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将是雪瑞尔生命中最诡异的场景。她憎恶的,她误解的,都在这里。
即使眼前的男人表达着对自己的感谢,雪瑞尔依旧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尴尬。
站在那男人附近却刻意离得很远、一脸嫌弃的吸血鬼少女瑟拉娜加剧了雪瑞尔的尴尬,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一整个城堡都是不死生物……谁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有幸来到这种地方,以一种如此和平的方式?
而谁又能想到,与亲人的久别重逢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感人至深,相反,作为旁观了这场重逢的人,雪瑞尔反而觉得难堪。曾经的自己也幻想过能与生父生母重逢,上演一出悲情戏剧,然而这一刻,她的这点幻想完全被打消了。
为什么沉睡了上千年的吸血鬼见到自己的父亲时会这么抵触?
是只有吸血鬼这样吗?纯粹因为她是冰冷的不死生物吗?
可这几日与瑟拉娜一同的旅行让雪瑞尔产生了动摇,漫长的旅行磨光了她的成见,剩下的只有对那吸血鬼少女的重新审视。
雪瑞尔总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路过天际省王城独孤城时,瑟拉娜驻足在护城河边的水车前,神情兴奋地看着它,还发出了“哇啊~~”一声。
当时雪瑞尔被水车附近一具潮湿的虎人尸体吸引了目光,那是一具自始至终都没有灌注过灵魂的尸体——没错,它从一开始就没有活过。从小到大她见到的每一具尸体周围都有灵魂离去前挣扎的痕迹,因此突然见到这么一具尸体,她自然会觉得异样。
听到那声惊呼之后,雪瑞尔便不再看那具古怪的尸体,转而将视线放在了瑟拉娜身上。
“早就听说过独孤城的水车很有名,没想到这么大~”瑟拉娜这么说道,眼神中充满了小孩子般的天真。
带着满心尴尬、对自己的怀疑以及对这次经历的后怕,雪瑞尔划船离开了这个位于天际极北海域的吸血鬼城堡。
在长度跋涉返回黎明守卫要塞的途中,她听闻了传说中的“龙裔”重新现世的消息,内心中的复杂情绪又多了一丝。她觉得这个世界一贯阴暗寒冷的形象突然发生了转变……
吸血鬼不像印象中的冷酷、消失已久的龙之血脉再度现世……也许世界的格局真的在改变!
由于有些在意,她还特地在进入要塞大门前问了一下同胞们那具潮湿的尸体究竟是为何而存在的。
得到的答复是:“那或许是魔神为了诱惑贪婪之人而凭空造出来的诱饵吧~?也许有人会想看看这死人身上带了什么值钱的东西,结果在接触那尸体的瞬间就已经中了魔神的圈套。”
雪瑞尔听完哈哈一笑:“怎么会有人蠢到去碰那么一具莫名其妙的尸体呢~?”
“真见鬼!!!”艾寇愤怒地咒骂着,从一片黑暗中坐起了身。
他最后一次有意识,是在独孤城外的护城河边漫无目的地游荡。
当时看到一具潮湿的虎人尸体,脖子上还戴着一个看上去很值钱的吊坠!在黄昏之下闪闪发光,极为诱人。
在俯身拿吊坠的一瞬间,他突然认出了那具虎人尸体的脸,下一秒,他就感觉到意识一阵模糊,仿佛每一个器官都不属于自己般地麻木,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那具尸体……可恶……怎么可能!”他一边环视着四周的一片漆黑,一边恶狠狠地自言自语。
他似乎身处一个房间,房里有桌椅,有餐具,还有橱柜……
但是光亮只从桌子后面被挡住了一大半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微弱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使得艾寇只能勉强看清这房间的大致轮廓而已。
那是一种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但艾寇就是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意。
在诡异的耳语与压抑的黑暗中,艾寇捂着头大声喊叫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耳语消失了,黑暗也不复存在,眼前一片久睡方醒时特有的朦胧……
而刚触碰尸体时那一瞬间带来的周身无力感也回到了他的身上。
“你醒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让艾寇猛地想要起身。
那个少年的脸上充满了担忧……而这张脸也在进一步的头晕目眩中变得模糊…………
在这场模糊的梦里,一个老男人用尖利嗓音阴阳怪气地讲着无谓的笑话。
讲着讲着,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便停住嘴,对着梦中的艾寇这边愉悦地大声喊道:“瞧瞧!又是一个天生的智者——在走错路的领域有着极大的成就~噢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智力硬伤者’……哈哈哈哈别见怪~总会有可怜人在睡梦中闯入这里~把这里当成家一样~尽情地懒惰~尽情地慢性自杀……噢~我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很抱歉啊~那正是我的本意哈哈哈哈哈!!”那男人自顾自地说着,笑着,活像个疯子。
艾寇即使在梦中也使不上多大力气,他只能用力抛出“你是谁”这个问题,然后继续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再模糊。
“我~?你竟然还没明白我是谁!哈哈哈哈!让我来告诉你,你眼前的就是天际省的志高王——乌弗瑞克·风暴斗篷本人·才怪·其实是·疯狂魔神·谢尔格拉!噢噢噢噢我感受到自己的愉悦又在膨胀啦~哈哈哈哈自从我变成一个人之后就总会不由自主地膨胀~也许只是吃了太多奈恩根~也许只是……噢~~~抛弃?吃了抛弃?马丁啊马丁,你为何要抛弃我~~~?好让我独享这些疯狂与清醒哈哈哈哈……”说到这里,他又突然恶狠狠、一字一顿地说话:“真是!义气的!傻兄弟!”这么说完之后又是一阵狂笑……
“马丁……马丁·赛普汀!?”艾寇突然觉得眼前的模糊全都消失了,他周围一片明朗,只见他与那自称谢尔格拉的男子身处于荒郊野外的一处空地,坐在这空地上搭建起来的餐桌旁,两人隔着桌子,却根本没在看对方。
“我读过记载上一纪元发生过的湮灭危机的书籍……你认识马丁·赛普汀!?那个化身为龙神阿卡托什的末代龙裔!?”
面对艾寇这不敬的逼问,谢尔格拉的表情也严肃了下来,他盯着艾寇的脸看了半天,然后突然又露出无比狰狞的笑脸嘲笑道:“噢~~噢~~~疯狂点~你这个‘清醒子’~噢你一定不理解什么叫做清醒子吧~就像我不理解什么叫做‘疯子’噢哈哈哈我当然是懂的啦你这个蠢蛋!它就像泥沼蟹一样是至高无上的食材的化身~~!还很难吃哈哈哈哈哈!!”
由于视线不再模糊,艾寇能看着谢尔格拉说话了,他将手放在餐桌上,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个餐碟,结果那餐碟就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兔子跳走了,对此艾寇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谢尔格拉,前倾着身子发问:“你认识那个牺牲自己终结了湮灭危机的马丁·赛普汀……”
又是一阵沉默,也许谢尔格拉意识到了眼前这个“清醒子”有多扫兴,他一挥手把桌上所有的餐具和拉住都变成了兔子和鸽子让它们跑走,随后也盯着艾寇的眼睛说道:“你何必把它想得如此严重呢~?嗯~?它在你脑中是不是比枯萎病和奥杜因还要严重?”
“他的死是帝国衰败的根本原因……末代龙裔消失之后塔玛瑞尔才七零八落的!”艾寇突然激动了起来。
“吧啦吧啦吧啦~听你在废话~他的死还是蛋糕腐败的根本原因呢~可你见过他还活着之前蛋糕就被老鼠啃了个千疮百孔吗~?”
“你是魔神啊!你认识他就应该能帮他吧?犯得着他以命相搏吗!?就因为皇室血脉断绝……帝国支离破碎……我才会过得这么惨!”
疯神沉默了两秒,然后突然窒息般地捂住自己的脖子,用力地吸气,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吓得艾寇愣在原处,直到他又放开双手,吸气变成了放肆而又停不下来的大笑,一直笑到他坐的高椅背王座和他一起仰倒下去,然后同样的声音又从艾寇身后响起,艾寇回头一看,谢尔格拉仿佛从一开始就在自己后方不远处站着一样,他一边捂着肚子大笑一边走回自己刚刚坐的地方,在笑的同时就将手一挥重新让椅子自己立了起来,然后十分豪迈地坐了回去。
“清醒子!活脱脱的一个清醒子!!哈哈哈哈哈哈!!!你穷尽一生寻找发泄怨恨的对象,哪怕在这里也一样~你怪罪我,怪罪龙裔,还怪罪龙裔!噢?说了两遍?哈哈哈哈哈!看来你真的把这里当成了家!毕竟你没有家~”
“你没有家”这句话刺痛了艾寇心中的某个角落,他看着眼前这个发疯般嘲笑着自己的疯神,却没能让那刺痛转变为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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