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介」小岛秀夫谈《洛根》与《潜龙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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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介」小岛秀夫谈《洛根》与《潜龙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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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龙谍影》系列创始人谈及构建一个永远无需结束的宇宙的重要性（即便你杀掉主角也没关系）
小岛秀夫[1]——这位53岁的创作者既是《潜龙谍影》这一充溢电影式视觉呈现的游戏系列背后的创意源泉，也是一位知名的影迷——正全力开发他的下一部作品，由索尼资助的PlayStation平台独占游戏《死亡搁浅》（暂译）[2]。尽管他不愿过多透露其正在构建的这个全新游戏世界的细节——想必是要留到4月底的翠贝卡游戏节[3]上现场告知——他很乐意同我们分享那些启发他成为艺术家和创作者的事物。

去年我们与他进行了一次深度访谈，提及对他影响最大的作品以及他自身的热情所在，随后他问我们是否愿意让他以专栏的形式每月分享一篇对于电影及流行文化的观察。上个月他分享了对《攻壳机动队》[4]背后哲思的理解。本月，他的注意力转向了詹姆斯·曼戈尔德[5]执导的《洛根》[6]，这部影片在获得了票房成功后即将在本月底以DVD，蓝光及数字下载的方式销售。
以下为小岛秀夫先生的专栏文章：
还记得每部电影只需一个故事，一个开头和一个结尾的时代吗？现如今，我们有《星球大战》[7]，漫威电影宇宙[8]，DC延展宇宙[9]，金刚[10]与哥斯拉[11]的“怪物宇宙”[12]，以及环球影业的怪物宇宙（即将于6月9日随艾里克斯·库兹曼[13]执导、汤姆·克鲁斯[14]主演的《木乃伊》[15]正式开启）——这些例子足以证明大预算的好莱坞正无比渴求无尽且连贯的电影宇宙。即便是奈特·沙马兰[16]这位一次又一次以其绝妙而又尖锐的故事结局令我们充满敬畏的电影编剧，也搭上了这班车。最近，他宣布了两部续作，分别续写其17年前的超级英雄故事《不死劫》[17]以及去年的心理惊悚片《分裂》[18]，这两部续作将为新的《不死劫》宇宙奠基。目前看来，21世纪的电影似乎都开始建基于某个“共享宇宙”。

自2000年的《X战警》（休·杰克曼[19]扮演金刚狼[20]）公映起，这一系列在过去的17年里已经出品了九部电影，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宇宙（与漫威自己的电影宇宙彼此独立），而这位不老且不朽的金刚狼，便是这一核心概念的化身。

这些现代电影世界的角色们被困在一个无尽的循环中，将其长久存在粘合到一起的需求，导致传统的叙事结构彻底崩塌。每部电影都被简化至不过是一块构建某个更大宇宙的砖块，其开端与结局不过是与该系列中其他电影相连的节点。单独一部电影的地位类似于畅销的漫画周刊《少年Jump》中某个连载故事中的一期，或是《行尸走肉》这个电视剧集中的某一集。这个故事只是完整系列的一部分，单部电影不再拥有清晰的开端与结局。

这一现象与视频娱乐体系的行业巨变紧密相关。我们现在可以随时随地在智能手机和平板上轻松欣赏视频，过去被视为正餐进行炮制的电影，现在也开始被当作零食、膳食补充剂、甚至是毒品进行消费了。留给创作者们的唯一选择，就是将故事拆成碎片，并确保每一部分都尽可能刺激。在这个视频满溢的在线环境里，观众与瘾君子无异。

《洛根》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尽管它是这个宏大宇宙极其重要的一块拼图，它仍然成功潜逃，成为了一部自成一体的独立故事，完成了这个看似不可能结束的故事。如果这还算不上是特别的话，我真不知道什么才算了。准确说来，正是因为这一点，《洛根》才成了一部值得铭记的影片。

本片导演詹姆斯·曼戈尔德从马克·米勒[21]与史蒂夫·麦尼文[22]2008年的故事《暮狼归乡》[23]撷取了部分元素，剥夺了金刚狼的能力，将它们替换为岁月的重担。影片的开端展示了洛根是如何几近失去了其生活下去的理由的。他再也无法自愈，亦缓慢地被其体内的埃德曼[24]骨骼毒害，这位世界上最无力的英雄以轿车司机的身份在墨西哥边境附近度过自己的风烛残年。一位年事已高的X教授[25]与他一同生活，X教授正备受阿尔茨海默氏症困扰，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灵感应能力。在这个世界里，变种人[26]处于绝种的边缘，洛根早已失去了自己过往的位置。那个超级英雄辈出的宇宙，已成过眼云烟。

在2008年，我曾做过一件相似的事，在《潜龙谍影4:爱国者之枪》[27]中放进了一个衰老的固蛇（Solid Snake）。在游戏开场中，固蛇说道：“战争已经改变了。”他的代号亦被改为“老蛇”（Old Snake）。从“SOLID”这个词中，删去了“I”和“S”这两个字母：“is”——或者（用另一个词来）说“存在”（being）——被从他身上夺走了；现在他成了老蛇。固蛇和洛根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是以同样的方式被剥夺的。对这些自身的存在都被夺走的人来说，世界上还留有容身之处吗？也许最后剩下的，只是他们故事的结局——讲述他们如何离开的故事了。我曾尝试过你在《洛根》中见到的戏法——一边为《潜龙谍影4》书写一个“结局”，同时努力不去真正完结整个传奇。

毫无疑问，死亡是全部人类的终极命运，你要如何抵抗这一命运，试图超越它呢？在《潜龙谍影2》[28]中，没有繁衍能力的固蛇（任何一个大首领的克隆体都没有繁衍能力）试图通过文化弥母[29]将其存在的知识传递给下一代。随后，在《潜龙谍影3》[30]中，我通过大首领继承引领者遗志的方式描绘了一种超越死亡的方式。《洛根》试图超越命运的方式与之相似——正如在《潜龙谍影》系列中一样，主角通过将接力棒传递给下一代人，超越了自己的命运。

在《潜龙谍影》系列与《洛根》中还有另一些相似点。与洛根一样，固蛇也从来不用他的真名，而是使用了一个可以被继承下去的代号。这个“别名”使我们可以让数位不同的“蛇”出现在整个《潜龙谍影》系列中，每一位都可以将接力棒传给下一代人。“蛇”之名让她们得以跨越个体的极限，将其任务传递下去，并允许这个延展宇宙继续下去。从一开始，“蛇”就并非仅仅是个代号而已。

洛根的别名“金刚狼”起到了相似的作用。“金刚狼”是一个代号，但正如系列粉丝所知，洛根也不是他的真名——他出生时的名字其实是詹姆斯·豪利特[31]，“洛根”是他不再被当作战场上的一枚棋子时使用的名字。这是他过正常生活时的名字。我的理解是，这部电影之所以定名为“洛根”而非“金刚狼”，是因为他想要传给下一代的接力棒，是他更为人性的那一面。正如在《潜龙谍影2》中，雷电[32]最初也被当作一枚棋子，但最终觉醒后成为了一个人：杰克[33]。

在马可·贝尔崔米[34]为2013年的《金刚狼2》[35]谱写的原生中，有一首曲子名为“逃离地下天堂”（Logan’s Run）。这首歌与1976年的科幻电影《逃离地下天堂》同名，这部电影改编自威廉·F·诺兰[36]与乔治·克莱顿·约翰逊[37]撰写的同名小说。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存在于穹顶之下的乌托邦城市中的社会，此处市民的生命周期被严格限制，以控制人口增长和资源消耗。到了30岁后，他们都会参加一个仪式，据说这个仪式会把他们转化为不朽的存在——当然，实际上，他们只会被杀掉。麦克尔·约克[38]所扮演的主角，在片中的名字是洛根五号[39]，他担任着颇负盛名的职位“睡魔”[40]——其实就是一个刽子手，处决那些试图逃避仪式的人。随着故事不断推进，洛根五号开始怀疑自己居住的世界，并试图逃跑。在这一过程中，洛根知晓了正是靠着牺牲人类生命，这个乌托邦社会才得以持续下去。他试图解放这些人，并恢复他们与外界的联系。在《洛根》这部影片中所描绘的洛根的“逃离”之所以拥有相似的重量，恰恰在于这部作品同样也是对《X战警》宇宙的逃离，也正因如此，洛根／金刚狼真正拥有了一份永恒的地位。

但在一个无尽的宇宙中描绘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否意味着要去描绘肉体层面不朽的生命？显然不是。不死与继续活着并不相同。死亡并不一定意味着结束。将你存在的证据留给下一代，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这才是幸存的意义所在。通过结束这个无尽的故事，我们才能真正理解生与死的意义。《洛根》成功地描绘了这一点。它的成功也许是因为休·杰克曼在过去这漫长的17年间扮演金刚狼这个角色的方式。

当导演布莱恩·辛格[41]在2000年发布第一部《X战警》时，这部描绘全新种族的作品引领着千禧年的兴奋之情。但紧随千年之交而至的9/11恐怖袭击，则引领着一个对未来持不确定与焦虑之情的时代，美国正义的本质也随之改变。这也反映在我们的超级英雄身上，以及他们对待自身困境的方式上。在2002年版的《蜘蛛侠》[42]中，彼得·帕克[43]被自己的能力所困扰，而到了2008年，《黑暗骑士》[44]一片则彻底颠覆了超级英雄原型。在无止尽的反恐战争这一大背景下，我们的英雄变得颇为不同。这些崭新的电影宇宙正是诞生于对这些英雄的内省与复归之中。

尽管受到诸多外力影响，《洛根》仍然讲述了一个既能反映过往，亦将接力棒传递给未来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结构极为经典——而且，事实上，全片大量借鉴了1953年乔治·史蒂文斯[45]执导的西部片《原野奇侠》[46]（劳拉[47]甚至在影片中观看了《原野奇侠》这部片子）。那个保护农民的流浪者肖恩[48]就是洛根，而乔伊[49]，那个在肖恩走远时呼喊他“回来”的小男孩，就是劳拉。肖恩（洛根）永远不会回来了，但乔伊（劳拉）的声音则会永远回响在空中。肖恩就活在乔伊的心里，正如他的存在预示着乔伊将长大成人，洛根也将永存于劳拉的心中。

那延绵不绝的一声“回来”，恐怕已是电影产业的最后一站。为什么电影会大声疾呼“回来”？因为电子游戏这一娱乐媒介在叙事能力上，早已超越了电影。有多少个玩家，游戏就能孕育多少个故事。游戏根本无需去创造无尽的故事——他们早已传递出无需结束的故事。游戏也比电影更令人上瘾。而且让我们直面现实吧，无尽且令人上瘾的娱乐正是市场——以及玩家们——所需要的。

电影这种娱乐媒介将走向何方？是否会有一次回放（还是卷土重来），亦或一次重生？在这个为游戏所开掘的无尽而令人上瘾的市场中，还有余地留给电影吗？我唯一可以说的是，尽管休·杰克曼的《洛根》结束了，《X战警》的宇宙仍将继续下去。但《洛根》留下的爪痕已深深刻下，并毫无疑问将对这个系列的宇宙留下持久的影响。也许它们将构成某种全新事物的根基。结束洛根的故事这一选择，正是其影响得以永存的原因所在。
原文地址
[1]: Hideo Kojima

[2]: Death Stranding

[3]: Tribeca Game Festival

[4]: Ghost in the Shell

[5]: James Mangold

[6]: Logan

[7]: Star Wars

[8]: 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

[9]: DC Extended Universe

[10]: King Kong

[11]: Godzilla

[12]: MonsterVerse

[13]: Alex Kurtzman

[14]: Tom Cruise

[15]: The Mummy

[16]: M. Night Shyamalan

[17]: Unbreakable

[18]: Split

[19]: Hugh Jackman

[20]: Wolverine

[21]: Mark Millar

[22]: Steve McNiven

[23]: Old Man Logan

[24]: Adamantium

[25]: Charles Xavier aka Professor X

[26]: Mutant

[27]: Metal Gear SOlid 4: Guns of the Patriots

[28]: Metal Gear Solid 2 Sons of Liberty

[29]: Meme

[30]: Metal Gear Solid 3 Snake Eater

[31]: James Howlett

[32]: Raiden

[33]: Jack

[34]: Marco Beltrami

[35]: The Wolverine

[36]: William F. Nolan

[37]: George Clayton Johnson

[38]: Michael York

[39]: Logan 5

[40]: Sandman

[41]: Bryan Singer

[42]: Spider-Man

[43]: Peter Parker

[44]: Batman: The Dark Knight

[45]: George Stevens

[46]: Shane

[47]: Laura

[48]: Shane

[49]: 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