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为中国的情报人员在伊拉克有所动作感到惊讶,
1992年,那台试验机材料流到了中国人手里,他们才如梦方醒。
收件人的电话号码拨到第五次,仍然没有接通的时候,乔伊脑子里闪了这么一句。
如果这回能活下来,以后可别再碰和中国人沾边儿的生意了。
乔伊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调整着呼吸,他摸着身上那套旧式胸挂的口袋,查点着所剩无几的弹药。
手里的这把AKS-74U短突击步枪,乔伊这一路上用的很顺手,但是现在,这家伙的备用弹匣只剩两支是满的了。
RGD-5手雷,别在胸挂上的都已经用完了,乔伊摸了摸身后的战术挎包,鼓鼓囊囊的,感觉里面大概还剩3-4颗。
手枪,有两把,一把是乔伊自己的“柯尔特蟒蛇型” 左轮手枪,另一把,是他在里法伊闯关时,在混战中从被干掉的假政府军身上捡的“格洛克17”。
一把左轮、一把自动手枪,轮乔伊想,是时候,让那些混蛋领教一下他的“马其顿双枪术”了。
不过,手里的“格洛克17”只剩两发子弹,乔伊身上也没有备用弹匣。
乔伊瞟了一眼他的同伴——那个只认识了两天,被称作“Yana”的中国女人,压低声音对她说:
那女人在距离乔伊2米远的地方,挎着一把HK416,侧身贴着混凝土立柱,目光透过身边那面墙上一道残缺的缝隙,全神贯注地望着外面的某个地方。
那是一处绝佳的隐蔽位置,乔伊跑上来后一眼就看中了这地方,但他觉得以自己的本事,没必要躲在这么安全的位置,就把那女人推了过去。
听到乔伊的话,女人没有将视线转向他,但似乎明白他想做什么,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举起来转了转,展示给乔伊看。
如乔伊所料,那也是一把格洛克17,同样是从昨天拦截他们的那伙儿假政府军身上捡的。
“给我。”乔伊一边说着,一边向身边的窗台挪了两步,朝外面望了望。
几分钟前发生激战的那片厂房前的空地,目所能及之处,看不到一个雇佣兵的影子,只有散落在地上的弹壳、弹匣,一些血迹,以及被打成了筛子、还冒着烟的一辆黑色尼桑越野车。
乔伊和那女人之间,隔着一段没有墙体遮挡的空间。女人把枪扔给乔伊,扔得很准,乔伊也接的很稳。
乔伊刚握住枪柄,只听一声闷响,地上猛地溅起了一撮碎砾和灰尘,接着才传来与之对应的枪响——那是SVD狙击步枪的声音。
“真是废物。”乔伊低声嘟囔着,将那只格洛克17揣进了胸挂上的一个空弹匣袋里。
“乔伊!别躲着了,这样这太没有意思了!快出来!” 外面,一个中年男人操着阿拉伯口音极重的英语,用扩音喇叭大喊到。
“去你妈的,想抓我就自己上来” 乔伊扯着嗓子喊道,骂人的脏话,乔伊用的是阿拉伯语。
“接货的人一会儿就到,你这回惹错了人了,老萨利姆,你要是没胆子冲进来,就趁早带着你这群废物手下滚蛋,否则一会儿收件人到了,可别怪我不帮你求情。”
说完这话,乔伊又掏出了手机,按下了重播键,浅绿色的屏幕上没有显示电话号码,只有一串星号。
“他妈的……接啊、接啊、接啊……”乔伊小声喃喃自语着。
那一台非常破的诺基亚旧手机,外壳的漆已经磨光了,上面还缠着透明胶带,乔伊听无数人说过这种手机近乎变态的耐操性,他现在真怕这手机会突然电量耗尽,那样的话,自己可能真没法活着出去了。
“该跪下来求情的是你!” 那个叫萨利姆的人大吼起来,“别想唬我,你的收件人根本找不到这儿!你现在就是死路一条,乖乖把那个女人交出来,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得了吧,萨利姆!我知道你恨死我了。”乔伊笑了起来,“想想,这些年我毁过你多少单生意?把我大卸八块你才解恨,对不对?”
“哈哈,你想错了,乔伊。”萨利姆在扩音喇叭里很不自然的干笑了两声,“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从不记仇,做我们这行,谁还没被同行搅黄过几单生意?我不恨你乔伊,所以这次,你也不要恨我。”
“我也不恨你,萨利姆,因为你从来没搅黄过我的生意,之前没有、这次不会,以后也不会!”乔伊打断了萨利姆的话,把身子往墙边蹭了蹭,继续说到:
“你和你的人都是废物,根本没那个本事,倒是我,让你损失过那么多钱、丢了那么多面子——啊对了,还记得上次在摩苏尔吗?!”
“乔伊,你这是在毁掉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萨利姆装不下去了,他咬着后槽牙撇下了这么一句后,便不再说话了。
乔伊躲在墙后,揉了揉鼻子,他想探头再看看外面的情况,但感觉有点儿冒险,他对女人使了个眼色,低声说:喂,从你那里,能看到他们的人在什么位置吗?
“2点钟,那个水塔后面,有个影子,刚才动了两下,应该就在那儿。”
乔伊掏出了一面很廉价的塑料壳化妆镜,照了照女人说的那个方向,眯着眼睛望了半天。
“天啊……这么远,我什么都看不见,你是怎么看见的……你的视力那么好吗?不愧是当宇航员的……”
“不要动,你的镜子好像反光了,他们在等你露头。”女人小声说着,对乔伊摆了摆手。
“露头他们也打不到我,我太了解萨利姆这伙儿人了,全是废物。”乔伊笑了笑,不屑的说:
“想从外面敲掉我,他们没那本事,想冲进来拼命,又没那胆子,就这么耗着吧,别看他们人多,根本不是咱们两个的对手。”
这单生意,自己是负责护送“肉镖”的雇佣兵,而眼前这个女人,明明是被保护的对象,她根本不该被算作战斗力,可现在,自己居然将她当成了完全可以信任,甚至是有些依赖的搭档。
女人没有回应乔伊这番话,外面仍然没有动静,四下里忽然变得特别安静,乔伊听到女人的气息有点重,仔细一看,发现她的额头上又开始渗出大颗的汗珠,脖子和锁骨也被汗水
划得发亮,她闭上了眼睛,深呼吸着,手紧紧握着枪柄,手背上都凸起了青筋。
乔伊看了眼手表说:“喂,你还好吗?是不是该吃药了,已经17个小时了。”
“所以说,这单生意,说简单也简单,就是送个快递的活儿,只不过,送的是人。”
2天前,在伊拉克和约旦边境的城镇特莱比勒的闹市区的集市上,在一辆破旧的丰田皮卡的副驾驶座上,大块头巴特侧着身一边抽着烟,一边给后排座上的乔伊做着简报。
“喏,把这个女的,送到席林堡南面的这个地方,然后,换这张卡,拨这个手机里存的号码,会有人来接应你,把人交到他们手上,就完事儿了,报酬,是……这个数。”
说着,巴特猛嘬了口烟,烟灰都落到了他的脏兮兮的大胡子上,他掸了掸,抬起巨大的胖手,朝乔伊伸出五根粗壮的手指,手掌翻转了三下。
巴特是边境一带名声很不错的中间人,他介绍的工作,虽然价钱不高,但委托方的身份通常比较“干净”,工作内容相对安全,基本用不着动真刀真枪,结款也从不拖泥带水,乔伊刚出道的时候,追着他干过挺长一段时间,两个人的关系比“熟人”更近一些,勉强算得上是“老朋友”,不过后来,乔伊觉得巴特介绍的工作给钱实在太少了,也没多大意思,发挥不出自己真正的“才华”,便很少联系他。
这一次,是巴特主动找的乔伊,说手里有一桩非常的重要生意,别人他信不过,就想叫他来做,要他务必到特莱比勒走一趟。
见到巴特,乔伊心里总是很踏实,他觉得巴特身上很多地方,很像自己的舅舅,这或许多少跟巴特那张带有亚裔特征的面孔有关,不过,巴特的亚裔脸远没乔伊那么纯粹,据巴特自己说,他有一半蒙古血统,所以才这么虎背熊腰,还无师自通的成了个摔跤高手。
“你等等,你是说——这个数儿?”乔伊照着巴特刚才的样子,伸出五指,翻了下三下手掌。
“没开玩笑?咱们两个的手势,代表的是一个意思吧?”
“就是这个数,我之前电话里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这单可不是小买卖,要去的那个地方,你看看吧,这一趟,可不近。” 巴特拍了拍刚才交给乔伊的那个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一张地图,几张照片,一张表面没有任何图案的IC卡,以及一支破旧的诺基亚手机。
这个价格,没人抗拒得了。乔伊用舌头使劲拱了拱牙龈,把文件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张伊拉克全国地图,版本很旧,上面用马克笔标注的交货地点,是一处几乎压着伊拉克和伊朗边境线的地方,离巴格达德黑兰高速公路很远,上面用圆珠笔写着经纬度,乔伊粗算了一下,这地方距离席林堡大概有30公里。
“从西向东,横穿整个伊拉克……一趟长途旅程啊。”乔伊小声嘟囔着。
那一沓照片,是交货地点的卫星照片,乔伊翻了翻,看出那是一个十分破败的工厂,看上去像是两伊战争之前就被遗弃的那种地方,荒废得像处古迹。
最后,乔伊把夹杂在里面唯一的一张人像照片抽了出来,举在面前仔细端详,那照片是用“拍立得”照的,光线很暗,照片中是一个挺年轻的亚裔女人,面对着镜头,虽然画面很模糊,但乔伊看得出来,那女人长得非常周正,五官很标志,绝对算得上美女,但在这张照片里,她的头发凌乱,面色憔悴,额头和面颊上还有一些紫红色的伤痕,状态就像是个刚刚被人从海里捞上来的偷渡者,可她的表情和眼神中,却带着一种与这狼狈状态反差极大的气场,是坚定、沉稳,从容,还是别的什么,乔伊说不清楚,总之,那种特殊的气场深深吸引住了乔伊,使他不知不觉盯着那照片看了好一阵儿。
“妈的,我不是‘中国人’,我说了有一万遍了吧。”乔伊冷笑了一声。
“地方记清楚了吗?” 巴特说着,把文件袋里的IC卡和手机拿出来,揣进了乔伊的衣服口袋里,把地图和卫星照片都拿了回去,这些东西,只能看,不能留,所有的信息,只能靠脑子记住。
“这女的,还挺漂亮,可再漂亮也不能这么贵啊,这个价钱,简直够我去——” 没等乔伊说完,巴特伸手过来要收照片
“真人比照片上更漂亮吗?”乔伊像逗孩子一样,把照片往回一抽。
“这个女人值钱可不是因为长相,是因为她身体里的东西。”
“身体里的东西?什么意思?我要护送的难道是个怀着沙特王子骨肉的女人?”
“扯淡,跟你说多少次了,少开这种玩笑,会给自己惹麻烦的。这个女人的事儿,三两句很难解释,一会儿我跟你细说——这个活儿,你就算接下了,对吗?”
乔伊又看了看那女人的照片,心里莫名地掠过了一阵紧张。他鬼使神差的把那张照片塞进了外套的口袋里,故意做出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转了转左手尾指上那造型浮夸的骷髅戒指,又伸出了五指,翻了三下手掌,说“再确认一次,是这个数,没错吧。”
“真他妈啰嗦。”巴特把手里的烟捻灭,拍了下司机的后座,“哈桑,开车。”
“急什么?” 乔伊说:“中午啦,既然都到这儿了,不请我去集市西面的那家店吃萨姆布卡吗?”
萨姆布卡,是当地一种炸得金黄酥脆的带馅的小吃,乔伊一直觉得这东西很像以前舅舅和舅妈做的饺子。
巴特从前面的副驾驶座上提起一个纸袋子,“都买好了,回我那儿吃。”
“我早就说,你这么温柔体贴的猛男,做这行屈才了。”乔伊笑了起来。
巴特也笑了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了两条缝。“等我不再干这行了,我就要让我那家小饭馆改个名字,变成一个真正做美食的馆子,我不是吹牛,我做的‘萨姆布卡’,比这个好吃十倍。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巴特在特莱比勒市郊,经营着一家小店,叫做“阿杜尔餐厅”,这家餐厅只是街面上的门面,而在二楼、地下室和后院,巴特做的是“私人安保服务咨询”业务,为了不引人注意,餐厅的食物做得非常一般,乔伊觉得还凑合,但按巴特的标准,这些菜的口味“根本不配入口”。
巴特说过无数次,以后等他退休了,就要全心全意的经营餐厅。
这个时候,巴特还不知道,他的“阿杜尔餐厅”,已经被人用RPG炸得火光冲天。
巴特载着乔伊往回走的途中,副手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接通之后只传来了一阵杂音就断了。
巴特意识到可能出事儿了,让司机哈桑一路狂飙往回赶,隔着老远就看到阿杜尔餐厅那边滚起了浓烟,街上的人都抻长了脖子往那边看。等到了地方,邻着餐厅的两条街道已经成了战场,到处子弹横飞。
巴特这一伙人虽然一向处事低调,但是在当地,没有哪个行内人不知道他们的厉害,敢来巴特这里抄家的人,乔伊怎么也想不出能是什么来历。
司机哈桑开着那辆皮卡,撞飞了路上的两个朝阿杜尔餐厅开火的武装分子,最后停在了街角,巴特带着乔伊跳下车,边打边冲,钻进了餐厅。
整个餐厅大堂已经面目全非,巴特的手下一个个躲在掀翻的桌子和柜子后面抵御着外面的围攻,后厨和后院的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个蒙着黑色头套的家伙,显然,外面的那伙儿人之前已经攻进来过了。
巴特很快便找到他的副手—— 一个看上去与路边卖枣椰的小贩无异的秃顶大叔,揪着他的衣领大叫:“艾哈麦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怎么打进来的?!那个女人呢!?我不是让你守在她身边吗!?”
“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的,这些人就是来抓她的!肯定是和咱们很熟的人干的!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艾哈麦德语无伦次地说着,满脸的慌张。
“别说这些废话!那女的呢!?她在哪儿?!”巴特脑门上跳起来青筋。
就在这个时候,巴特身后的手下,扛起RPG朝外面的街角射了出去,带起的一阵风吹散了烟尘,乔伊看到一个女人靠在墙边,端着手枪朝外面点射,那战术动作,明显是个职业军人,与她相比,守在她身边的几个巴特的手下,倒像是惊慌失措的路人。
巴特顺着乔伊的手指定睛一看,大骂了一声,跳过去拉住那女人的胳膊闪到了一边。
“你在这儿干什么!快躲到地下室去!那里有密道,我找人先顺着密道把你送出去!”
“你这里现在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了,刚才进来的一队人,就是顺着密道摸进来的!”那女人气喘吁吁的,一边说着一边给手枪换了弹匣。
“你说什么!?”巴特听了这话,撤了两步往地下室的楼梯口望了一眼,只见那楼梯上趴着几具尸体,一股股浓烟从地下室往上冒。
“一定是有人给他们做内应,否、否则不可能——没人知道那条密道!” 艾哈麦德说到。
“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你怎么知道?”巴特问艾哈麦德
“这些人冲进来什么也没说,见人就杀!但是他们认识她,还知道她身上的伤,用拳头猛击了她的伤口,把她扛到肩上就要掳走!我、我就——”
乔伊看了一眼那女人,她身上披着的沙色德斑迷彩野战风衣上,喷溅上了大片的模糊的血肉,他能想象得出,那应该是这女人被人扛到肩上后,拔出手枪抵住那家伙的脑袋开枪造成的。
扛她的那个家伙,一定是大意了,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对付的只是个惊慌失措、不会自卫的普通女人。
“先别说这些了巴特!快想想办法!这些家伙简直就是一支军队,照这样下去,我们扛不住的!”艾哈麦德一边端着AK向外面开着枪,一边大叫着。
“妈的、妈的……”巴特用握着枪的手猛揉着脑袋,连了骂几句之后,啐了口唾沫,一把将那女人拉过来,推到了乔伊身边。
“乔伊,现在什么都来不及解释了,你现在就带她走,直奔席林堡,我们掩护你俩冲出去。”
这个时候,乔伊这才真正看清了那个女人的样子,她的确比照片上看上去更漂亮,个子不高,身材非常匀称紧实,腰身很挺拔,给人感觉很像个运动员,不过,她的状态却也比照片上更糟糕,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呼吸很吃力,看上去非常虚弱,头上渗出的汗珠顺着面颊和脖子直往下淌,额头和鬓角的头发也都被汗水打湿了,巴特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她手扶着墙弯下了腰,闭起眼睛,使劲抿着嘴唇,似乎在强忍着某种剧痛。顺着敞开的领口,乔伊看到有一段绷带从她的左肩贴着前胸延展向腹部。
“你怎么了?伤到哪儿了吗?”乔伊扶了下那女人,女人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的衣服口袋里,有药,找出来,让她吃下去,2片。”巴特说着,从身边的一个手下那里要过了一把挂着方形弹仓的RPK机枪,准备和外面的人拼命。
“她这是有什么病?还是有什么伤?”乔伊把手伸进了女人的口袋,果然摸到了一个小药瓶,上面的字他看不懂,好像是瑞典文。
乔伊刚要打开药瓶,那女人却按住了他的手说:“不行……现在不能吃这个药……现在不是时候。”
“不要紧……我的身体我了解,扛得住的……”女人说着,把药瓶从乔伊手里接过来放回了口袋。重新振作起精神,站直了身子。
“好吧,随你。”巴特单手提起那机枪,一边交待艾哈麦德和几个手下盯准外面的人,准备来一轮火力压制,一边抽出烟叼在嘴里点上,拍了拍乔伊的肩说:“出发吧,我送你们一段。”
“等等,伙计,先别着急出门,这他妈可跟说得不一样!这活儿我干不了!” 乔伊拦了巴特一把。
“哪儿不一样?送这个女人,从这儿出发,去席林堡——哪点和之前说的不一样?”
“别装傻,巴特!我能做什么样的活儿你是知道的,现在看看外面!你以为我是兰博吗!?乔伊说着,把巴特拉到一边,避开了那个女人。“这群混蛋到底是什么来历?这女的是什么人?给我说清楚!我是来赚钱的,不是来送命的!”
“你抽什么疯”?巴特又瞪大了眼睛,“如果我能回答你这些狗屁问题,我他妈的早就不干这行了,听着小子,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是和什么人鬼混的时候学会了这套混账话,但给我记住——做这门生意,只要接了单,就算是碰上了外星人来挡路,也不能拍拍屁股开溜!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做你该做的事,剩下的——就得看命!”
“少在这儿教训我,你什么时候开始信命了?推掉做不了的活儿我不觉得丢人!和我讲大道理没用!”
“我一直相信命运,有些东西是你躲不开的,就像几年前天上掉下的那些石头,不管发生什么,做你该做的事!”巴特说到这儿,提高了嗓门儿。
“你也看到了,我的餐厅——我的家,全毁了,但我绝不会去找委托人发一句牢骚,更不可能把这位女士交出去!因为我知道我该做的是什么!我该做的——就是把你们送出这个大门,送出这条街,送到尽可能安全的地方,让你——也就是我的下家儿——快递员,可以开始正常派件,然后,如果我还活着,就回来把这些混蛋杀个干干净净,重新把被毁掉的一切修好,把这儿变成一个能做出最地道的萨姆布卡的新餐厅!明白我的意思吗?”
巴特用他那只大手抓起乔伊的领子,就像在抓一个闯了祸的熊孩子。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屁话,你不是那种人,乔伊,你他妈的根本就不是那种人,否则,4年前在纳杰夫,你不可能跑回去救我,我今天就不可能站在这儿,这趟任务,我也不可能叫你来。”巴特说着,猛吸了两口烟。
就在这个时候,沉寂了一阵的枪声突然密集了起来,艾哈麦德大喊道:“那些混蛋好像又要攻上来了,你们准备好了没有?如果要走的话,最好就趁现在!”
艾哈麦德话音刚落,乔伊见那女人拎着一支AKM突击步枪和弹匣袋走了过来。
“巴特先生,抱歉,我知道你们现在遇到了麻烦,但不管怎样,我都得离开这里了,如果你抽调不出人手,请借我枪和一辆车,我记得出城的大致路线,我自己可以——”
那女人说着,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乔伊,那一瞥,令乔伊心里感到像是被什么东西猛推了一下。
“我答应过你的计划,没有改变,放心吧,这是乔伊。” 巴特打断了女人的话。拍了拍乔伊的肩膀”,他送你去席林堡,和你们的人接头的,这个人,你可以绝对放心,我用性命担保。”
“Yana。” 女人朝乔伊伸出手,上面还缠着布带。
“你需要的一切早就准备好了,车就停在旁边的那个院子里,丰田皮卡,绝对好使,油料和武器弹药也都备好了,你能想得到的,我都给你带上了!”巴特说着,掏出了车钥匙。
“车我来开,乔伊,请你帮忙应付其它的事情。”女人上前一步,拿过了巴特手里的钥匙。
“没问题,我们现在就走。”乔伊说出这个话,似乎感到一股血涌上了脑袋。
“好,跟着我!”巴特扔掉了嘴里的烟,端稳了怀里的机枪,准备开路,迈步之前,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从自己的挎包里拎出了那个装萨姆布卡的纸袋,丢给了乔伊。
“路上小心,等你回来,尝尝我的手艺,比这好吃十倍。”
对这个叫“Yana”的中国女人,乔伊尽管感受到她绝非普通人,但是,直到出发的那一刻,乔伊仍然觉得,她应该只是个“非战斗人员”。
或许,她受过一些军事训练,心理素质和反应能力比普通人强一些,有点自我保护的能力,带着这样一个“肉镖”,不会太过累赘,仅此而已。
然而,在见识过这女人是如何以远超常人的驾驶技术,开着那辆皮卡一路甩掉追兵、突出重围,逃出特莱比勒后,乔伊彻底蒙了,这个女人在他眼中成了一个迷。
从冲出阿杜尔餐厅后院的那一刻,到车子第一次停下来时,已跑了7个小时,400多公里。
女人驾车走的路线,基本上是巴特之前在地图上规划的路线,乔伊很清楚地记得地图上
标注的那些重要位置,那都是躲避检查站,进入荒僻的废弃公路和无人地带的节点。
许是为了尽量避人耳目,巴特规划的这条路线,绕开了几乎所有主要交通干线和市镇,很多路段,都是在沙漠的无人区里,在废弃的公路上。
经过了几十年的战乱和“二次前夜”的社会震荡,在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荒废的道路和城镇随处可见
车子在空旷的公路上缓缓停下,乔伊浑身猛地抖了一下,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至于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乔伊完全不知道。
“怎么了?”乔伊握紧枪,从后排座上跳了起来,座位上的子弹壳和手雷保险帽,咚咚地掉落在脚下的胶垫上,听到这声音,乔伊才真切的想起了之前的激战、追车、突围。
乔伊瞥了一眼仪表盘,油箱的灯已经亮起来了,一旁的时间显示为:17:55。
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气温已经降了下来,落日的余晖把整个天空映成了一片火红,大片黛紫色的残云斜在天地之间,使乔伊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还有一半游离在梦境之中。
“这是哪儿……妈的,我好像——”乔伊使劲揉了揉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个情形下,居然睡了过去。
“就快驶出纳杰夫省了,你只睡了一小会儿,别紧张。” 女人把车停稳,拉住了手刹,摇下了被子弹打出裂痕的车玻璃,把手搭在车门上,活动着手指,长抒了口气,转头向路的一侧望去.
那里错落着一些黑漆漆的影子,在沙漠里的,是几个废弃的油井,停摆的“磕头机”像是戳在旷野中的巨大锤子,离路面近一些的地方,有几辆面目全非的坦克和装甲车,远远看上去已辨不出型号,甚至看不出是在哪场战争中被遗弃的。
“我这是怎么了……”乔伊说着,觉得自己睡着这件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他打开车门跳下来,打算赶紧干些实在的活儿,以缓解尴尬。
下了车,乔伊绕着车走了一圈,大略地检查了一下车身,弹孔和凹痕比他想象中要少,他掀开车斗上的帆布提出一桶油,拧开油箱盖往里灌油。
“你真有两下子,车怎么开得这么厉害?” 乔伊边干活边对女人说着。
女人似乎是没听见他的话,望着天边出神儿,微风吹着她的头发,夕阳映在她的脸上,使她看上去没有那么憔悴和疲惫了,这时候的她没有穿着外套,露出了肩颈和胳膊上漂亮的肌肉线条,也露出了身上的绷带。
“喂,你车开的这么厉害,是怎么练出来的?”乔伊提高了嗓门,又问了一遍。
“驾驶员?你是说——你是一个开车的司机?别逗了。”乔伊笑了起来。
“被那群混蛋的车堵在巷子里的时候,你居然能有那么快的反应,能挂着倒挡以那种速度把车开起来,还在那么窄的地方,连拐几道弯,直接退出去,真把我吓呆了,当时如果撞到了墙上,或者被卡在那里,我们就死定了,这辆车会被扫成筛子。”
女人继续活动着手指,浅浅的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好像他们谈论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事情。
白天经历的那一场追逐与激战,使乔伊到现在都觉得脑子是懵的。
那女人的表现实在太不可思议,车辆在她的操控之下,不仅跑得像一只抓不住的小怪兽,而且还极具攻击性,最初追上来的那一波摩托车,没等乔伊开上几枪,就全都被这女人用一套闪转腾挪、急刹急停的操作撞飞了出去,后来冒出来的那些越野车和皮卡,更是怎么也撵不上他们,每一次转弯,那女人都能把咬在后面的追兵甩掉一大截,这给了乔伊很多的发挥空间,以至于他没怎么费力,就用手雷和榴弹发射器干翻了3-4辆追车。
乔伊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也没有取得过这样的“战绩”,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一切不像是真的,而像是上个世纪90年代老动作片。
想到这些,乔伊感到一种强烈的兴奋,他太好奇这女人是什么来历了,同时,也迫切地想听听她对自己的评价,甚至想直接问问那女人,有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将一颗手雷利索地抛进从侧方越野车车窗的,有没有看到,他算准时间和速度,将另一枚手雷丢到地上,准确无误地炸翻了另一辆车的神操作。
“所以,你到底是驾驶什么的?有那样的方向感和反应速度,难道你以前是开战斗机的?”
“乔伊,你还需要再休息一会儿吗?我们得继续赶路,时间很紧。”女人显然是不愿闲谈,把话岔开了。
“不,完全不用,我根本不需要休息,接下来我来开车,倒是你,最好到后座去睡一觉,还有,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之前没来得及吃的那个药,现在是不是要吃一下?”说着这番话,乔伊感觉自己居然有些紧张和殷勤。
女人下了车,披上了那件野战风衣,从口袋里拿出药瓶倒了两片吞了下去。
“这个药,会让人在一段时间内意识不大清醒,可能会昏睡过去,而且睡的很沉,如果出现这种情况——”
“放心,好好睡,我本来就是负责保护你的。” 乔伊灌完了油,拧上了油箱盖子。“按理说,你什么都不用做,一切都由我来摆平,这一点,请你相信我,然后,我要说的是——”
“我要说的是,我也有我们的荣誉,只要接了任务,就算是遇到外星舰队来挡路,我也决不能把你交出去。我和巴特能合作这么长时间,也是因为这个。”
巴特说过的话,乔伊现学现卖,想尽可能说得自然点儿,但还是有些嘴瓢。女人继续看着乔伊,她眼神里的光,令乔伊有种不敢撒谎的感觉。
“现在这情况下,你即便不相信我恐怕也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在到达席林堡之前,我们两个之间,应该完全的信任彼此,你同意吗?”
“我想要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今天遇到的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你的身体到底有什么问题?”乔伊说着,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态度显得诚恳而坚定。
女人没有回话,眯了一下眼睛,像是在认真考虑乔伊的请求。
“我是个守规矩的人,从不喜欢八卦,但以今天这个阵仗来看,我必须知道对手接下来可能会出什么牌,是要活捉你、还是只想要你的命?还是想要什么别的?”
“我的体内,装有一个小型容器。” 女人突然开口说到。
“这支金属罐里储存着很重要的东西,对于世界上的几个军工复合体和财阀,非常重要,当然,对我们的人来说,它更重要。”
乔伊心想,这些年,不说在其它的地方,至少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巴什、翰墨、科尔曼,这新兴的‘三巨头’,占据了矿业、冶炼、运输、军工、安保……所有这些赚钱的大生意,谁还有活路?在战争结束后,NFA重返中东,地方政府已然成了他们的买办,在南部这里或许还好一些,在代胡克省,得罪了他们的人,简直连呼吸空气的权力都没有。
想到这些,乔伊倒吸了口冷气,用手搓了搓脸,继续问道:
“这点我不清楚,不过从他们的武器装备,以及战斗力来看,似乎还不是,可能是他们雇佣的当地武装分子,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这份东西落到他们手上,所以——”
“所以你们把这玩意装进了你的肚子里?这真是我听过的最疯的事情,为什么这么做?”
女人缓缓的说:“这是巴特想到的办法,用一种小型的树脂容器,把这些东西放进了我的身体里,这样可以避开一般的安保检查,也能保证它的绝对安全。
“直到和你们的人会合,才能把它取出来,对吗?”乔伊接着问。
“是的,另外,这个树脂罐上有一个生命体征监测器,如果我死了,罐子里会产生强酸,将里面的东西融毁,因此,我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和这件物品。所以那些雇佣兵才会千方百计试图将我活捉,同时,他们还要防止我自杀。”
“这活儿可真他妈难做……我说这些混蛋怎么畏手畏脚的,进攻阿杜尔餐厅的时候畏手畏脚的,追我们的时候,也是一副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
“围攻餐厅,说明他们的耐心已经快耗尽了,在我到巴特先生那里之前,他们接近我的方法比这要谨慎得多。”
“所以,巴特那里出了奸细,给外面的人做内应,打开地下室的通道,想悄悄摸进来把你抓走,结果没有成功,于是就来硬的——这应该是他们做的最后一点儿心思缜密的‘细活儿’了吧?”
“或许吧。接下来,他们恐怕会越来越急,越来越简单粗暴。”
“你的那瓶药,是为了止疼,还是为了让你身体里的那个什么装置——保持正常?”
“树脂罐和监测器会给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这种药可以帮我缓解,但是会有副作用,它会让人在一段时间内意识混沌,反应迟钝,无法集中精力,所以在不那么安全的时候,我不能吃。”
“所以中午的时候,你就算要疼死,也不吃?”乔伊看着女人的腹部,皱起了眉。
“放心,以我们所受过的训练,这点疼痛是可以应付的。”
“真他妈的……”乔伊摇着头,掏出盒薄荷糖吃了一颗,又递了一颗给女人“那么,你所说的‘你们的人’,到底是谁,你是为谁工作的?
女人没有接那颗糖,“乔伊,我刚才说的,就是我能说的全部了,我们的组织为了促成这次合作,作为交换条件,已经授权放出了许多重要情报,而这些情况,也本该由巴特告诉你。你有你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纪律。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纪律?”这个词乔伊很少听人说到,但就是这个词,似乎使乔伊意识到了什么。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从头到脚。忽然猜出了些什么。
“你们的人,即便不穿制服,往那里一站,也能看得出来……”乔伊自言自语的嘟囔着。
女人被乔伊这样一番打量,有点警觉,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你这衣服上沾了那么多血,别再穿了,换一件吧。”乔伊脱下了自己的黑色外套,扔给了那女人。
女人身上盖着乔伊的夹克,蜷在后排座椅上,像个孩子沉沉地睡去了。
乔伊一边开着车,一边听着收音机。老式皮卡的收音机,还要靠旋钮来回调台,调台时嘶嘶啦啦的声音,总是令乔伊很着迷。
虽然从小就生活在伊拉克,但乔伊的阿拉伯语只能算凑合,他跳过了所有阿拉伯语频道,专挑英语频道听,通常,乔伊喜欢听音乐台,但这一次,旋钮划过某个时政频道的时候,乔伊隐约听到了‘科尔曼能源公司’的名字,赶紧转了回去。
“……从上周末的记者招待会上发布的信息上可以看出,科尔曼能源公司与巴什公司合作的月球能源开发项目,很有可能遇到了一些始料未及的技术困难,以至于两家公司都宣布推迟举办与该项目有关的一系列外部合作招标活动。此外,据休斯顿当地的一家媒体透露,6月20日晚,巴什公司COO——本杰明·伯恩,在出席肯尼迪航天中心举办的一次答谢晚宴的时,被人拍到在私人休息室的走廊外,用移动电话进行了一番似乎极不寻常的通话。在通话过程中,伯恩一度情绪失控,通过拍下的影像,唇语专家发现,伯恩在通话中多次提到了“不能放过”、“铲除”、“杀掉”等耸人听闻的词汇,并且疑似两次使用了“Chink”这一对中国及中国人带有强烈敌意的词汇,但也有一派观点认为,这类猜测属于无端臆断,伯恩在通话中使用这一单词,也有可能是在指月球地表的缝隙。然而,无独有偶,据知情人士透露,就在这段通话的几个小时后,美国东部时间6月21日上午2:07,一枚位于近地轨道、隶属于巴什公司的商用卫星,进行了一次非常规的机动变轨,而这次变轨的运动轨迹,与一艘中国探月返回飞船进入近地轨道的飞行轨迹重合……”
听到这段内容,几个关键词在乔伊的脑海里相互碰撞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得更大了些。
“……据悉,根据《国际宇航联合会外层空间科考活动备案》记录显示,一支中国探月科考队曾于6月18日登月,计划展开一系列月球地质研究工作,并于6月25日返回,这支科考队是由4名太空地质学家和1名女性宇航员组成的,其中包括著名太空地质学家吴刚,他曾是末日小行星撞击事件调查委员会中的一员。然而,外界推测,这支科考队在登月后不久,便与指挥中心失去了联系。6月20日,国际空间站的监测记录显示,该科考队的返回飞船已启程开始返回地球,这一极不寻常的现象,引起了部分消息人士的特别关注,当然,目前一切观点都只是通过推测得出的,这一系列事件之间是否真的存在关联,还有待进一步证实……”
乔伊全神贯注地听着收音机里的内容,将车停了下来,回身看了看那躺在后排座的女人,他隐隐感觉,这则新闻里所说的“远在天边”的事情,其后续的发展似乎近在眼前。
车刚停稳,女人似乎就感觉到了什么,扭动了两下身体,嘴里发出了一阵含混的声音,接着,说起了梦话。
“危险……危险……姜光宇……不……别过去……小心……他们……不……赵鑫铭……别过去”
女人的梦话说的是汉语,而且是那种 “标准普通话”,自从舅舅和舅妈死后,乔伊就再没在如此近的距离,听到身边的活人说过汉语了。尽管如此,女人说的每一个字,乔伊都能听懂,舅舅总对他说,母语这东西,深深埋在人的脑子里,你如果很久不用,也许就不会说、不会写了,但就算再久不用,也一样能听懂,他对乔伊说,汉语永远是你的母语。
乔伊探过身去,看到那女人紧闭着双眼,眼珠在眼皮下快速地转动着,她紧紧皱着眉,出了很多汗,不时的摇着头,似乎是在经历非常可怕的噩梦。
“吴老师……不……吴老师……你坚持住……我们马上回去……回去……吴老师……罗阳……罗阳!你小心啊!不!”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身体的反应越来越强烈,她猛的蹬了下腿,脚重重的撞在了车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喂,醒醒,你没事吧?”乔伊推了推女人的肩膀,但女人并没有醒来的迹象。她拼命摇着头,好像在梦里拼命挣扎着,盖在身上的衣服被她甩开了,身上的衬衣领口敞开着。乔伊看到她穿在里面的深蓝色的背心上,胸口位置似乎印有一个白色徽章,像是某种空军徽章。他想看清那徽章的样子,于是伸手去拨女人的衣领,结果身子不稳,手一下按到了她的胸部。
女人一下惊醒了过来,大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掏出手枪,扳开了保险,枪口指向乔伊,这一系列动作之迅猛流畅,完全是一种肌肉记忆,乔伊被吓了一跳,出于生存本能和职业素养,也做了不受大脑控制的动作——他攥住女人的手腕猛撞向椅背,把她手里的枪撞掉,紧接着抓住女人的肩,正要拧她的胳膊,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在对付敌人,急忙收手。
乔伊松开手,刚要张嘴说话,女人便迅速抽回肩膀,抬起腿狠狠踢了乔伊一脚,乔伊被踢得脑袋一蒙,手指无意间抠开了车门把手,整个人从车里翻了出去,滚到了路边的沙地上。
女人紧跟着跳出了车,双手握枪对着他:“你要干什么!?”
“什么都不干!对不起,听我解释!” 乔伊边说边用手按着流血的鼻子。
女人很紧张,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种刚刚从梦中猛醒的迷离神情。
“能,不过没关系,你也没说出什么来,我看你在梦里好像很难受,像是要窒息了,就想把你叫醒,就是这样。”
女人放下枪,闭上眼调整着呼吸,如梦方醒般地用手遮住了脸,乔伊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
“没关系,我挨打挨的多了,倒是我得向你道歉,刚才——” 乔伊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收音机里的声音打断。之前的一番打斗中,乔伊碰到了收音机的音量旋钮,以至于广播的声音很大,顺着敞开的车门传出来,在寂静的沙漠中显得格外清晰。
新闻简讯已经播报结束了,现在进入了主持人与嘉宾对谈环节,这似乎是一档风格并不怎么严肃的时政类脱口秀节目,乔伊听见一个说话语速极快的嘉宾,正在以夸张的语气和犀利的言辞,输出着自己的观点:
“……不,伊利亚特先生,关于这一点,我和你的看法完全相反!实际上,科尔曼与巴什在月球上的勾当一直备受争议,我完全不认为他们在为全人类的福祉做事。上周华盛顿特区爆发的游行示威活动,难道还不足以表明大多数民众的态度吗?我们那些有良知的纳税人,不能容忍三五个一夜暴富的奸商凑在一起,组成一个俱乐部,然后通过收买一票混账议员,就将整个月球据为己有!就可以将上面的小行星碎片当成他们自家后院里的鹅卵石!就可以让1967年的《外层空间公约》变成一份盖着31国国旗的笑话!是的,我必须说,这一次,他们的步子迈的太大了!比阿姆斯特朗当年那‘一小步’大得多!特别是巴什的那位公子哥本杰明·伯恩,他的做事风格简直像是贵族学校里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而巴什的两个死党,科尔曼能源和翰墨军工,就像是两个毫无感情、毫无道德底线的黑帮!就在去年,他们在巴黎的武器展销会上为演示新式机甲的性能搞‘杀人直播’的事情,我和一位朋友写了几篇文章披露,但很多人都不相信那是真的,那些主流媒体也不肯刊载我们的文章,可我那时候就说过,啊哈,走着瞧吧!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他们迟早会露出马脚!结果怎么样?”
“结果是——这件事据我所知,至今也并没有定论啊,韦兰德先生。”主持人礼貌地插了一句,但这位叫韦兰德的嘉宾并没理会,情绪反而更激动了。
“好吧,眼前的现实就是这样——我们尊敬的总统先生,还有他的幕僚们,以及尊敬的议员先生们,对了,还有他们在欧洲的那些好朋友们,出于一些心照不宣的原因,谁都不愿得罪这位公子哥儿,甚至连站出来说一句扫兴的话都没有,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有人不吃那一套,没错——他们现在碰上了硬茬子,就是那些被伯恩评价为‘没有什么经济头脑’的中国人。在没有违反任何国际公约的情况下,中国人把他们的科考队送上了月球!当中国人决定做一件事情,他们就是这样——不需要议员投票表决,也不需要来回来去的招标——天啊,你们这不是明摆着和伯恩先生作对吗?这让伯恩先生在哪个环节给你们捣乱啊?于是伯恩先生就生气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公子哥大发雷霆,他在休斯顿打电话歇斯底里的在说些什么?他要‘除掉’的是什么人?还能是谁?当然是不吃他那一套的中国人!他认为中国人在月球上拿了他家后院的鹅卵石,于是他们做了什么?你们看到了——嘭——啊哈!这就像打台球一样,用他们的卫星——也就是那堆把近地轨道搞得像保龄球架子一样拥挤的太空垃圾!用这些玩意儿去撞中国人的返回飞船,改变中国飞船的运动轨迹,让他落不到中国西北的沙漠里,而是飞到他伯恩先生能为所欲为的地方去!落到墨西哥湾去!落到伊拉克或叙利亚的荒漠里去!落到那些每天都有疯子在街头端着AK火拼而警察部队只负责收尸和收受贿赂的地方去!在那里,他和他的死党可以用钱摆平一切!可以轻轻松松抢回“本该属于他们”的鹅卵石——或是其它一些只有上帝才知道鬼东西!这就是他们的做事风格,他们做的出来,这就是我的猜测,而时间会证明,我猜得八九不离十,即便现在已经没有几家媒体敢请我作客了,我也还是要说——”
乔伊一把关上了车门,收音机里韦兰德先生的声音一下变小了许多,乔伊吐了口带血和沙子的唾沫,问那女人:“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中国宇航员,我猜的,也八九不离十吧?”
听到这句话,女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乔伊看到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你不说,我也基本可以肯定了。” 乔伊耸了耸肩,“老实说,我刚才的确碰了一下你的身体,但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一下,你身上有没有这方面的印记,比如,飞行员的纹身之类的,或者——”
“任何一个中国军人,身上都不可能出现纹身。”女人不置可否的说到。
尽管在那一晚,女人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承认,但乔伊认为,她的沉默就已经回答了所有问题。
为什么一个带着军人特质的中国女人,只身一人出现在鱼龙混杂的伊拉克;
为什么她的“老板”会通过委托私人安保公司,急匆匆地要把她从伊拉克带到伊朗;
为什么她身上带的东西如此重要;为什么那些雇佣兵会对她穷追不舍。
不过,有没有答案其实都一样,乔伊想起了巴特的话——继续做他该做的事情。
巴特设计的路线,是十分安全的,从纳杰夫省到瓦西特省,一路之上,两个人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乔伊心里知道,如果在这条路线上,他们遇到追击和阻截,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巴特和他的人被彻底拿下了,并且供出了所有的知道的事情,但这种情况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发生。
然而,这趟形成注定不会那么简单,在临近里法伊的地方,他们还是遇到了点风波。
在里法伊,乔伊知道那里有一个小有名气的雇佣兵头目,叫做萨利姆,此人经常做一些非常卑鄙下作的勾当,其中之一就是将自己的人伪装成政府军,在一些政府军无法实际控制的地方,设立假的临时检查站,拦截过往的车辆,谁都明白,凡是走这种地方的车,做的往往都不是合法生意,所以只要拦下,就很容易捞到一些稀罕宝贝。这套把戏,萨利姆的人做的驾轻就熟,通常,他们这么干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有针对性地要劫下某一个“订单”,但有的时候,只是守株待兔,撞撞运气。当萨利姆的人走运的时候,就要有人经历十二分的倒霉了,萨利姆的人做事非常凶狠残忍,抢了东西后,从来不留活口。
乔伊和萨利姆是打过交道的,也很熟悉关于他的传闻,所以,当他们的车被一伙儿政府军打扮的人拦住的时候,他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他精心设计的,还是赶巧被他撞到了。
总之,乔伊没有跟那些假政府军多说一句废话,和女人打了个配合,瞅准时机,抄起枪朝这些家伙一通乱射,直接闯了过去。
闯过里法伊这一关,并不费力,但是后面的行程却变得异常凶险,萨利姆的人比特莱比勒的那伙来历不明的武装分子更加难缠,经过了一路的追击和围堵。6月23日早上,乔伊和那女人终于到达了席林堡,找到了地图上的那处废弃工厂。可当乔伊拿出了之前巴特交给他的旧手机和IC卡,装好之后,拨号给了收件人,却怎么也打不通这个电话。
人人都有漏接电话的时候,乔伊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和围追至此的萨利姆手下周旋。
然而,萨利姆的人越聚越多,乔伊和女人渐渐陷入了苦战,精疲力竭,最后,只能退守到一处废弃的厂房中,等待转机出现。
乔伊一遍一遍地按着电话上的重播键,心里不停诅咒着萨利姆。
所有雇佣兵组织都是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这一点可以说是常识,但是在乔伊看来,萨利姆更加卑鄙龌龊,他之所以能够发家,完全是因为他有一套冷血至极的“生意经”。
在伊拉克与土耳其和伊朗的边境地区,萨利姆常年做着跨境运输的买卖,大部分时候运东西,偶尔运人。对背景比较硬的主顾,萨利姆做事从来是“十分规矩”,价格公道,然而,对于那些请他护送难民离境寻求庇护的民间组织,他却是另一副嘴脸。通常,他会收取极为高昂的保护费,那个要价,会高到令人难以置信,然而在拿到钱后,萨利姆会在边境线上,把这些难民转手交给最恨他们的极端武装派别手里,任他们被肆意屠戮、虐杀,以此作为一种贿赂,讨好某些地方军阀。
对于这种操作背后的逻辑,据说他在一次醉酒后跟他的某个情妇是这样解释的:越是害人的生意,越要标高价,对于那些想要穿越边境找活路的可怜虫,如果我收费太少,他们就会对我起疑,怀疑我要害他们,可我当收了他们那么多的钱,他们自然而然会信任我,以为我做事肯定对得起这个价格,一定把他们安全地送到地方,然而他们想错了,我就是要送他们这些蠢货去死,实际上,就算他们有幸逃出生天,也不会怀疑是我把他们送到仇人手上的,他们只会以为一切都是意外。
第六次中东战争爆发前,乔伊在东部呆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整个边境地区都很乱,乔伊也干过护送难民过境的活,哪一边的生意他都做,有时候就在同一天,上午他刚刚把某个族群的难民送出去,下午,他就把和这个族群水火不容的另一批人,带进来,坐的是同一辆大巴,音响里放的是同一盘CD,这种感觉令他觉得很神奇,他知道彼此仇恨的两族人,对对方做出的暴行,但是他们的老人、妇女和孩子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区别。从出生开始,在伊拉克生活了20多年,经过见过了太多的惨剧,乔伊从心底里并没有恨过哪一个族群的人,却经常想把萨利姆那样的人碎尸万段。
乔伊一遍喊着,一边将刚刚咬过的电池,重新插回手机后面的卡槽里,死死按住开机键,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巴特说过,这种旧手机的电池,以前可以让手机待机一周,现在由于老化,只能用个把小时,但这对于接头工作来说,足够了。
巴特可能也没料到,乔伊足足拨了2个小时的电话,还是联系不上收件人。
如果老电池没电了的话,出于应急需要,取出来咬一咬,兴许还能再用一小会儿,这也是巴特教的。
咬扁的电池插回手机,奇迹果然出现了,手机重新启动,带裂纹的绿色屏幕上,握手的动画过后,显示出了时间:
乔伊按下了重播键,屏幕上的星号只闪了一下,就灭掉了。乔伊简直想把这手机扔在地上踩两脚。
太阳开始往西边坠了下去,厂房的二楼,立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满地的子弹壳也被照出了影子,令人眼花缭乱,建筑的一些角落里,趴着萨利姆手下的几具尸体,这群家伙是大约在10分钟前冲上来的,正如乔伊所说,别看他们人多,并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实际上,主要不是乔伊的对手。
那女人虽然有一定的战斗能力,而且应对各种情况十分沉着、冷静,但毕竟是个非战斗人员,在战斗中,乔伊一直注意着与那女人保持距离,绝不超过3米以外。
“真他妈垃圾” 乔伊低声嘟囔着,把手里的格洛克17扔到了一边,“马其顿双枪”乔伊今天发挥得并不顺手,他还是要赶紧找把长家伙。
他在几个被干掉的雇佣兵尸体旁转了两圈,捡了支AKM挎到了自己肩上,又从尸体的胸挂上摘了5-6枚手雷,最后捡了两把毒蝎式微型冲锋枪,准备给女人当做备用武器。
此时,女人靠坐在一处立柱下面,正用一块布条往右腿的一处伤口上绑,她的右腿被子弹擦伤了一块,虽然只是很轻的伤,但是血仍然在她的工装裤上浸透了一大片。
乔伊也受了伤。在换子弹的时候,乔伊差点被一个摸到背后的家伙用霰弹枪近距离怼死,那一下太悬了,是他大意了,弹匣没插好,他只能握着空枪和那家伙肉搏,还好反应比较快,利用了一下地形优势,但那人还是在被踢下二楼之前,用匕首戳中了乔伊的肩膀,这一下不深不浅,乔伊决定不去理会。
“你怎么样,还坚持得住吗?乔伊跑到女人身边蹲下,分配着捡来的弹药。
“彻底没电了,真他妈见鬼!你们的人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死活就是没有人接手机?”乔伊有些迁怒于女人。
“别担心,既然电话已经拨出去了,他们会找到这里的。
“现在距离我拨出去的第一个电话,已经过去2个小时了,我没法不担心,萨利姆那家伙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的人马上还会冲上来,看你这副样子,到现在也没吃药,腿还伤了……”
“我不要紧。”说着,女人用枪托拄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靠在墙上喘了几口粗气。乔伊感觉得出来,女人的体力已经快到了极限了,体内的疼痛,腿上的伤,这一路的周旋苦战,几天来一直紧绷的神经,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乔伊想如果是换做自己,早就崩溃了。
“乔伊,你和你的那位公主怎么样了?想在这厂房里一起共度余生吗?”
“哈哈,我的余生还长着呢,倒是你,萨利姆,余生大概没有几分钟了,好好欣赏一下夕阳落日的景色吧!”
“我是想问你,萨利姆,你这么想要抓这个女人,巴什公司究竟给了你多少钱?”
这是一句试探,到了这一步,乔伊仍然想确认一下,对方的雇主究竟是不是巴什公司。
“什么意思?想要把人交出来,让我分你一点吗?”萨利姆没有否认。
“我只是好奇,巴什为什么会找你这种下等货色来干这么要紧的活儿?”
“乔伊,说真的,你本来是有机会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并且拿到点好处的,可你一直对我缺乏尊重,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一会儿,我要把你的十根手指,一根接一根用小刀切下来。”
“那我也要说,你这种下等货色,不配接巴什的活儿。”
听到这里,乔伊几乎可以100%确定,萨利姆背后的雇主就是巴什公司了,他看着身边的女人,笑了笑,接着大声说:
“或许是吧,或许我真的配不上这笔生意,但我也不想就这么认输,成全了你这家伙,听着,萨利姆,给我几分钟时间,别再派你那些杂兵上来烦我了!”乔伊说到这儿,玩笑的口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带着怒音,一字一顿的低声说。
“你送上来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接下来,让我静一静,在我没有叫你之前,如果你胆敢再做蠢事,哪怕让我看到一点点苗头,我发誓,我会立即杀掉这个女人!我们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这番话好像确实令萨利姆始料未及,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别想耍花招,你若想杀死那女人,随你的便,我不在乎,但我劝你别做傻事,你已经无路可逃了,给你5分钟。”
“去你妈的。”乔伊动了动嘴唇,并没有骂出声,他取出口袋里的薄荷糖往嘴里倒了两颗,一阵清爽的凉气直冲咽喉,他长出了一口气,依着墙蹲了下来。
“这个老混蛋,就是个孬种,他害怕了。” 说着,乔伊把薄荷糖递给了女人,“放心吧,他不敢上来了。”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女人接过薄荷糖吃下,这让乔伊感到有点意外。
“不知道。或许,要看命了。”乔伊掏出没电的手机看了一下,把里面的电池抠了出来,又狠狠咬了两下,再想装回去试试,可那电池却因为被咬得严重变型,摁不进卡槽了。
“乔伊,你也是中国人,对吗?”女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乔伊有些发蒙。
“我看到你有几次,不出声音地骂脏话的时候,说的是福建方言。”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似乎掠过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的确,每当气急败坏的时候,乔伊在心里大骂的话,是小时候舅舅常骂他的话,乔伊其实从来也不知道那话的真正含义,只知道那是母亲和舅舅这边福建老家的口头禅。
一个人平时无论用什么语言说话,在极度紧张、愤怒、恐惧的时候,脑子里回响起来的声音都是母语、是乡音,乔伊骂街是这样,女人说梦话亦是如此。
“我母亲,我舅舅和舅妈,是福建人。父亲是四川人。” 乔伊淡淡的回答道。
“我的名字,乔伊,不是JOEY,我姓乔,生在伊拉克,所以才叫乔伊。”这句话,乔伊是用中文讲出来的,说得有一些磕磕巴巴。
女人看着乔伊,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同样用中文说:“我叫云昕。”
乔伊挠了挠头,用中文结结巴巴地说:“我中文不好,太久没说过了。你,中文真好。”
“不,我是说,你说的中文,很好听,比我舅舅舅妈说的那种,好听。他们也是中国人,但他们说的,带家乡口音的那种,没有你说的好听。”
“一个人用乡音讲话的时候,是他情感最自然流露的时候,也是他最好听的声音。”
“我没有故乡。”乔伊冷冷的说,“这里不是我的故乡,中国,也不是。”
乔伊想了一下,撇了撇嘴,“没有,这里很糟,但我觉得其它地方,更糟。”
“那里的人,如果都像我的父母,和我舅舅舅妈一样生活,那种地方我光是想一想都觉得难以忍受。”乔伊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胸挂,查看肩上的刀伤。
云昕没有接他的话茬,拿起军用水壶把将伤口表面冲洗了一下,从手边的急救包中取出药粉,撕开洒在上面,然后十分利索地将一卷绷带缠了上去。
“抱歉,我无意冒犯,中国是你的祖国,我不该这样说,但是——”乔伊感到有些尴尬。
“如果你了解中国,就不会这样说了。”云昕一边为他继续包扎一边说。
“我舅舅和舅妈,还有他们的同乡,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他们在这边做生意,在我看来,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似乎从来没有一分钟是为了让自己快活而活的,他们比周围所有的人都勤快,阿拉伯人、犹太人、土耳其人,还有那些白人。我没有见过有谁像他们那么辛苦,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干活上,把挣下来的每一分钱都存了起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他们从来不会发牢骚,有人毁了他们的生意,毁了他们的店铺,他们不会去报复,不会像这里的人一样,叫上同族的人拿起AK找人拼命,而是相互帮忙借一些钱,然后换个地方,重头再来,他们说他们这么做,全是为了‘以后’,还告诉我,中国人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什么都不怕,才能在任何地方立住脚。可结果怎么样? 2009年,我父母被美军的炸弹炸死了,我那时才3岁,真他娘的,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我的舅舅舅妈,他们更惨,2017年,在巴格达闹市区送货时被汽车炸弹炸死了,现在除了我,有谁还记得他们存在过,谁还记得他们受过的苦,他们辛苦攒下的钱到哪去了?那些钱,我一分也没有拿到。要说他们给我唯一留下的遗产,就是一份教训——千万不能像他们那样生活。”
乔伊一口气说了很多,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在这么一个不适合闲谈的时间和地点,面对这样一个不适合成为倾诉对象的女人,自己竟然说出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你的家人说的没错。”云昕包好了乔伊的伤口,往外套上擦了擦血:“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后,我们现在所做的,也是为了今后,中国人恰恰是为了‘今后’,才要拼尽全力,要给过去一个交代。”
“什么意思?过去、未来,纠结于这些,有什么意义?如果一个人马上就要死了,在乎那些有什么用,就像是你,为了任务,受了这么大的苦,你觉得值吗?”
“我失去了战友,现在,只有完成这份任务,我才敢去回忆他们的样子,否则,不只是我,还有其他那些活着的战友和同胞,都有可能会为了逃避屈辱感的折磨,尝试着去忘记他们。”
“等等,我还是没明白你的意思,你说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记住那些死去的同伴?”
“是的,而且是不带着愧疚的铭记他们。”云昕望了望外面的夕阳,继续说道:“记忆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段经历,如果它带来的仅仅是痛苦无奈,以及在厄运面前绝望无助的感觉,那么,我们的潜意识就会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尝试将其忘掉,连带其中所有的人、所有的细节,全都忘掉。可越是这样,我们就越痛苦。既忘不掉,又不敢直视,这种模糊的记忆造成的精神熵增,只会使心中的伤口,永远无法结痂。”
女人低头看了看受伤的腿,接着说:“无论多么巨大的伤疤,都不可怕,每个军人都明白,伤疤有时候比勋章更令人感到荣耀。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这种永远也无法结痂、永远在流血的伤口,它会让你寸步难行,不敢往前走。这个道理,对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每一个民族来说,都是一样,中国人,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对这一道理体会最深的人。”
云昕继续说:“但是如果我们能拼尽全力,为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做一个了结,让它结痂,变成一道疤,那么,我们就不会再害怕想起曾经的灾难了。不怕记住过去,才能走向未来,否则,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或许在你眼里,这些人每天都在过着苦役一般的生活,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自己曾经的伤口尽快结痂,好让他们自己,以及他们最在乎的人,不必带着旧伤,躲躲闪闪地忍受着周围的恶意。在中国,在全世界,数不尽的中国人,都是在为这样的目标拼命。”
“结痂,结痂……这真荒唐。” 乔伊重复着这个词,露出了一丝略显不屑的表情,但随即却陷入了沉默。他又下意识地转起了左手尾指上那枚造型浮夸的骷髅戒指,那个戒指下面,盖着一截手指被切断时留下的疤。
“五分钟到了。”萨利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怎么样?乔伊,想好要怎么死了吗?”
“来吧。”乔伊大喊着回答道。“我已经想好怎么干掉你了!”
之前,乔伊对萨利姆说,你这家伙的余生,可能就剩几分钟了。
在那座废弃的工厂里,萨利姆举着扩音喇叭喊完话没多久,乔伊就看见天边飞来的一架无人机。
起初,乔伊还以为这是萨利姆这伙人的,但是很快,他就听到萨利姆不屑地说:“别搞这些没用的无聊把戏,乔伊!你以为这种小东西能救得了你吗?!”
他话音一落,外面随即响起了枪声,他的手下纷纷端起枪朝那无人机开火,但打了半天也没打下来。
乔伊起身走到立柱旁,看到那无人机悬停在空中,体积比一般的民用无人机要大很多,表面是沙色的迷彩涂装,它偶尔被子弹击中,只是晃动一几下,并无大碍。
“见鬼,快把它打下来,你们这群蠢货!”萨利姆大骂着他的手下,忘记把扩音喇叭关上,那气急败坏的声音乔伊听得清清楚楚。
窜上天的弹线变得越来越密集,那无人机猛得向上拔了段高度,停稳之后,发出了一阵特别的尖啸声,接着,便开始像地面倾斜弹雨。
萨利姆还是没来得及关扩音喇叭,密集的子弹射到地面、射到金属表面、射穿人体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扩音器刺耳的啸叫声混在一起,响彻了一整片厂区。
慌乱中,萨利姆的人从各自藏身的角落里跑了出来,原先看不到人影的空地上,一下子跑满了人,他们举起各式各样的长枪短炮,朝空中的无人机开火,大喊着乔伊听不清的阿拉伯语,有人甚至扛起了RPG,把火箭弹射上了天,但那完全是徒劳之举,火箭就那样拖着尾烟往天上飞,连无人机的边都擦不着,唯一的作用,就是增加了场面的混乱感。
一时之间,到处人仰马翻,但这种局面没有延续多久,很快,另外一架一模一样的无人机从另一个方向飞了出来,加入围剿萨利姆一伙儿人的工作,不到1分钟,外面安静了下来,地上到处是子弹壳、尸体,以及一些残肢断臂,乔伊推断,后来出现的那台无人机,应该是搭载了应对轻装甲目标的大口径机枪,一些倒霉的家伙被这种东西击中,尸体都变成了碎渣。
萨利姆的人基本被消灭干净之后,两台无人机下降了高度,开始围着厂房前的空地缓慢盘旋,装有小口径武器的那一台,偶尔单发出1-2颗子弹,对还没死透的家伙补枪,与此同时,一群手里端着枪,但穿着与之前的雇佣兵完全不同的人,冲进了厂区。
“抱歉,云昕同志,我们来晚了!”忽然,一台无人机上传出了人声,喊的是中文,那台无人机似乎看到了乔伊和云昕的位置,缓缓朝他们飞了过来。
“天啊,是你们的人!”乔伊兴奋的喊了一句,瞪大了眼睛。
“云昕同志!我是第5调查组的王志!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 那无人机继续喊着,顺着坍塌的外墙,飞进了厂房的二层,机身上亮着红光,朝乔伊和云昕飞了过来。与此同时,乔伊听到楼梯间也传来了脚步声,几个人端着枪跑了上来,都是亚裔面孔。
“你们的人,真的是你们的人,他妈的,终于来了!乔伊的声音更兴奋了,他回身搂住的云昕的肩膀猛晃了两下,大笑了起来。
云昕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手里仍然紧紧握着枪,表情有些茫然。
那几个人在二层四处转了一圈,确认周围安全了,便在两人跟前围成了一个半圆,很快,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瘦高个子男人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径直的来到云昕跟前,敬了个礼。
“第5调查组特别行动队队长,王志,我们来晚了,云昕同志……你辛苦了!” 说着,他用双手握住云昕的手,握得很紧。“怎么样,你的情况还好吗?”
“她腿上受了点轻伤,其它还好,只是一直没有吃那个药,现在距离上次吃药已经过去快24个小时了!” 乔伊在旁边迫不及待的替云昕答话。他听着云昕和王志说着中文,可他自己说的却是英文。
王志没有理会乔伊,迅速打量了一下云昕的身体,继续问道:“样本和芯片,还安全吧?”
“你现在有哪里感觉不对劲么?”说着,乔伊看到又有几个人从楼梯那边跑了上来,其中一个身上的背包,有绿十字标志。
“我……还好,但是,好像——”云昕看着王志,眼神忽然有些发空,她身体一晃,扶了下乔伊的肩,才没有倒下。王志赶忙对刚上楼的人大喊:“李大夫,快,来看看她的情况。”
王志正说着,乔伊只听身后传来了一阵哀求的哭喊声,接着,就是两声枪响,乔伊转头一看,发现是王志的人用枪打死了一个之前没有死透的萨利姆雇佣兵。
“脉搏有些弱,脱水,还在发烧,我们得赶紧带她离开这儿。”李大夫说着,招呼另外两个人过来,准备把云昕带走。那两人中的矮个子走到云昕跟前,第一个动作,就是取下了她身上的枪,另一个身体比较魁梧的大块头,一把拉住了云昕肩膀,动作很猛。
“嘿,轻点,你没看到她快站不住了吗?!” 乔伊推开那大块头,再次扶住云昕的肩。
“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要不要先把那药吃了?” 乔伊搂着云昕,闪开了李大夫那几个人,走到一边的石柱旁坐下。
云昕的身体,好像突然间没有力气了,意识也开始变得有些混沌,和几分钟前的状态判若两人,这令乔伊感到很奇怪,他想从云昕的衣服口袋里拿出药瓶,却被云昕推开,正当他感到疑惑不解,云昕把头紧紧贴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这句话,令乔伊心头一紧,他抬起头,发现王志和几个随从紧紧跟了过来,围在他和云昕面前,两个执意要将云昕搀扶起来带到一边的人,这次动作更粗暴,他们一把将云昕拽了起来,云昕挣了两下说:“我现在头晕的很,不要拉我。”但那两人仍不放手,其中一个说:“你现在需要医生照顾。”
“你一定就是这次负责护送云昕到席林堡的人吧,抱歉,还没来得及认识。” 王志凑过来,要和乔伊握手。
“你们为什么不接电话?”乔伊没有伸手,掏出了那支诺基亚手机晃了晃,“害得我们在这里硬扛了将近3个小时,差点被他们——”
“我们是不会接听电话的,这一点,没有人告诉你吗?”王志的语气很平和“我们接到你用这个手机拨出的电话,就能找到了你的位置,5个小时之内,就会赶到这里。”
“没有人告诉我这些,妈的!所以也就是说,我之前拨出的每一个电话,你们都收到了?”
“为了安全起见,不接听电话,这是我们临时决定的,联络员应该把这情况及时告诉你,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说。”王志的语气仍然很平和。
“谢谢你,乔伊,不论怎么说,这次任务顺利完成了,按照约定,这是酬金。”
“你说什么?给我酬金?现在?”乔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乔伊摸了摸那皮箱,抬眼看着王志,揉着鼻子说:“我们的行规,没人告诉过你吗?”
王志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一副不解的苦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乔伊抢过话茬说:“你该不会不明白我们所说的‘当面点清’是什么意思吧?该不会真的以为是‘当面数钞票的意思了吧?天啊,那可太有意思了!”
乔伊大笑了起来,但王志脸上却没有笑容,仍然语气平和地说了一句:“这算是玩笑吗?”
“乔伊,我们不妨让事情简单一点。” 王志整了整衣服,以一种保持着克制的礼貌口吻说道:“钱,对于很多人来说,特别重要,但我们有得是,时间,对于许多人来说,一文不值,但我们一分一秒也耽误不起,我们这样做,就是希望以最高的效率,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我们现在就——”
王志正说着,忽然,一个随从跑了过来,凑到他身边说了几句话,王志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低声说道:马上派人过去,想办法把他们引开。
显然,王志这伙人遇到了麻烦,那些随从也有些躁动,几个小头目按住耳返,像是在听什么重要信息。一直在厂房二层悬停着的那台无人机顺着矮墙飞了出去,和外面的那架会合后,飞快地朝东边飞去,乔伊远远望了眼楼下,看到原先在空地上警戒的一部分人也急匆匆地跳上了几辆越野车,冲出了厂区,和无人机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
云昕坐在另一边的石柱旁,李大夫站在她旁边,似乎要往她的胳膊上戴一个类似血压监测仪似的东西,云昕抬头向乔伊望了一眼,显然是在求助。
“云昕的状态不稳定,我们得马上启程了。” 王志再次朝乔伊伸出了手,乔伊仍然没有理会,而是猛地侧身闪过他,一个箭步,朝云昕蹿了过去,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大声说道:云昕,道个别吧,祝你一切顺利!
几个随从愣了一下,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乔伊已经一把将云昕搂进了怀里。
一旁的李大夫冲上来想要将他们分开,却被乔伊一把揪住了领子,李大夫身后没有墙,是一片楼梯井,乔伊一手搂紧云昕,一手把李大夫抓在体侧,重心一歪,朝楼梯井倒了下去。
一声巨响,一阵烟尘飞起,乔伊带着云昕扑到了一楼。他把李大夫当做缓冲的护垫,压在了身下,把自己当做云昕的第二层护垫。
落地之后,李大夫喷出一大口血,直接挂掉,乔伊抱着云昕翻滚了几下,起身便跑。身后顿时响起一片枪声,几条弹线簌簌地从二楼射了下来,但没开几枪,王志便大喊:“别开枪!不能打到那女人!”
一楼也有守卫,他们听到动静也冲了过来,乔伊只好能拉着云昕暂时躲进一组废弃的机器设备后面。
“不是我们的人!” 云昕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的这句话。
“看出来了!”乔伊从腰间掏出他的那支“斯捷奇金”手枪,拉开了保险,同时把一支毒蝎式微型冲锋枪塞给了云昕,但云昕差点没接住,她用两手使劲握住枪柄才将将拿稳,还迟迟腾不出手拉保险。
“好像……是肌肉松弛剂……我……”说着,云昕抬起右手,乔伊仔细一看,发现云昕的手腕内侧,出现了一个极为细小的针孔。
“怎么会!?什么时候?”话刚说到半截,乔伊一下子想到了王志刚见到云昕时,迫不及待的那番热情的握手,接着,想起了他主动伸向自己的手,继而,又想起了诺基亚手机开机时的握手动画……
“真他妈卑鄙!”乔伊大骂着,“这些家伙又是什么人?”
“我实在坚持不了多久了,趁我还没失去行动能力,我们得快点——”
云昕还没说完,几颗子弹便打在了乔伊的头顶上方,乔伊闪到一边,护住云昕,用那几台废弃的机械设备做掩护,边打边往厂房一侧的出口跑。
乔伊明显感觉到,王志这伙儿人的枪法,比萨利姆的人准得多。
“乔伊,答应我一件事……” 云昕有气无力地说:“一会儿,如果没有机会了,开枪打死我。”
“不行,那样这单生意就黄了,我怎么向收件人交代?你不要动,不要说话,从现在起,你就是货物,什么也不要想,等我把你送到你们的人手里。明白了吗?”
“你说什么!?” 乔伊的反应,像听到了天大的无理要求。
“我打了那么多次了,一直没人接,现在再打还不是一样?”乔伊不耐烦的嚷嚷着,不时探身举枪向追兵还击。
“不一样,之前一直打不通,可能是因为这伙人拦截了信号,刚才他们认为已经抓到了我,而且知道你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很有可能停止了信号拦截,因为那个东西长时间运行,也会暴露他们的基站……所以,你再试试。”
“可是那手机一点儿电也没有了!那电池都快被我咬烂了!”
“再试试!你再试一下,这是我们唯一能撤出去的机会!”
乔伊看着云昕的眼睛,咬了咬嘴唇:“好吧!”。他把毒蝎冲锋枪又递给了云昕:“帮我顶一下,你还能行吗?”
“没问题!”云昕重新打起了点儿精神,再次接过枪,胡乱回击周围的敌人。乔伊拿出那台刚才差点被他扔掉的诺基亚手机,抠开后盖,再次掏出那的坑坑洼洼的电池,卡在后槽牙上狠狠沿着边缘咬了一圈,硬按进了卡槽,然后,按下开机键。
握手的画面过后,1%的电量,乔伊赶紧按下了重播,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这次,只响了一声,电话就接通了。
电话那一边儿,竟然传来了一个女孩焦急的声音,而在她的声音之外是一阵阵枪声,好像她正身处一个战场。
这意想不到的回应,令乔伊感到猝不及防,他愣了片刻,然后立即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喊,他顾不上组织语言,只凭着本能,用中文,直接大声对着话筒喊了起来。
“不知道。” 乔伊长抒了一口气,把手机扔到了地上。
忽然,云昕惨叫了一声,一颗子弹击中了她的背部,她的身子猛撞了下旁边的机器,跌倒在地。
乔伊举枪还击了几下,赶紧把云昕从地上扶了起来,搀着她边撤边喊:“云昕!云昕!你怎么样?坚持一下!”
“打死我……快……打死我……”云昕喃喃的说了两句,头便垂了下来,抵在了乔伊肩上,乔伊想要将她放到一个地方,然后把她背在身后,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王志的人冲上来团团围住了。
乔伊用枪抵住了云昕的太阳穴。一边往身后的墙上贴,一边大叫道“都别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就开枪打死她!”
5-6个人端着枪围着乔伊和云昕,王志快步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我们刚才不是谈的好好的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你问我出了什么问题?你说出了什么问题!”乔伊脑子里一片混乱,于是信口开河地胡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手提箱里装得是什么吗?”
“别拿我当傻子,你打开给我看!”乔伊说着,把枪口紧紧贴在云昕的头上。
王志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手提箱,慢条斯理的打开,里面成沓的美钞随即散落了一地,乔伊看得出,那是货真价实的美钞,没有问题,金额也差不多和巴特说的一样。
“乔伊,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王志的脸上露出了一副有些夸张的惊讶表情。
“对,你这个混蛋下次找人冒充中国军人的时候,最好他妈的挑几个身上没有纹身的!还有,学学中国军人的作风,趴在地上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是不会被他们打死的!
“我的朋友,巴特,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如果中国军人都像你们这样, 20年前巴特就死在也门了。”
“没想到,你对中国人还挺有研究,可是,谁又告诉过你,来收货的就应该是中国军方的人呢?同样是一箱钱,我给的,和他们给的,有什么不一样?”说着,王志拍着那支空了的手提箱,向前走着,所有的钞票都已经掉在了地方,王志从那些钞票上踩过,就像踩着路边的废纸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是靠手艺吃饭的人,能不能把活儿做好、做对,是手艺问题,不是钱的问题。”
“乔伊,你本可以拿着钱直接走人的,还是那句话,钱很可贵,但我的老板不缺,他很大方,你这点儿钱,他根本不在乎,他只在乎事情办得顺不顺利,精不精彩、好不好玩。”
“说起这点,我倒是有点好奇,你的老板到底是谁?敢抢巴什公司的生意?”
听到这话,王志笑了起来:“这个世界上敢抢巴什公司生意的,当然,只有巴什公司。
“巴什公司做任何事情,都喜欢多管齐下,搞内部竞争,这样才有意思,才能让强者脱颖而出,才能让事情万无一失。这次的任务,当然也不例外。老实告诉你吧,特莱比勒的那群人,从里法伊一路追到这儿的萨利姆,还有几家蠢得连你们的影子都没找到的笨蛋,都是我们雇来的。虽然他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但他们并不知道彼此都在做同一件事,当然,只要是能达成目标,他们之间相互厮杀,也并不违反伯恩先生定下的游戏规则。现在看来,这一局,当地的这些土包子的能力,没一个能令伯恩先生满意,尤其是这个萨利姆,这种下等货色,被彻底除掉,也算是净化当地的产业生态,这对巴什公司的未来也是有利的。”
“你们可真他妈变态……所以,冒充收件人,就是你们这一组人的打法?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乔伊说着,紧了紧手里的枪,此刻,他真不想再演戏。
王志没有回答乔伊的话,他来回踱着步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在所有计划中……冒名顶替收件人,直接接走云昕,虽然最困难,但也是最为稳妥的方法。杀了你这个快递员,当然很容易,可那样一来,中国人只会认为自己找了个无能的家伙,把事情办砸了。但是,如果你安然无恙的拿到了钱、回去交了差,而中国人却没拿到需要的东西,你的中间人和中国人之间的信任就彻底被破坏了。同时,我们也少了一些麻烦。
但执行难度最大的一个计划,当然,指望当地那些成天打打杀杀的土包子完成这样有趣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好在,我们在伊朗的情报网络足够厉害,可以截获中国人的情报,搞乱他们的卫星定位和通讯系统,使他们既接不到真正的取件的电话,也找不到收货的地方,只能在另一处地方打转……
然后……我们就来到了这里,干掉了萨利姆那一伙废物,见到了你们,大大方方的给钱,虽然这个时候,中国人发现了不对劲儿,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此时,他们已经联系不到派件小哥,因为你的手机已经没电了,他们想要直接杀过来,但就以他们那点儿人手,恐怕是应付不了我派去的那两架无人机和武装部队,
总之,一切都比较顺利,事情马上就要圆满结束了,可却偏偏出了一个小差错……”
说到这儿,王志忽然站定,转头望向乔伊,问道:“你知道这个小差错,是什么吗?”
乔伊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觉得一阵凉风从锁骨的位置穿身而过。
王志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掏出了一把鲁格LCP微型手枪,利索的抬起手扣动扳机,稳稳的击中了乔伊握枪的右手,子弹打断了乔伊右手的尾指,钻进了他的右肩,乔伊大叫一声,仰身撞到了墙上,手里的枪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掉在了地上,云昕也因为失去了支撑,重重地摔倒。
“这个小差错,就是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要饭的小混混!” 王志看着倒在地上惨叫的乔伊,冷笑着走到他跟前。
“有钱不要、非要找死,怎么这么贱?”王志恶狠狠地咒骂着,就在这时候,一颗子弹擦着他的面颊飞了过去,擦出的一道血槽。
开枪的是云昕。她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捡起地上的手枪向王志射了一枪,但她实在太虚弱了,加上背上的伤,以至于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也没有击中王志,王志回了一枪,正中云昕的右臂肘关节,云昕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蜷作了一团。
“云昕同志,我本以为给你打了肌肉松弛剂,就用不着再想其它办法限制你的活动了,看来,你还是希望体验一些传统方式。”说着,王志抬起脚,狠狠踩在了云昕断了的胳膊上,云昕身体剧烈颤动着。
王志看看乔伊,再看看云昕,收起了枪,从地上捡起了一根钢条。对着云昕的脊椎,狠狠砸了两下,云昕的身体抖了两下,再没有任何反应了。
乔伊看着这一切,绝望地大叫着,喊不出一个完整的话,他试图站起身,但是身上的伤以及头部被重创后的晕眩,使他根本无法保持身体平衡,试着起来几次,就摔倒几次。
王志见他那样子冷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蹲下身,翻过云昕的身体,用手摸了摸云昕的脸,:“不过是一只漂亮的快递盒子而已,何必这么拼命呢?” 他抬眼看了看乔伊,继续说道:别担心,没事儿的,她还活着,死不了,我只是让她再老实点。说实话,我们老板也没想到活捉她要费这么大的功夫,但是没办法,她体内的东西现在对巴什公司来说太重要了,死前让你死个明白,如果月球上的一切没有被毁,我们才不稀罕这样大费周章,当然,以巴什的实力,用不了多久,月球上被毁的一切就会重建起来,但是现在,要弥补这些该死的中国人造成的损失,最高效的方法,就是把他们从月球带回来的东西夺回来——这本来也是属于巴什公司的。”
说完,王志起身喊道:“李大夫,来一下!”。身边的一个随从说:“李大夫已经死了。”
“哦,我忘了,没关系,李大夫在与不在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王志叹了口气,然后接着对随从说:“东西取出来,她是死是活还有什么要紧?这样漂亮的尸体,倒是可以卖给那些研究仿生人的所谓的“赛博人体艺术家”,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对了,老板最近也热衷于这项技术,或者,把她带回公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总之,这个快递盒子,还是有用的。”
说完,王志走到乔伊身边俯下身,又恢复了他那平静的语调,说道:
怎么样?快递员先生,后悔么?是不是特别难受?我的老板不喜欢杀人,但他喜欢看别人输,所以,我不会杀你。我就要看着你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的乔伊,除了将一口血吐向王志,的确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反击了。
王志向后闪了一下,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土,笑着说:“我们这次真的要带云昕同志走了,那么,后会有期,乔伊。” 王志吩咐身边那个大个子的随从,把云昕抱起来带走。
看着王志起身走开的身影,看着他的随从抱起失去意识的云昕,一瞬间,乔伊感觉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他的视线模糊得只剩下扭曲的色块,腥甜的血倒灌在鼻腔里,使他喘不上气,感觉像是要溺水淹死一样,受伤的手和肩膀也没有了知觉。
可就在这个时候,乔伊看到抱着云昕的那个大个子,头顶猛地喷出一片血雾,这个家伙身子一软,仰面倒了下去,云昕也跟着翻倒在地。
紧接着,另几个家伙的头上也喷出了血雾,顷刻之间,三五个人倒成了一片。
乔伊并没有听到枪声,他猜外面开枪的名狙击手,一定是装了消声器。
“隐蔽!散开!”一个声音大喊着,忽然之间,一片混乱。
其它的一切,乔伊都顾不上了,他用那支已经没有知觉的手撑着地面,用尽全力,一跃而起,踉跄着扑向了躺在地上的云昕,用整个身体护住了她。
最后一刻,乔伊只记得他的脸距离云昕的脸,很近很近。
乔伊感觉自己仿佛是从一片漆黑的深水之中,逐渐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漂升。
他的意识一片混沌,记不得自己都经历了什么,无数场景和面孔,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有那么一刻,他几乎确信,自己一定是死了。
“看起来,我们都死了,这里应该是另一个世界了吧。”乔伊这样想着,忽然,一道白光出现,照亮了整个世界,所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使乔伊感到天旋地转。
风的声音,沙粒拍打在布面上的声音、轮胎碾过沙地的声音、装甲车的发动机声、直升机的螺旋桨声,人们说话的声音,都汇聚在一起,使乔伊渐渐意识到,自己还在现实世界。
恍惚之间,乔伊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橘红色的天空,他想转一下头,但只是轻轻一动,就感觉身上的筋骨都像是要绷断了一样,尤其是右侧的肩膀,像是被巨石死死的压着。
“你干什么?不要乱动!” 女孩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只见一个全副武装的身影闪到了他跟前。虽然披挂着全套的战术背心和头盔,但这个身影看上去还是很娇小,那显然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
“躺好,别乱动,军医刚刚给你处理了身上的伤,你伤的不轻,但别担心,现在你已经安全了。” 那女孩在乔伊身旁单膝蹲下,将挂在胸前的突击步枪甩转到身侧,把护目镜卡在了头盔上,露出了十分秀丽的面容,灵动娇俏的眉眼之间,还略带有几分稚气,白皙的面颊上,被护目镜压出来的红印显得特别清晰,女孩整个人的气质,和她身上的战斗装扮,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乔伊抬起右手看了看,发现断掉的尾指已经接了回去,外面缠着厚厚的纱布和简易的固定护板,身上的伤,也都经过了妥善处理。
“我是第5调查组特战队的副队长,张静怡,我们之前通过话,还记得吗?乔伊。”
这么一说,乔伊想起了自己最后拨通那台旧手机的情形。
当时,乔伊并不十分确定自己对着手机喊出的话,对面是否能听到、听懂。因为他喊完那一句之后,手机马上就灭掉了。
但是,乔伊隐约觉得手机的听筒里,最后似乎传回了一个非常短促的声音,那声音,也许连0.5秒都不到。
在用尽全力扑到云昕身上之后,乔伊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不知道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第5调查组特战队是如何冲进来,将王志那一伙人击溃的。
“我们接到你电话的时候,距离这里不到5公里,赶过来当然很快。” 对于这个问题,张静怡解释到:
“当时,我们正在和他们的无人机以及那群喽啰们交火,实际上,他们对我们发动袭击的目的,也是为了迷惑我们,把我们引到别的地方,所以,如果没有你的那通电话,我们还是找不到你们,尽管当时离云昕只有一步之遥。不过,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还是晚了,虽然救下了云昕,但那伙人还是跑了几个。”
“你们抓到那个叫王志的家伙了吗?”说出这个名字,乔伊一下子感到了阵恶心。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家伙,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个子很高,很——”
“云昕在哪儿,她怎么样了?我能见一见她吗?”乔伊没有耐心听其它的事情了,他费力的用左手撑起身子,环视着四周,想要找到云昕的身影。
“云昕的伤势很重,一刻也不能再耽搁,直升机已经把她带走了。”张静怡答道。
“这个我也说不好,毕竟我不是医生,她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我们会尽全力抢救,但是恐怕……”说到这里,张静怡停了下来,似乎是找不出恰当的词再说下去,神情也黯淡了下来。
这种回答乔伊猜到了,但还是感到心里一沉,他沉默了几秒,继续说道:“我听那些家伙说……以云昕的伤势,她体内的东西只要取出,她就会死,这是真的吗?为了那个东西,你们会不惜牺牲掉她……是这样吗?”
“一帮憨批……”张静怡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我们的人,是时刻准备着牺牲自己,但我们的组织,绝不会随便牺牲掉任何一个人。放心吧,我们用于拯救云昕同志的医疗技术,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尖端的医疗技术,你以为我们会像他们一样,随随便便拿自己人的命当儿戏吗?
张静怡站起身,望了望天边。乔伊看着张静怡和他的同伴们,他们穿着沙色和深褐色相间的战斗服和头盔,使用的是清一色NEU的武器装备,战斗服上没有任何的徽章和标志。
“你们的人,就算不穿制服,站在那里,一看也能认得出来。” 乔伊喃喃自语着。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乔伊,我们虽然不是同志,但是这一次,多亏了你。”
“用不着害怕,这一次,实在是形势所迫,要知道,我们还从来没有和你们这样的人进行过这种合作,以前没有,以后,恐怕也不大会有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懂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看来,乔伊,你是个好样的。回到特莱比勒,替我给巴特带去问候。”
“巴特也认识你们?天啊……巴特到底是什么人?我现在感觉我好像,根本不认识巴特。”
乔伊笑了,咳嗽了起来:“对,这才是正确的结款方式……”
张静怡从一边拿过乔伊的夹克,掏出了薄荷糖,一张拍立得照片跟着掉了出来,落在了乔伊的身边。
“云昕,或生或死,我们都会再见面的”。乔伊说着,把照片贴在胸前,望着东方的天边。
评论区
共 2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