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剑(Sword)。多少人一看到这个词就会睁大眼睛。如果一个英雄失去了忠诚的伙伴、失去了挚爱的家人、失去了命运的眷顾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力量,那么至少他应该还剩一把剑。只要英雄还能举起长剑,英雄就依然是英雄。
从苏美尔人在泥板上划出楔形的笔触起,神话、传奇和史诗就成为了伴随文明生长的内源性病毒,在历史的流沙中顽强地繁衍着,哪怕被磨去了所有外在的衣壳,最核心的“基因”千百年来却依然不曾动摇。
不管是《伊利亚特》的阿喀琉斯、《尼伯龙根指环》的齐格飞还是《亚瑟王之死》中那个很可能根本不曾在历史中存在过的亚瑟王,英雄的传说总是以大同小异的方式在人类中传染生存,大到逆天改命的半神,小到游走市井的游侠,哪怕在没有英雄的地方,都会有英雄的传说。
我们熟悉的小说、电影、动画和游戏只不过是传说最新的形态,从楔形文字到程序代码,从泥板到笔记本电脑,从阿喀琉斯到杰洛特,一切变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
是啊,剑(Sword)。多少人一看到这个词就会睁大眼睛。如果一个英雄失去了忠诚的伙伴、失去了挚爱的家人、失去了命运的眷顾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力量,那么至少他应该还剩一把剑。只要英雄还能举起长剑,英雄就依然是英雄。
而我,一个时间沙海中平凡的过客,将要在此毁灭这种神性,让剑还原为用来杀人的开刃的铁条。
也只有褪去了传奇的光辉,剑才能真正地被人理解和尊重,正如英雄在读者心中最伟大的时刻,是他们读者意识到他/她只是一个凡人的时刻。
在7000年前的新月沃地,最早的文明诞生了。伴随着文明的,是人类对金属的控制力。铜作为开采、加工都比较容易的金属,成为了最早一批刀剑的材料。
在苏美尔人之后,文明如同野火一样在西亚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战争让刀剑飞速发展,很快就由单纯的生产工具变成了杀人的武器。
受限于青铜韧性较差的性质,初生的刀剑还很难像后世子孙那样做得又窄又长。但即便如此,金闪闪的青铜依然能够锻造成轻易置人于死地的锐利武器。埃及人和亚述人制造出了善于劈砍的镰形剑,与盾牌配合,成为步兵近身厮杀的利器;而草原上的斯基泰人则骑着骏马,把青铜剑的设计向东传遍了整个亚洲北方。
随着赫梯人揭示了钢铁的秘密,刀剑的性能有了飞跃性的提升。伴随着科技的进步,文明由城邦聚拢为帝国,知识和文化开始在新生的文明中发芽。希腊和波斯成为了时代的宠儿,一个成为了前无古人的文化突变体,一个建立了空前庞大的巨大帝国,自然哲学的鼻祖和万王之王隔着爱琴海彼此对峙,战争在所难免。
漫长的希波战争和之后更加漫长的伯罗奔尼撒战争让波斯和希腊都疲惫不堪。连年战火之中,一种新的武器在双方的交流中诞生,那就是著名的Kopis反曲刀。这种为砍杀而生的武器不论是在重装步兵的方阵中还是在冲击骑兵的马背上都能发挥威力,以至于色诺芬(Xenophon)在《骑兵队长》中专门把它向新生的希腊骑兵们推荐。
但希腊和波斯,最终都没能成为胜利者。北方有着色雷斯人血统的马其顿成为了文明火炬的接棒者——不,简直可以说是“纵火者”。在亚历山大大帝近乎神迹的伟大征服中,希腊的文化在整个西亚和中亚散布。年轻的征服者和他的伙伴骑兵(Hetaeroi)挥舞着Kopis,如铁锤般一次又一次击穿了敌人的阵线,把新的文化、新的军队、新的知识、新的战术带到了广袤的亚洲大陆,从地中海到北印度,希腊化成为了人类史上最早的“全球化”。
而在大帝至死都没能到达的遥远东方(然而并没有什么神秘力量),春秋战国那不亚于地中海的漫长混战也趋于尾声,装备着成熟青铜武器的秦军靠着整个国家的庞大动员能力开始席卷六国。而姗姗来迟的钢铁革命也崭露头角,干将莫邪的雌雄双剑虽然只是个传说,但是也堪称钢铁武器对青铜武器性能优势的绝佳例证。
然后历史又开了一个玩笑,这两个雄霸天下的帝国都在雄才大略的奠基者去世后分崩离析,帝国继业者和毁灭者们分食着帝国的尸体,为了争夺帝国的正统进行着残酷的厮杀。
最终,两个新的帝国建立起来。罗马的军团用大盾和短剑(Gladius)横扫地中海,高卢、埃及、迦太基纷纷倒下;汉朝的突骑挥舞着环首刀远征匈奴盘踞的漠北,向西打通了河西走廊,与西域诸国建立了最早的丝绸之路。
作为“征服世界之剑”,Gladius算得上短小精悍,之所以不做得像蛮族的刀剑那样长,完全是为了能配合大盾在极近距离发动致命的攻击。南征北战的过程中,Gladius碰上了不少对手,凯尔特人的长剑没有给军团造成太大的麻烦,但达契亚人的反曲长刀(Falx)却逼得军团战士专门加固头盔、佩戴手甲。
帝国领地内,以剑(Gladius)为名的角斗士(Gladiator)在竞技场里进行着残忍的表演,而在帝国的边疆,帝国骑兵们腰间的罗马长剑(Spatha)也从蛮族长剑中脱胎而出,但此时似乎和作为主人的骑兵一样,相比于如日中天步兵的短剑来说还是默默无闻。
但聆听故事的诸位啊,请记住罗马的Spatha和汉朝的环首刀,因为这两件武器的子孙,将会分别统治之后上千年的战场。
在古典时代,伴随着剑的逐步成熟,最基本的两种剑术——剑盾和“骑砍”也诞生了。
作为剑上千年的老搭档,盾牌在古典时代普遍还是以沉重的大盾为主,可以为身体提供更多的遮蔽。在材质上,盾牌基本都是由1-3层木片拼合压制而成的,有些还会在外面蒙上皮革甚至铜皮来增强防御,盾牌边缘也常会用金属包边来强化。在《伊利亚特》的故事里,希腊联军中仅次于阿克琉斯的勇将——埃阿斯(Ajax,也译做阿贾克斯)就有使用蒙上7层牛皮的重型盾牌的记录。
在使用技法方面,盾牌的两种主流佩戴也在这时出现。其一是如希腊重步兵般将盾牌绑定在小臂上,这种固定方式便于行动,而且对于骑兵来说可以空出左手来控马,但缺点是混战时不够灵活,想要让盾牌正面对敌就必须将手臂曲折在身前,缓冲的纵深有些不够;其二是如罗马战士般将盾牌用握把控制在手里,这样可以轻易地把盾牌探出很远,也可以通过灵活地倾斜盾牌来偏转敌人的攻击,甚至可以如出拳般利用金属盾心、盾沿发动盾击,但这种持盾方式对手的压力较大,所以后来这种用法多搭配格斗用的小圆盾(Buckler)。
尽管盾牌以木制为主,但因为面积和厚度的问题,所以重量上反而比金属制造的单手刀剑要沉重许多。一般情况下,单手刀剑的重量大都控制在0.5kg-1kg之间。而罗马大盾的重量从文物复原看足有7kg,这甚至已经超越绝大部分双手大型兵器了,将这样一块十几斤的“门板”单手拎着战斗,确实会对手腕产生非常大的压力。
在游戏中,为了方便建模和动作,绝大部分盾牌都是直接绑定在小臂上的,甚至很多游戏把罗马大盾也做成绑定在小臂上的样子。似乎只有魂系列和全战系列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罗马大盾的正确用法。
现实中,拜盾牌的重量所赐,使用大盾进行激烈打斗颇为消耗体力,仅仅是把盾牌举起来护在身前就需要持续地出力,更不用说操控盾牌去接下对方的攻击了。但即便是在很硬派的魂系列里,举盾本身也不会消耗体力,只有接招的时候才会扣掉一部分体力。这个设定直接导致游戏中风行着长时间举盾与敌人周旋的龟缩战术,但在三次元里,那些被玩家举盾屈死的BOSS们要做的只是牵制住对面的缩头乌龟,坐等他体力耗空、连盾牌都举不起来的时刻——而且他们不需要等太久。
另外,盾牌虽然能提供相当的防护和遮蔽作用,甚至在很多游戏里成为了“防御”的象征,但它本身并不能抵消太多的打击动能,攻击的力量更多是由持盾手臂化解的,这也算是魂系列举盾挨打后即便没破防掉血也要扣体力的原因。正因为三次元的盾牌只是一块用金属部件强化了的“防盗门”,所以对于游戏中那些大型BOSS的强力攻击来说,持盾硬接的真正下场只会是连人带盾一起轰飞——在现实中,罗马的剑盾体系在面对蛮族骑兵的骑枪冲锋时就已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更不用说游戏中那些大型敌人了。
而相比于地中海地区重步兵用短剑大盾组成密不透风的密集盾墙,东方的战士更倾向于将长刀和更加轻便的中小型盾牌组合,使用更能发挥个人武艺的散阵来近身作战。
从汉代武库的考古挖掘工作看,环首刀和盾牌往往成对出现,一些遗址甚至出现过刀盾数量完全一致的情况,可见二者在军中是严格搭配使用的。另外,不管是Spatha还是环首刀,它们修长的剑身都比短粗的罗马短剑和Kopis更适合在马背上挥舞砍杀。这两种刀剑在设计上都有意无意地尝试着创造出一种同时适应步兵盾阵对砍和骑兵高速冲锋的“通用形制”。而往后的历史将会证明,这两类刀剑确实是所谓“完美刀剑”的原始形态,它们的后代将会统治之后将近2000年的白刃战场。
岁月流转,随着罗马和汉帝国的崩塌,外来的蛮族开始蹂躏帝国的尸骸,同时又继承了帝国的文化。在这种破坏和复兴参半的混乱时代中,亚瑟王、齐格飞、罗兰,断钢剑、树中剑、杜兰达尔,英雄和宝剑开启了中古时代的浪漫传奇。
然而这些段子和剑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剑依然是剑,只是剑。
在罗马帝国后期,随着军队的蛮族化,Spatha取代Gladius成为了步兵的主要近身武器。在西罗马覆灭之后,加洛林王朝的查理曼大帝和十二圣骑士(Paladin)成为了日后骑士传说的母本,Spatha也在骑士的时代继续着自己的演化。而来自北方的维京战士,也将长剑和圆盾作为自己带去英灵殿(Valhalla)的最佳陪葬,传奇的屠龙英雄齐格飞就是以树中拔剑而成名的。
这一时期的欧洲长剑,基本上沿袭了Spatha的轮廓,但剑身更宽更长,剑柄前端的护手逐步开始强化,形成了原始的十字护手(Cross-guard),配重球(Pommel)也进行了加大,这两个尚不起眼的小配件在日后将会掀起一场欧洲剑术的革命。这些欧式单手长剑在现代被称为武装剑(Arming Sword),也就是大部分人通过流行文化认识的那个“骑士剑”。
相比于后罗马时代艰难重建社会秩序的欧洲,东方的国度却在中古时代出现了别样的生机。继承罗马衣钵的拜占庭(当时就叫罗马帝国)在查士丁尼大帝的带领下全线扩张,试图重拾罗马的荣光,最后因为国内大瘟疫等原因功败垂成。萨珊波斯取代了老罗马的宿敌帕提亚(中国史书称为安息),与东罗马延续着“上一辈”的基情,围绕安那托利亚地区鏖战不休。
而在西亚南部的阿拉伯半岛上,新生的思想开始悄然萌芽。越过横贯大陆的丝绸之路,中原地区挺过了混乱的魏晋南北朝后迎来了新的大一统时代。而在北亚草原,继汉代的匈奴之后又一股新兴的游牧势力——突厥——开始蠢蠢欲动。
与流行文化给人的刻板印象不同,西亚、中亚地区那些带有鲜明游牧风格的民族(雅利安人、闪族人)在一开始并没有使用“圆月弯刀”。相反,不论是最老资格的斯基泰人还是后来的匈奴人、波斯人甚至阿拉伯人,他们原本都是玩长剑和直刀好手。突厥和波斯的直刀甚至可能受到中原地区环首刀的些许影响。
而大伙通过《一千零一夜》、《阿拉丁神灯》、《波斯王子》等作品熟悉的那种“波斯弯刀”出现的时间实际上比较晚,已是突厥大举西进、建立塞尔柱帝国、推行泛突厥化以后的事情了,土耳其的弯刀则分化得更晚。
和游戏中无视刀鞘存在、直接穿模的拔刀不同,三次元的刀剑造得再奇葩也需要解决出鞘的问题。而这些非常弯曲的中东刀剑,都是通过半开放式刀鞘来实现快速出刀的。所谓半开放剑刀鞘,说白了就是一侧不封口的刀鞘,这样刀剑可以在拔出少许后就从侧面开口调整角度自由出刀。另一方面,中东刀鞘末端经常会有和护手配合的卡槽,可以保证刀身在鞘中维持一种近乎“悬浮”的固定状态,不至于被刀鞘内壁磕碰磨损。
在公元1000年之后,从罗马废墟中灰头土脸爬出来的欧洲终于开始把自个捯饬得像个样子了。恢复了社会生产秩序、腰杆硬起来的欧洲鬼佬们立刻开始了对外的军事行动。各怀鬼胎的十字军们向东一路打到耶路撒冷,还介入了拜占庭的皇位继承内战,顺便洗劫了之前从未被攻克过的君士坦丁堡(然而这票最赚的可能是威尼斯的放贷商会)。而向南方,对于后倭马亚王朝所在占据的伊比利亚半岛,欧洲人也发动了颇有点“自古以来”味道的“收复失地运动”。
伴随着欧洲骑士们用长剑、鸢盾和骑枪进行的暴力输出,欧洲人也接触到了大量古典时代的文献,轰轰烈烈的大翻译运动开始了。欧洲在文明发展的比赛中从“复读班”开始奋起直追,文艺复兴的影子已经在欧陆飘荡。
文艺复兴和中世纪并非一刀两断的两个时代,二者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都是纠缠不清的。但丁写下不朽诗篇《神曲》、老司机薄伽丘鼓捣出著名小黄本《十日谈》时,漫长的英法百年战争还没开打呢。而为很多人所批判的狂热“猎巫运动”,反而是文艺复兴后才时兴起来的。
欧洲通过战争找回了古典时代的智慧,文化和技术的逐步复兴也反过来影响到了战争。随着钢铁加工技术的突飞猛进,在中世纪最后的一百多年,骑士们终于换上了后世传说中标志性的板甲(实际上骑士们在其历史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靠锁甲撑场面的)。这种由大块钢板锻造而成、布满穹窿和斜面(跳弹成功率+5)、相对轻便又异常坚固的铁罐头立刻对战争形态带来了巨大影响;随着铠甲的进化,盾牌变得不再必须,腾出了左手的骑士们开始考虑双手握剑来增强操控性和打击力量。
于是,最为典型、最有主角相的剑——双手剑(Two-handed Sword)诞生了。这种经常被简称为“长剑”的武器堪称冷兵器时代的全能选手,不论是双手、单手都能操控,突刺和劈砍都能胜任,大型十字护手以及双手握柄赋予了双手剑惊人的格挡反击能力,甚至连剑柄末端的配重球都能兼职一下小型战锤。
和剑相伴的,自然是剑法。双手剑凭借着双手操纵产生的杠杆原理,使用起来比单手剑更加便捷灵活,而十字护手在这个时期的成熟也使得运用后半段剑身(强剑身)来防守成为了可能。熟练的双手剑士可以通过杠杆原理和护手的卡位功能将对方的攻击轻松卸开,同时还能借力发动反击,完全就是武侠小说中“太极剑”的科学版本。
但不管怎么说,剑毕竟是杀人用的玩意。无甲剑斗远比武侠小说中描绘得残酷和短暂,双方真正交手往往只有几招,胜负更可能就在半秒内决定,没有慢动作特写、仪式化的华丽大招和神功仙法,有的只是冰冷的钢剑在一瞬间终结一条人命。
相比于力量和速度而言,技巧和经验才是在这种超高强度对抗中活下来的关键——力量在无甲剑斗中不算太重要,因为刀剑对于人体来说只需在要害轻轻一划就能致人死命,剑士只要还有起码的力气就足以在抬手间取人性命。游戏里那种夸张的、用尽全身力气的大力斩击在现实中只会卖给对手一个无比巨大而漫长的破绽,用来伐木也许不错,但用来砍人就多半是送死。不开玩笑地说,如果有人在三次元用黑魂里那种抡圆了砍人的剑法,他会发现三次元比黑魂还要宫崎英高。
当然,力量和速度对无甲剑斗都是必须的,双手剑虽然平均只有1.5kg重,但高速挥舞中加速度的剧烈变化会让控制刀剑的所需要的力量远大于举起刀剑本身的力量。对于胜负只在毫厘之间的无甲剑斗来说,动作的精准连贯远比单纯的速度力量更加重要,单纯求快求猛往往只会让动作走形、衔接不畅,最后欲速则不达。像《巫师》系列里杰洛特那样用剑身中段连续猛砍、还时不时来个大回旋的玩法,搁在冰冷无情的三次元也只是在给老手们送人头。真正擅长连续猛攻的高手,都是在技术熟练掌握之后才强化招式强度的。
所以古语有言:“拳怕少壮,棍怕老郎。” 空手搏击,虽然技巧也有很大作用,但体重、力量、速度和抗打击能力依然是决定胜负的基本条件,年老力衰者空有一身炉火纯青的拳法也只能落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下场。以游戏类比,空手搏击就像在玩RPG,只要数值堆上去了,操作稍微渣一点也能靠实力碾压对边。而无甲械斗,则更像老式的FPS,胜负往往就在一个照面之间,一身神装也免不了被下手稳准狠、意识猥琐的老贼一枪爆头。
无甲剑斗中,往往一招偷袭、一次反击就能决定生死,游戏中最接近双手剑防守反击技巧的大概就是各种动作游戏里的“一闪”或者“弹反”系统了,在对手抢先攻来、命悬一瞬的刹那,心如明镜止水,在时机、角度、速度都算准后,做出一个精准的动作,把格挡和反击融汇在一个节拍、一组动作之中,最终一击必杀。
相比于生死一线的无甲剑斗,披甲剑斗就“粗放”了许多。和流行文化给人的印象不同,刀剑大多还是为了攻击无甲和轻甲目标设计的,在面对大面积的金属护甲时比较无力。一刀砍翻顶盔掼甲敌人的场景几乎只会出现在影视作品和动画游戏里。现实中,一件质量凑合的锁子甲就能抗住大部分刀剑的劈砍,而中世纪后期诞生的板甲罐头更是能将成年男子的全力刺击淡定挡下——后期的板甲的主要竞争对手可是火绳枪甚至燧发枪,这防御力你们掂量下,哪是人力能够轻易磕开的。
在这样非常“不友好”的作战环境中,一种乍看匪夷所思的剑术——半剑——诞生了。所谓半剑(Half-sword),就是用左手握住剑身,把长剑当成短枪/撬棍的剑术,使用时往往会配合近身抱摔和地面柔术,在制住对手后从极近距离对铠甲的薄弱环节发动突刺,解决战斗。
如果对这种充满哲♂学氛围的剑术无感,那就把剑直接抡圆了硬砸吧,砍不开头盔?砸也要把对面的罐头砸成脑震荡。披甲剑斗和无甲剑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体系,它对绝对力量和体能的要求都非常之高。板甲虽然算是防御/重量比最好的古代铠甲,但一身罐头皮算下来至少也有20多公斤,诸位可以脑补下全身绑上四十几斤沙袋以后再剧烈运动是何等酸爽。同时,披甲械斗不管是走哲♂学流还是暴力流,对蛮力的要求都是越高越好,否则就是被对面恶汉扭成麻花后掀开面罩一剑糊脸或者干脆当头一棒满眼金星KO的下场。从对使用者要求的角度上说,披甲剑术实际上更接近格斗术而非剑术。
在双手剑大行其道的中世纪后期,一贯刀剑不分的鬼佬们也如法炮制地搞出了一堆双手长刀,其中比较有名的就是德国长刀(Langes messer,就是“长刀”的意思)。德国长刀的风行契机非常有趣,当时的法律条文规定,双手剑是凶器,普通市民不能随意携带上街,但刀却是生产生活工具……于是机智的汉斯们很快就抓到了这个漏洞,各种尺寸的砍刀纷纷出炉,发展成熟后已经与双手剑大同小异了。以后谁再说汉斯死脑筋就拿这个当反例吧。
在中古时期,刀剑加工的工艺基本上定型了。其中最基本、最常见的技术就是“折叠锻打”和“夹钢/包钢”。
虽然修辞上经常会用“铸剑”来形容刀剑的制造,但以古代钢材的水平,铸造件的强度基本上无法达到武器的标准——家里用过铸铁锅的朋友们可能还有印象,偌大一个黑锅,往往一摔就碎,甚至炒菜用力太猛了都可能捅个窟窿。
和相对不靠谱的铸造比起来,锻造能够更好地改善金属件的力学性能。反复的折叠锻打可以使金属内的晶粒变得细密均匀,同时也能排除冶炼时混入的杂质和气孔。对于古代冶炼技术来说,获得的钢材含碳量不均匀,更需要折叠锻打脱碳来稳定含碳量。因此,优质刀剑的金属胚往往会经历十几次甚至更多的折叠锻打也就不稀奇了。
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这就是指另一项重要的技术——夹钢/包钢。自古以来,刀剑在选材上就有一个矛盾,刃口需要高硬度,才能尽量不卷刃崩刃,但剑身又希望韧性强一些,免得在暴力使用下折断。以古代的冶炼技术,单一钢材显然难以同时满足这两条矛盾的要求。所以世界各地都纷纷采用了“硬包软”的思路,即外层选用高硬度钢材,但核心选用韧性好的来作支撑,日本刀的“皮铁”、“心铁”就是指作用不同的两种钢材。夹钢原理与其类似,但换成了软夹硬的模式,本质上还是追求刃口坚硬、剑身柔韧。
锻打后,剑条成型。与乍一看的印象不同,大部分实战刀剑的重心后比较靠后,这样虽然牺牲了一些打击威力,但便于使用者自如操纵。定型后的剑条还会经历细致的打磨,最终决定剑身的截面形态和刃口锋利程度。
这一步骤可以极大减轻剑身的重量——在长宽高都相等的情况下,矩形截面的钢条体积(以及重量)会多出菱形截面钢条整整一倍。而不同的刃角也会决定刀剑的使用方式——平直的斜面刃角往往意味着极为锋利的刃口,但也容易损坏;弧形的打磨虽然会牺牲一点锋利程度但却能加强刃口的耐久。
锋利程度本身和刀剑材质无关,细心打磨的话,哪怕铜片都能磨得极其锋利——但很快就会磨损。刀剑的材质性能,不会直接影响锋利程度,但能决定了刃口的损耗耐久,从而间接决定刃口的研磨方式。
随着中世纪的结束,火药、指南针和印刷术开始发挥了推动文明的重要作用。本来已经独孤求败的板甲罐头遇到了能隔着几十上百米就将自己开罐的火枪,双方在之后的几个世纪里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军备竞赛,最终板甲因为人力上限的原因无法继续加厚而失败,但防弹装甲的设计思路即便放到今天看也是可圈可点的。
随着社会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职业化的雇佣兵团取代骑士老爷成为了战争的中坚力量,用长枪方阵和火枪混搭的Pike and Shot开始成为主要的战争模式,在枪阵和弹幕的挤压下,骑兵纵横战场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而中世纪后期发展成熟的双手剑在此时迎来了大分化。其中一支向着大型化、主武器化的道路进发,试图成为突破长枪阵的奇兵。另一支则在保持刃长的前提下逐步单手化,作为人们在战场乃是市井中的自卫武器使用。
第一个分支,就是广受动画游戏喜爱的大剑(Great Sword)。这些大得惊人的剑在佣兵中往往为精锐突击战士所用,作为预备队的他们会在双方枪阵绞成一团时从侧翼发动奇袭、打开局面。以瑞士佣兵和德意志佣兵常用的德式双手大剑(Zweihander)为例,这种大得骇人的剑全长可达160cm甚至170cm,足足相当于当时成年男性的平均身高,重量上却也惊人地维持在3kg左右,依然能够让经过训练的人长时间自如使用。
当然,二次元里那种极尽夸张的“门板大剑”在历史上是不存在的,人类的实战武器从西方到东方、从古代到近代,基本都保持着单手武器1-2斤,双手刀剑3-4斤,大剑和长柄武器5-10斤的国际惯例,极个别猛将的武器也顶多十几斤。各种文艺作品里拿着动辄几十斤重的武器上战场开无双的勇士在现实中从未存在过。不过几十斤的武器倒是确实存在,这些玩意用中国武术界的老话来说属于“功刀”,也就是平时锻炼力气用的,就是些长成大刀模样的哑铃,属于运动器械而非武器,自然不会有武者脑抽拖着它们上阵杀敌。
大剑虽然在设计上堪称刀剑性能的极致,但毕竟使用范围有限,在文艺复兴战场上活跃了一阵子后就逐步销声匿迹了。但中世纪长剑的另一个分支,却作为个人自卫武器发展得枝繁叶茂、种类繁多,这就是在欧陆流行得都快烂大街的迅捷剑(Rapier)。
很多人印象中最典型的“西洋剑”就是Rapier的一种。最早的Rapier是由中世纪后期的长剑发展而来的,在十字护手的基础上加上了侧环、指环和弧形护手,最终形成一个复杂而沉重的金属盘花,剑柄缩短到单手握持的长度,剑身较双手剑收窄以减轻重量。这种剑既便于携带又兼顾了劈砍与刺击,还有保护持剑手的盘花护手,非常适于作为随身的自卫武器使用,因而迅速在佣兵和市民中流行开来。
Rapier在战场的一支基本保持了兼顾劈刺的剑身,最后分化出来,被称为Side Sword或者Board Sword,往往还会搭配小圆盾(Buckler)使用。而走市井江湖路线的一支,剑身为了适应游走单挑的作战环境而不断特化,进一步收窄加厚,最终形成了一般印象中细长的“西洋剑”。
不要看着Rapier剑身细长就误以为它们很轻盈,为了保证强度,Rapier的剑身往往很厚,截面近乎于矩形或者三角形,重量上也动辄1kg多甚至 1.5kg,在单手兵器里算是很重的了(后来的轻量化版本Small Sword倒是比较轻)。但这种牺牲并非毫无意义,Rapier凭借着和双手剑差不多的刃长(80-90cm)以及单手刺击的优势,在一对一的决斗中往往能凭着惊人的攻击距离吊打各种单手刀剑甚至双手剑,只有大剑出马才能对它取得攻击距离优势。
此外,决斗时Rapier也并非孤军奋战,使用者经常会把它和短剑搭配使用,甚至专门制作了拥有大型护手、主司防守的左手格挡短剑(Parrying Dagger)。其他刀剑配置在决斗中面对这对“参差剑”的合力进攻时往往会被打得顾此失彼,最终败在Rapier迅猛的远程突刺上。
视线转回到东方。在经历了汉唐的辉煌开拓之后,中国文化在宋代迎来了全面的内卷,伴随着重文轻武政策,武备开始退步,工匠地位的越发低下。传承了上千年的环首刀没能迎来自己的进化,反而在中原逐渐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宋代宽厚粗劣的“手刀”。
反观日本,虽然之前的漫长岁月里其刀剑几乎完全承袭大陆流行的环首刀和游牧直刀,但在与土著阿伊努人刀具的融合中,逐渐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刀型——太刀(Tachi)。
早期的太刀形态被称为“毛拔太刀”,主要是因为刀柄独特的镂空设计类似夹子(毛拔)而得名。在平安到镰仓的漫长时期,太刀在日本低烈度的贵族战争中逐步缓慢演化,工艺逐渐提升,最终超越了大陆刀剑的平均水平,无怪乎宋代文学家欧阳修会写下《日本刀歌》这种现在看起来有点强行安利味道的作品。
日本刀的特点,除了反复锻打和包钢这种广泛运用的技术外,还有自己的“一招鲜”,那就是极为独特的“覆土烧刃”技术。这个技术简单来说,就是在成形的刀条上包裹泥土,只露出刃区,这样在淬火降温的过程中,包覆泥土的刀身降温速度较为缓和,韧性更好,而刃口迅速降温,硬度将进一步提升,日本刀上那个标志性的“波浪纹”就是覆土的分界线——刃纹。现代检测结果表明,优质的日本刀在刀刃区域硬度会急剧上升,甚至可达刀背硬度的几倍,确实堪称宝刀。
随着蒙古的崛起和元朝的建立,中国的刀剑开始大量融入西域刀剑的血统,出现了一批刀身窄长,适合马上单手劈砍的长刀,比如雁翎刀、雁翅刀等等。这些形制向后一直用到了清代。
随着明朝持续收缩的海禁政策,元代本已经追赶上一些的科技水平被文艺复兴中的欧洲人彻底拉开。而海禁还导致了沿海大量渔民转而参与走私集团,与日本海盗合流,成为扰乱沿海的“倭寇”。
明代同时期,日本正在经历诸侯争霸的战国时代,各种战术和武器装备发展都非常迅速,火绳枪(铁炮)开始大规模运用,太刀也发展成熟,武士形成了同时携带太刀与小太刀、根据作战环境灵活选用的战术,剑术也在冢原卜传、上泉信纲等兵法名家的精研下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在安土桃山时代末期,剑豪宫本武藏更是将太刀、小太刀同时双持使用,开创了著名的“二天一流”(但之前已经有武士使用二刀流的记载,二刀流本身并非武藏首创)。
在江浙沿海剿灭倭寇的战斗中,明军着实吃到了日本刀的苦头,屡屡出现连人带枪被倭寇一刀斩杀的事情。带兵将领戚继光等人钻研了日本的新阴流剑法和日本刀的形制,最终仿制改造出了用以对抗日本刀的“单刀”,并将自身在战场上总结的实战刀法与日本剑术结合,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单刀刀法。
在德川幕府统治的江户时代,太刀和小太刀逐渐为造型更加简洁的打刀(Katana)和脇差所替换,剑术从战场上的“介者剑术(披甲剑术)”向着治安和决斗方向的“素肌剑术(无甲剑术)”转化,而注重突袭和反突袭的快速拔刀剑术“居合”也开始流行。
需要特别提一句的是,居合仅仅是一种类似牛仔拔枪速射的应急手段。和中东刀剑一样,东亚的刀剑也靠着刀条基部的吞口而悬浮在刀鞘中,拔刀斩仅仅是将拔刀和斩击两个动作流畅衔接在一起而已,刀鞘本身并不能提供任何额外的威力加成,而且因为是单手挥舞,威力很可能还不如正常双手握刀的劈砍。至于打到一半专门收刀把居合当大招放的行为,只能是二次元的浪漫了。
当然,某位玩火药拔刀的家伙可能不在上述规则限制内:
随着火器的进一步发展,铠甲开始退出战场,随着刺刀的发明,就连长矛也不再必须。燧发枪加上刺刀已经足够让步兵应付战场上的绝大部分情况。刀剑此时演化为骑兵与军官的专属武器——军刀(Sabre),走向自己的晚年。
但拜近代发展起来的科学思想所赐,这一时期的刀剑设计出现了空前的科学性。由阔剑演化而来的重骑兵直剑开始随着近代骑兵的墙式冲锋冲开一个又一个国家的军队;借鉴了中东弯刀的轻骑兵马刀则如疾风般掠过广袤的战场。
总结来总结去,人们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完美刀剑”形态:刀身微弯,刀尖开双刃,完善的护手,平衡的重心,既可以马上单手挥砍也可以用于步兵混战。
实际上,这种半剑半刀的设计在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日本曾经有一种刀尖开双刃的长刀唤作“小乌丸”;文艺复兴时期从双手剑演化而出的混种大剑(Bastard Sword)也进行过这种尝试;朝鲜也出现过半刀半剑的设计;在中国,很多雁翎刀也都在刀头部分有起脊反刃,清末甚至还出现了融合中国刀剑、日本刀和欧洲军刀的“单背剑”。
经过上千年的演化,这种“完美刀剑”已经呼之欲出了。
然后戛然而止,因为刀剑已经彻底退出了战争舞台,所谓的“完美刀剑”,还未降生,就已死亡。
一个讽刺的事情是,因为近代战争规模的空前扩大,迟暮之年的军刀反而可能成为了刀下亡魂最多的刀剑之一,但对于刀剑本身来说,如此的收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感谢所有与我一起分享这个故事的人。撰写这篇东西着实挺费精力的,虽然只是很粗线条地把刀剑的基本知识提了一下,就已经是这个篇幅了。即便如此,依然有很多故事没来得及和大家分享。
但不管怎么说,剑的传奇在此就告一段落了。只有真正认识了一件事物,才能真正去欣赏它。
P.S. 如果大家喜欢的话,我还会不定期再写一写知道的其他有意思的故事(挖坑),毕竟能和大家分享的感觉真好,哪怕仅仅是这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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