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任务似乎注定不顺。先是失去向导,接着检查站又被攻击。雷德被迫和其他商人一同留在原地,等待君主国安全部门的人把他们带走问话。这使他有些担忧,安全部门搞不好会认出他,那样的话他就活不成了。
来做笔录的安全局特工疲惫又敷衍,看来他们认定从这些人身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不过就走个形式。
但尽管如此,等挨个把人问完,时间已经是深夜。安全局“好心”地给所有人安排了免费住宿,因为已经过了宵禁时间。尽管不情愿,但雷德别无选择,只能在虎穴里过一夜。
次日一早,他告别同行商人,独自去寻找安所说的那家理发店。
时隔三年半,雷德再一次行走在阿尔马尔瓦。白天的街道熙熙攘攘,摩托车穿行在人群之间,汽车急躁地按着喇叭,一切似乎都跟往常无甚不同。
只是街上巡逻的军警变多了,从同盟公安换作君主国安全部队。城区之间拉起路障,立起检查站,本地人跨区都要搜身。X光机、搜爆犬、军警可憎的手,雷德自然可以免除这些麻烦,因为他拿着君主国公民身份证。
受战火波及的建筑比比皆是,墙面上到处都残留着弹孔,甚至还有店铺开在被炸歪的危房里。一些街区受损过于严重,几乎已成瓦砾,却仍有居民生活在其中。
雷德走近一条被封锁的街道。人行道上遍布碎砖,临街楼房的玻璃几乎全都破碎,墙面上散布着被穿甲弹刨出的长条状缺口。有几间居室的外墙已经整面垮塌了,而屋内如风暴席卷过后般一片狼藉。
几辆装甲车停在路口,君主国安全部队的士兵持枪在四周警戒。几名身穿爆炸物处理小组制服的男人正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他们身后的道路整个塌陷下去,而更远处的民房上则嵌着造成这番大破坏的罪魁祸首之一。
那台机兵躯干中央似乎熔化过,装甲和骨架全都拧到一起,驾驶舱已经不可辨认,里面的人显然没有逃出来。机兵连同身后的楼房全都过了火,烧得一团焦黑。
这里大概就是艾尔从检查站起跳后第一次落地之处。“赝品”自然不是她的对手,恐怕也跟检查站的那台一样眨眼间就被解决掉了。在贵族赶到之前就撤离,这是挺明智的。但她究竟是如何脱身的呢?
从乌姆卡里姆出发前,雷德研究了之前所有袭击的记录。总体来说,风格与这类似。都是机兵突然出现在目标附近,大闹一通之后又消失不见。君主国方面每次都宣称击毁了发动袭击的机兵,并且公布几张残骸照片来安定人心。当然,他们不会说这是叛变贵族所为,只说是同盟潜伏份子发动了恐怖袭击。至于升空的导弹,则是“为了拦截来袭火箭”。
将每一次袭击开始的地点在地图上标出来,就会发现艾尔的活动范围很广泛。这在战后的城市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的组织也许散布得很广,也许得到地方势力的掩护。但据安所说,“这个组织最近才被破坏过”。当全城军警都在搜捕她的时候,主动跳出来攻击检查站?
这种时候任何进攻都是危险的,要付出过于高昂的代价。更不用说,是由组织最核心的人员亲自执行。如果她被捕,那么所有一切都毁了。组织成员、外围积极分子、同情者,全部一网打尽。
她不可能一直都这样。照这个样子根本连一年都活不过。事实似乎指向了卡尔的怀疑:艾尔是间谍,或者之前已经叛变了。这些袭击是君主国特务机关利用她策划的假旗行动,目的是在谈判桌上给同盟施压。
雷德感到任务的前途渺茫。前方仿佛有一张网已经张开,就等着他这只飞蛾了。他身上可没有带着什么间谍电影里的毒药胶囊,要自杀的话大概只能从楼上跳下去,祈祷能死得干净利落点。
或许听起来很恐怖,但事先想好自我了结的方法跟准备好逃跑路线一样有用。对组织和对自己都是。毕竟,进了刑房,没人能保证自己不叛变。雷德可不想“洗心革面”地活下去,更不想有朝一日背后中了曾经战友的子弹……
不能立即接触艾尔。风险太高。他得从下往上慢慢梳理组织,找出还在战斗的战友,获取信任,找出艾尔,观察她,最后再接触她。
这两件事光靠他一个人都做不来。他得重建联系,恢复组织运作;然后再打通撤退道路,把有危险的人转移走。与任何其它机构一样,同盟的潜伏机构也是分工协作的。有人负责组织,有人负责联络,有人负责观察。
在安的资料里,古穆是属于军事系统的,负责在中枢和游击队员之间联络。这对雷德很有利。军事系统通常独立运作,只对组织核心圈中特定的分管干部负责。也就是说,居于这条线中游位置的古穆不会见过艾尔,但通过他又能很轻易地得到核心圈的消息。并且,他还联系着“开枪”的人。
它地处沿街,但门面很小,只有一排座位。门窗都是落地玻璃,从外面看得很清楚。落地窗背后竖着一块过期了的折扣广告招牌,这是约定好的暗语。招牌有两面,蓝色朝外说明一切正常,红色朝外就表示有危险。现在广告是蓝色的。
店内没有顾客,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柜台后面看电视。他可能是古穆,也可能不是。柜台背后有一扇门,门里面的情况才是重点。一般来讲,如果联络站被端了,特务机关会在里面留下至少两个人盯着。
雷德照例先在附近观望了一会儿,轧轧苗头。有一个路人走进理发店里去了。柜台背后的男人起来招呼他,替他刮了脸。半小时后,顾客走出店门,男人稍稍清理过座椅之后又回去看电视。
至少确认了一件事,这人是个正经理发师。如果是特务的话,肯定会假称现在不营业把客人赶走。所以那人更可能就是古穆。
“先生买点花吗?”店门口的小贩向他叫卖,“买点花带给爱人。”
“我能借用一下这儿的厕所吗?”雷德装出很急迫的姿态,“拜托!我快憋不住了!”
“呃……”理发师犹豫了一下,“好吧,在后面。但没打扫,臭的很。你要记得冲水!”
雷德连声道谢,飞快地走过柜台,拉开那扇通往后室的门。
门内是一个很窄的通道,左边有一个门洞,正前方是厕所。他往左暼了一眼,发现门洞内正有两个男人在瞧着他。他们坐在破旧的沙发椅上,吹着电扇,桌子上摆着摊开的体育杂志和快餐盒。
没有女性,没有孩子,而是两个男人。不是少年学徒,不是老师傅,而是两个青年男子。
雷德脑中的警报器响了起来。他快速闪过门口,听到身后响起拖鞋的声音。
雷德头也没回直接钻进厕所,一边叫道,“借个厕所方便一下!谢谢了!”
厕所里果真有一股久未清理的臭味,这倒是绝佳的掩护,因为这样一来光凭气味就分辨不出雷德究竟是不是真用了厕所。他想起刚才理发师对他说的“没打扫,臭的很”,倒像是他们这些人特有的交流方式。他应该就是古穆,而且在警告他后室里不对劲。可他就是要进来确认一下。
他坐下磨蹭了一会儿,故意冲了两次水,然后才一脸轻松地走出来。在那两个男人的注视下,雷德从容地走出后室。
雷德离开理发店,按照来时找好的路线撤退。安的情报不对,理发店有问题。他得想办法再去找找资料上的其他人。
几乎是凭直觉,他感到有人跟上来了。还是用老办法。他在一家临近十字路口杂货铺前突然停下,假装挑选香烟。有个男人从他身边走过,前方路灯翻红,他停下来,侧着身子好像在看车,但眼角余光盯住了雷德。
雷德忽然转身往回走。那个男人明显地愣了一下,但人流已经将他推下人行道。
在与他平行的另一边人行道上,有个女人正探头探脑地观察车流。因红灯而堆积的汽车在她面前疏开,她快步跑过两根车道,进入了雷德身后的视线盲区。
雷德在的视线在人群中搜索着,想要找到一个看起来容易搭话的对象。上去胡乱扯几句,跟踪者会以为他在接头,这样目标就分散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肩膀。他一回头,居然是那个跟踪他的女人。她左手拽住他衣袖,右手插在自己上衣口袋里。一根硬邦邦的东西立在口袋中,直抵住雷德的小腹。
雷德没料到对方居然敢当街挟持。他盯着对方,假装有些慌乱地说,“你要干什么?”
“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女人装出歇斯底里地模样。周围的行人只当是情人吵架,都绕着走开了。
“我是安全局的。”女人忽然间又换了一副面孔,“老实照我说的做。”
雷德看了眼一旁的巷子。里面只有一人宽,阳光都被建筑挡住了。一只野猫正在翻着垃圾。
雷德忽然想到,有绑匪会假装自己是安全局特工,光天化日搞绑票。难道他这么倒霉,遇上这种事?不,肯定不是。卖花小贩是盯着理发店的。
“护照在我上衣口袋里,你可以拿出来看看。”他说,“要钱尽管拿,但别绑我。在这个地方绑君主国公民,对你不值。”
对方松开了左手,从怀里摸出一张证件,上面赫然印着君主国安全局的徽章,还有她的照片。
“满意了?”她说,“问你几个问题而已,老实回答就放了你。”
雷德顺从地照做了。到了这地步,没必要慌张,更没必要反抗。他没有做任何可疑的事,身上更没有违禁品。对方抓不到把柄。她可能只是想试试他,诈他一下。
“我抓住他了。”那女人用手机通知同伴,“往回走,第一个小巷里。”
一双有力的手开始在雷德全身上下翻找起来。钱,证件,包里的各种资料,手机,香烟,打火机。
“要不要刮脸?”女人冷不丁说出了接头暗号。这是第二句,第一句应该是“给我修一下头发”。
雷德不理会,继续胡说八道,“我就是想上厕所才进去的!”
他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下目前的情况,觉得这整件事都不太对劲。
难道只是因为他进了理发店后室?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不当场把他控制住?他们又何必在理发店对面再安排人监控?
他猜想,这大概是两拨人。也许是不同的部门在抢功劳?那这中间说不定有可以利用的漏洞……
那只有力的手在背后揪住他的衣领,推着他往巷子外走去。一辆面包车正停在巷口,车上没有任何显眼的标识。
“我疯了,你死了。”女人说,“别弄得那么难看,好吗?”
看来威胁是没什么用的。现在激烈反抗反而是给对方递刀子。
雷德乖乖被两人押上面包车。车门一关,一只头套罩上来。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雷德用自己的脉搏记着时间。车子开了约有三刻钟,而且在不停地拐弯。他猜想其实是在绕路,好让他搞不清自己究竟被带到哪里。
这招确实管用,雷德完全糊涂了。不过有一件事他却很清楚:车子从未离开过这个城区。因为三刻钟里,他们一次也没有通过检查站,这一点就算是蒙着头他也不会搞错。
于是,当他被从车上拽出来,带进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时,他心里对当前的情况已经有了一点底。
他被按到一张椅子上,双手绕过靠背反剪到身后,两根拇指被用塑料抽带扎在一起。头套摘除,周围的一切对他都有些过于明亮。
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他坐的这张椅子之外别无其他家具。先前在街上抓住他的那对男女此时就站在他身前。
“刚才得罪了,伙计。”那女人又变了一种口气,“你有任务在身,这个我们知道。咱们同行,自己人,大家相互理解。街上人多眼杂,我们只好演一出戏把你抓起来了。”
“安全局反情报中心的。”女人说,“我们也在盯古穆。”
有意思。雷德心想。所以按她的说法,理发店里的那两个男人不是反情报中心的人。
在安全局内部,反情报中心是个后起的部门,跟老牌的反恐部向来有嫌隙。当初是君主国高层嫌反恐部太腐败,所以才另起炉灶弄了个反情报中心,人员上走精英路线,擅长搞政治。不过近年来,他们跟各种地方势力和黑帮的瓜葛也越来越多,逐渐走上反恐部的老路。
“你们又搞错了。”他十分气恼地说,“我也不是你们同行。我就是个买卖地毯的。”
“哎,你这人怎么死脑筋呢?”女人说,“这里也没别人,干嘛还装?我们把你弄来也是迫不得已,怕你们把行动搞砸了。”
“好吧,你继续装傻吧。”女人叹了口气,“那你就坐那儿好好听我把情况讲完。
“虽然我们是不同部门,但我是正经要跟你们合作交换情报的。我们有内线消息,自治区那边派出来的人已经到阿尔马尔瓦了,可能很快就会到理发店接头。
“这人是个大鱼,会跟很多人接头。我们要放长线,让他帮我们把人都挖出来。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人一到就抓,线索就破坏了。”
“这次我们领导强调要通力合作的,但你们的头头大概还想吃独食。是非曲直就不多说了,总之我们希望不搞窝里斗。为表诚意,先把情报对你们透明。
“具体行动方面要作哪些调整,你们看着办。要是有上进心,想立大功的话,奉劝你们听听我们的建议。”
“没有。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我不是什么间谍。”雷德说,“没别的话了,那就放我走吧。”
“嗯……那看来我们是搞错了。”她说,“你不是咱们的人。这样,那就只好请你去坐牢了。”
“打给我老板!”雷德装作愤怒地叫道,“他可以证明我是干什么的!”
当然其实并没有这么一个老板。但他要打的电话号码是真实存在的,对面那头的人会配合把这个谎言圆回去。
那人是正经的工艺品商人、君主国公民,也是自由同盟地下网络的掩护人员。雷德这趟之所以扮作地毯商,也是因为可以让他来掩护。
女人叫同伴出去验证一下,自己则留在屋里。现在,就只剩下她和雷德两人了。
片刻后,男人返回屋里。他凑近女人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女人看向雷德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
“先生。”她缓缓地说,“这号码是一个同盟份子的。也就是说,您也是同盟份子。”
“栽赃!你们栽赃!”雷德在袋子里叫嚷着,“让我见律师!我有权见律师!”
“先生。”女人冷漠却又愉快地说道,“您无权提任何要求。”
雷德再次被揪起来,推推搡搡地带了出去。他来的时候是上过楼梯的,而现在则是往下走。九级台阶,一个小平台,然后是十级台阶,这就回到地面了。可他们并未停下,而是接着向下走去。
身后的男人继续推着他往前走,而女人大概跟在后面。脚步声在水泥墙之间杂乱地回响着。
男人从背后使劲一推,雷德站立不稳,往前跌倒去。他还来不及找回平衡,就撞进了一堆好像编织袋一样的东西中间。袋子里的东西说硬不硬、说软也不软,把他的脸和胸口撞得生疼。
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巨响。回音消失在潮湿的空气中,死寂笼罩了地下室。
雷德吃力地在杂物堆上扭动,闷闷的声音从头套里传出,“不拉我一把吗?”
伴随一声脆响,塑料抽带被钳子夹断。解脱了双手的雷德一下子翻过身来,将头套从脑袋上扯掉。
女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又一种他先前没见过的神色。
女人和煦地笑了。她转过头,对男人说,“瞧,咱们弄得多不赖!”
“瞧。”女人伸出手,指向一旁的地面。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正躺着一小块皱巴巴的蓝色橡胶皮。
上膛的声音又响了,却没有子弹飞出。并不是手枪,而是男人手中的弹簧锁。他用手指按着锁舌,机械零件不断发出咔咔的声音。
“根本没有手枪。”女人说着,伸手进衣兜里一掏,拿出一柄折刀来,“刚刚我就用这东西顶着你呢。”
“其实是个新把戏。”女人说,“虽然你看着像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我们还是不得不先试试你,以防你是特务或者叛徒。”
“我在车上时,大概猜到这是怎么一出戏了。”雷德说,“不过为了打消你们的顾虑,我得配合你们把它演完。”
“你们绕了那么久,却没过检查站。”雷德说,“我就开始怀疑你们不是安全局的人了。不过你们绕得不错,把我绕晕了。”
“哈哈,绕你只是一方面。”女人微笑道,“主要是我们得确保后面没尾巴,才能回来。”
“嗯,你们做得对。”雷德转向那个男人,“还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你在果汁店先盯到我。你们居然敢在理发店附近蹲点,胆子是真够大。”
“这也是迫不得已。”女人说,“我们往自治区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通过古穆送出去的。然后他就被抓了。我们想,后方一定会派人来,而且多半就会联络古穆。我们决定在附近等着,好帮自己人脱困。”
“万一来人贸然闯进去,立刻就暴露了,你们怎么办?”
“太危险了。”雷恩说,“你们在街上乱逛,随时会被抓住。我今天进理发店去也是事先做了准备的。”
“这说不好,”女人说,“时间太长了,特务也许已经没耐心,想快点了结这案子。那样的话,只要一进去,立刻就会被抓了。”
“我本来想跟你搭话,趁机暗示你有危险,但你直接走过去了。”假扮花贩的男人说道。
雷德点点头,“先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没自我介绍过呢!我是祖格尔。”他报上本次任务所用的假名。
女人热烈地笑着,露出一口微黄但整齐的牙齿。一对浓密的眉毛之下,褐色眼眸中充满着欢快与期待。她的手也很温暖,并且带着劳动者所特有的粗糙,给人以可靠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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