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大家把其它题材拉进来对比会发现,同样是各个文化中的英雄冒险,武侠里可以没有玄幻、骑士文学不一定与魔法绑定、牛仔或武士更是拥有自己的写实冷峻,却几乎只有海上冒险的主题,甭管它是搞奇幻还是玩历史模拟,在海上都必须有一艘幽灵船。
这些幽灵船、有的是船上的人员突然集体消失,仍在海上继续漂浮几十年而不沉没,要么是受到诅咒,水手们被来自深海的神秘力量支配,风雨雷电中出现又在层层迷雾中消失。总是惊鸿一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比如正经玩魔幻的,《影子诡局 被诅咒的海盗》里我们扮演的就是艘幽灵船,召集一群被诅咒的海盗船员欣然接受超自然力量,来对抗来势汹汹的宗教裁判军。
又或者走历史文旅路线的,我们与爱德华肯威重回1715年的加勒比海地区,与史书上那些真实的传奇海盗拜把子纵横四方,却也能碰上幽灵船——那会儿育碧可没被人声讨不尊重史实,反而幽灵王子号是作为彩蛋,给《刺客信条:黑旗》的玩家带来了不少惊喜。
就哪怕是在调性更偏拟真严肃的《大航海时代》系列中,世界几乎与怪力乱神绝缘,幽灵船也会作为传说中的隐藏要素,在早年游戏论坛中成为被玩家反复提及的话题,似乎少了它,航海故事就不够完整。
我们还能看到,幽灵船也会出现在韩国网游《失落方舟》或国产游戏《剑与远征:启程》的世界中,我想它早已打破文化隔阂,不局限于国界,至少也能被称做一种流行文化符号,与骷髅旗一道,成为了海上冒险的代表。
像是主角一行被风暴吞噬遭遇船难,机缘巧合下漂入与世隔绝的岛屿远港,之后经历一系列危险拨开迷雾或破除诅咒,终于组建新的船队扬帆远去——此般设计虽早已是海上冒险设计行活,却屡试不爽。
尤其是当“幽灵船”在海平面升起的那刻,大伙就知道对了味——
海洋就应该这样一片超脱于理性与秩序外,潜藏着超常识、风暴与混沌的领域。
人们总爱记录船长水手们勇往无前地开拓探索、自由不羁的浪漫故事,选择性忽视更多绵长而平凡的漂流情绪。然而那些沉闷痛苦乃至能把人逼疯的精神压力依旧不会被抹去,而是有时披上超自然的外衣,通过怪诞传说流传。
典型的古希腊神话中的海妖塞壬,她经常徘徊于海洋内,用歌声来引诱水手、船员,导致海难发生。这则老故事却在18世纪实现了指数级的二次增长,倒也不难理解,对于那些在海上过着孤苦生活,长期与异性隔离的水手们来说,压抑的性欲会对这类传说超常敏感,因此越来越多的美人鱼目击报告,被很多人认为是种“心因性"的幻觉。
“制造神话是人类的天性”,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里说,“如果他们生活中有什么令人感到诧异或者迷惑不解的事件,人们就会如饥似渴地抓住不放,编造出种种神话,而且深信不疑,近乎狂热。”
于是在那个探索与未知交织的黑暗时期,诸多海怪的传说达到鼎盛,甚至还有当时随船的画师把袭击现场“记录”下来的情况,以至像克拉肯这样的大明星C位出道,以八爪大章鱼的形象逐渐被人熟知、接受。
很好理解,在早期绘图、导航技术不成熟的早期,走跨洋远航所需要的勇气就和今天上太空没啥区别。而地图上笼罩的那层战争迷雾,正如《十字军之王3》大地图绘制的那般,明明写实题材,在未发现的迷雾中也是永远画满了怪物——那边关于未知,是属于神的领域。
某种程度上却也正是这种不确定危险赋予了海洋文学独一无二的浪漫因子,于是哪怕是在海洋的面貌已然清晰,大众文化水平普遍提高的千禧年间,人们依旧会对“百慕大三角洲”吞噬来往船只的传说深信不疑。
幽灵船的形象正是于那个探索时期的集体意识中孕育而生,它既来自因各种原因被放弃却依旧在海上漂流的弃船,像是自哈德逊广域湾公司,在阿拉斯加附近海域孤独漂泊了近40年的贝奇莫号。
它也来自远航者内心压抑的恐惧感的具象,比如一则17-18世纪海员间流传的传说,正是今年四月,在中国北京国家大剧院舞台上的瓦格纳歌剧《飞翔的荷兰人》的原型。
相传,那是一艘无法返乡的幽灵船,注定在海上漂泊航行,她的船员总试图与其它船只沟通并嘱托向陆地上早已死去的人送信,如果有船只回应,回应的船只就会被卷入毁灭的命运。
故事经过多次创作,有的版本认为幽灵船船长是生活在17世纪的荷兰人“伯纳德福克”,生前创造过短短数周时间从阿姆斯特丹航行到爪哇岛(今印尼)的神迹。因此被人们怀疑他是与魔鬼签订了赌约才得到的力量,而后的突然失联,是因果报应。
如今你很难证实这种流言是否来自竞争对手的嫉妒,但英雄跌落神坛的生平无疑为他渲染出了十足的传奇色彩,以至后世不只是瓦格纳的歌剧,包括绘画、诗歌中都会有类似的形象出现,直至现在延续到电影和游戏中。
Albert Pinkham Ryder的《飞翔荷兰人》
旅途迷雾里的超自然事件,航线上来路不明的无人船只:某种程度上讲,我们甚至可以认为《生化危机:启示录》里的芝诺比娅女王号与《死亡空间》的石村号都能算得上这种鬼船故事的延申。
即使航海题材现在的影响力现在远不及《加勒比海盗》上映、《刺客信条:黑旗》发布的那几年巅峰时期,但回望那片汹涌神秘并且等待着无限可能的黑海,却依旧如幽灵船般有着模糊虚幻与现实边界的魔法,拥有着难以替代的魅力。
因此当我们得知有国内厂商也要做这类题材时,首先是心存疑虑的。一方面虽然将世界各地的民俗文化,化用打造自己的主题乐园这套,近年来国内厂商早已驾轻就熟,但涉及航海探险题材,并且挖掘得优秀的属实少之又少。另一方面也是文化差异,常年以“农耕”作自我认同的我们,是否能抓住那航海故事追逐波涛、穿越风暴的神韵?
前面提到的《剑与远征:启程》应该是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相比很多作品过分强调海域的广阔以突出航行探索,它则是把冒险的镜头聚焦在起航前风暴的前夜,一座叫锈锚港的港口中。
由厚重石材砌成的城门上并排列装大炮昭示着城市的要塞属性,巨大铁铸的门环锈迹斑斑,却依旧牢固无比。低矮的木质商铺无序的拥挤在下城区布满水渍、锈迹与老鼠气味的道路两边,帮派打扮的码头工人忙碌地装卸货物,褐红色铁质升降机的机械摩擦与络绎商人讨价还价的语句共同演奏着属于这座港口的声音。
若不是我有更深入的体验,单看这用俯视角便表现出空间层次鳞次栉比的功力,怕会以为这又是哪个“开局必遭船难”的厂商,整了个更风格化的CRPG。尤其这还有掀起井盖就能直通城市错综复杂的地下管道网络,从下城区到上城区的各个室内开放畅通,一度都令人感到游戏里那人性化的“自动寻路”,都有些浪费好场景得坏设计。
冒险正是从这座笼罩在迷雾中的港口展开,穿插几则玛丽雪莱式的黑色童话,随海风飘来一曲夹杂着朗姆酒味的船歌,体验一如走在羊皮卷的藏宝图中,一步步接近那个画着红叉的小秘密。
尽管有去年同样是港口主舞台的“博德港”珠玉在前,很难讲《剑与远征:启程》锈锚港篇章的叙事有做到如何惊艳。然而作为一个航海题材的爱好者,这里的冒险于我却更加要素齐全,像什么海盗、塞壬、金银岛、诅咒......直至幽灵船在海平面升起,几乎满足了我对海洋冒险的一切幻想。
像章节主角之一的的辛巴达,初见一副痞气油滑的形象满嘴跑火车,轻信他坐牢都不知道原因。言行举止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杰克船长等经典形象,逐步认识却有表现着古希腊航海史诗中奥德修斯的智慧,更不提背后父与子或魔法罗盘的情节,直接来自《一千零一夜》中同名航海英雄“辛巴达”这一原型。
另一大主角奈拉,则是贯穿亡灵诅咒那条线,她弗兰肯斯坦般的鱼线痕迹,肢体缝合的哥特元素暗示这章那层华丽且惊悚的惊吓氛围,与来自犯罪组织血薇帮的首领、她的姐姐索尼娅,共同演出一段关于爱恨纠葛的双人舞。
至于潜伏在海湾港口、地下水道与城郊迷雾中的怪物,亦有着不少意料之外的惊喜。
还记得前面描述的塞壬传说来自于性压抑水手的心因性幻觉吗?不同于多数同类作品对海妖以美女蛇的方式塑造、《剑与远征:启程》中那条被称为冥湾美人的,实际上是一只头顶“充气娃娃”肉瘤的巨型安康鱼。
猎人与猎物身份对调,在民风淳朴锈锚港,鱼也会为钓手布置美色陷阱。不得不说这种有吓人又好笑的幽默感就很戳海上冒险故事的腔调,正如那个段子所讲的——海底两万里潜藏的可不一定是克苏鲁邪神,也可能是海绵宝宝。
而像克拉肯、水鬼亡灵等生物的,游戏则融入工维多利亚时期盛行的地下黑市、炼金术与生物实验等元素给出一个相对自洽却足够诡谲风格化世界。
直到前戏铺垫足够,重重谜团被拨开,那艘幽灵舰队终乘着高潮徐徐驶来。
后面的不便再多剧透,但可以说这种冥火巨轮本身是座可探索的多层迷宫。行走其中,它伴随闪电和尸骸不断撩拨我作为探险者的好奇心:恰到好处的惊悚元素,恰到好处的以区别于之前“赛季”的风格重新诠释了游戏英文副标题Journey的主题。
是的,锈锚港风云其实要算《剑与远征:启程》的第二个赛季,她之前游戏版本的内容实际上更加炽热明媚。
不过就像Bioware某个大佬曾说的那般,游戏第二个的资料片总是她最美味的部分,因为制作者无需考虑照顾新手的玩法教学,无需考虑世界观铺垫,更不用在意主线的补充,而是能专注在一个小城镇中,自由且完整地创作出一个独具魅力的区域。
在市场的限制下,于我而言《剑与远征:启程》的锈锚港已经很接近那种表达,十足细心的描绘出一幅自有特点的海港人文景观。且不说或因近社会大环境“道德审查化”而使海盗&航海题材逐渐式微、爱好者一直处于一个饥渴的状态;就是光凭它风格化的美术和音乐,独具质感的场景,后面如果有人做类似题材,它也具有很高的可参考性。
甚至有意犹未尽的感觉,认为这座港口城市值得追加剧情“DLC”。
毕竟,市面上关于“地理大发现”时期的游戏太少了。或许是随着技术进步,“征服大海”不再具有那么多被人浪漫化的想象空间。只是人类向外探索的勇气与求知永远都会伴随对世界永恒的未知存在,从而让那来自过去的鬼船符号,永远作为现实世界的那抹奇幻色彩,或许会在未来的太空时代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而少被人看到的另一面,实际上上“幽灵船”也并不总是恐怖诅咒的形象示人,比如在智利南部的当地人之间就存在一艘“卡莱巫切”的鬼船传说,她就是以明亮美丽的样貌突然出现,船上从始至终充满着欢声笑语。这艘船的风帆会自觉收集海上死难者的灵魂,将灵魂带到三位美人鱼水神那边,继续过着生前的生活。
美洲人民这份对死亡的乐观态度不得不让人怀疑如今“群魔乱舞”的万圣节是否和他们“坟头蹦迪”的亡灵节有怎样关系,只见过往由人们恐惧中而创造的幽灵与魔鬼,现在也早已成为流行亚文化的一部分,成为各个文化产品中的偶像“大明星”。
正如最开头介绍的,那位与魔鬼打赌从而被诅咒的船长“伯纳德福克”,你知道他最广为人知的形象是什么吗?不是Pinkham Ryder的油画,不是瓦格纳的小说,也不是大批航海冒险小说里的”飞翔的荷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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