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橙色,黄色,青色,白色,世间所有存在的色彩,融化成一切可能与不可能的形状,一气地铺展开来,自前而后,自上而下,自彼方至此方,交织重叠,而后消散于无形。
边界线似乎在远在他方一样触不可及,又像是稍微抬抬手指就能撕破这层茧壳一般脆弱。
这是那只吐出丝线将自己层层叠叠裹得密不透风的毛虫吗?
若不是无依无靠的话,想必也不再存在“坠”这个单字吧。
外侧在一边撕裂一边扩张,像是膨胀得透明而无质的气球一般,自由地延展。
内侧在一边收束一边坍缩,像是吸入排水孔的清澈透明的水流,消逝于无形。
啊啊,向内变得无限,向外变得无限,区分内与外的那一层并不存在的薄膜,想必就是“我”吧。
也许并不真确,只是见得天空中发光的球体挂在地平线的边缘,能看见由艳橙融化至苷碧的流云洋洋洒洒自地平线舒展至世界的彼端。就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柔和的橙色光球,也并不能看出是在升起还是落下,所以也许是清晨,也许是黄昏。也许是一天的开始,也许是一天的结束。
说到底,那也许并非太阳,不过是千里之外的巨人忘记关上的暖光灯也说不定。
“啊,如果您心无恶意,还请抬起脚来,在我柔弱的花茎因您而折断之前!”
心头一惊,踉跄着后退两步,又因未能把握住那瞬间的平衡而跌坐于地,波纹以倒地处为原点层叠起伏,匍匐在坚实的地面上荡漾开去。
待得同心的波纹逐渐消失在目所不及的远处,终于得以回过神来,集中精力观察刚刚落脚的地点。
花茎细抑或粗,花萼长抑或短,花瓣分作几种颜色,花蕊垂下几缕纤丝,一概不知。
“真是不小心啊。”花如是说,语气中既无怨恨也无责备,只是平铺直叙,仿佛讲述日常琐事。
“首先是日安,亲爱的旅人,然后是晚安,亲爱的旅人,欢迎前来拜访我。”
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却一如四面八方一般空无一物,只有大地延展至天空的起始,天空包覆至大地的尽头,所谓边际在视界的极限处化作模糊不清的一团色彩,只有见得以太阳命名的球体垂悬于边缘,若即若离,暖色的柔光恰巧模糊了那一线的所在。
“啊啊,我明白了,亲爱的旅人,您从那一边而来,要到那一边去,我见过千千万万一样的旅人,由此及彼,走着同样的道路,摆出同样的表情,漫长绵延而又紧密相连,在此刻与彼刻同时存在,提起的脚跟离开起点时,踩下的足尖也踩在终点。”花儿轻轻摇曳着,同时向着四面八方婀娜地摆动,一如花儿话语中的旅人模样。
“可是,亲爱的旅人,您为何遗失了您自己的此方与彼方,站在我的面前呢?”
微微张口,试图发出些什么声音,却在刚刚兴起这个念头时动作就已经结束。
“不可知也不可解的旅人,我恐怕无法解决您的问题。我生根于此处,叶与花是根与茎,根与茎亦是叶与花。我没有手足用于移动,也无头脑用于思考。我在此刻刚刚生出嫩芽,我在此刻将将化作尘土。绽放与枯萎,繁茂与凋零都汇集于我的当下。”
“生与死都是我的一部分。但是您却不一样,亲爱的旅人,您看上去形单影只。”
“您无法在临死之际用枯干的手指握住自己诞生之初幼嫩的双拳,您也无法在春风得意时嘲笑自己正穷困落魄的模样。啊啊,亲爱的旅人,所有的我都在为您的孤独扼腕叹息。”
“亲爱的旅人,请您向着天边迈开脚步,去拜访久久垂悬于天边的日轮吧。未曾诞生的风儿曾经向我倾诉日轮的孤独,如若在您的旅路旁见到我的话,腹中空虚时请摘下我将要结出的果实充饥,喉头干涸时请承接曾凝结于我身的露滴解渴。亲爱的旅人,我悲悯您的孑然一身,所有的我都会为您垂泪枝头,所以请不必客气。”
“我将在此为您献上祝福,愿您寻回您的起始与结束,愿您于此刻脱离那可怕的孤独。”
将视线从不再言语的花儿身上移开,尝试着站起身来,一度荡漾至世界边缘的涟漪自世界的尽头奔走而来,收束在那曾经倒坐的地方,微微起伏,然后化于无形。
在念头化作具体的时刻,未曾产生的行动便已经带来了结果——那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球体就在眼前。
伸出手去恰好无法触碰,踮起脚尖也还差分毫,就算跳起也是恰巧从指尖一纸薄厚之外悄然滑走。
那是不流动的风,也是不炽烈的光,是不温润的水,亦是不灼人的火,安静地汇聚做球体,晶莹地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追溯着光芒的源头而移动视线,一眼便寻见了在那球体之中游弋着的,纯白色的鲸鱼。
摇摆着扇状的尾鳍,舞蹈般屈起脊背,纯白的鲸鱼微微垂下夜色的眼眸,柔和地唱起一首鲸歌。
白鲸微启的口中,绵白如雪的鲸须上细碎的光芒如繁星划过。
清脆的碎裂声自两侧源源不绝地传来,四下张望,恍若是以白鲸为圆心的镜廊如花般盛放。
浓稠得如同牛奶的时间从白鲸的气孔中喷薄而出,洗刷着镜廊上轻薄的雾霭。
晃动着胸鳍,摆动着头颅,微微敞开气孔,喷出细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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