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1991年,在哈萨克斯坦,被莫名引爆的那枚核弹,不能算是用于‘实战’。
那枚核弹对历史的影响, 也许比投在广岛的那一枚还要大。
——摘自 《爱德华·温斯顿回忆录 - 沃福兰疗养院卷》手稿
2036年10月24日,查尔斯·温斯顿像往常一样,在早上7:30左右,端着一只茶杯站在窗前,一边眺望远处,一边喝茶。
这个习惯,他已经保持了50年。无论是在自己家、在办公室,还是在任何一个城市的任何一家酒店,都是如此。
在“二次前夜”后新建的戴高乐大道,与旧香榭丽舍大街交叉路口的西北角,一家不对外营业的酒店的4楼,视野正对街心的一处套房中,温斯顿用茶匙轻轻搅动着杯里的茶。
房间中一切,温斯顿都觉得说得过去,但面前的窗子,他不大喜欢。
那不是窗户,而是一面弧形的玻璃墙,虽然玻璃有弧度,但是透过它往外望,看到的东西却几乎没有变形。这玻璃墙是单向的,像警局审讯室用的玻璃一样,别人从外面看,只能看到镜像,而且,这玻璃墙的防弹性极好,据说可以挡住口径在20mm以下的所有子弹。
站在这样的玻璃前喝茶,当然不用担心安全,但温斯顿很不喜欢这感觉,他认为,如此“务实”的建筑,与巴黎的气质很不匹配。
向南望去,视野中最显眼的建筑,当然是埃菲尔铁塔——确切的说,是尚未完工的“新埃菲尔铁塔”。
“二次前夜”之前,温斯顿来过巴黎无数次,却从来没有登上过埃菲尔铁塔。
还记得在2024年6月,巴黎奥运会前夕,某次商务晚宴上,温斯顿在闲谈中和一个法国朋友聊到这事,对方一脸严肃地说:
“要不是因为害怕你的贴身保镖,我真想用桌上的餐刀挟持着你这傲慢的英国佬,现在立刻就爬上那铁塔,去体验一下从那上面俯瞰整个巴黎的感觉。抓紧时间去吧,我的朋友,不要总想着‘机会多得是,下次再说’,世事无常,巴黎圣母院就是个例子。天晓得那座铁塔还能戳在那里多久,瞧瞧现在这些在野党里的疯子,未来他们一旦得势,真说不准会不会把那铁塔拆掉。”
温斯顿当时笑道:以我对这些人的了解,若是他们掌权,他们只会把那铁塔加高、变丑,然后刷成银色。
温斯顿没想到,12年后,他的那句玩笑,竟阴差阳错地变成了现实。
重新修缮的埃菲尔铁塔,塔尖将采用全新的设计方案,等到2037年完全竣工之后,整个塔身高度将达到332米,比2025年损毁之前,高出了8米。另外,为了降低养护成本,塔身还刷上了一种新型的保护涂层,虽然官方表示那种涂层是完全无色的,绝对不会改变铁塔的样貌,但还是有人认为,在光照强烈的时候,走近铁塔,会看到上面泛着一层浅灰色。
有人将那种灰色称为“科技灰”。那是NEU主持重建的巴黎南部城区——也就是被称作“巴黎新城”的那一带,那些高耸入云的行政大楼,以及一些科技公司总部奇形怪状的建筑物的颜色。
2031年,《查理周报》的一份采访调查显示;46%的巴黎人认为,在NEU的规划下涌现出的大批“科技灰”的新建筑,对巴黎这样一座城市,是一种污染。
当时的温斯顿想不明白,为什么仅有46%的巴黎人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一周之前,天气预报还说这两天巴黎市区会有中到大雨,但现在,晴空万里。
显然,NEU的气象部为了保障裁军周阅兵式顺利进行,下了不少功夫。
8点钟不到,巴黎中心市区的街道上就已经涌满了人——这对于不习惯早起的巴黎人来说,实在不易。温斯顿放眼望去,感觉那阵仗不像在巴黎,倒很像东京或纽约。
过了9点钟,重建后的香榭丽舍大街两侧,人群渐渐在警察和组委会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站定了位置,官方这一次划定的观礼街区,足足有4公里长,是以往其它活动观礼区长度的3倍,各大媒体的直播车和装载着巨型LED屏幕的卡车,占满了路边的整条车道。高空中,巨型飞艇拖着巨幅的NEU旗帜缓缓游弋着,高声播放着进行曲式的音乐。
彩旗招展的战神广场的上空,如蜂群一样的无人机喷着五颜六色的彩带烟雾、不时变换着队形,组成各种各样的文字和图形。当无人机群组成的“Made For Safety”字样和NEU标志出现在空中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和掌声。
在电视上看到这一幕的温斯顿,不禁扬起了一侧的嘴角。
谁说巴黎人对政治冷感?如果谁对巴黎人民的政治热情有所质疑,可以去问问路易十六,相信他和他的皇后会捧着脑袋微笑着对人们做出最有力的诠释。
12年前,巴黎奥运会的口号,是“Made For Sharing”——为分享而生。
这句话当年不知招来了多少冷嘲热讽,巴黎奥申委甚至还因为用英语写了这口号,被法兰西学院的学究们骂得狗血淋头。
如今的欧洲,在NEU治下,“和平”、“分享”、“博爱”这类词汇,悄然淡出了公共视野,新闻媒体的语言风格,已经变成了另一种画风。
想到这儿,温斯顿唤醒了房间里的智能屏,转到“新欧罗巴之星”频道。
BBC这些主流媒体的视角及报道方式,他早就腻烦了,这种时候,他很想听一听意识形态激进的流媒体的声音。
不出所料,“新欧罗巴之星”的直播间里,男女主持人和现场嘉宾,看上去都相当兴奋。
“……2036年的NEU阅兵仪式,重新点燃了巴黎这座伟大的城市,让这里重新找回了她该有的样子。巴黎上一次出现如此欢腾、热烈的场面,还是12年前的2024年的奥运会,这座城市已经沉寂了太久了,今天,我们有理由相信,欢聚在巴黎的人们,无论是来自柏林、华沙、罗马,或是里斯本、阿姆斯特丹、雅典,在这里,都将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与凝聚力……
……是的,今天的巴黎,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欧洲之都’,每一个渴望回归到传统欧洲文化血脉的人,在这里都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自由与安全。如今在我们身边,和我们一起沉浸在欢乐与自豪中的,是真正的朋友与亲人,是彼此信任的兄弟姐妹,我们不再需要为避免冒犯不同文化信仰的客人们,而放弃自由表达、谨言慎行,不再需要为迁就无边界的所谓‘平等’,而无限让渡多数人的权利……
……‘二次前夜’后的10年,欧陆经历了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最剧烈的震荡,也正是这样的经历,使这个时代的欧洲人逐渐意识到——哪些才是我们应该去团结的,哪些是真正值得我们去捍卫的。和平是美好的,但也容易使人忽略了一些本质问题,因此,这一次的NEU阅兵仪式意义非凡。当然,有一些声音认为,NEU在联合国裁军周的首日举行这样的一场阅兵式,充满了挑衅意味,似乎是一种与联合国安理会及北约加速脱钩、另立门户的信号,但我认为,这完全是一种被迫害妄想,了解欧洲政治传统的人一定明白,一个团结、自主、奋进的欧洲,只会给世界格局带来更多的稳定。以NEU为组织架构的欧洲的军事力量,是当今世界上,具有强大的战斗力、同时又最没有侵略性的军事联盟,这是与美洲的NFA、及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都是截然不同的……
对话中频频出现的“我们”,令温斯顿不禁想起了那部与《1984》和《美丽新世界》齐名的反乌托邦政治惊悚小说《我们》,他下意识地撇了撇嘴。
画面切回现场,摄像机从路边的人群前掠过,温斯顿注意到人们手里挥舞的旗帜,只有大约1/3是法国的三色旗,另外1/3,是NEU的旗帜,剩下的1/3,拿的是NEU其余的23个成员国的国旗,这其中还有一部分人,手里拿的竟然是中世纪欧洲一些贵族王室的旗帜。
掠过人群后,电视中出现无人机航拍的画面,等待检阅的队伍整齐地排在凯旋门北侧,从路边的画面中,温斯顿看到在受阅部队的前面,是一排排表演方阵,最前面是几架酷似古罗马战车的马车,后面还有像法兰西的胸甲骑兵一样的马队,不过,这些形象并不是考据还原真实的历史形象,而是杂糅了一些现代元素的“郎克古典主义”造型,有一种架空历史的独特韵味。这些战士的扮演者中有不少黑人和亚裔,也有许多身材健美的女性,而且,女性的盔甲和战袍设计得更加的显眼,显然,NEU打造的“传统欧洲血脉”,并不是一种与现实历史绑定的概念。
演出方阵之后,无人机飞过一段空旷的街道,便拍到真正的受阅部队了。
所有军人穿的制服,都是统一的NEU制服,右侧的长方形臂章,上面都是NEU的旗帜,下面才是士兵所属国的国旗,其中法国、德国、荷兰、西班牙的旗帜占比较多而颇为显眼,步兵队列后的坦克和装甲车辆上,没有国家的旗帜,只有NEU的徽章,车身上涂装的全部是NEU联合军特有的迷彩。
尽管温斯顿经常和身边人吐槽NEU糟糕的审美,但对于NEU军队的制服和迷彩设计,他是暗暗服气的。温斯顿甚至很期待“歌利亚”在全面列装NEU后,会有哪些惊艳的机体涂装。
没错——“歌利亚”的出场,才是温斯顿在这次阅兵式上,最关心的内容。
花里胡哨的学校汇报表演中,每一个老父亲最关心的,当然是自己的家的孩子。
“歌利亚”,是威格曼-莱茵军火集团成立以来,开发出的最重要的产品,没有之一 。
至少,作为威格曼-莱茵最重要的董事会成员,温斯顿是这么认为的。他甚至相信,在未来3年内,“歌利亚”都将是欧洲最“像样的”机甲,是NEU联合军唯一的选择。
对于怎样才算“像样的”机甲武器,威格曼-莱茵董事会最初对工程师们提出的要求,很简单:
“充分利用AMA-02和AMA-11 元素派生的特殊装甲材料和新型电池,设计制造出一款能够适应复杂战斗环境下特种作战的装甲武器。
它的机动性,要优于现有的一切坦克和轮式装甲车辆,要具备攀爬、跳跃的能力;
它的防护性和火力,要优于各种遥控战斗机器人和外骨骼装备,能够在中等烈度的战斗中,作为移动火力点和火力支援单位。”
“在满足这些要求的基础上,还要让它的外形尽量地令人着迷”——每次的会议中,温斯顿都要补充上这样一句——并不完全是玩笑。
事实证明,造出这样的机甲武器,所需耗费的成本,不是一般的军工企业能够想象的。
从路边机位拍摄的画面来看,站在太脱拉T815重型卡车上的“歌利亚”,和前面车辆方阵队尾的几排AMX34坦克相比,显得极为巨大,特别是那厚重的腿部装甲、庞大的躯干部分,与造型锐利、形似科林斯头盔的头部所构成的视觉张力,使其自带一种压迫感。
温斯顿对“歌利亚”的造型不是十分满意,但也给个八分。
他说,如果《圣经》中腓力斯丁人的巨人战士真实存在,它站在以色列人面前,应该就是这个气势。董事会中一直有人诟病“歌利亚”那古希腊头盔式似的头部造型,说它既不实用、又与典故不符,但温斯顿还是坚持保留这个设计,并认为这头部恰恰是个神来之笔,是“欧洲产品”该有的样子,是与土气的美国佬和中俄的那套“远东几何学”区分的标志。
就在电视画面从现场切回演播室的瞬间,温斯顿注意到在运载 “歌利亚”的卡车旁,有一个他熟悉的身影——卡尔·施密特,他那高大的身形、灰白色的头发,以及那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服,总是十分显眼。
施密特正在和几名“歌利亚”机甲驾驶员交谈,似乎在叮嘱着什么。驾驶员们穿着连体机师服,手里拿着头盔,都是些很年轻的面孔,施密特单手插着腰说话的样子,像是赛场边的球队教练。
这个德国佬倔强得要命,而且经常一意孤行,做过不少冒险的事,可温斯顿一直相信,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有施密特在,“茶杯都掉不到地上”。
“好了,没有什么好叮嘱的了,等一会儿进入驾驶舱,建议各位,再想一遍应急预案。”
施密特边说着,边用目光将小队的12名驾驶员全都扫了一遍。
12名队员中,有10人是来自NEU联合军的机甲驾驶员。NEU在他们的履历表上填满了各种出色的成绩和极高的评语,但施密特对此并不买账。在他看来,这几个没上过战场的年轻人,离真正的“机师”还差得远,只不过是一些乖乖的好学生。
今天这趟“汇报表演”,光靠好学生撑场面,是不保险的。
施密特从威格曼-莱茵本部调来了两个真正的“机师”——凯文和德雷克,让他俩来做领队,为的就是让这支接受检阅的机甲方阵,暂时成为一支真正具有战斗力的队伍——至少,不会在遇到麻烦时愣在原地当靶子。
“应急预案很重要,一旦出现特殊情况,你们需要立即做出反应,没有时间等待‘指示’。”
“放心吧,BOSS,凡是要靠‘指示’才会行动的家伙,根本通不过你订的考核,现在应该还都在蒙斯特的装甲实训基地背笔试题呢。”凯文接着施密特的话茬说道。
大伙都笑了,一旁的德雷克用力拍了下凯文的肩说:“你这家伙,说话总这么欠揍吗?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当然靠脑子够快才活下来的,德雷克,看我这小体格儿,我要是再像你那么迟钝,准活不过青春期,早被学校里的混蛋体育生打成植物人了。”
大家笑得更放松了,连总冷着脸的芬兰女驾驶员艾诺也笑了起来。只有施密特还板着张脸。
“凯文,老实说,有时候我真希望找个话少一些的人做副队长。”
凯文回手拍了拍德雷克说:“这点我完全同意!我也认为话少的人更适合做副队长,所以,请把我和德雷克的位置对调一下吧,让他做我的副手。”
德雷克笑道:“想和我争队长的位子,等你的综合评级和我一样再说吧。”
“别着急,等‘歌利亚’的改装模块开源、公司将每台机甲的改造权限交给专属机师的时候,你就等着看我的尾灯吧。”
“你这乡巴佬,别总惦记着把‘歌利亚’当改装二手车行不行?”
“说到二手车,我倒真有个亲身经历,说出来能活跃一下气氛,BOSS,可以借我30秒吗?”
施密特挑了挑眉毛:“你认为现在是讲脱口秀的时候吗?”
凯文没理会施密特的委婉拒绝,说道:“我第一次来欧洲是2030年,对法国一点兴趣都没有,德雷克,你别瞪我,对于我这种技术宅,德国才是梦想之地,那时我一穷二白,到了德国想租辆车,车行看看我手里那些零碎,租了辆1992年的高尔夫给我,92年!我都怀疑这车是不是东德货拼的!从拧钥匙点火开始就浑身响个不停!”
大家被吊起了兴趣,凯文接着说,“那晚,我拉着一个泡吧认识的女导游,开着那92年的高尔夫上了不限速高速。路上一台车都没有,要知道,我一个成天混在城市里的澳洲宅佬,80公里以上我都没开过,突然到了不限速的地方,看着时速表上100多的数字,感觉自己简直是他妈的世界之王!”
大伙都笑了,施密特没打断他。他看得出来,这个节骨眼上10个NEU的新兵蛋子有点紧张,不妨插科打诨,让他们稍稍缓口气。
“没过多会儿,一辆保时捷敞着蓬从我身边过去,开车的那位老哥还打着电话,我看看那保时捷,看看我的方向盘,一股子倔劲儿就涌上头了。我转头对旁边的女人说,我要超过他!”
几个人大笑起来,凯文手舞足蹈地继续说:“我几乎把油门踩进了油箱!整个车抖得厉害,我俩也跟着车身一起抖,抖了快10分钟才和那辆保时捷齐头,身边的女人抓着扶手大叫‘你疯了!’,我却得意得很,侧头看着那台保时捷,心想:‘怎么样?保时捷!’”
“然后?那老兄瞥了我一眼,挂了电话,一脚油门,我就看不见他的尾灯了……”
“我打赌那家伙肯定在跟电话里说:‘等会儿回给你,有个混球以为他能超过我!’”
施密特也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凯文的亲身经历,而是个几十年前的老段子,BBC著名的汽车节目TOPGEAR里讲过,只是年轻人没有听过。
看着大伙笑得前仰后合,凯文满意地耸耸肩,说“我其实想说的是——感谢威格曼-莱茵,我们现在驾驶的‘歌利亚’,就是机甲界的‘保时捷’!所以,各位,打起精神来吧!今天,我们可是整个阅兵式上最闪耀的明星!”
施密特说:“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特别小心,这些年NEU的仇家不少,那些极端主义的疯子们,什么都干得出来,要是真有人想让这场阅兵式出丑,对 ‘歌利亚’下手,绝对是首选方案。”
德雷克说:“不管那些家伙是什么人,不管他们准备的是一架自杀式无人机,还是一桶油漆,我们都用不着慌。”
“别轻敌,那些家伙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你们要瞪大眼睛,时刻注意周围的情况。”说着,施密特看了看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开工吧,孩子们,祝你们今天一切顺利,要是没那么顺利,就按应急预案行事,如果碰到了大麻烦,就跟紧德雷克和凯文。他俩处理过大麻烦。”
“我不仅处理过大麻烦,还制造过大麻烦呢。”凯文边说边戴上了头盔。“我是靠制造麻烦,才被BOSS从巴什挖过来的。”
“这段故事回来再讲吧。”德雷克调整好驾驶服,跨出队列,站到所有人前面,施密特拍了拍他的肩,示意接下来的事情,全权由他安排,转身走向停在路边黑色的SUV。
“施密特先生,抱歉打扰,有件事情我需要亲自和您确认。”一个女人叫住了施密特。
施密特转身,看到踩着高跟鞋朝他快步走来的,正是组委会的副主席,希尔薇。
“54分钟后阅兵就要开始了,他们要做的事还很多,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直说。”
“组委会想最后和您确认一下,阅兵式上,贵公司的12台‘歌利亚’机甲,确定要以步行方式通过观礼区域吗?”
施密特努着嘴沉默了片刻,摊着右手说:“这不是早就确认过的事情么?”
“不,并没有‘早就确认过’,两周前的最后一次彩排时,这些机甲还是全程固定在重型卡车上的。”
“但是一周前,10月17日的会议上,我们提出修改方案,要让机甲以步行方式接受检阅,组委会是同意的,不然我们也不会在机甲足部加装用于保护路面的缓冲胶板”
“是的,我知道,但是——” 希尔薇露出了一个苦笑的表情,继续说:“贵公司的这项调整太突然了,这样新颖的形式,没有经过彩排,所以——”
“所以,组委会经过这一周的时间,现在认为这方案行不通了?”施密特的语气十分温和,但措辞中却带着不肯妥协的意味。
“不,组委会非常重视威格曼-莱茵提出的诉求,只是认为有必要提醒您,机甲步行接受检阅,可能会带来一些问题。不过请放心,无论贵公司最终决定采取哪种方案,我们都会全力配合。”
“首先,由于机甲的步行节奏,与轮式车辆行驶节奏难以保持一致,即便速度一样,也可能对阅兵式的整体观感造成影响;第二,是安全问题,如果在阅兵过程中发生突发情况,比如——只是一种假设,比如阅兵队伍受到了恐怖袭击,我们的步兵、装甲车辆,演出人员,都将按照应急方案进行避险,但我们目前尚不清楚,步行状态下的机甲要如何应对突发情况,希望贵公司考虑过。”
“感谢组委会替我们考虑得这样周到,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们机甲不会紧跟着装甲车辆进入人们的视野的,我们会留出足够的空间和时间作为留白,让大家沉淀情绪、集中注意力,然后,伴随着交响曲,让‘歌利亚’正式登场。我们不希望人们将‘歌利亚’理解为装甲车辆的一种衍生变种,更不希望让它们像那些导弹一样,以一种‘装在卡车上的贵重货物’的样子示人。作为一个次世代革命性的产物,它们是最特殊的一种武器,配得上另起一章,以自己的节奏加入到阅兵式中。”
施密特看了眼手表,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安全,我们对NEU的安保工作非常有信心。同时,也请组委会相信我们的机甲及驾驶员。‘歌利亚’最初就是为应对城市环境中的特种作战而生的,即便真的有人袭击‘歌利亚’,在可以自由行动的步行状态下,我们有很多应对方法,既可以自保、也不会伤及观众和平民,老实说,我们的驾驶员平时训练的就是这个,相反,如果把它们固定在那些卡车上,反倒更危险,我们已经设计了周密的应急预案,请你放心”
希尔薇有些惊讶。“抱歉,我不知道有这个安排,至少我的助理没有告诉我这些。”
“该抱歉的是我们,我也是一个小时前才刚刚从董事会获悉这些细节的。”
说完,施密特把目光转向了装载‘歌利亚’的那排太脱拉卡车。
此时,驾驶员们已经进入座舱,开始最后一遍检查设备,卡车上的固定装置已经打开,左侧放下了坡板,路面上也留出了空间,几分钟后,12台‘歌利亚’将走下卡车,在路面上排好队形。
“非常好,既然这样,一切照原计划进行。” 希尔薇将平板电脑递给了过来,施密特迅速浏览了上面显示的文件,拿起笔签了字,微笑着目送希尔薇离开。
“为什么不对她讲实情呢?施密特先生。”助理兼保镖,阿勒西奥,在一旁问道。
“如果我5天前就把这些报备给他们,要走的流程可就多了。事实证明,提前50分钟知会他们就足够了,只需要签一个字。”
“既然只剩50分钟了,施密特先生,我最好现在就动身去见温斯顿先生,从这里走路过去,路程不短。”
“带好我给他的礼物,告诉他,这边一切就绪,没有任何问题。记住,见到他的时候,不要让他察觉到你是急匆匆赶过去的。”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注意些什么?” 说着,阿勒西奥打开了SUV的后备箱,取出了一只精美的礼品盒拿在手上,借着车窗玻璃的反光调整着领带。“第一次单独去见温斯顿先生,没有您在场,确实有点紧张。”
“不必紧张,阿勒西奥,我知道你对董事会里之前的那些傲慢刻薄的英国人印象都不大好,但温斯顿先生和他们不一样。”
“是的,我从没见您对任何一个‘皇家军械’的人如此敬重。”
“不止如此。”施密特笑道:“因为温斯顿先生,我甚至愿意从今以后尊重‘皇家军械’。”
“如果‘皇家军械’能找出一个连施密特都不反感的英国人进入董事会,那么威格曼-莱茵军火公司用不了多久,就能称霸欧洲了 。”
2030年之前,这句话是威格曼-莱茵的董事会内部流传的一个梗。
那个时候,刚刚成立不久的威格曼-莱茵,内部结构还不太稳固。
在“二次前夜”的撞击中,欧洲大陆中西部的受灾程度比较严重,德国和法国本地的许多军工厂和军火公司均遭受不同程度的损失,灾后的几年间,随着欧洲政治、经济方面进一步的趋于一统,德国的一些军火公司逐步开始了并购重组,渐渐形成了威格曼-莱茵的雏形。
作为新时代欧洲陆战装备的标志性军火集团,威格曼-莱茵主要由三家公司为主体合并而成,此外,还有部分容克资本集团和NEU联合军的注资。
首先,是克劳斯-玛菲-威格曼集团,这也是施密特引以为傲的“本家”,以生产豹2坦克闻名,拥有大量制造军用装甲载具的经验。“二次前夜”中由于多处工厂遭受轰击,公司资产缩水严重,但技术实力毋庸置疑。
其次,是莱茵金属公司,是以生产各类车辆零部件、装甲轮式车辆、核生化防护系统和武器弹药为世人所知的,他们的155毫米火炮和120毫米坦克炮,更是天下闻名。同样,他们的实体资产也在“二次前夜”中遭受打击。
最后,是黑克勒科赫公司,简称H&K,这家公司的经历比较曲折,温斯顿能够成为董事会的重要成员,也与之有关。
H&K原本是德国著名枪械生产商,在1990年代因经营不善,被英国皇家军械公司收购。然而到了2024年,随着英国整体经济情况的下滑,英国皇家军械萌生了出售H&K的念头,“二次前夜”后,这种意象变得更加明显,于是,德国国防军和部分容克资本集团陆续从英国皇家军械手中购回了H&K的大部分股份,条件是董事会席位中有两个席位为皇家军械所有。
就这样,H&K加上了威格曼和莱茵金属,三家企业共同组建了威格曼-莱茵军火集团,H&K也不再作为公司名称,而成为了威格曼-莱茵的轻武器品牌存在。
在合并成立威格曼-莱茵以后,英国皇家军械集团因持有一部分H&K的股份,自然也成为了威格曼莱茵的股东之一,虽然按照之前的收购协议,其股份占比不超过4%,但在董事会里还有一定的影响力。
基于威格曼-莱茵的欧陆血统,基于英国与欧陆长期的若即若离以及被戏称为“美国第52个州”的亲美属性。英国皇家军械安排进董事会的人,一直被视作外戚,英国人的存在更是令NEU在和威格曼-莱茵合作时感到很不自在。
不过,这种情况在查尔斯·温斯顿担任董事后开始有所改观。
温斯顿在英国政商界就是出了名的“欧陆爱好者”,在进入威格曼-莱茵董事会后,他的一系列举动,为这家新兴的欧陆军火公司从英国方面实打实地争取到的不少好处,这一点,也是令施密特最服气的地方。
帮助威格曼-莱茵,就是在帮助NEU——这谁都明白。实际上,英国皇家军械派出温斯顿担任董事,也间接表明了英国政府的某种态度——我们不一定非要跟着美国人走,只要条件合适,所有的“政治传统”都可以打破,NEU和NFA,对于英国来说,都是可选项。
因此,施密特坚信,把温斯顿稳稳地留在董事会,夯实的可不只是威格曼-莱茵这一家公司的根基,而是英伦三岛和欧陆之间的关系框架。往大了说,一些NEU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借由威格曼-莱茵的董事会内部的某些合作机制,甚至可以更加高效的实现。
从某种角度来看,几百年来,欧洲内部的一些问题,从未像今天这样易于解决。作为容克贵族的后代,施密特认为自己有责任把这种机缘巧合下诞生的微妙格局,好好地保护起来,进一步培植起来,让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这一次,在巴黎,施密特希望自己送出的礼物以传达出一个明确的信号,从而帮自己——同时也帮助温斯顿,把这层关系栓得更牢一些。
想到这,施密特对阿勒西奥又叮嘱了一句:“这份礼物,非常重要,路上一定小心。”
“请放心,施密特先生。” 阿勒西奥点了点头。“您叮嘱两遍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情。”
“我对政治太感兴趣了,因此,我选择成为一个商人。”
温斯顿一直认为,自己现在的商人身份,比当年自己的父亲、祖父,更便于促成一些国与国之间的“大生意”。
父亲和祖父都是英国工党的实权派,分别在他们所处的时代,为了让“国际大局”保持稳定,做过不少努力。
温斯顿曾半开玩笑地对妻子瑟琳达说过,温斯顿家族的使命,就是世世代代为大英帝国的利益,在世界各地拉偏架。
1919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巴黎和会上,温斯顿的祖父见到了两位重要人物。其一,是法国的国防部长克列孟梭,祖父当年想要极力劝说法国人,不要对战败的德国下手太狠,不要过分压榨德国,其二,是设法和费萨尔亲王见了一面,目的是想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一种让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区相安无事的办法。
后来的历史证明,祖父的眼光是具有预见性的,想法也是好的,但却并没有阻止最糟糕的事情发生。
1968年,同样是在巴黎,温斯顿的父亲一边亲历着险些推翻戴高乐和第五共和国的大骚乱,一边参与了那场为尽快结束越战而展开的和平谈判。他与当时还是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基辛格,以及参议院的议员麦卡锡进行过几次长谈。谈话的具体内容,父亲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只是到了晚年的时候,私下里颇为骄傲地对温斯顿暗示:那几次会面看似没有“立竿见影”的成效,但从长远来看,仍发挥了些作用。尽管美国人后来在越南仍然搞得一塌糊涂,可若是没有他的努力,一切只会更糟,除此之外,他还讳莫如深的暗示,自己为戴高乐平息了那场左翼运动。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赶上的是最糟糕的牌局,但如果你瞥见过大家的底牌,就会明白,一切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每当英国人想要看别人的底牌,到巴黎去,准会有收获。”
这是父亲晚年常和疗养院的牌友们说的话——患上阿兹海默症之后也常说。
温斯顿一直有种直觉,自己也将会有机会,赶上一些重要的牌局,看到些旁人看不到的底牌。因此,他每次到巴黎,都会变得格外敏感。
1991年夏天,温斯顿第一次为公事来到巴黎,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当时的巴黎,正有一场大牌局。
那一年2月,时任苏联最高领导人的萨哈切夫,在不到两周的时间里,做了一系列极为反常的举动,先是做了一个180度的转弯,改变了对“海湾危机”的态度,谴责美国及其同盟在伊拉克的军事行动,接着,就是对外公开表态,支持“正当反击”。
3月,CIA的情报显示,有苏联军事人员出现在伊拉克,然而,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得到进一步证实”,海军陆战队已经和疑似苏军小股部队的武装力量发生了正面冲突。
从后来解密的档案来看,当时的海湾危机,距离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全面爆发,只有一步之遥——与这次相比,1962年的古巴危机差得还远着呢。
在经历过几轮烈度不低的小规模冲突之后,美苏双方再次在某种默契之下,同时踩下了急刹车。否则,地球今天可能仍处在核冬天的阴霾之下。
很快,美苏双方代表在巴黎签署了一份特殊协定,这才标志着危机解除。当时的温斯顿在巴黎除了邂逅了自己未来的妻子瑟琳达——什么大人物也没见到。
萨哈切夫在处理海湾危机时表现的过激动作,不仅使苏联在国际上陷入了困局,也引发了政治局内部的大地震,接着,就是国内的一系列大震荡——巴库惨案、莫斯科事变,几个月后,一枚小型战术核弹在哈萨克斯坦的卡拉干达郊外爆炸,至今原因不明,几个小时后,事态急速失控,苏联全面进入紧急状态,整个欧洲也吓得半死,部队枕戈待旦,3周后,12月24日,平安夜,苏联宣布解体,萨哈切夫下落成谜,成为了20世纪末最具传奇色彩的一宗悬案。
不可一世的庞大帝国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轰然倒塌,是谁也没想到的,温斯顿记得父亲后来常说,如果自己和同僚们暗中再使把劲儿,让那个名叫“戈尔巴乔夫”的家伙成为了苏联领导人,说不定苏联会走上另一条路,即便改革不能像中国那样成功,后来垮台的方式也会更柔缓、更和平一些。
苏联若是以那样的方式退出历史舞台,对大英帝国、对整个世界,都会更有好处。
和一般的阿兹海默症患者不同,温斯顿觉得父亲在患病之后,并没有变得迟钝木讷、浑浑噩噩,反而更加精神矍铄、思绪飞扬,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大话、臆想着各种历史的假设。温斯顿有时候就在一旁静静听着,感觉父亲仿佛是一个超时空穿越者,窥到过另一个“平行宇宙”中的真实历史。
那个圣诞节,温斯顿和瑟琳达刚刚结婚,正在阳光暖和煦的新西兰度蜜月。回到伦敦后,他身边的朋友对他说:“温斯顿,你度蜜月的这段时间,这个时代最大的政治危机结束了,我们这一代人看来注定要在无聊的和平中虚度余生了。”
现在看来,朋友的这番话说得太早了。苏联消失后的这几十年,世界不但没有歌舞升平,反而更加纷乱、动荡。而2025年“二次前夜”的发生,使各种原有的动荡纷乱,产生了一系列超越一般规律的剧变。
“二次前夜”之前,谁能想到欧盟成员国之间会发生兵戎相见?美军会兴师动众重返中东?一家科技公司居然能无视国际公约在月球上建立军事设施?欧洲各国居然在一种与苏联相似的政治模式下形成了一个新的共同体,和美国牵头的整个北美洲对抗?巴黎的工人居然愿意公休日接受超时工作、加班加点修缮凯旋门和埃菲尔铁塔?
这每一件事,在“二次前夜”之前听起来,都像是科幻设定,可现在,都写入了历史教科书。
不过这些,还都是世人皆知的事,温斯顿认为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史,更加耐人寻味。
看着电视上的‘歌利亚’,温斯顿不禁想到了1996年,他第一次通过特殊渠道,从解密材料中看到巴什公司制造的实验机甲的情形。
内部材料披露,早在1988年,后来在任职于巴什科技、被誉为“机甲之父”的利亚姆,就已经带领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完成了首台机甲——“GM50试验机”的设计。
那个东西在今天看来,基本上就是巴什的“狼蛛”的始祖版本——比今天的“狼蛛”造价更高、性能更差,性价比低到令人瞠目结舌。
可即便这样,在1991年的海湾危机中,利亚姆还是迫不及待的把两台这样的东西交给了美国军方,想要看看它的实战数据,结果——没能看到任何有价值的数据,他的两台宝贝疙瘩差一点儿被苏军特种部队炸残在沙漠中,险些被俘获。
据说,海军陆战队当时单独制定了一个名为“磁石”的行动任务,就是为了把这两坨废铁抢回来——利亚姆当时的要求是:一个零件也不能落下。
整个事情当年一定搞得美军负责人和利亚姆都很没面子,于是,关于这件事的一切成了军方的机密。温斯顿还记得在那段画面模糊的录像中,一台高达5-6米的四足仿生机械,像个被卡车压过的螃蟹一样趴在车间里,被火烧黑的机体外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和弹坑。自此,仿生机甲的研发工作石沉大海,在30多年的时间里,再无人问津了。
然而,“二次前夜”后,天外陨石带来的新元素,所催生的新型高强度材料和超长续航电池,使整个科技领域进入了新一轮的技术革命,在这个前提下,机甲才重新获得了重视和发展。而国际局势也因此发生了剧变。
巴什公司,也自然凭借着利亚姆带来的“老本儿”,成了第一个造出机甲的企业。
“GM50试验机”的失败经验,让巴什在机甲赛道上的起跑线,往前挪了一大步。
近10年,世界上一系列突然而剧烈的变化,总令温斯顿感到有些熟悉。这天早上,温斯顿看着远处的“新埃菲尔铁塔”,忽然意识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世界,和眼下的一切,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同频。
1910年代的欧洲,同样是突然激化的国际冲突、同样是带有狂想色彩的技术爆炸——大到量子物理学的跨越式发展、小到特斯拉的十万伏特超高压输电塔——这股疯狂的气质,和今天是何其相似。
难道在那个时代,历史的走向、科技树的发展脉络,也是被某种突如其来的“外因”扭偏的么?如果是,那鲜为人知的“外因”,又会是什么呢?
该不会是造成1908年通古斯大爆炸、却没有留下碎片的那颗神秘陨石吧?
想到这,独自在房间里的温斯顿不禁笑了笑,他觉得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话题,可以作为一会儿与访客见面的一个谈资。而且,他打算把这件事当做一件“秘史”,一本正经的讲给那个严肃的法国人,活跃一下氛围。
在这种非正式的会谈中,第一个巧妙地开出玩笑的人,往往会占有一些额外的主动权。
“温斯顿先生,这里有一位未预约的先生要见您,他叫阿勒西奥,要让他上去吗?”安保人员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见到温斯顿,阿勒西奥毕恭毕敬地问了好,转达了施密特的问候,将那个精致的礼盒交到了温斯顿手里。
温斯顿讳莫如深的笑了笑:“凭我对施密特先生的了解,我大概能猜到这里面是什么。请转告施密特先生,非常感谢他的这份礼物,有了它,一会儿和那位法国客人的会谈,会更加顺利。
“这是再好不过了,温斯顿先生,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先告辞了。”阿勒西奥转身准备离开,却被温斯顿叫住了。
“等等,年轻人,喝杯饮料吧,我看得出你这一路来得很赶,休息一下,访客要过一会儿才到,我从施密特那里向你借10分钟时间。给我讲讲你所看到的巴黎。我被过度保护得太久了,许多有趣的事情我看不到,但很好奇,所以——柠檬汁,可以吗?我知道你这会儿不能喝酒。
“谢谢,温斯顿先生。”接过温斯顿递来的杯子,阿勒西奥有些紧张。
“说说吧,穿过这几条街区,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我是说,在那些小街区,没有媒体去拍摄的地方。”
“其实,就在两个街区外,警察在和一些反对NEU的异见人士对峙。虽然还没有发生冲突的迹象,但气氛挺紧张,警察都是全副武装,空中一直盘旋着无人机,路也被拦住了——抱歉,我就是因为绕了路,才耽搁了时间。”
“那些反对NEU和阅兵式的人,他们手里的横幅和标语,是什么?”
“我的法语不太好,有些字面意思我理解的也许不准,总得来看,和以往一样——指责NEU在让欧洲苏联化,认为他们借着重建欧洲的由头,在搞科技集权、扼杀自由市场、自由经济,还将美洲、俄罗斯和中国都制造成了假想敌,搞军备竞赛——大概之类的吧。”
“我猜,也一定有人把NEU的标志和纳粹的符号叠在了一起、或者——”
“当然,那是肯定的——‘当你想丑化一个政体,无论它是什么样的,把它比作纳粹,准没错’——温斯顿先生,我记得您好像是这样说过。”
“一半人把NEU比作新纳粹,另一半,把他们比作苏联。”
“以你观察,反对NEU的那些人,主要是些什么样的人?年轻人多一些,还是——”
“什么样的人都有,和支持NEU的那人群,看起来没有太明显的差异。”
“你是说,和这些人对峙的人,除了警察,还有NEU的支持者?”
“是的,不过支持NEU的人今天可没有功夫和他们费口舌,他们都赶着往香榭丽舍大道去看阅兵式呢,那是他们的狂欢。”
阿勒西奥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说:“NEU的支持者,就是那些……被称为‘左翼知识分子’的人,大学教授、学生、普通的工人,市民,一些规模化有需求的企业主,另外,还有一些是来自更底层的人——就是之前失业者。这些人很认可‘团结才是出路’这种口号,甚至认为为了团结,在欧洲消除国别也是可以考虑的。这两年,旗帜鲜明地支持NEU的人越来越多,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主流,大概是因为很有安全感吧,所以这种时候,他们显得比较平和。刚才在路上,他们从反对NEU的人跟前走过时,并没有和那边对骂,只是有人喊了几句嘲讽的话,我没大听清,总之,双方都没有过激的行为,这和以前很不一样——几年前的巴黎,您知道的。”
“2029年6月,我的眉骨和左侧的两根肋骨被打断过,就在巴黎——您知道,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使用武器的,这是我的原则,也是公司的规定。”
“我所认识的意大利人,各个是打架的好手,对了,阿勒西奥,听口音,你是意大利威尼托人么?”
“我是个粗人,政治方面的事情,我不大了解,我只是说我看到的。”
“不仅在巴黎,在多特蒙德也是,在威尼托也是。阿拉伯裔,土耳其人,都比之前要少了。”
“这是主要原因,不过就我观察,自愿离开欧洲的人也不在少数。”
“没错,‘二次前夜’之后,欧洲在重建,中东也在重建,我认识的一些阿拉伯人就说:‘既然现在哪里都是一团糟,哪里都需要重建了,为什么我们不回到自己的故乡,和我们的兄弟姐妹一起重建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呢?何必还要留在这儿呢?欧洲人不会真正接纳我们——这次重建之后,更不会了。’于是,前几年就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逆难民潮’,很难想象,10多年前为躲避战祸背井离乡的难民,现在却主动返回了中东。那些人中大大部分,都非常崇拜哈萨伊,把他视为这个时代的先知。哈萨伊要他们回到巴勒斯坦、叙利亚和伊拉克,许多人便真的带着妻儿、带着在欧洲积攒下来的一切回去了,那番景象,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这真是不可思议,前30年人类学家、社会学者们的很多预测,似乎已经无法解释这10年我们看到的许多现象,不是吗?”
“我从来没读过那类书,实际上,在跟随施密特先生之前,我几乎没看过书——我看过所有书,都是施密特先生推荐的。”
“施密特先生有时会用他的方式‘考’我有没有看那些书。”
“说到书,温斯顿先生,我想忽然起了一件事,在过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个人,就是那名记者,他那样子很熟悉,但记不清他的名字了。”
“对,斯诺,他好像是叫过这个名字。这家伙,站在人群中很不显眼,但我记得他。”
“如果没记错,前一段时间,他披露了巴什公司的一些致命的黑料,爆料巴什公司在月球使用军用武器袭击中国科考队的报道,似乎就是他写的。”
“对,他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前几年,他也做过一些关于我们的不利报道,董事会的一些人对他也是——”
“我知道,董事会有人提出过想要‘解决’他,天呐,这些家伙把威格曼-莱茵当成什么了,我们可不是西西里黑手党,而是正经的生意人,老实说,得罪生意人,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巴什公司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不算是真正的生意人,更不是绅士。真希望这位斯诺先生小心一些。据我所知,在巴黎,替巴什公司做脏活的人大有人在。他身边真应该有一个像你一样出色的保镖,阿勒西奥。”
阿勒西奥礼貌地看了下手表,放下了杯子,说道“:10分钟到了,很高兴能陪您聊天,但是您的访客恐怕很快就要来了,我应该——”
“好吧,谢谢你,阿勒西奥,最后帮我个忙——帮我把施密特先生的礼物,放在一个显眼点儿的位置,我希望一会儿访客过来,能注意看到它。”
外面人声鼎沸,人群沸腾了起来。10:00 阅兵正式开始,温斯顿看了看表, 9:40,在电视直播的画面中, 12台 “歌利亚”已经在街心就位。
温斯顿盘算了一下,如果一会儿谈话的节奏把握得当,那12台“歌利亚”在经过温斯顿面前的街区时,他和那位最重要的访客——“联盟阵线”新任领袖,塞巴斯蒂安·勒庞,应该正好谈到关键问题。
在最关键的时候,那12台“歌利亚”,就是他最有力的谈判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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