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以“将青春感诠释得最为细腻的动画电影”为噱头,哄骗着几位朋友和我重温了一遍《莉兹与青鸟》。看完电影讨论剧情时,让朋友们感到困惑的地方中有不少恰好是那些在笔者看来非常能够体现青春感的情节。可能这就是名为青春的恶趣味吧:那些在当事人那里刻骨铭心,局外人眼中却往往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往往和那些闪闪发光的回忆一起被归入“青春”的名下,在我们翻出往事咀嚼的时候给我们意料之外的惊喜或是惊吓。
因为人们的经历的故事各不相同,而且即使人们回忆自己的故事,也难免因为记忆模糊等原因,在不同的时段讲出不同的情节。所以当我们形容一个故事具有“青春感”时,我们只是在很宽泛地描述一种相当私人化的感受。为了描绘这种青春感,一种常用的方式是寻求能够让最多人产生情感共鸣的角度,尽管这常常会使“青春故事”变为“追忆青春故事”。席慕蓉有一组题为《青春》的组诗便全部采取了这种追忆的视角:
我爱 在今夜
回看那来时的山径
才发现我们的日子已经
用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方式
来过了又走了
曾经那样热烈地计划过的远景
那样细致精密地描好了的蓝图
曾经那样渴盼着它出现的青春
却始终
始终没有来临
这种作品所给予读者的并非青春的直接感受。诗人创设了一个朦胧的情境,读者借助文字能够看到各自远去的青春的背影,朦胧的感受便以读者自行对号入座的朦胧方式被传递给读者。然而,情境既非青春本身,也非青春感的直接来源。人们借助文字看到的还只是已经逝去的青春和已经不再年轻的自己;席慕蓉另有一首《一棵开花的树》,很直白地展现了在情境中的人的所思所想: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
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当事人炽热而一厢情愿的感情却被对方毫无意识地忽视,这大概是前面提到的青春的恶趣味中最为捉弄的一种玩笑:少年少女们创造了满含着炽热青春情愫的情境,最后却发现情境中只有自己。甚至当情感退潮之后,他们可能还会发现构建起来的情境实在是过于仓促,甚至连自己也会对此失去兴趣。反过来想,如果说青春感能够创造奇迹,大概就是即使仓促搭建起来的情境,也能够容纳自己与他人共同创造独一无二的美好回忆的场合吧。
——《莉兹与青鸟》当然不是这样完美的奇迹,但也不属于那种充满遗憾的故事。用主创在访谈中的比喻,它更像是在着力描绘希美和霙两人的心意相互“咬合”的那一瞬间。但只有这个形容还不足以具体描绘电影的青春感:它并不是直白地描绘了两人从形同陌路到心意相通的过程,而是在描绘了一团和气的氛围下若隐若现的隔阂从浮现到消失的过程,以及两人在消除隔阂之后坚决走向各自的未来的故事,因而兼有上面引用的两首诗的气质。人物关系上的飘忽甚至暧昧使得希美和霙的故事隐约让人想起学生时代旁观那些关系莫名变得融洽或疏远的同学们的经历。这种轻盈的处理方式或许也隐约与人们的记忆相通吧。
影片穿插着交代了两个世界:一个是主创形容北宇治的“箱庭”世界,另一个则是童话的世界。童话世界既可以是故事得以成立的情境,同样也可以是霙自我投射的源头。
除去影片开始时的童话场景不论之外,每一次插入童话世界的内容前后都或多或少加入了暗示霙在阅读或联想到童话故事的画面。第二次插入童话故事时的表现最为明显,在霙说出了“正赛永远不要来才好”之后,便插入了莉兹与青鸟相遇的童话情节,与第一次插入童话情节时希美的讲述与霙闪回的记忆片段对照:在希美提供了故事的情境,并在不经意间感慨“似乎和我们有点像啊”时,闪回的记忆片段暗示霙已经很快沉浸于其中了。
故事的精彩之处在于,提出情境的希美似乎并未将自己投射到故事之中,而霙却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感情挪用到了莉兹的身上——当然,考虑到电影的后半部分,两人和莉兹与青鸟的对应关系不断变化,这一幕也完全可以理解为希美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不愿意放手的莉兹而故作轻松地借助“故事的结局,还是Happy end最好啦”岔开话题。两人与童话角色之间对应关系的变化是另一个值得挖掘的部分。单从此处来看,霙在听到希美对Happy end的期待后缓慢而期待地向希美挪动,加之此后霙“如果我是莉兹,就会永远把青鸟关在笼子里”的解释,霙在影片前半段将自己投影在莉兹身上的意图是最为直白的,也是影片发展过程中的一条直接线索。
霙向希美挪动的场景局促而暧昧,说明此前霙闪回的记忆以及希美的叙述在霙的视角中是重合的。以霙的视角来看,莉兹与青鸟相遇的故事将两人的经历重述得更加浪漫,以致于希美漫不经心的评价也像是再次确认了两人的依赖关系。主创在一次访谈曾经提到“虽然霙与希美一直在对话,但两人理解错位的地方却非常多。明明对话是不成立的,但却能在表面上成立”;在读过这次访谈之后重看电影,两人理解的错位在此时应当就已经发生了。不过,说对话能够在表面上成立却在实质上错位,我认为并不意味两人的关系走到了貌合神离的一步。不如说,对话既然能在表面上成立,至少说明两人的关系本身就很良好,因而没有必要将对话的不和谐处挑明。使得对话在深层次上不成立的问题甚至有可能伤害两人的关系,因而这种表面上的和谐甚至是影片前期两人有意无意都要维持的。
在和朋友们观看电影的时候,一位没有看过原作的朋友在理解人物关系时沿用了丽奈对霙的判断,认为两人的演奏之所以缺乏默契是因为霙不认为希美能够配合自己的演奏,进而认为霙与希美的关系是霙单方面希望将希美留住的过于沉重的感情,这或许是受到作为音乐天才的丽奈的视角的影响了。
丽奈和霙都属于音乐上的天才,而才能也是对两人处理人物关系时至关重要的要素。只是丽奈是过于纯粹的天才,才能是她与人沟通的直接尺度;而霙对于自己的才能则缺乏自觉,甚至于是否要考音乐大学这样的决定也是在听到了希美想考之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一点既可以说明希美并不是一味被霙的感情牵着走的被动角色,也可以说明霙并非简单地将自己与莉兹相对应。两人都有维持表面上良好关系的理由,但同时这对两人来说又都是不足够的。
在电影的前半段,霙直白地将自己对应到了莉兹的位置上,但又在心底里不认同莉兹放飞青鸟的做法,这就使得霙对莉兹的投影不能被当做放弃了自我、将自己活成剧中人的那种投射方式。甚至于在新山老师向霙推荐音乐大学时,影片并未给出两人的对话,但从之后的剧情来看,霙不像是接下了新山老师的话题;影片为我们呈现的只有霙对于故事本身的疑惑:莉兹放飞青鸟时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所以霙的投射是有保留的投射,与其说是投射在了莉兹身上,不如说是投射在了情境之中,并且试图借助情境改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
相较而言,希美没有明确说出自己对情境的态度,但是在希美和夏纪谈论两人关系时,希美顺着演奏不太合拍的问题自然说出了“莉兹放走的青鸟,想见莉兹时,就随时来见面不就行了吗”的回答,这似乎可以作为希美意识到了这一情境的证据:在希美看来,放飞青鸟与两人再见面并不矛盾,似乎也就意味着演奏的情绪本不应该成为导致两人演奏不合拍的证据(这似乎也呼应了泷老师第一次评价希美的演奏“有时你表现的感情过于强烈”的部分)。那么,希美在此处是沉浸在童话情境中,并将自己视作青鸟还是莉兹,亦或只是单纯看出了困扰着霙的心结而没有将自己投射在童话角色的身份上?笔者倾向于后一种解读。从希美在全剧中的表现来看,她并不必须借助童话的情境表达自己对霙的感情,甚至于对童话的虚构情境也并不执着。希美在意的是另一个更加现实的情境,即关于升学的焦虑。而新山老师与霙的谈话在无形之中加速了这两个情境的碰撞。
在新山老师与霙谈话之后,走廊上希美与霙的距离关系和两人的神态是非常微妙的:在此之前,曾经有一段希美注意到教室对面的生物教室里的霙,并且用长笛的反光有一段颇为亲密的互动。而在对话之后,两人又处在相似的场景中,但反应却与此前有了巨大的变化。在被问及“去做什么了”的时有一处霙摸头发的镜头,粗看之下可能被理解为霙的心虚。但在此之前,霙在面对新山老师以“你们为竞演会准备的曲子真的很棒啊”开始的话题时也有相同的动作。结合后面的内容来看,这更像是霙对毫无准备的问题时下意识的反应。在接下来希美发现霙手中的宣传册,并意识到霙可能要去音大就读之后,又有一组很长的希美的眼睛被遮住的画面。一般来说,这种表情常被用来铺垫角色的愤怒,或者铺垫情感强烈程度与之相近的决心。此处希美的情况应该属于后者,但理解为对自己音乐才能不及霙,因而可能无法考上音大和霙继续成为同学的无力的愤怒似乎也未尝不可,毕竟在此之后还有一处留给被夕阳染成金色的长笛的特写。而更有趣味的大概是此时霙的反应。霙似乎并不在意希美拿走宣传册后自顾自向前多走了几步的举动,反而是在希美阴沉着脸说出“要不我就考这里吧”一下子红了脸,像是获得了莫大的惊喜一般回应道“希美去的话我也去”——有了这一段台词,就不难理解访谈中“明明对话是不成立的,但却能在表面上成立”的表述:在表面上,两个人有了共同的目标,未来一起做同学的日子似乎近在眼前,这当然让霙兴奋不已;而偏偏希美能够感受得到自己与霙的水平的差距,自己考音大的决定更像是因为不服输(至于这种情感指向的是霙还是自己则又是一个见仁见智的话题)的一时冲动,却又因为让霙坚定了信念而使得希美不忍心耽误霙而选择延续这一决定。应该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段插曲,才有了希美得到泷老师“有时你表现的感情过于强烈”的结果,也使她有了“(青鸟)想见莉兹时,就随时来见面不就行了吗”的困惑,而且这两种情感有着隐约的矛盾:一方面,希美不想在演奏才能上显得落后于霙,因为那似乎意味着自己难以在音大与霙成为同学;但另一方面,希美的性格又让她觉得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获得Happy end的方式。这种隐微的矛盾也是我认为希美并没有沉浸到童话世界的证据。
困扰希美的更多是现实的升学焦虑。在希美谨慎地向新山老师打招呼,迂回着提出了自己也想报考音大的愿望,期待着新山老师给出积极地回答时,却只得到了新山老师仿佛记不清自己名字的问候,以及一句单薄的“有需要的话,可以尽管来咨询我”的回答时的演出:谈话时两人被安排在T字形走廊远离观众的一侧,在强调角色与观众距离的同时暗示着角色之间的距离;而希美在与老师寒暄之后提出报考音大的话题前有一个单脚向后点地的动作,在得到老师场面话的回复之后顺势向后拉开了一步。与此前的小动作相比,这次的节奏似乎被拉长了一些,仿佛暗示着角色的局促甚至言不由衷。而在最后生物教室的对白中,希美若无其事地提出“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甚至应该受到轻视才对”,似乎也说明了比起童话故事的情境,绩优主义的焦虑可能更能够影响希美对两人关系的判断。
对于希美来说,报考音大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听到丽奈和久美子的合奏,希美才第一次向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夏纪与优子在旁边的对话进一步将这个问题指向了二人的关系。优子指出放弃报考音大会让霙再次体味到和朋友分离的痛苦,因而至少不能再次连招呼都不打,就以为对方好的理由擅自从对方的世界消失;夏纪则指出了问题的另一面:即使是朋友之间也不是所有的话题都能够无话不谈的。到这里,希美面临的升学困境与童话的故事隐约重合在了一起:为了和霙继续做同学而勉强自己报考音大不止对自己造成了负担,也在无形之中让霙抱有了难以实现的期待;而如果自己放弃报考音大又同样有伤害朋友的可能。此时的希美面临的困境是是否要点破自己想考音大的说法只是出于想要维持两人关系的善意谎言;而下定这个决心的过程恰好呼应了乐曲《利兹与青鸟》第三乐章的题目:出于爱的决断。
就像新山老师开导霙时所说的那样,放飞青鸟只是莉兹的选择而不是心情。如果无法理解放飞青鸟时做出决断的心情,由演奏所呈现的故事情境就会变成各行其是的空壳。对于希美和霙的故事来说,两人面临的困境也是一样的。对于霙来说,她因无法理解莉兹放飞青鸟的心情而难以在演奏中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希美的情况也是类似的,在她面临的升学困境中,她事实上也难以扮演本应飞走的青鸟。不舍得和霙分开的希美如同眷恋莉兹而忘记了如何飞翔的青鸟,以至于无论留下还是离开都显得只能给对方造成伤害。所以,剧外人也到了和剧中人一样做出决断的时刻。而这也就涉及这部电影绕不开的问题:希美和霙谁是莉兹,谁又是青鸟?
在给出笔者的答案之前不妨暂且宕开一笔。为了顾及他人而委屈自己的选择究竟是不是体贴他人,这其实是一个常见的题材。在Narcissu2中,作者片冈对这个问题有一个更加直白的回答。在剧情中,被诊断出不治之症的主角小濑津美能够敏锐地感觉到母亲对自己的关照。为了不让照顾自己的母亲难过,即使自己对母亲做的可乐饼并不感兴趣,也总是常常故作惊喜地将母亲做的可乐饼吃干净,来表达对母亲的感激。这本来是一个相互成全对方好意的故事,但对濑津美既像朋友又像长辈的病友姬子却敏锐地注意到了濑津美在私下其实并不喜欢可乐饼,面对母亲的好意时只能勉强接受的细节。姬子提醒濑津美这样的做法“并不是温柔”(此处的“温柔”是不好翻译的“優しい”,用“温柔”来理解这个词汇的含义可能多少会损失相互体贴的含义,但用“体贴”似乎又多了一种地位不平等的暗示,因而在这里姑且保留最初的译法):想要看到对方舒心的微笑而勉强自己,最终的结果却使得双方把基于误解的举动当成了心有灵犀的默契。对于想要照顾女儿的母亲而言,自己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理解女儿的所思所想;而过于懂事的女儿为了维持这种基于误解的温情又强化了母亲的误解,以至于面对关心自己的人时也只能带着伪装而压抑自己。最终关心别人的人与被关心的人只是在与自己的想象完成关心他人的愿望,这种体贴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在Narcissu2的故事中,姬子的提示让濑津美迈出了尝试理解“温柔”的第一步而开始逐渐接纳患病的真实的自己;而在莉兹与青鸟的童话里,莉兹也需要认识到自己正是因为深爱着青鸟而不能剥夺青鸟的翅膀——这也就是说,深爱着他人的真意是深爱着真实的对方。更具体地说,“不真实”的爱意建立在幻象之上,这种幻象即使是双方相互构建的,但最终的结果却仍然是让对方爱上对方所产生的想象,亦或是自己所扮演出的假象。那么,人们爱上的就终究只是一段想象,或者万千可能性中的一种,却唯独不是那个拥有着广阔可能性的真实的对方。因而与母亲相互体贴的濑津美能做的最好选择反而是告诉母亲自己并不喜欢可乐饼,只有打破这样虚假的温情才反而能够和母亲在饮食上产生更多的共鸣;而深爱青鸟的莉兹也必须打破两人共同生活的虚假日常,才能够在实现青鸟天性的同时也让自己获得回到原本日常生活的幸福的可能之中。这种解答虽然残酷,但也是最直接的回答了。
回到前面的问题。影片给出了一段明确的台词,由希美和霙在不同的空间异口同声地讲出了各自对角色的投射,即霙长期认为自己是莉兹,而希美也认为自己是青鸟;而在新山老师引导霙去感受青鸟的心情之后,两人的投射似乎就转向了一种健康的模式:霙成为了具备音乐才能,可以飞得更远的青鸟;而原本开朗豁达的希美也可以没有负担地扮演愿意放手的莉兹。这种身份的转变似乎也符合泷老师和新山老师对乐曲本身的理解:希美的长笛本身负责的是莉兹的部分,而霙的双簧管则被视为青鸟。但这就与泷老师对音乐的解释略微矛盾了:莉兹应当是倾诉情感的一方,而青鸟则需要回应长笛的呼唤。但倾诉情感的一方往往是霙,要怎样解释这层关系呢?
我们可以对此做出两种在本质上可能互不矛盾的解读。第一种方式是认为两人对角色的投射并不同步,直到希美听到了丽奈和久美子的演奏,以及霙经过了新山老师的点拨之后发挥出了全部的实力,希美才开始真正将自己带入到角色之中。这也就是说,在故事的一开始,是霙沉浸在了莉兹的身份之中,而希美无意识地扮演着青鸟共同续写着两人的故事;而当转折时刻来临之后,霙投入到了青鸟的角色之中,希美虽然意识到了故事情境的存在,却同时也发觉自己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作为任性的青鸟继续两人的故事;直到最后在生物教室的对白中,希美说出了长久以来的心结,以接受莉兹身份的方式走出了故事的情境。这也就是说,两人身份的变化并不是一个同步的过程,而是错位的两次变化。因为霙一直身处童话的情境之中,而希美只有意识到童话世界与升学压力两个情境的相通之处才能进入情境,从而调整两人的关系。
另一种解释方式则是认为两人身上兼具莉兹与青鸟的特质。毕竟不论是在此前的故事中不把自己退部的消息告诉霙的希美,还是不想在才能上认输而故作轻松地说出想要报考音大的希美都更像是不愿放手的莉兹,而配合着希美走入童话故事的霙也与最后终于振翅高飞的青鸟的形象前后呼应。特别的,是莉兹和希美共同说出了那句“神啊,您为什么要教会我打开鸟笼的方法呢”的台词,这似乎说明希美对于莉兹的认同是更加刻骨的。如果这样解释的话,就有一种对于希美而言更加残酷的解读方式。在这里不妨在豆瓣用户Derfla在影评中的说法基础上略作修改。如果认为两人原本兼备莉兹与青鸟的特质,这可能在无形之中暗示着报考音大是有翅膀的青鸟才能够追逐的未来:缺乏才能的希美无法继续扮演青鸟的角色,只能承认“她自己才是那个不会飞的,不能陪着青鸟跨过千山万水,看到各种城市和河山的那个”。有关才能的话题一直是京吹系列中的核心,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能够对这个话题进行更加深入的解读。只就这部电影来说,这样理解“才能”,说明电影没有回避青春故事中冰冷的现实,而是将它做了一些更加轻盈的处理:即便没有才能也不意味着青春的日子和美好的关系无法继续,Happy end不是要凑齐所有完美条件之后才能触发的。做出一些痛苦的取舍之后,另一种Happy end仍然存在于未来。
电影最终聚焦于“出于爱的决断”这一话题,新山老师对霙的点拨,让电影几乎已经在霙说出自己的理解之后显得就可以结束了。正是青鸟因为深爱着莉兹,才不能辜负对方对能够自由飞翔的青鸟的期望,才应当尊重莉兹放手的决断而飞走。但影片的精彩之处就在于它并未在这里结束。在演奏中发挥了全力的霙让大家都颇为惊讶。穿插在演奏镜头中的飞翔的青鸟与希美的泪水既可以被解读为希美更直接地认识到了两人演奏实力的差距而留下的泪水,又何尝不能解释为带入到莉兹的角色之后看着青鸟飞走之后的莉兹的泪水呢。演奏结束后,希美的长笛留在了椅子上,人物则来到了霙常常独处的生物教室,想必也可以被看作放下执念,以及角色之间身份转换的暗示吧。
两人最后在生物教室的对白既有怨气,也有坦诚,但关键的是存在能够使这二者在一场对话中共同成立的爱意。即使是霙在最后勇敢地向对方完成那个被拖延了许久的,抱着对方说出喜欢对方身上特质的游戏,希美的反应似乎也还是在回避。直到霙坦露心迹,以及希美在对此回应“喜欢霙的双簧管”时,奇迹的瞬间才真正到来,连拥抱的动作都真诚了许多。对于这段对话有着无数的解读,在这里我也只想给出自己关于“情境”的解读。在我看来这是两人真正摆脱了童话故事以及升学压力而真心相待的情境。两人理解对方感情时既需要借助童话之中两人的关系,也不再需要为了升学的压力而有所保留,对于压抑了一整部电影的两人来说着实是难得的解放时刻。具体来看台词,霙说出的所有喜欢希美的部分都是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而说出的真挚感情,而希美回答的“喜欢霙的双簧管”则有太多的解释空间。我愿意将它看作缺乏才能的希美对于霙的真情实感同样真情实感的下意识回答,并因此显得过于仓促。在说出了自己对霙最大的心结之后,心结也就不存在了,因为最为芥蒂的地方也是最欣赏对方的地方。仓促中表达出来的最后一部分直白的遗憾在最后的开怀大笑中也一起消逝。毕竟音乐本就是二人的关系得以成立的基础,如今也不再是牵绊两人关系的暗礁,那么为这层梦幻的关系补全现实的一层拼图,再豁达地表示“即使如此也没有关系”,不也很符合希美的性格,符合“出于爱的决断”吗。而更浪漫的解释则是,在受到了来自霙的音乐和感情的连续冲击之后,希美已经没有办法冷静地处理自己的情绪,直到下意识地说出自己是喜欢霙的双簧管——而非像前面的台词那样显得像是嫉妒——之后,两人的心意才终于在跨过整部电影的漫长的错位之后相交。承蒙友人提醒,在回去的路上,闪回的记忆片段变成了希美的主视角。如果将这一段的记忆闪回与最初霙的记忆闪回进行对比,以及影片一开始奇迹般落下的蓝色羽毛和最后结伴飞行的鸟儿连起来看,两人最终并不是停在了解开误会之后只能做很好朋友的关系上,而是想必有了更深的心意相通吧。更直白地说,奇迹的含义就在于,按照童话的情境来解释,在坦白了双方的心意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应当迎来落寞的别离。但在希美和霙的关系上,坦白了心意之后却还能够在放学路上完成Happy icecream的游戏,想必此时两人已经可以跳出情境,书写自己的故事了吧。
这样略带有错位的不协调感,与最完满的大团圆结局略有差别的Happy end,也就呼应上了前面引述的监督访谈中提到的“明明对话是不成立的,但却能在表面上成立”的方向,也能够理解为什么监督认为自己着意刻画的“恋”而非“爱”。按照访谈的讲法,“恋是瞬间的,无法像爱一样的持续”;而两人在片中大部分时间的关系则有不可忽视的不安感,但正是不安感成为了可堪咀嚼的青春感的基础。这种青春感仓促而暧昧——一旦深思熟虑,时机反而可能消失,反而是仓促的回答能够展露本心,才更有可能将不稳的恋情转化为爱意。这或许是我对电影的青春感的最深的认同吧。不稳的“恋”的感觉本就不能成为永恒,因此也无需强求它成为永恒;只要以真实的面貌迎接它不经意的来临,想必未来即使有遗憾,也是不会为此感到后悔的吧。
——写到最后,还是用和友人的交流作为文章的结尾。关于希美和霙二人的关系应当如何理解的问题,不妨用一个看似与之无关的问题作为回答。一位友人在观看完电影之后发觉电影有不少腿部特写,另一位友人则指出正是这些画面暗示了电影采取了霙的主视角,并以此在暗示霙对希美的感情早已是朋友以上的关系了。这位友人特别举出电影开头对希美后脖颈的特别作为暗示:想要亲吻对方后脖颈这样的部位,不正是热恋期的情侣们难以抑制的冲动吗?
——当然,我还是希望用他的另一段感想作为文章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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