”宇文简把脸凑近宇文隳的脸,腾腾的黑烟犹如他心中无尽的恨意,灼烧着宇文隳。
宇文简不想听宇文隳的回答,也知道宇文隳根本不会回答。他嗤笑一声:“算了,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结束吧,你的灵魂,交给神来处置。”抓着宇文隳的手上燃烧起血红色的火焰!
“不可以!!”林菻惊呼着冲向宇文简,宇文简头都没有转过来,另一只手一挥,巨大的血红罡风猛地卷起,林菻连忙举剑抵挡,结果人被吹飞起来,重重落在地上。待林菻爬将起来,就看到宇文隳已经全身着火,而且正一点点烧成灰烬!“不可以……”林菻愣住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自己的亲人都离自己而去,自己盼都盼不来的家人,他却要亲手结束?为什么……难道他就这么恨宇文隳吗……
宇文简欣赏着宇文隳在自己手中逐渐化为灰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宇文隳就这么消失殆尽,所剩无几的红色灰烬也在晨风中飘飞,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时之间,众人都沉默着。眼前所见,是真实,还是一个噩梦?他们都无法相信,宇文隳会死在自己的儿子手上。或许,真如宇文简所说的,已经太晚了。
晨风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湮灭的是一个朝代。宇文氏的时代结束了,在这个温暖无害的早晨画上了句号。就算现在宇文略从蜀域赶回来,也已经无法扭转局势。但让人最觉得讽刺的是,结束它的不是矣绫宫,而是宇文本身。
或许很多年后仍然有人会猜测,究竟是谁毁灭了它。但是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如同太阳每天都要升起落下,恒定不变。人们只能略微地从彩霞消失的远方,朦胧地懂一点点,那叫做哀愁的东西。
“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啊。”宇文简甩了甩手上残留的灰烬,转过身来看着惊诧不已的众人说道。
“不可原谅。”林菻轻轻地说道,周身冒起紫色的烟来。一旁的林雪胤眉头微皱,道:“林菻,不要冲动。”
林菻摇着头:“他……什么都不懂。”话音未落,人影已然闪现到宇文简面前,手中的酆高高举起,天地间的阴戾鬼气呼啸着聚集到剑刃上,紫黑色的剑气仿佛滚烫的火油一般翻腾着,林菻没有丝毫犹豫,一剑斩下!
宇文简双手飞快地打出,手掌上分别包裹着红色和绿色火焰,空手夺白刃地接住了林菻这一剑。但是这一剑也并非如此好接,宇文简感觉到自己的经脉顿时肿胀不已,手掌发麻。他的身子登时沉入地面,气浪一层层荡开。
“女娃!还是如此感情用事!嘿嘿!”降老的声音从宇文简口中传出。
林菻一惊,没想到降老居然藏身在宇文简体内。再看看宇文简右手上的绿色火焰,这样看来,蛊老也是没死!想到这,便是飞起一脚踹向宇文简的腹部。谁知宇文简两只手夹着林菻的剑,居然有另外两只黑手从宇文简那包着全身的黑烟中伸了出来,双手交叠堪堪挡住了林菻这一踹,而且宇文简上下四只手一起施力,把林菻狠狠丢了出去。
林菻在空中迅速调整身形,稳稳落地。心中却是惊疑,蛊降二老难道真的也逃出了黄泉宝库!?而且还藏在宇文简的身体里,这,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女娃,你猜的不错。我们二老的确是没有死在那陵墓之中。可惜身躯已经兵解,又没有万全的藏身之所。好在,二皇子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宿所。哈哈!”降老狂妄地笑着。
林菻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把三个人的灵魂放在同一具身体里,但是她知道,如今这宇文简融合了蛊降二老的实力,已然超脱了凡人的桎梏。因为她本能地感受到宇文简给她带来的威胁感。这是君王属性【灵】觉醒后产生的一种奇怪的感觉,林菻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出别人对于自己的威胁程度。在面对宇文隳时,这种感觉不算太强烈,但是面对宇文简的时候,林菻感到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动。
这时,司空无骸的声音传了过来:“蛊降二老?”声音里隐约带着狂躁。他一步步走过来,手里的细剑和地面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噪声。
“他们居然还活着!”司空无骸的眼里只剩下怒火,“而河念却已经永远离我而去。”说着,缓缓抬起手,指着宇文简。“我要杀了他们。”他的手在颤抖。
看到司空无骸这个样子,林菻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若是这般,那就只能上了。不等林菻点头,司空无骸已经发狂似地冲向了宇文简!
蛊降二老似乎并不知道金河念是因为他们的缘故而被琉邪七神官重伤致死,对于司空无骸突然暴起对他们攻击,他们本无意应战,但是司空无骸根本不给他们商量的余地。每一剑都是刺向命门,每一剑都要置他们于死地。这样的打法居然让宇文简和蛊降二老暂时无从化解,只有一招一招硬抗下来,的确,司空无骸这是不要命的打法。他已经豁出了性命,不是敌人死,就是自己亡!
林菻眼看着司空无骸的细剑的刃口一点点残缺,心急如焚,挥着剑一个突进闪身到宇文简身侧,宇文简一惊,连忙一手挡住林菻的剑,一手抗住司空无骸的剑。
林菻和司空无骸同时运起【灵】,对着宇文简疯狂地施压,绿色的木属性【灵】附带的缠绕效果让宇文简寸步难移,而林菻的君王之灵对于宇文简的压迫则更大,巨大的紫色帷幕降临到宇文简的头上,只见他身上的黑色烟雾急剧缩小,仅仅只能依附在宇文简身体表面,而蛊降二老的毒属性【灵】和降属性【灵】更是被压制地瑟瑟发抖,完全发挥不出威力。
“呀啊!!!!”司空无骸红了眼,双手握着剑柄,朝着宇文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林菻也是用上了全部的力量,两人双管齐下,宇文简一时之间竟动弹不得。
“你们必须付出代价!把河念从我身边夺走的代价!!”司空无骸的声音已经不像是他自己的了,嘶哑着,就像发狂的野兽。
宇文简漆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他的双眼痛苦地忽闪忽现。“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该死!蛊降二老,你们干的好事,招惹上一只疯狗!”宇文简暴怒道。
“啊——我们也不知道此人为何如此憎恨我们!”蛊老的声音断断续续。
“你们惹的事情,却让我难受!没那么便宜的事情,我要收了你们的功力!”宇文简森冷说着,胸口的黑暗中,一朵殷红的红光绽放开来。
“你、你要干什么!你想过河拆桥?!”降老惊恐地发现自己本就不多的灵力正在飞速流失着。蛊老也抗议道:“小子!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愚蠢。从你们寄宿在我体内的那一刻起,你们的功力就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现在不过正好用上罢了!早晚的事,怪就只怪你们自己太过大意了!”宇文简说道,“至于后果,只会是我越变越强!”说完,那红光猛然大盛,宇文简爆发出一声撼动天地的嘶吼,接着双臂一震,暴虐的灵气立刻炸将开来!林菻和司空无骸毫无防备,两人被震飞开来,落到地上将地面砸出一个坑洞!
黑色的魔焰在宇文简身上重新燃烧,而且更加旺盛,简直像是要将天空吞噬一般。
“太美妙了。邪神的力量,再加上蜀域的变异双灵,配以霸属性【灵】来平衡双方的力量,堪称完美。”宇文简看着自己的双手,啧啧赞叹。
“天下的存亡,只在我一念之间。这种感觉太妙了……”
“痴人说梦!”林菻擦去嘴角的血,站了起来。她的白袍已经破败不堪,一些地方更是露出了原本白皙的肌肤,这些肌肤之上也是烧焦了一片,正冒着烟。马尾也早已散乱,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像面旗子般飘动着。
“我承认你的【灵】非常厉害,但是那仅是刚才之感。现在的你,对我没有任何威胁。”宇文简轻蔑地说道。
林菻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眼神凌厉:“不试试怎么知道。”说完把手中的酆扛在肩上,轻轻拍打了两下。剑刃割破了林菻自己的肩膀,但是疼痛却让林菻清醒了不少。“呀!”林菻怒斥一声,如弹弓般冲向宇文简,身后破开一条真空的风道,碎石旋转着。
“砰!”一下!两下!林菻用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攻击着宇文简,宇文简也是用同样的速度防御,回击。
“即便你再强,如果战胜不了自己,也只是一个凡人!”宇文简阴笑着,施展出降属性【灵】。一丝细小红色的【灵】犹如飘带,无声无息地钻入林菻的耳朵——
“我们结束了。林菻,以后不要再纠缠我。”采桑的脸冷冰冰的,语气里透着厌恶。
林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采桑为什么要突然这么说。“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厌了。”采桑转过身去,不想再看到林菻的脸。
“对。我厌烦每天看到你,厌烦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厌烦你对我做过的所有承诺。”
林菻抓住采桑的肩膀将她的身体转过来,她看着采桑的眼睛,问道:“你一定在骗我!我们……我们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很突然吗?我不这么觉得。”采桑的神情带着她特有的盛气凌人。
林菻摇着头:“一定有什么原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一切只能怪你自己!”采桑挣脱开林菻的手,然后指着林菻的身后说道:“因为你的自私,镖局上下的人全都死了!他们是因为我们而死的!你还叫嚷着要把宇文略杀了!我爹还想护着你,谁想到……”采桑流着眼泪,哽咽了。
有她熟悉的,不熟悉的,男男女女,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幽玄镖局的人。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林菻的意识有些混乱,“郑伯父怎么了?”
采桑一把将林菻推开:“别假惺惺了!我爹为了保护你第一个被杀!而你,不顾镖局所有人的死活,带着我逃出了雪镇!”
“这就是你想要的平淡的生活?两个人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和亲人永远分离?林菻,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不是这样的!采桑你听我解释——”林菻想拉住采桑,却发现手像是触到了空气,根本拉不住采桑。
“你还想继续自私地占有我吗?好,我现在就死,你可以永远占有我了!”采桑说着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殷红的血珠立刻滚落在匕首银白色的刀刃上。
“不是的!”林菻眼前一片混沌,但是她嘴里依旧在喊着。
“谁!”林菻猛地睁开双眼,周围的景物有些不真实,只看见宇文简手中聚起一团青色火焰朝自己丢来,自己的身体仿佛麻痹了一般,无法动弹!
林菻的耳畔响起林雪胤的声音,徐愿的声音,阿陆的声音。时间仿佛被放慢了,她突然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过这个世界。
司空无骸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道震退,连带着也将林菻带飞。两人摔落在地,司空无骸倒在林菻怀里。林菻感觉身体一阵一阵的酸麻,但她顾不得这些,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司空无骸你不准有事!”
她将司空无骸扶起来,发现他的心口已经烧出了一个大洞,而且他的身上许多地方都开始燃起青色的火苗。林菻发了疯似地向司空无骸输送真气,却发现毫无作用,青色火苗越来越多,而司空无骸的皮肤开始浮现着死灰一样的颜色。
“没用的。他烧的是我的命火……”司空无骸说道,他的一只眼珠已经变成了灰色。
“我不管什么命火!你不可以死!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讲!”林菻看着司空无骸哭道。
司空无骸伸手抚着林菻的青丝,说道:“对不起,我早该认出你了。我的朋友。”他的脸上也开始燃起了火苗。
“对不起,我没有完成林空象的心愿。我的朋友。”他的声音越发地沙哑。
林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为什么又是这样,自己再一次束手无策。
“一定,好好活着。河念说,她想我了。”突然,司空无骸的脸仿佛是沙子做的一般,他的手垂了下来,因为那手已经化为了一堆灰沙。
林菻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只看见司空无骸全身燃着青色火苗,烧成了灰。
手里捧着一堆灰沙,愣住了。她想握紧这沙,却发现自己握得越紧,沙子流失得越快。没了。自己的朋友,就在自己的怀里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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