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日,当我对着正在直播的手机,排在秋叶原ヨドバシカメラ门前领取NS的队伍中时, 看着身边那些表情淡定的日本玩家,我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感叹起了生活的奇妙。因为在日本生活的经验使我意识到,日本这些与我年纪相仿的人,他们的生活的变化远没有中国的同龄人那样天翻地覆,在他们的人生中也许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时刻。
我不知道那时的他们是否会想到多年后,自己还会在这里等待着最新的玩物,但我知道那时的我一定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和杂志上的那些家伙排在同一个队伍里。由此,我一边想象着这里可能就是他们儿时排队等待某款游戏的地方,一边回想在同样的时间我在过着怎样的生活,恍如隔世。
电子游戏在经过了“上古时代”和雅达利冲击后,现代主机游戏——一般被称为第三代游戏 主机——的起点Family Computer(FC)在日本发售于1983年7月15日。如果你稍微在网络上搜索一下这个年份,你会发现这是一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不平凡的一年。
这一年的1月1日,TCP/IP协议取代了NCP成为了新的互联网共通协议被全世界使用,这也可以说是现代互联网的一个基石。这一年,人类的造物首次飞出了太阳系,但地球上的局势却随着里根的“星球大战”计划变得愈发紧张,还在随后几年里差点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把它毁灭了。
这一年邓丽君的演唱会引爆了全香港,同样在香港,有一支叫做BEYOND的乐队成立了。对于中国人来说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事情,那就是这一年的春节,中国中央电视台直播了首届春节联欢晚会。
如今游戏收藏界的宠儿PC Engine在1987年的发售宣告了16位时代的开启。这时台湾刚刚解除了长达38年的戒严令。同年的夏天在阿根廷圣菲省罗萨里奥,诞生了一名加泰罗尼亚与意大利混血的男婴,名叫利昂内尔·安德雷斯·“莱奥”·梅西。
一年后世嘉MD发售,FC迎来了首个真正可以走上几个回合的对手。但这之于我,还依然都只是记录在年表中的历史而已。直到美国大兵们玩上了GameBoy那一年,印着刘晓庆的挂历和“即将到来的九十年代”,才成为了我作为人类的记忆起点。
1990年11月21日,千呼万唤方才始出来的SUPER Famicom(SFC)终于发售,因为在这一年2月《勇者斗恶龙4》发售时引发的万人空巷的巨大骚动,任天堂首次在主机发售时引入了售前预定机制。并在主机发售前仅日本国内就达到了惊人的150万人次的预定,之后在任天堂中心进行的抽选,决定了首批30万台中大多数的去向。预约券也从此成为了日本玩家圈中的一个传统“稀有道具”流传至今。
在这一年的中国出现了第一家麦当劳,我大概刚好也是在SFC发售的这一年,才第一次亲眼见到了上一代的那台红白色游戏主机,而当时上面运行的游戏我至今还记得:一只小猪坐在“猪力电梯”里向抓着气球的大灰狼射箭,因为在那之前我的主要娱乐是一部动画片,叫《兔子,等着瞧》,现在想想这部毛子卡通的口味还是相当重的。
1991年,直到这一年,中国才算正式的接入了互联网。还是在这一年,我从电视里看到了一场叫做“海湾”的战争,苏联也成为了只存在于历史书上的词语,让字还认不了几个的我记住了“独联体”这个奇怪的名字。一同在这一年进入我的认知词库的还有“希望工程”、“大哥大”和“3.15晚会”。听大人们在议论有一个人自杀了,但我并记不住那是谁。
在1994年那场著名的主机大战之前,擂台上的其他厂商纷纷推出了PCE Duo和 MAGA CD之类的类似于如今 PS4 Pro和天蝎的升级版产品。只不过那时候的人脸皮还比较薄,都是老机器加装新部件而不是堂而皇之的把X.5机器当新机器卖。
但比起到现在我都没见过实物的3DO和NEO GEO,对中国玩家来说所有商店中回荡的“小霸王其乐无穷啊”和央视黄金时间播出的广告才是最不可磨灭的回忆。不过在学习机忽悠了很多家长之前,我已经拥有了一台“小天才”,可那时的我最爱干的事的不是玩我手里那盘挨千刀的八合一,而是用小天才随机附赠的无线射频天线,去接收别人家玩游戏的画面来看,毕竟别人家的游戏总是最好玩的。悔恨自己那时怎么就没发现游戏直播这个商机呢。
90年代中期,游戏进入了CD-ROM的时代。土星和PlayStation相继在1994年的年末推出,随之而来是世嘉与索尼、光盘与卡带、2D与3D等首批出现在玩家之间的党派之争,如今就算这些当年争论的话题都已远去,但玩家们喜欢站队的习惯似乎就这样保留了下来。无论是世嘉的那些出位的电视广告,还是从SFC-CD索尼与任天堂结下的梁子,至今还都依然是为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这时中国的玩家们却刚刚迎来磁盘时代。城市中,继街机厅之后,以破解并加装磁碟机的SFC为主要“业务用机”的包机房如雨后春笋,一屋子屏幕都是绿油油的景象,一大批只玩足球游戏的玩家也从此诞生。我家中此时自己拥有的,是一台带有软驱的最新一代、也是最后一代FC山寨兼容机产品: “学生电脑”。也是从这时开始,我才发现曾经被我轻视的FC游戏是多么的让我欲罢不能,中国也从此又多了一名“电子海洛因”的受害者。
直到1996年,反复延期的任天堂N64才姗姗来迟,纵然机能超过所有先行的竞争对手,纵然《超级马里奥64》足以名垂青史,但坚持使用卡带,与第三方交恶导致软件数量严重不足都让N64没有再重现SFC时的盛况。
随着1997国民RPG《勇者斗恶龙》宣布转投PS的怀抱、以及同年同月发售的《最终幻想7》首周销量即破200万,这两记重拳让局势似乎也已经渐渐明朗。世嘉此时已经在作未来 的打算,而另一边任天堂却一步慢步步慢,N64DD一拖再拖,被誉为站在游戏历史顶峰的《塞尔达 时之笛》也没能力挽狂澜,并最终让任天堂首次吞下失败的苦果。在业内“专家”多数唱衰的情况下,PlayStation成为了打破所谓主机寿命定论的一代传奇产品。也是从这一时代开始,游戏机渐渐脱离了玩具的形象,成为了一种时尚的电子制品。
我第一次见到这一世代主机是在1996年的暑假与PS的邂逅,让我在盛夏脊背发凉的《生化危机》和堂兄弟几人轮流用一个手柄玩《铁拳2》是最深刻的印象。不过从大孩子们口中听来的价格让我觉得这台灰色的、仿佛外星来的机器与我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我那点寒酸的零用钱只够买几张软盘,或者用一盘卡带不停的以旧换新。因此这段时间真正陪伴我的是《吞食天地》、《天使之翼》、《第二次超级机器人大战》和《重装机兵》。同时期,网吧的雏形“电脑房”也已经出现,一些家境较好家长又比较开明的同学也已经率先进入了“奔腾”的时代,他们这时的记忆应该是《DOOM》与《沙丘》吧,当然,还有一些言语无法描述的其他游戏。
如今回想,这或许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黄金年代,改革开放后刚刚拥有了“双休日”的中国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在疯狂的汲取着世界上的各种文化和消费制品。在日本已经完结的圣斗士和龙珠、在台湾已经解散的小虎队、和在美国已经变白的迈克尔·杰克逊成为了中国那一代人,与他国早自己10年左右出生的人之间形成的有趣错位共鸣。甚至有些行业已经渐渐的与世界接上轨了,比如我就在95年的电影院里看到了《狮子王》和《真实的谎言》,只比美国晚了一年而已。要知道,在这之前我能记住的影院观影经历还是《古今大战秦俑情》。
1997年,这一年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日全食,这一年邓小平去世,江泽民访美。这一年,中国电视进入了卫星时代。这一年,北约开始东扩,乔布斯重回苹果。这一年《泰坦尼克号》豪夺11项奥斯卡。7月1日,中国政府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成立香港特别行政区,解放军进驻香港。第二天,亚洲金融风暴开始。
不知为何对我来说,1997年是一个说不上原因的,在我的记忆里带有转折性质的一年。晚饭时的动画片、BB机、磁带和录像带那些我至今仍念念不忘的“九十年代的感觉”从这一年开始离我远去,它同时也似乎成为了我“童年”与“少年”的分水岭,这不仅仅是因为有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同学出于友谊,在我的左面部用嘴唇轻轻接触了那么一小会儿,更因为我从这时开始思考起未来和人生。用现在的话来说,我的中二期开始了,而且似乎至今都没有结束。
1998年的11月,世嘉最后的奋力一搏、“妖刀”Dreamcast开启了游戏主机的第六个世代。DC首发其实相当成功,特别是在北美市场。但也许世嘉和全世界都再一次低估了索尼,以及上一个时代PlayStation所积累下的优势。几个月后的1999年3月,索尼仅仅只是公布了PS2的一些技术指标和愿景,就足以让DC的销售势头戛然而止,哪怕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可能是游戏史上一颗最大的卫星。
1998年,微软推出了windows98,没过几天一家叫做谷歌的公司出现在了这个星球上。那一年迈克尔·乔丹获得了第六个总冠军戒指,我则第一次记住了另一个国家的国歌:马赛曲,然后被学校用一辆临时征调的公共汽车拉到了旁边就是玉米地的高速公路上,手里拿着塑料做的假花束夹道欢迎抗洪英雄。最后在年末,我又记住了一个新词:弹劾。
这时候中国的包机房“产业”应该发展到了一个巅峰,包夜、包天甚至还有包月的,店里可以寄存记忆卡和自己买的游戏,还有不少配套了小超市甚至餐饮业,从而衍生出了独特的圈子与文化。我常去的那家,也渐渐的结交下了三五个好友,看店的小哥也是个玩家,会特意把我们几个在小屋子的座位留着,不到人满为患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给别人用,为的是几个人可以躲开吵闹的实况玩家和玩《古惑狼赛车》的小学生,一边玩一边聊聊天。空气里散不掉的麻辣烫和烤串的味道,以及反复洗脑的《三国志7》的音乐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狗头、老警和三八,如果看到请联系我,我是琉琉。
千禧年来了,千年虫和世界末日却没有来。3月PS2正式发售,与PS初代作为挑战者时有些寒酸的首发阵容不同,PS2这一次的架势可是十足的王者归来,最终成为了游戏史上销量最高、最成功的主机,让创造了奇迹的前者只能屈居第二。次年,NGC上市,高远的志向换来的却是任天堂主机历史上最惨淡的结局。也是这一年,世嘉宣布退出主机硬件市场,同时牌桌上财大气粗的新玩家微软发售了XBOX,一段新的恩怨开始了。
2000年,国务院办公厅转发文化部等7部门《关于开展电子游戏经营场所专项治理的意见》,笼罩这个国家14年的游戏机禁令开始了。这不仅在法律和行政上让相关的很多产业从灰色彻底变为违法,更加深远的影响是,通过政策层面的宣导使整个社会对游戏的认知进一步扭曲和妖魔化。其结果也不仅仅是数以千亿计的经济损失,还让一代人时至已经解禁的今日,还依然视游戏为洪水猛兽,而另一代人却只能从《传奇》和《奇迹》来接触游戏。
曾经繁盛一时的游戏店和包机房大半关门,留下的极少数都转入了地下——这不是比喻,是真的地下,我当时知道的还勉强经营的几家店都不约而同的搬到了地下室,可能是为了躲避什么吧。结束了包机房时代的我也开始了一段与游戏机疏远的时光,即使我后来有了一台自己的PS,即使我会长时间霸占同学的GBA,但似乎都没能再找回曾经的那段时光。
2005年,微软像“精神前辈”世嘉一样抢在对手之前送出了新一代主机XBOX360,紧跟着PS3和Wii也都在次年面世。任天堂这一次韬光养晦剑走偏锋,认为自己一呼百应而托大的变成了索尼,微软实力雄厚准备充足,结果和自断经脉的索尼一样问题出在了后院。三红、CELL、体感,这可能是继“主机战国时代”以来最热闹的一次角逐,热闹到甚至把悬念,都一起带到了下个时代。
而这时刚刚走进大学校园的我,结束了“空窗期”,开始了与游戏机的又一次亲密接触。拜一位我曾经不太待见的“实况玩家”所赐,寝室里有了一台PS2。这位仁兄本是隔壁房间的土豪,机器放在我这里,只因为我是整个楼里唯一可以跟他旗鼓相当踢几场的人,要玩也就只能和我玩,别人玩的时候他又嫌吵,索性就放在我这里了。当然我就没有这个烦恼了,因为我在屋子里的时候别人基本没啥机会玩。这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我白白的拥有了一台PS2,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每天陪“老板”踢几场实况,和偶尔忍受《真三国无双4》带来的吵闹。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三两个同学,看着我玩可能我这辈子通关次数最多的游戏:《生化危机4》,我又一次和游戏直播这个点子擦肩而过。
3DS发售的2011年,iPhone已经把全世界带入了一个新时代。我正身在日本度过一段忙碌的时光,但和很多人不同,我反而与游戏机走得更近了——毕竟物理上也确实近了。我第一次用自己赚的钱,第一次拥有了一台当下时代的主机:PS3。有趣的是即使是在日本,“实况玩家”依旧阴魂不散,有这么一位,强行跟我合购了一张没事就过来被我虐一下。要知道,这里一共就只有14个中国人,所以从这个比例来看,我认为,中国至少有1亿实况玩家。
2013年PS4和XBOX One前后脚发售的时候,正是我在北京享受雾霾的第一年。这时任天堂的WiiU也已经发售了一年多了,我却没有任何进入次时代的欲望。直到2015年春天《血源》发售,我才托出差的同事给我带回了一台。我与次时代的距离被缩小到只有一年了——不过这是后来才意识到的。其实有一个事儿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当下时代的游戏主机,要被叫做次时代主机呢。
很奇怪的是,距今最近的这几年的记忆反而是最淡的,总感觉好像似乎在游戏里和游戏外都发生了很多大事,但是每当我想要把它们列举出来时大脑就似乎要当机了。在足足憋了一天,并多次尝试后我还是失败了。就这样吧,反正我约摸着能看到这里的人也没有几个,基于用户的边际效应我决定放弃你们。
我的思绪回到了秋叶原凉爽的清晨当中,我还在无意识的看着身边和我一样拿着预约券的玩家,他们不会知道二十年前他们在这里排队等待《勇者斗恶龙7》的时候,我还在玩着两个世代之前的《勇者斗恶龙3》。我突然想大声来一句,“嘿,我追上来了。”
是的,游戏主机,我终于一点一点地追上了这个一直在时间坐标里跑在我前面的东西。而我通过意识到这一点,在仪式感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NS首发现场,感受到了属于我自己的仪式感。
我发现店员已经打开了大门,我跟着队伍快步的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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