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菻拿手指抠了抠采桑柔嫩的脸蛋,却被采桑一把抓住了手腕。
林菻笑了笑,掀开被子,将采桑横抱起来:“只限今天喔。”
“不行,我要你以后,每天都抱我起床,一直到你也动不了。”采桑双手勾着林菻的脖子,脸颊贴着林菻的脸颊。
“是吗……我也很想这样过一辈子。”林菻嗅着采桑的体香,轻轻说道。
林雪胤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子,边走边在地上敲着。他已经很久没来过雪镇了,听周围的声音,好像一切都没变。街道上的商贩依旧那么多,他们的说话声在耳边异常清晰。带着家乡人的特殊口音。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死了。还是说,这里是天国,一个自己该去的地方。
故地重游,别是一番滋味。虽然也感叹,但无奈的成分似乎更多。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这便是代价。林雪胤在人间剩下不多几日时间。他想再好好呼吸一下故原的空气。这一次,如果睡去了,再没人能够唤醒自己了。
其实他并不需要一根竿子探路,只不过,手里捏着根竿子,感觉上才像个盲人,不是吗。按着记忆里的路线,缓步来到雪镇钟塔之下。此刻这里正有几队女军在巡逻。
世道在慢慢变化,不管是好是坏,它总有一个方向。而且最令人惊奇的是,它不管受了多深的伤害,都会有痊愈的一天。果然,人是敌不过时间的。
“真怀念啊。”林雪胤仰头望着钟塔的顶端,虽然他看不见,但是心里却是一副美丽的画面。夕阳潺潺,橘红色天空映衬下的钟塔上两个人影萧瑟立着。
那是一个很美好的下午,遇见了一个很美的人。在那之后两年,他娶了她。没有风风光光的婚宴,没有车马满载的聘礼嫁妆,有的只是家人、朋友、邻里的祝福。永远也无法忘怀的一段时光,就像礁石之于大海,冲洗多少次,即便坑坑洼洼,但总是坚定不移。
这时,一个人站在林雪胤身边,同样看着钟塔,说道:“那年你刚好二十有三。刚好名满江湖。”
“我还记得,是月教会了绫儿刺绣女红。”林雪胤说道。
“是啊。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而我还活着,故人却都已离去。”
“郑兄,对于她们两人,你是如何想的。”林雪胤忽然问道。
郑赫幽看了看林雪胤,又看了看钟塔,回答道:“放在从前,我绝不可能同意。可是现在,我无法阻止的事情,我会选择让它发生。而且,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如今世道已改,若是再因循守旧,可是要被淘汰的。”
“没办法啊,谁叫自己心疼女儿呢。她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不容易。”
“那就让她们去吧。这是属于她们自己的人生。”林雪胤闭上了眼睛,淡淡微笑着。
徐愿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不禁有些头大。这些大都是各地官员递上来询问今后行政方式或者是请求减税免役的。事到如今,似乎大家都已经接受了女人来统治中州。宇文隳和宇文简的死,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也彻底失去了希望。当然,还是有人盼望着宇文略能够从蜀域得胜返回,来让宇文王朝复活。不过那显然不太可能,刚从雷镇发来的军报上说,宇文略一军在蜀域的林子被部落的人伏击了,几乎全灭,宇文略本人也生死未卜。
想要长久统治这个还不算安定的中州,需要的不是过分强大的武力,而是让百姓信任和过上富足的生活。徐愿比较讨厌从前那些统治者所用的愚民政策,她认为百姓有什么想法,当然可以直说出来,可行与否,再另作定夺。所以她在矣绫宫原来长老院的基础上设了一个书议部,暂时只有女人在里面担任职务。这个部门专门接受来自民间的建议或者意见,再通过定期地召开全民会议来决定计划的实施与否。
徐愿期望的是一个自由、健全的天下,过去那种黑暗她不想在自己的眼中再发生。
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整个天下都仰仗着她的决策。果然要做统治者不是件简单的事,好在还有金汐她们帮自己处理这些事情,不然她都想逃跑不干了。
“当初,怎么会想要做这种事情的?”徐愿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拿着毛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胡乱涂画着。
最让她难受的还是司空无骸的死。她看得出,那时候司空无骸实际上早就已经在求死了。毫无顾忌地攻击,不给自己留后路。再到为林菻挡下攻击。其中的原因,徐愿想过,但是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那个原因太过残忍了。司空无骸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活下来的打算。即便是最后活着打败了宇文隳以及宇文简,他也有可能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自己了结了。
救下林菻,对他来说,是有意义的死法。可是,一个人的生死是不能用“有没有意义”来衡量的,生命,存在于这个世间,不管卑微还是伟大,善良或是罪恶,其实都是平等的。司空无骸没有义务为了林菻,为了矣绫宫拼死拼活。他可能有些自私吧,让林菻愧疚一生。但是,谁又能说他当时的选择是错误的呢?
林菻让她明白了生命的平等,而司空无骸则让她明白了,有时候死亡并不是件坏事。它是我们通向解脱的途径,是我们再次遇见心爱之人的窠臼。但这一切……无论如何,作为生者的徐愿,都难以释怀,或者说遗忘。
也许,以后的很多日子里她都会想起司空无骸吧。一个敌人,一个朋友,没有说过几句话,然后就永别的人。
“这也不是我要统治中州的理由,不是吗。”徐愿再次自语道。
是历史的沉积所导致的必然吗?还是,自己只是机械地贯彻了一个仪式,到最后也没有走出前人所限定的圈子?不对……自己做这一切,的确是发自真心。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现况,想要让别人过上幸福的生活。所以,自己是对的。自己成功了对吗?
是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伤感于别人的牺牲,迷惑于自己的前路。倒不如好好做眼前的事。
徐愿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挺直了背,重新审视这一堆奏折,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玄都,大街上人来人往,仿佛几天前的那场大战从没发生过。人们不会因为朝代的更替而感到过度悲伤,也或许是宇文氏统治时期的各种诟病让他们提不起同情的兴趣。所有人都像是迎接得胜归来的军队一般欣然接受了从矣绫宫浮岛上下来的女军。这里面有哪些原由,一时之间也道不清楚。
而自从那天福鸾的一把大火把皇宫正殿烧了之后,至今还未下令修葺。徐愿是想留着这个破损的大殿一段时间,也是给那些投靠过来的大臣们的警告。告诉他们虽然矣绫宫里是一群女人,但是想让他们结束荣华富贵的官场生活,还是很简单的。所以现在早朝都是在伊源大殿进行,而原先皇宫里的侍卫和宫女的话,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让女军代替了侍卫看守一些重要的地方。至于宇文氏的遗孤,徐愿也没有为难他们,毕竟这不是赶尽杀绝的屠戮。给了他们足够的钱财,让他们远远地离开玄都。
“做到这一步,差不多了。”金汐站在伊源大殿中,端详着眼前的龙椅。
“哎,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些男人为了这个位子拼死拼活,到底有什么意义。”阿陆大大咧咧地坐到龙椅上,笑着说。
暮清眯着月亮笑眼说道:“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之处。男人是一种野心勃勃的生物,而女人嘛,则是一种喋喋不休的生物。”
“因为某人一直唠叨着,成亲的事情。而某人则是一直在打马虎眼。”金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暮清失笑道:“谁在打马虎眼啊……我只是,没做好准备而已。”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两个人坐在一起拜个天地不就好了。”阿陆撺掇着说,她倒是非常希望眼前的这一对能够成的。
金汐有些郁闷,说着:“如此顾虑可不像你。你看林菻就干脆多了,她们两个十天之后可就要在这里成亲了。”
“怎么不可以,现在是女人在统治天下,我们可以恢复女婚的习俗。礼法已经不是我们的阻碍了。”金汐看着暮清,正经地说道,一双大眼眨巴眨巴,让暮清无法直视她。
这时金汐忽然一甩裙摆单膝下跪,不知从哪拿出一枚银色戒指举到暮清面前:“嫁给我吧,黄暮清!”
暮清被金汐的举动惊呆了。她傻傻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金汐,说不出话来。一旁的阿陆竟感觉自己手脚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嘴里只能发出“哇……”的感叹。
“嫁给我吧!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金汐说完,盯着暮清等待她的回答。
暮清的眼眶有些湿润,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她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突然……”没说完就捂住了自己的嘴,怕自己会哭出来。
暮清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把左手伸向金汐:“你会一辈子陪着我,对吗?”
“这是我的荣幸!”金汐也笑着,将戒指套进暮清左手无名指上,刚刚好。然后站了起来,给了暮清一个大大的拥抱。而暮清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太棒了……”阿陆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拍着手注视着眼前的两人,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或许我也该找福鸾谈谈买地皮的事情了。”
“爹,我和采桑启程去玄都了。”林菻和采桑站在雪镇的城门口,和林雪胤郑赫幽两人道别。
“你们两个,真的不去吗?我们成亲的时候如果少了长辈,不合适吧?”林菻问。
郑赫幽也赞同地点头:“都是二十出头的人了,自己的事情还不能自己做主吗?我可是把采桑托付给你了,千万别委屈她。”
林菻点头如捣蒜:“当然不会!伯父你放心!”采桑在边上暗暗笑着,用肘子碰了碰林菻,让她别那么激动。
“不过,这女子成亲,几千年来在中州是头一回,旁人自然免不了说闲话。你们无须多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便是。”林雪胤提醒道。
“放心吧林叔,我们再也不会顾忌别人怎么看了,只要我们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采桑笑着说,拉住林菻的手。两人深情地对视着。
郑赫幽一副受伤的表情:“女大不中留啊。说的什么话嘛。”
“你自己要在我们两个老人面前秀恩爱,还怪我老不羞啊?”
林菻摆着手说道:“那啥,我们就要走了,爹,伯父,你们保重!”说完拉起采桑。
“你也是。”林雪胤拍了拍郑赫幽的肩膀,然后对林菻说道。
林菻转身一笑:“反正我们还会回来的。我们要在白沧村建个房子喔!”然后把采桑扶上马,自己上马坐在采桑的身后,一拉缰绳,策马奔离了雪镇。
郑赫幽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哈哈……”林雪胤笑着,身子却越来越透明,他身上渐渐飘起羽毛一般的白色碎片。郑赫幽看着他,说道:“你也要走了吗?”
“有的时候,我真希望,人生可以再来一次。”林雪胤的身体羽化了,一片片羽毛飘向天空,被风一吹,散了开来。
郑赫幽抬头看着那些美丽的白色羽毛,喃喃道:“我也多想再来一次。”
人总是,希望自己再次拥有那些最珍贵的,最爱的,却已经永远失去了的。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