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大概一万字,了解过剧情的朋友们可以直接跳过第一部分,有错漏之处欢迎大家指出
《时空中的绘旅人》是一款国产乙女游戏,讲述了作为旅者的小画家觉醒自身能力并且穿梭于无数平行世界之中,在叶瑄的帮助下与不同世界对应的几位男主之间发生的故事。这次的小画家受到千之帝国的艾因——即牧首的委托,前去雾隐都市世界拯救牧首分割出来的、最纯粹的一片灵魂,它在雾都世界中被称为梦主人。梦主人在雾都世界已生活了上万年,为了守护这颗星球见证并执行了多次文明的毁灭,并且遭受到过严重的心理创伤、历经长久的孤独,如今即将因为挥霍生命而走向死亡,牧首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可惜,他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因为梦主人极其仇恨牧首,于是只能叫来小画家进行拯救的尝试。小画家带着牧首的委托白天与梦主人交往,晚上则在梦境里与牧首交流梦主人的情况,直到一天晚上被梦主人发现,他在极度的愤怒之下剥夺了小画家的记忆并将其驱逐,小画家之后在雾隐都市的一辆列车上醒来。
失忆的小画家遇到了归属于夜行人组织的罗夏,以及科学家路辰,他们都为雾隐都市的治理系统服务,试图找出导致幻觉和疯狂的幻晶症的真相;并且在梦世界中,小画家遇到了上一代文明以灵体状态存在的幸存者司岚,得知了上一代文明毁灭的经历;期间梦主人一直跟踪小画家并不时前来阻碍调查。在与上述四人的交流中,小画家逐渐拼凑出真相——雾隐都市是靠着对幻晶的开采和利用发展起来的,但幻晶也是梦主人影响现实世界人类的手段,梦主人在阻止人类探寻幻晶的秘密,而每一代世界的毁灭都是梦主人驱使机器而为。不久之后,梦主人开始毁灭世界,播散幻晶粉将所有人拉进梦与现实的交界,小画家与罗夏、路辰、司岚三位男主失散,小画家为了拯救世界主动与梦主人交涉,与其约定互相观看彼此的记忆。
在记忆中,小画家得知了进一步的真相:梦主人之所以要一次次毁灭世界,是因为当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人类大规模开采幻晶时,星球便会因为缺乏幻晶的粘合而裂开,他在人类耗尽幻晶之前毁灭人类,让死去的人类化为幻晶,以此保护星球,如果人类找到了其他防止星球开裂的办法,梦主人就不会继续毁灭人类。雾都世界所在的星球其实是由一个叫做白城的高等文明创造出来的,白城给星球造了一个人工的核,为星球指定了一个发展的目标——仁慈,当这个核检测到星球上的文明违背了仁慈的信条,就会让星球裂开。这颗星球的第二代文明——乌列尔文明本来在星球意识的引导下遵循着仁慈的信条而活,乌列尔人民不忍伤害万物,却造成了对自身的残忍,于是后来星球开裂。刚好在梦主人出生之前,牧首见证了乌列尔文明牺牲自己化为绿色矿石保护星球不会开裂的壮举,于是留下自己的一片灵魂试图管理和观察这颗星球。
接下来的梦主人见证了人类文明的兴起,以及文明因为陨石和传染病而灭亡的命运,他十分向往人类世界,与这个世界的同位体艾因结为好友,却无法阻止文明的灭亡,艾因亦拒绝了梦主人的帮助,于是他按照人类留下的仿生人制造计划复制了原来的人类世界,并且制造了具有自主意识的管理员迪瓦拉。迪瓦拉认为复制的人类世界虽然完美,但仿生人并不具有人类的负面情绪,而正是因为这些负面情绪的存在,人类才显得鲜活,相较之下仿生人的生命显得苍白无力。复制人们没有死亡的概念,所以他们只是机械地、按部就班地运转着,但是迪瓦拉能理解死亡,并且具有自我意识,她认为这种对人类文明的单纯复制缺乏生命力,这样的世界虽然完美,却失去了诸多可能性,只有赋予他们以自由意志,这个复制的文明才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发展下去。并且复制文明也面临着资源即将耗竭、仿生人们却没有向外开辟新领域的危机,于是迪瓦拉放弃自己的控制权,宣布赋予仿生人们以自由意识和死亡。
但此时星球感知到了死亡的产生,仁慈的原则排斥一切负面事物,星球因此而开裂,牧首也探测到了星球开裂的信号,于是紧急联系了梦主人,并且哄骗他按下了毁灭按钮,把梦主人一手打造的复制文明、还有他的挚友迪瓦拉尽数毁灭,甚至连能够用来重新复制的数据也没有留下,梦主人创造世界的尝试就这样惨淡收场,这也是梦主人极端仇恨牧首的原因,他随后让他的人工智能助手断尾切断了跟牧首的所有联系并陷入沉睡,直到下一个文明发展壮大,再次面临开裂危机。尽管梦主人尝试过与历代文明交流,寻找解决星球危机的办法,或是试图与星球意识沟通,但是他并没有成功,于是梦主人只能重复牧首的方式,一次次地毁灭文明,以各种方式警告人类不要利用幻晶,并将每一代逝去的文明都复制到自己的梦世界中,他的心因此变得麻木、封闭。
小画家读取了梦主人的记忆之后,牧首让梦主人陷入沉睡,在梦中回到过去的记忆,并且与小画家商量接下来的行动。在分支结局“不醒之梦”中,如果小画家放弃梦主人,就此回到自己的世界,牧首就会接替梦主人毁灭这代文明,并且梦主人也得不到救赎。小画家选择进入梦主人的梦境,梦主人屡次想要毁灭过去的自己和迪瓦拉,破坏他们赋予复制文明以自由意志的计划。梦主人告知迪瓦拉未来将要发生的真相,迪瓦拉却说,“比起永远机械重复他人的举动,只活一秒然后死去,在我看来也更有价值。”到了最后的对质关头,他又不忍心对迪瓦拉下手,对自己倒是可以重拳出击,牧首此时发来通讯,梦主人更是精神崩溃,只能逃离。小画家及时出现在他身边并安抚他,并且在梦主人的疑问下告知了他现在身处虚假梦境的真相,即使他在牧首制造的梦中成功改变了过去,也不能改变如今的现实,于是梦主人再次崩溃,甚至变成怪物无差别地释放自己的攻击性,直到小画家费尽力气才再次安抚了梦主人。如果小画家隐瞒真相(分支结局“神坛祭品”),或是没能拦下梦主人自我攻击的行为(分支结局“夭折”),梦主人仍然会走向毁灭。
梦主人为了找到拯救星球的办法而想要与牧首沟通,而牧首也及时出现向梦主人道歉,允许梦主人向自己表现攻击性,发泄多年累积的愤怒,最终梦主人与牧首和解。牧首的办法是,毁灭星球原来的核,将之换成牧首从千之帝国拿来的新核,这却需要付出一条生命的代价。在这里小画家如果为了保护梦主人擅作决定,没有告知实情,就会进入分支结局“永恒谎言”,小画家替梦主人重复之前毁灭文明的举动,骗梦主人说外面的世界已经得到了重生。小画家实际上重走了牧首的老路,世界和梦主人都停滞在安稳的幻境中没有得到拯救。最终,小画家和梦主人一起说服了星球意识通过主动的死亡换取新生,摆脱早已被千之帝国毁灭的白城的束缚,梦主人自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毁灭了旧核,小画家催动星球上所有渴求存在的生命之力量种下新核,同时小画家保留了梦主人的记忆、为他制造出了新的身体,至此,星球和梦主人都迎来了二次重生。
在我看来,雾隐都市存在之章的剧情表达了脱离母体或者挣脱过去,重新获得新生活出自我的渴望,这也是荣格所提出的“自性化”历程。简而言之,荣格认为人如同种子一样,天生拥有发展出完整自我的潜能,自性化是人们不断打破对父母或者原初状态的依附,活出自我的一个过程,如同种子长成大树。在这个过程中,人挣脱限制自我人格发展的束缚,活出真正的自我,比如依恋父母的倾向,但单纯的挣脱并不足够,为了能够更好地发展自我,人又需要回到过去与曾经的束缚和解,从中汲取进一步生长的养分。自我并不是一个固定的事物,而是处于不断的塑造过程中,通过死亡和诞生的循环无限接近原初的完整。自我在旧秩序的庇护下诞生,而后经历象征性的死亡,建立自己的新秩序,才能进入到下一个心理发展阶段,否则人格的发展便会一直滞留在原地。雾隐都市正处在生死关头,这个世界只有以合适的方式面对死亡,才能获得真正的新生。同样,被困在过去的创伤、执行着命运循环的梦主人在小画家的引导下终于与过去和解,找到了从根源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便是存在之章剧情的感人之处。存在之章赞颂了追寻并建构自我、打破旧秩序的自由。
梦主人一开始是仅仅作为牧首的灵魂碎片而存在的,他只需要运用牧首留给他的设备,替他管理这颗星球,诚惶诚恐地满足牧首的要求。当过去的梦主人(小国王)见到未来的自己,他的第一反应是,主人(牧首)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够好,另找一个人来取代他?小国王发现人类并没有为仿生生命设定预先的目标,这令他感到惊奇。对他来说,他人生的意义和使命就是完成主人布置的任务,没有收到主人的回信会让他感到焦虑。他此时的状态与星球意识最初的状态相似,星球意识和乌列尔文明一起遵循着白城设定的标准,让自己的言行符合仁慈的概念,乌列尔文明作为白城附庸的结果便是灭亡。正如迪瓦拉所说,“受造之物如果只是遵循其创造者指定的规则,最终只能走向自我毁灭。它得不到应有的发展,只得将生命用于枯萎。”
直到后来梦主人见证了人类的自主发展,以及面对死亡的挣扎和反抗,梦主人一方面敬佩弱小却伟大的人类想要帮他们留下记忆,一方面受到人类的启发,试图通过复制人类文明、创造迪瓦拉的方式倾注自己的创造力。此时的梦主人虽然觉得自己没有看管好人类文明,但他总能复制一个文明,抵消自己没有完成主人使命的失败,管理员迪瓦拉更是梦主人的得意之作。她不仅是人类的复制品,还有着和他一样的自由意志,梦主人也尊重并支持迪瓦拉的想法和行动,不如说迪瓦拉正是活出了梦主人内心中想要活出的生命。迪瓦拉被梦主人所造,如同梦主人被牧首所造,梦主人按照期望牧首对待自己的方式对待她,并没有将她视为自己的附庸,迪瓦拉成为了一个探索敢于尝试新事物的生命,她虽然并非人类,却拥有人类的开拓精神,她宁愿放弃自己的控制权,也想要将这份前进的精神带给复制世界中的仿生人们。在这里迪瓦拉的思想体现了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概念。
在海德格尔看来,人是一种“在世之在”,是与世界相联系的、并非与世界隔绝开来的存在,世界与他人参与了自我的建构,自我处于一种“与他人共在”的状态,无法脱离世界独立存在;但是这样容易导致人“沉沦为常人”,浑浑噩噩地遵循集体社会的规则和价值观而活,缺乏自己的思考,陷入“非本己状态”,用外在的标准定义自身,忘记了自身的本真存在,成为社会大机器的一个零件。在海德格尔看来,“常人”并不算是真正的人,他更像是体现集体意志的一个工具。而对死亡的畏惧却能够将一个人抛入虚无,惊讶地发现这个世界似乎是虚假的、并且自我无法完全理解他人,外界的对象被消解了,心中生出了孤独感和迷茫,一些“先行到死中去”的人发觉外在的标准于自身的心灵似乎并没有意义,自己的生死只能由自己经历和感受,于是借此重新回归到了“本己状态”。在仍然处于“非本己状态”的常人看来,死亡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他们沉浸在这个世界的表象和自己的社会文化中,并没有真正理解死亡对自身存在的意义,但一些意识到“人终有一死”的个体便会产生焦虑和畏惧,这些负面情绪反而会促使他们在死去之前寻找真正的自我、活出自己人生的意义,这就是“向死而生”。
一切看起来似乎很完满,然而梦主人的生命遭受到了始料未及的挫折,正如新生的雏鸟试图飞翔,却被强风吹落在地,梦主人的世界坍塌,代表梦主人生命前进动力的迪瓦拉死去,梦主人陷入了巨大的失落之中。梦主人本来踏出了成为创造者而非依附者的一步,在他看来自己的努力却被牧首否定了,他的自我没有得到牧首的承认。星球的分裂是现实的危机,也是梦主人和谐的内心世界发生分裂的象征。一方面,他仇恨牧首为他规定的人生道路,以及间接毁灭他心血的行为;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找出比牧首更好的办法面对危机,并且内心深处仍然对牧首有着依恋,他的愤怒是被父亲抛弃和否定的愤怒。他既仇恨他的父亲,也痛恨自身的无力,无法改变现状,也无法在心中彻底杀死牧首。切断对父亲的依恋、走出懵懂无知的童年状态是梦主人生命的必经之路,是走向自我发展下一阶段的第一步,然而梦主人并不是因为心理的成长、出于自身意愿切断的,因此梦主人经历这一阶段所经受的痛苦要比主动切断带来的痛苦多。梦主人打破了过去对牧首的幻想陷入虚无,又无法找到新的依靠,于是沉浸在幻想世界麻醉自己,如同意识到虚无的此在无法完成“向死而生”的过程,于是复归到“沉沦”状态中去。
梦主人被迫脱离了对父亲的依恋,却又找不到新的立足之处,于是他的生命力转向内部发生了退行。梦主人或是沉睡,或是将自己封闭在永远不会毁灭的梦世界之中,减少了和外界的交流,牺牲未来发展的可能性,以换取内心的安定感。就连梦主人自己都说,“梦世界是个我给自己开的拙劣玩笑。一切如我所愿,所以我没有愿望时它便是死物。”梦主人若要走出这个封闭自我的困境,就需要完成经历心灵的疗愈之后重新把生命力投向外部的过程,而不是一味沉浸在自己所构造出来的安逸梦境中消耗生命。梦境虽然能实现所有的愿望,使人重拾对现实的掌控感,保护梦主人远离残酷的现实,但是梦境并不能使人成长,正如梦主人之前塑造的复制文明一样,梦境之中的事物都依照自己的意志运转,因此也就失去了能够带来更多可能性的异质因素。于是,遭受挫折的雏鸟蜷缩在自己搭建的鸟窝里养伤,停止了对飞翔的探索。
梦主人失去了创造的生命力,也无法在文明一次次的生死循环中找出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内心已然麻木绝望,他只能复制一代代已然毁灭的文明,将和他一样绝望的人变为沉浸在美梦之中的乌鸦当作自己的伙伴,陷入了创伤的循环重复之中。弗洛伊德发现,有些婴儿会将代表母亲的玩具一遍遍丢出去,再哭闹着捡回来,又丢出去,虽然与母亲的分离是创伤性事件,但婴儿通过这种重复创伤的行为获得了对创伤的掌控感,以压抑无法走出创伤的无助,弗洛伊德把这种现象称为强迫式重复,指的是一个人无意识地在生活中一次次重复过去创伤的行为,梦主人无法逃离精神困境,便只能重复熟悉的创伤填补内心的空洞。并且,一次次毁灭文明的负罪感也同样折磨着他的心灵,使他残酷地对待自己,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使他不堪重负。
在分支结局“神坛祭品”中,如果小画家欺骗梦主人可以改变过去,给他以虚假的希望,那么小画家和梦主人都会被困在牧首的梦境里直至世界毁灭、生命耗尽,梦主人对小画家产生了对全能母亲的依恋,试图占有和控制母亲,不允许小画家展现出任何“负面母亲”的特征;小画家满足于梦主人对她的依恋,通过实现梦主人愿望的方式操控他人、找回自己的全能感,双方就这样困在扭曲的关系里。生命是向未来的前行,而死亡是固守在过去虚假的温暖里,停止了自身的成长,回归到出生之前的混沌虚无中去。当一个人内心中的死本能超过了生本能,这个人就会控制和占有其他生命填补自己荒芜的心灵,因为他自己的生命已然无法前行。
然而负面情绪并不一定就是毫无价值的,剧情中多次肯定了负面情绪的作用。分离创伤虽然令梦主人痛苦,但梦主人借此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对父亲的依恋;梦境世界虽是逃避现实之处,却也可以是心灵得到疗愈发生转变之处。否认负面情绪,负面情绪并不会消失,而会被压抑到潜意识中去,或是导致人无意识地重复自己的悲剧命运,或是累积到一定程度迎来彻底的爆发。清洗负面情绪的白城最后被负面情绪毁灭,被白城创造、又被否定和毁灭的星球组成了后来毁灭白城的千之帝国;乌列尔人崇尚仁慈,压抑一切暴力和残酷,最终因为对自己的残酷走向了星球分裂的结局,乌列尔文明毁于白城对它的强制要求。那些被压抑和否定的事物,只有被真正看见,才能迎来蜕变重生。
小画家说:“能容忍负面存在的世界,会让所有生命感到安全,这安全感能转化那些不安,让它们成为自我成长的动力。”小画家正是如此治愈梦主人的,她一直耐心地接纳梦主人,并没有因为梦主人展现出来的负面情绪和攻击行为而远离和放弃他,她同时也有能力自我保护,也没有完全听从牧首对梦主人的判断,并且一直不加评判地肯定梦主人存在的价值,承担了梦主人早年缺失的母亲角色,逐步引导梦主人走向新生。小画家用“艾因”这个名字称呼梦主人,承认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尽管梦主人觉得只有牧首才能配得上这个称呼,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分身。小画家以自己的力量默默滋养梦主人,让他感觉到自己重新被世界接纳,梦主人说:“你让我感到,生命也可以是安全的、温暖的。”
梦主人的成长也离不开牧首的主动和解。牧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他无法满足梦主人作为一个稚子对父亲的依恋,在梦主人需要帮助之时没有及时出现,并且一开始就为梦主人指定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始终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面对梦主人试图讨好他的努力。牧首允许梦主人将剑刺向自己,引导他将郁结于心中、向内的攻击性向外发泄出来,并且彻底放下对他的依恋。当剑刺进牧首身体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可以不必再用过去的防御机制来对待现在,不必再无助地向仇人寻求支持,不必再用梦境抵御残酷的现实,他自己就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外界的挑战。
而牧首对梦主人也并非心怀纯粹的恶意,他同样也试图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虽然他一开始下意识地将梦主人当成自我意志的延伸,赋予他替自己看护星球的使命,并没有真正将梦主人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后来面对梦主人的反叛,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冲突,只能逃避,而这更加深了梦主人的被抛弃之感,但他自身作为一个有过不幸过往的个体,并不懂得如何爱人,自己也因为过往的经历陷入抑郁而不自知,所以小画家不赞同牧首,却能理解他。他切下自己的一块灵魂,却无意中通过冷漠的养育方式,将自己抑郁的创伤传递给了梦主人,这就是所谓的“代际创伤”。抑郁控制着人的大脑在命定的死亡之前走向主动的死亡,它是超越理智之外、心灵和身体的反应,也许走向死亡的并不该是人的生命,而是陈旧的心灵世界和过时的防御机制,抑郁是潜意识发出的信号,呼唤人进行真正的自我变革,走出过去的阴影。牧首的人生经历和梦主人的有些许相似之处,他曾经试图拯救自己星球上被压迫的奴隶,却遭受来自压迫者和被压迫者的双重背叛,妹妹被杀、自己的家园变成一片焦土,经历了巨大的创伤导致抑郁,甚至一度陷入和梦主人相同的木僵状态,直到后来受到千之帝国的绯之提督——也就是小画家的母亲引导,才逐渐塑造出了现在的自我。他为了适应千之帝国残酷的生存环境发展出了毁灭的本能和笑容的面具,缺乏创造和治愈的能力,所以他需要小画家的帮助,才能真正拯救梦主人。
牧首与人工智能交流试图找出救世之方,但人工智能在计算了众多可能发生的结局之后说,走向毁灭是命运的必然,既然如此,又何必坚持求生?牧首回答,在奋力求生的过程中,人方能获得真正的自由。面对生命的无意义和空虚荒诞的世界,牧首采取了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反抗精神,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决心和勇气。心灵便是在不断的破旧立新中一步步变得强大,发展出无限的潜能。得知了牧首的救世方案后,小画家和梦主人一起与星球意识交流。星球意识讲述了它眼中的历史,它想要一个没有暴力和死亡的仁慈世界,却陷入了无解的悖论之中,对完美的追求反而限制和扼杀了生命的成长,违背了仁慈的信条。
小画家告诉它,光明和黑暗无法割裂开来,负面情绪也是一种生命力,没有负面情绪,生命也无法存活。包括恐惧、愤怒、悲伤在内的负面情绪并没有好坏之分,关键是表达情绪的方式。“只有一件事,我认为一定正确——那就是任何生命都应该得到表达。”压抑那些被武断地判定为“负面”的事物,会起到相反的作用,逃避死亡反而会令生命被困在某处无法继续自由流动。旧事物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固着于过去、无法更新现在走向未来才是真正的僵死。星球意识担忧自身的消亡,一开始拒绝了小画家和梦主人的提议,但星球意识今日若不主动以死换取新生,未来将会重复今日的命运。星球意识最终在两人的引导下同意了这一提议,星球不再需要遵守“仁慈”的教条,梦主人也能以乌鸦的形象定义自身,不再只是牧首的灵魂碎片,他们以主动的死亡告别过去,换取了不被任何人定义的自由之存在。
小画家提供的是一种超越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是来自原型女性的阴性智慧。原型是荣格基于集体潜意识提出的一个概念,集体潜意识在进化过程中集合了人类从古至今的历史记忆,其中一些鲜明的意象便凝缩为原型。由于潜意识的事物无法被语言准确表达出来,因此不同种族和不同时代的人类通常在神话传说、寓言童话中以象征的方式来表达这些人类心灵中共通的部分。原型本身就是诸多对立面的统一,因而不习惯悖论的意识很难完全地把握它,只能以对子的方式进行描述。
原型是意识认知潜意识的工具,各文明都会以大母神的意象指代潜意识,荣格学派精神分析学者埃利希·诺伊曼在其著作《大母神——原型分析》中提到,大母神原型原先属于混沌的整体,将全部的存在容纳进自身之中,代表尚未完全分化出自我意识的原始人类对潜意识的认知,此时可以用衔尾蛇——乌洛波罗斯(Uroboros)来代表。随着意识的进一步发展,大母神原型从乌洛波罗斯进一步分化之后具有两个特征——基本特征和变形特征。大母神原型的基本特征是容纳,生命在母神之中形成,她孕育生命并把生命带到世间,最终又将生命带回到她自身,她作为一个大圆的形态,既庇护也回收生命,是特征中静态的部分。大母神原型的变形特征与精神相关,她容纳万物,也能使得万物升华变形。大母神既能促进生命的成长,使生命得到变形和升华,向更高的层面转化,赋予生命以灵感;又会剥夺生命的自我意识,使得自我意识消解,生命沉迷于幻象世界之中陷入疯狂。
小画家在剧情中所展现出来的智慧接近于人类集体心灵中所塑造的原型女性,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原型女性并不只局限于某种性别和某个人,而是一种对阴性特质的描述,男性的心灵也可以具有原型女性的特征。小画家是沟通梦主人意识和潜意识的中介,也是沟通文明意识和星球意识的中介,如同沟通阴阳两界的巫女一般,她展现了大母神原型包容和引导的功能。小画家屡次承担了女神的角色,在叶塞大陆她是“异界神女”,在灵界她是“原初的血脉”,在雾影都市的分化之章中,她又变成了壁画上的人物,她如今又在最后消耗自己的力量为世界植入新核,其举动已无异于这个世界的神。小画家并非真正的女神,她身上却存在着成为女神的潜力,在许多世界濒临毁灭的剧情中,她是带来转变的唯一变量,她的力量便是四处毁灭文明收割世界的千之帝国所缺乏的创造力。在一次次拯救世界的尝试中,她并不是凭借蛮力直接与帝国对抗,而是总能以智慧和爱在某种程度上化解危机。
这一次,她再次展现了阴性的力量。在不同的结局中,她或是不加干涉地引导梦主人完成成长的蜕变,或是将自身的意志置于梦主人的意志之上,令梦主人在幻象之中陷入更深的疯狂直至死去。当梦主人因为自己表现出来的攻击性而自责甚至自厌时,小画家总能理解梦主人这些做法背后的心理逻辑,尽管牧首屡次警告小画家说梦主人很危险,但小画家总能看清梦主人危险行为背后的本质,以宽容和爱从根源上化解冲突,而很少正面与之对决。也正因此,梦主人会说她是“第一个被我伤到却没有死的人”。
在回答陷入两难困境的星球意识的疑问时,小画家并没有对仁慈的理念和文明发展中出现的残酷面加以武断的评判,而是揭示了二者相生相克的关系,任何一个单一的特质缺乏另外一方,都会导致平衡被破坏而走向毁灭,为了践行仁慈的理念不允许任何负面因素存在的世界,反而违背了仁慈的理念。这恰好也隐喻了白城与千之帝国的关系,白城压抑的阴影成就了渴望复仇的千之帝国,也造成了自身的毁灭,而如今的千之帝国却在做着和白城一样毁灭文明的事情,似乎要将自己所受过的创伤传递给宇宙中的所有文明。白城代表至善,帝国代表至恶,对至善的追求产生了至恶,光明消失,黑暗也失去了意义,白城的幸存者们也正在复兴白城,也许在后面的剧情中我们可以看到黑暗和光明的再一次舞蹈,小画家就是促进两者和解的关键人物。小画家在剧情中总能凭借心灵的智慧超越二元对立,以更加巧妙的方式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并在最后以创造力彻底解决了延续了一代代文明的星球开裂问题。
总而言之,梦主人的成长经历了四个过程。其一是自我尚未与牧首分离,成为牧首生命的延伸;其二是通过与人类的接触觉醒自我,试图迈出从依附者变成创造者的一步;其三是自我遭受了分离创伤和来自牧首的否定、遇到了无解的难题,生命力退行,梦主人封闭自己沉沦于梦境、消耗生命;其四是在小画家的引导下疗愈过去的创伤,走出梦世界勇敢迎接现实的动荡和挑战,重新获得内心的力量与牧首沟通,最终经历死亡重获新生。在这个过程中,不仅只有梦主人得到了成长,小画家在自性化的道路上也迈出了更远的一步,变得更加强大且充满智慧;牧首也从中学会了如何面对自身,他对待梦主人的方式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对待自己的方式;而星球意识也走出了内心的封闭,摆脱了白城的诅咒;正是这种向上生长的力量,打动了玩家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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