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实体游戏是否会消失”的讨论在站内正热火朝天地开展着。当我向一个朋友提起这个话题,并且颇有炫富心态地告诉他自己的游戏光盘收藏量时,他竟然来了一句:果然是八五后。
当十六岁的我在音像店的碟子堆里翻找半天只为求得一张周杰伦的MP3大杂烩的时候,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在十几年之后,“拥有一堆光碟”居然也会成为我暴露年龄的决堤口。话说到这份上,不写点东西憋得难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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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这篇文的名字取得比较矫情,不过作为一个20代末即将进入30代的游戏圈老阿婆来说,矫情一下或许是最后一点装嫩的权利吧。这篇既不涉及什么科普,也不会有什么精彩的段子,有的只是一个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不入线小城镇玩家的一点回忆反刍。
在90年代邓公大唱改革开放戏文的时候,有着经商传统的我家很快就跻身于“先富起来”的那一群人里。有赖于父母的富养女儿政策,我家的姐妹三人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比起同龄的其他男孩女孩来说物质上还是相当丰富的。在那个世纪之交的年月,家里有一台DVD机,在本地绝对可算是土豪的标志。当然,我家也不惜重金地购入了一台。基本上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各种光碟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羁绊就这么结下了。
对于光盘这种东西,最初的记忆就是我(我的两个姐姐当时已经过了那种二B的年龄段了)偷着用母亲的化妆品在脸上抹来抹去的时候拿来冒充镜子用的玩意儿。当我把这东西和“比录像机画质更高的电视节目”联系到一起的时候,已经是初中后半段了。
初中后半段的年纪,正是一个人最中二最叛逆的时光,我也不例外。去网吧、逛书店(租书屋)、坐在奶茶店里吸奶茶发呆,以及用零花钱买一些当时很潮也很贵的玩意儿。我堕入盗版光盘的世界的起因,早已想不起来,但当时最大的动机大概有三,要么是给自己的MP3随身听买MP3光盘(那时候网上下载音乐还不像现在这样方便省事),要么是偶然看到感兴趣的视频光盘,要么就是对某个(可能在网吧里玩到的)电子游戏的执念。
当时的盗版光盘行业圈子,乱象丛生,而且现在回想起来笑点颇多,且让我一一道来。
早年间,在我所居住的这个不入线的小城镇里,还没有数码科技市场之类的地方。本地黑市里流通的盗版光盘源头不仅异常分散且隐蔽,还涉及到五花八门的奇怪从业人员——最常见,也最容易淘到好东西的,当属城区内满地都是的各种音像店。
那时候的音像店,其风格和现在大城市花柳巷里常见的小出租屋洗头房颇有类似之处,大抵都是门面毫不起眼且年久失修,有的比较要面子的老板会弄一块招牌挂在门口,但绝大多数从外边看上去就只是个有门的,开在老楼旧房墙壁上的“洞窟”而已。推门进去,必然会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息,以及在墙上用橡皮筋卡住固定的,整整齐齐的盗版视频光盘。
当然,毫不意外地,这些店铺大多都是从当年租录像带(这玩意儿恐怕只有八零后九零前的一批老顽主们还有印象了)的行当转行过来的。毕竟做盗版碟子的生意,不仅跟得上时代潮流,而且低成本高利润的诱惑力也确实很大。
这一时代的盗版光盘,大多都是用和光盘等大小的方形纸袋包装,包装封面基本上是内装片子的一些海报稍作修改。一些比较良心的盗版商,会在纸袋背面写上碟子里内容的介绍。由于绝大多数这类盗版光碟片源都是来自香港,所以这些内容介绍也同样绝大多数是(狗屁不通的)繁体中文。打开纸袋,里边就是只有一个薄膜塑胶袋套着的,几乎毫无保护措施的光盘。
至于光盘本身,大抵也是制作粗糙不堪的。正面往往只有简单的丝印编号和单调的背景,有些下边会写着“XX金碟”之类王婆卖瓜式的宣传语,但整体来看基本没什么美感可言。由于不写名字,所以除非你能保存好它的原装包装(前提是盗版商没有放错光盘,而这种例子当时不在少数),否则在你把它丢到影碟机或者光驱之前你是猜不出里边究竟是某老师的激情写真还是葫芦娃全集的(笑)。或许是因为节约成本的结果,这些盗版光盘的边缘往往切割不圆滑,甚至还有带着毛刺的例子。现在看来,使用这些光盘毫无疑问会给驱动器带来致命的损害吧。
至于光盘的内容,上文已经提过,绝大多数都是八九十年代的港片,以及为数不是很多的欧美电影。大部分人对周星驰,成龙之类当时红极一时的港星的最初了解,也都是来自于这些片子。有些片源似乎是从录像带上翻录的,效果奇差无比,然尽管如此,却仍然没有阻碍人民群众争相抢购这些新鲜货以填补精神文化空虚。
大约在我初中毕业暑假的时间段,这类草莽气息浓厚的街角小音像铺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其实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这些铺子的老板大多靠盗版光盘的买卖赚到了第一桶金,要么转行,要么把店开得更大了。这个时间段的音像店一改上文给人狗洞一般的印象,尽管数量上大大减少,但在单店规模上却远远碾压之前。明亮的大堂,整齐的柜子,以及,嗯,柜子上仍然万年不变的盗版碟——不过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开始往上摆盒装的碟子了(当然还是盗版)。而之前的那些纸包盗版碟,被划拉划拉放进了一个个的箱子里码放,直到有人点名要买时老板才会拿出来。
也就在这个时间段,我开始接触到了盗版光盘的另外两种:MP3音乐碟和游戏碟。
本地那时的网吧还处于一个很不正规,缺乏管理的阶段。大部分网吧除了提供上网以外同时也兼有杂货铺的机能,而他们所贩卖的“杂货”一项里,就包括盗版软件光盘和一些电脑耗材——当然,所谓“软件”绝大部分还是游戏啦。
或许是由于刚起步搞的缘故,盗版软(you)件(xi)光盘看起来和他们的同类——盗版视频光盘——的上一世代基本没什么区别,仍旧是老套而熟悉的纸袋包装,老套而熟悉的民工级平面设计封面,以及老套而熟悉的塑料袋套光盘。而他们的同类,盗版视频光盘,则早就走上了透明塑胶盒子+标签的高档包装设计,有的甚至还像模像样地贴上了镭射标签。不过,在光盘标签面的设计上,两者倒是保持了同步——摒弃了之前丝印简单编码的设计,而改用单色丝印来印一些和内容相符的图片和标题文字了。……当然,既然是“单色丝印”,那图像的画质自然也就不能抱什么期待,把人脸印成怪物脸也是常有的事儿。
至于内容,这类盗版光盘里大多是国外破解组破解精简过的硬盘游戏,而且——我深深怀疑盗版商的这种习惯受了早年间盗版FC卡带的做法影响——一张光盘里一般都会有3-4个盗版游戏,多者甚至有十几个几十个。包装纸袋封面也大多就是简单粗暴的FC卡带风格——一行大字“XX合一”之下是一堆光盘里游戏海报的拼接图,有时因为拼接的图片太多甚至看不清每个图片上是哪个游戏。自然,光盘里除了游戏,总是会夹杂着各种其他“不期而遇”的小“惊喜”,比如说一些现在看来很简单很弱智的宏病毒,恶意代码以及整蛊程序之类,说不定在你点开某个游戏压缩包的时候你的电脑就会中招。囿于当时大家电脑应用能力的普遍低下,这些东西一直也被宣传为“盗版光盘的最大危害”之一。
不得不提的一点是,除了盗版游戏外,当时盗版系统光盘虽然不如现在这么多见,但却也在盗版碟子堆里有着一席之地。除了大家常见的盗版Win98,2000,ME之外(那时候主流操作系统还是这三个,XP尚未普及),偶尔还能见到Unix,Linux之类的现在看来都很非主流的操作系统。其中有一种Linux的盗版光盘,封面印着一个硕大的企鹅,用各种颇具冲击力的字体写着“迄今为止最稳定最安全最XX的操作系统”。这给当时刚和腾讯打交道不久的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一度以为Linux是腾讯开发的。(跪)
另外一种就是颇为小众的盗版MP3光盘了。这种光盘,据我的认知似乎只有我曾经疯狂地买过,大多数包装简陋甚至只有光盘袋包装,用白色纸打印的标签插在光盘袋里,上边写着光盘里的歌曲名。尽管当时我已买过一些正版CD,但因为(就当时而言)把CD音轨转换成MP3还算是个技术活,而要从网上下载歌曲又不像现在这般方便,所以这种盗版MP3光盘成了我填充MP3曲库最好的、可能也是唯一的选择。
当然,要说盗版光盘,就不得不提提它的另外一个虽然很下作但却很重要的分家:黄色光盘。
对于此类三俗物品,尽管我一直保持着一个厌而远之的态度,但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解,因为当时我常去的书店/租书屋里,有不少老板都私底下兼做着这种教人愉悦之道然而违法的小买卖。当然,和书一样,他们大多数不会贩卖而是出租。那时,这类书屋经常会上演这样的戏码:一个男孩(也有可能是女孩,这样的我真的见过)走到柜台前,或熟练或生涩地如同黑道报堂口一般说一套暗语,老板左右四顾一下,从桌子下边的某个柜子里取出那些闪着桃色光芒的宝藏,小心仔细地包好递给他的客户,还不忘了叮嘱一下:“藏好了,注意安全”。大概一天或者几天之后,这些宝藏又会被诚实地送回来,很少有人会赖着不还或者怎样,黑帮交易里“你信我,我信你”的侠义之气在这里倒是绝妙地体现到淋漓尽致。
这类东西以及色情小说,成人漫画,有时候男生们也会私下里偷着交流,或者呼朋唤友一同欣赏。于是这种原本不为法律和伦理所容的东西,在那个奇妙的年代,竟莫名地承担了为一代人进行性知识启蒙的重任,令人不禁啼笑皆非。
从我上了高中开始,我的光盘收藏就变得开始多样化了——
事情发展的变化,起端于本地一家大型数码产品专营店的成立。当时的我,是个极度热衷于此类潮物的小女汉子,于是在这家店开业之后没多久,我便成了经常出没在那一地区的常客之一。
寒假的一天,百无聊赖的我又去那家店里蹭电脑杂志看(那家店提供免费的电脑和电玩刊物阅览),一进店我就注意到在原本展示数码播放器的货柜旁边多出了一节货柜,上边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
那是什么?是新的电脑书刊?我好奇地凑过去,才发现那并不是精装的书,而是我从没见过的另外一种东西。
胖胖的老板看见我,走了过来,说:小姑娘,你没见过这些吧?
老板取下一个盒子,颇为得意地摆在我面前:这都是这几年的游戏大作,正版的,我刚进的好货。你看这个,反恐精英,玩过没?
我向那盒子看去。盒子封面,两个特警拿着枪摆出一个很酷炫的造型,上边一行小字:半条命—反恐精英。
于是在那个胖子老板几次安利之后,我就很不幸地沦落成为了“正版游戏的受害者”。……现在想起来,我仍然对他满怀感激,因为他在一个尚没有版权概念的小女孩的心里,种下了那颗叫做“正版意识”的种子。如果不是他的启蒙,我或许现在仍然意识不到盗版的危害罢。
自那之后,我在那家店里就一发不可收拾——《反恐精英》《重返德军总部》《秋之回忆2》《古墓丽影6》……现在想来,那种买回正版游戏后偷着藏在家里,趁大家都睡觉之后郑重地打开盒子欣赏里边的每一件物品和特典,可能就是现在“喜+1”心态的最初形态吧?
当然,因为当时我没有电脑,其中的绝大多数光盘直到它们散失都不曾真正地被塞进光驱运行过,但这些宝藏在我心里留下的印记,就如同那个青涩年代本身的记忆一样,深刻得无法磨灭。
说来有趣,在我结婚之后收拾老公的物品时,也曾在他杂乱成山的旧物中翻出几套正版游戏:《恐龙危机2》《恶夜杀机》《半条命2》……或许该怎么说呢,“不是一样人,不走一样路”吧。
在我行将高中毕业的时候,盗版光盘的样式又一次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随着技术的发展和DVD光盘的普及,盗版光盘开始和正版光盘一样使用彩印的光盘标签面,而不是以前简单的丝印图案或者不干胶粘贴了。包装也随之而变成了形状和DVD包装盒套形状一致的纸套,这种包装的好处就是可以在简单裁剪之后放入市面零售的空白DVD盒子作为标签使用。这种有趣但不为人所明白的小小更新一直应用到现在。随之同时崛起的,还有一部分很明显想开始走高价高质路线的盗版(有一些是伪正版)。这一部分货大部分有着(质量奇烂无比的)塑胶盒包装,内容也大多是比较专业性的软件例如Photoshop,Office,3DS Max,Maya之类。但因为光盘的内容质量和它们粗陋纸袋包装的同类并没有多大改善,后来也就逐渐地无人问津了。
例如,在刻录光盘设备流行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市面上曾经出现过大量刻录出来,没有封面的盗版光盘。不同于它们压制成型的前辈,这类盗版光盘种类繁多,内容也涉猎广泛,除了游戏软件外,还有许多实用软件,学习资料,工作素材甚至源代码等内容。在部队时我曾经接触并购买过大量这类的刻录盘,并且保留至今。应该说,这一批刻录盗版碟,在计算机应用技术科普方面,是作出了相当的贡献的。可惜这类盗版货的市场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又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至于光盘这种载体本身,后来逐渐演变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方向——变成了书刊类的“赠品”(当然名义上其实书刊才是赠品,可能是由于出版政策的原因吧,具体情况希望能有知道内幕的人科普一下)。比较典型的,就是后来各种数码、电玩、动漫类刊物所赠送的光盘。从严格意义上说,这类光盘因其内容的缘故,也应被列入盗版之内(当然经过授权的专业书刊赠送光盘除外),但实际上却也正是这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光盘出版物媒体,ACG文化才能够借着纸媒的力量更有效地传播开来。
随着USB存储和网络下载成为数据流通的主流方式之后,光驱逐渐地从电脑的配置清单中被淘汰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光盘这种载体不可避免的衰落。在以前随处可买的盗版光盘,现在已经成了只有电脑维修点和科技市场才能淘到的玩意儿;而正版软件的实体产品,则干脆地变成了死忠爱好者用来收藏的物品——诚然,时代的车轮能推动技术的发展,却无法抹除人类天生的占有欲。这也正如在电子阅读如此流行的现代,却仍然有人钟情于传统的纸质书籍一样。
光盘和纸质书,都是在实用性上已经被淘汰的落后的知识流动载体,但除了实用性方面以外,它们还寄托着另外一些情感——占有欲,存在感,以及,对过去的怀旧。
直到现在,我仍然坚持在自己的电脑上安装一台光驱,不仅仅是因为有时需要用它来刻录家庭的数据备份光盘,更因为,我仍然念念不忘那些放在光碟包里的旧光盘,尽管它们的数据面已经满是划痕,尽管它们可能已经无法正常读取。只因为,那些光盘里保存的不光是由1和0组成的数据,更保存着我的青春记忆和人生轨迹。
这种顽固到近乎顽冥的执念,恐怕只有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才会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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