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自藤本树短篇漫画的动画电影《蓦然回首》,故事中,藤野与京本在小学时因为漫画相遇,在共同创作漫画的过程中成长,高中毕业后走上不同的道路分开,又因为突然传来的噩耗,让藤野再度回到故事开始时的那扇门前。
穿过门缝,一张被撕碎的漫画开启了一个平行世界,而后平行世界中被拯救的京本,又从门缝中传递出了希望,让这个世界里已经永远无法与京本再会的藤野再次拿起画笔。
至此,全剧终。
有人说,平行世界是存在的,是藤野得到的真真切切的拯救;
有人说,平行世界不过是藤野受到精神创伤后产生的幻想。
漫画原作中对此语焉不详,电影里却增加了不少引导观众往后者的方向去想的细节:
第一处是藤野在得知京本死讯之前,正在为自己的漫画苦苦寻找新助手的人选,所以平行世界的藤野才会唐突提出让京本重新成为自己的助手。
这段打电话抱怨自己助手的戏码在原作漫画里是没有的。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有匠心的改编。
藤野在说起找助手的话题的时候,观众的脑袋里、藤野的脑袋里,想到的一定是京本;从而引导着大家的反应,让听到新闻里某美术大学杀人案的时候,第一反应会是“京本没事吧”。这让原作中略微有些突兀的超展开转折也变得顺畅了起来。
也有另一个因素,就是原作漫画中一笔带过的藤野鲨鱼踢开始连载到动画化的过程,在电影中被增加了人气排行变化的动画,表现得比原作更加坎坷。经过这段被刻意拉长的藤野的独角戏之后,也需要通过找助手这样的暗示,把观众的注意力拉回到京本身上。
第二个改编是藤野拿到的平行世界的漫画,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藤野自己的画风。
而藤野恰好有着空白的四格稿纸——至少包括结尾画面里,藤野贴在办公室窗户上的那一张。
很有意思,原作这里的画面留白了,其实看不出来窗户上的那张纸到底是有画的还是空白的。
我记得我在读漫画的时候,我从画面中看到的信息是这是一张四格漫画,它应该就是藤野从门缝中捡到的来自平行世界的消息。这个幸福的平行世界成为了藤野的一个精神支撑。
但是电影版画面非常明确地表达出,这是张白纸。
这就把观众观看的体验,引导向“那张漫画其实是藤野自己用张白纸画出来的”。
所以,平行世界真的存在吗?
相信至少漫画党里会有不少人觉得一定存在,这是藤本树一定要有的那一抹奇幻色彩;
而动画党可能会觉得,这两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除此之外,真正拯救了藤野的也不是平行世界里活下来的京本,而是回忆中藤野与京本一起画画的过去。所以平行世界大概只是应激后大脑产生的幻想。
因为不管平行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不管在两种中的哪一种解释之下,藤野这个人物都是完整的,统一的。
两种猜测两条线路,在最后会回归到同一个终点:那就是藤野这个人物自身的弧光。
这是一种精妙的内在的回归性,这个角色在两条线上不仅能自圆其说,还能让两条线互相印证,组合成立体的人物形象。
这部登场人物里都没多少人超过三句台词的的短篇,全篇都在着力塑造藤野的人物形象。
当然,京本的塑造也很精彩,但这个人物在剧情结构上是附属于藤野的,在谋篇布局的角度看,是一个剧情工具人。
整部故事对藤野的塑造,是通过藤野与京本的追逐和被追逐实现的。
先从比较浅显的微观角度来看。
在故事开始,首先通过同学们的赞美,塑造原本的藤野。
随后京本的出现,打破了藤野的舒适圈——大家都去夸京本画得好没人夸藤野了。
这在《英雄之旅》里叫冒险的召唤,主人公必须为了回到自己原本的舒适圈而努力。
第一幕的第二小节,藤野看到画功远胜自己的京本,有了不服输的动力,练习画画。
这段剧情里,藤野的动机是高涨的。
但这种高涨缺乏内在深层的动力支撑,它是一时刺激的产物。
所以藤野很快就会失去兴趣,不再追赶京本。
于是故事进入下一个阶段:京本突然表明,自己是藤野的粉丝,自己才是那个追赶者。
一下子,藤野在两人关系中的位置就被颠倒了。
这种颠倒的运动就带来了新的动力:藤野要作为一个被追赶者,不让京本失望。
这个动力很快也会被消耗掉。
藤野找到了新的舒适圈,就是和京本一起画漫画。
而每当藤野想摆的时候,马上就要开始安于现状的时候,京本就会发动她的剧情工具人属性,出来打破舒适圈,通过改变她们之间的位置关系,给藤野提供新的动力。
京本说自己要画得更好,一下子,藤野就重新变成了追赶者。藤野不得不自己去努力,让自己也画得更好,才能在二人的关系中追上京本。
随后,一段展示《鲨鱼人》坎坷连载经历的画面,表现了原作漫画里其实没去刻画的,藤野努力之后又找回自己的舒适圈,走上所谓的“正轨”的一段经历。
但我们知道,故事只有脱离正轨才叫故事。
于是事故来了。
京本遭遇不测,藤野落入最低谷。
她找不到任何改变现状的方式了:因为死亡是绝对的,在一切作品中,死都是最绝对的绝望。
平行世界的剧情,让死亡的绝对性得到了消解:由于平行世界的存在,京本的死亡不再是绝对的,因此藤野的绝望也不再是绝对的。
最后的一张漫画打破了藤野束手无策的状况,告诉藤野,你还可以抓住过去的京本,存在于回忆中的京本,存在于自己漫画中的京本。藤野会画漫画都是因为京本,那么藤野在未来画出的每一笔,都应该被看作是京本存在的延伸。
因此,藤野找回了画漫画的理由。
在结尾漫长的一天中,连个厕所都没上,从天亮干到天黑,直到我们看完了演职员列表。
(这里面还有一个表达陷阱:京本的死对于藤野来说本质上并不是绝对的,只是作者将它刻画为了绝对,以便后面再去消解它。用人话讲出来可能不太好听,就是这世界离了谁都能转,藤野离开京本一样能活,只是当事人必须自己去发现这一件事情,观众也必须重新发现这一件事情,否则就会显得太过薄情。)
从故事节奏的角度上,有所谓的抑扬顿挫,有抑有扬。
其实对应到微观层面很好理解:因为任何一个活的人都有三分钟热度的倾向,为了跟寻求娱乐的观众共情,我们的主角必须更加地三分钟热度。也就是说,任何一个行为动机,都是会磨损的,会衰退的。
因此我们需要不断为人物产生新的动机,这个动机从哪来?从他和其他角色的关系中来。
戏剧理论老师会讲,一切情节都应该有冲突,而一切冲突本质就是人物关系的变化。
《蓦然回首》故事的精妙之处就在于,他把两个主角之间的关系像翻花绳一样翻来覆去,以最少的登场人物产生故事的跌宕起伏。
这其中最核心的,最值得学习的手法,就是两个人的“互相追赶”。
这种互相追赶为什么能成立?就是因为她们自始至终,都同时是追赶者和被追赶者,只不过在某一段剧情里,追赶者的成分更高一些,另一段剧情里被追赶的成分更高一些。
换句话说,我们所谓的人物成长人物弧光,其实很多时候不是人物真的改变了,而是描写方式展示方式改变了,暴露出了人物原本就有的特质。
这两个人从一开始,仔细想想,从一开始就是互相追赶,互相追求,互相憧憬的。
正因为这种统一性,到最后,不管故事怎么变,不管有平行世界也好,没有平行世界也好,故事总会回归、收束到这两个人原本的关系上。
因为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她们的同时追赶与被追赶的关系没有变。
不论京本是死了,或者在平行世界中京本没死,藤野这个人身上的冲突不会变。
这种稳定性,让我们关于结局的一切猜测,内在回归到了藤野与京本统一的人物形象上去。
她们的人物形象,不管如何去理解平行世界剧情,都不会受到影响。
这种剧情的“回归”,让两种猜想的谁错谁对失去了意义,重要的只剩下这个不变的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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