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觉经常反省自己,是否正在变成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类人。还好,至少目前来看,他在学生眼里还没那么讨厌。
未觉今年27岁,在当地的一所小学教高年级英语,做了三年班主任,送走两届毕业生。他与第一届学生之间的年龄,只差一旬。闲聊时,他对学生说,我在你们这个年纪啊,游戏玩得比你们还溜。
这届学生的成绩不如上一届,全班五十人,平均分比其它班级差了五六分。六年级最后一次期末考试,未觉对他们说,这是你们小学阶段最后一次考试,希望你们拿出自己最好的表现。
考试前一天,他走进教室,准备上课。班长突然喊了一嗓子:孙老师,把黑板拉开。
教室的黑板是推拉式的,他拉开盖在上面的黑板,看见下面那块黑板上,学生们用五颜六色的粉笔写了一堆留言。“老师,感谢您每天那么辛苦的教育我们,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考好的”“青春无悔,我们都是棒棒哒”“惊不惊喜,刺不刺激”“不想毕业啊QAQ”。
最后一次考试,孩子们都很争气,考出了两年来最好的成绩。毕业后,他们把未觉拉进一个大群,给他安了个“全群最牛”的头衔。群里的成员是2017届毕业的六个班级的学生,老师只有他一个。
暑假开始后,终于有时间玩游戏,未觉把《洛克人》翻出来又过了一遍。这个系列,他玩了得有几百遍,从小学五年级玩到现在。小学在包机房玩,初中用模拟器玩,高中在NDS上玩,大学用回模拟器,现在是在3DS上玩。从《洛克人》《洛克人X》到《洛克人Zero》,每次操控这个蓝色的机器人满屏飞奔,他就觉得很放松。闪展腾挪,有一种行云流水的感觉。
去年,冲着稻船敬二的名头,他买了《无敌九号》,那款号称《洛克人》精神续作的游戏,结果大失所望。有些老游戏,还是让它活在记忆里的好。
游戏在变,人也在变。想想小时候,背着父母偷偷摸摸玩游戏,被母亲吊起来用皮带抽,如今却要一本正经地告诫孩子们,不要沉迷游戏。这种感觉,既矛盾,又有些无奈。
前不久,学生把未觉拉进了一个叫做“农药年级赛”的群。刚毕业的这些孩子,自发组织了一场《王者荣耀》年级赛,六个班级,每个班级派五名选手。
学生们见未觉入了群,纷纷下战书。未觉大学玩过几年《英雄联盟》,心想,打你们这帮只会玩《王者荣耀》的菜鸟,还不是手到擒来。没想到一上来,就被学生们打爆了。
他不服,花了三天时间揣摩游戏,从青铜一路冲到黄金。学生在群里惊呼:我靠,孙老师,你段位怎么升得这么快,前几天看你还是站着不动的靶子啊。
学生再找他SOLO,只有被碾压的份。唯独一名男生,未觉甘拜下风。这名男生的段位已经升至“至尊星耀”,仅次于“最强王者”。未觉好奇,这孩子在游戏里究竟花了多少时间。
未觉执教的这所学校,高年级学生几乎人手一部智能手机。家长平时工作忙,无暇照顾孩子,出于安全考虑,给孩子手机,方便联系,也可以理解。但对孩子使用手机的行为,家长往往疏于管理。
未觉班上有一名男生,因为在学校玩《王者荣耀》,被他连续没收了三部手机。未觉打电话给孩子的母亲,你怎么给他这么多手机?男孩的母亲说,我总得联系他啊。未觉说,那你可以来学校把手机拿回去啊,正好聊一聊孩子的情况。老师,我太忙了,没时间过去,还不如直接给他买一部新的。
《王者荣耀》在这届学生中间的流行程度,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意外。未觉的班上,男生女生都在玩,不会玩就会被其他同学嘲笑。在游戏里买皮肤,花个五六十块钱是家常便饭,有学生花了两千多。
未觉以前是玩《英雄联盟》的,理解孩子们玩《王者荣耀》时的心情。他比较介意的是,孩子投入这么多时间和金钱在游戏上,家长似乎不以为意。
未觉所在的这座县级市,外来人口的数量是本地人口的两倍以上。针对外来人口随迁子女,当地采取积分入学的政策。持有本地房产证加40分,符合计划生育政策加20分,五年内未受刑事处罚加20分,父母拥有硕士学历加20分、博士学历加30分,诸如此类。教育资源越好的学校,入学所需积分越高。
积分入学政策,考察的不是孩子,而是家庭。未觉所在的学校,入学积分要求较低,百分之八十的学生来自外地户籍的家庭。这些家庭条件一般,家庭教育缺失的问题相对突出。最简单的,每天督促孩子完成家庭作业并签字,有些家长也做不到。
被没收了三部手机的那名男生,后来到处借别人的手机玩,帮别人打排位。一次,他躲在厕所里玩游戏,被同学发现,报告给了未觉。未觉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五六年级,和这个男孩一般大,放学后,趁父母还没下班,偷偷跑去包机房玩游戏的情形。
说是包机房,其实就是学校对面的小卖部。进了小卖部,继续往里走,有一间昏暗的屋子,摆着一排游戏机,三元钱一小时。未觉的零花钱很少,有一次实在手痒,从父母的抽屉里偷拿了一百块钱。母亲发现后,把他吊起来,用皮带往死里抽。之后,父母不再给他零花钱。到了包机房,他只能在旁边看别人玩,有人玩双打的时候,就捎上他。
那时,未觉最喜欢的是《洛克人》系列和《恶魔城》系列。《洛克人X5》玩到最后,两小时就能爆机。看着同学羡慕的表情,他觉得特别骄傲,比考试考了满分还开心。
现在想想,自己那时的心情,或许就像眼前这个痴迷《王者荣耀》的男孩。在游戏里成为高手,赢得他人的尊重,比做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更有趣,也更有成就感。
大人没法理解。孩子玩游戏,可能不只是为了玩,也是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
有些事情,说出来像段子。未觉的班上有一个戴眼镜的小胖,憨憨的,很可爱。小胖成绩不怎么样,但脾气很好,不管别人怎么惹他,他总是笑嘻嘻的。有一次,班上三个学生没做作业,小胖是其中之一。另两人,一个是鼓号队的,一个是摔跤队的。未觉板着脸问小胖,他是鼓号队的,他是摔跤队的,不做作业还情有可原,你算是什么队的?小胖子想了想,抬头说,我是少先队的。
因为脾气好,小胖有时候会被其他同学欺负。他不会玩《王者荣耀》,男生经常嘲笑他,这么简单的游戏都不会,笨蛋。一次下课后,又有人因为这个嘲笑小胖。小胖火了,大声说,我也玩《王者荣耀》的。旁边有人插了一句,得了吧,你一上来就送塔。小胖面红耳赤,接不上话,大家哄堂大笑。
未觉在讲台上听了这番对话,心里不是滋味,想起了自己初中住校的那三年。
未觉的初中是在私立学校读的,每年学费一万四。这对当时的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可观的支出。亲戚说,读个初中比读大学还贵,有必要吗?母亲说,这是教育投资。
学校采取封闭式管理,所有学生必须住校,半个月才被允许回家一次。每次回到家,未觉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用模拟器玩游戏,《洛克人》《恶魔城》《火焰纹章》。
未觉也是《火焰纹章》的死忠,这个系列让他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是谱写属于自己的史诗。他玩的第一作是《封印之剑》,日文版,看不懂,剧情完全靠脑补。接下去玩《烈火之剑》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艾利乌德就是前作的主角罗伊,后来才知道,那是罗伊的父亲。
母亲每次只允许他玩一个小时。寒暑假,为防止他偷玩,母亲给电脑设置了密码。但密码被他猜了出来。有一天玩得正欢,母亲推门而入,抓了个正着,又是一顿臭骂。
未觉小学成绩很好,但进了初中,跌至中游,还考过倒数第一。班级采取末位淘汰制,期末考试最后一名,第二年会被踢出班级。大家的压力都很大,同学间没了以往的那种亲密感,考得不好,周围的人看你的眼神都会不一样。这让他觉得有些自卑。
课余时间,班上的男生们也喜欢聚在一起讨论游戏,但聊的都是网游,初一、初二聊《奇迹》,初三聊《梦幻西游》。未觉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玩主机游戏的,全班只有他一个。
他试图向他们推荐《洛克人》《火焰纹章》,告诉他们这些游戏有多好玩。同学听了,起先觉得好奇,上网查了资料后,嘲笑他,你居然还玩这种小儿科的游戏,真幼稚。
没有玩伴,没有游戏机,没有游戏杂志,只是偶尔逛逛国内的模拟器网站。初中三年,就这样孤孤单单地过来了。大家都在玩、都在谈论的游戏,他不会,成了另类,就像眼前的小胖。
这种心情,大人没法理解。孩子玩游戏,不只是为了玩,也是为了交朋友,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孤独。
四年前,未觉成为小学教师。一进校,就被委以班主任的重任,带的是五年级。
开学第一周就遇到了点小小的状况。周五傍晚,他接到一名家长的电话,说孩子不见了。放学后,孩子一直没回家,家长在外面找了一圈,没找到。
未觉连忙赶了过去,见到家长后,问,你们去附近的网吧找过没?家长说,没有,孩子怎么可能在网吧?未觉也不确定,他只是听其他学生提起过,这个男孩有时候会去网吧玩。
这片区域外地人口众多,群租房密集,网吧藏身其中,学校附近就有两家。未觉带着家长去网吧挨个搜查,在一台电脑前找到了孩子。孩子戴着耳机,正在玩一款射击游戏。未觉还记得,那是一款页游,名叫《创世兵魂》。
原以为孩子会被狠狠地教训一顿,没想到家长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以后在外面玩,记得先和我们打声招呼。未觉有些无奈。很多事情,老师看得重,家长却觉得无关紧要。
领着孩子往外走的时候,未觉提醒家长,未成年人是不允许进网吧的。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一排排闪烁的电脑屏幕,脑海里飘过一个不相干的念头:这附近网吧这么多,怎么就容不下一间小小的包机房呢。
未觉读高中时,包机房的数量已经屈指可数。初中毕业后,他回到小学常去的那家,发现那里已经变成卖螃蟹的店。
高一暑假,他和同学重新找了一家包机房,在那里玩《生化危机4》。他坐在电视前拿着手柄玩,同学胆小,躲在他身后看。玩到橡皮人那一幕,橡皮人抡着两条胳膊,一步步往前挪,笑声可怖。他盯着屏幕玩得手抖,同学更是弯着腰,大气也不敢出。橡皮人被射倒后,同学松了口气,直起身子,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橡皮人猛地从地上弹起,一口咬住了他。同学吓得扭头就跑,过了好半天,才故作镇静地走回屋里。
高中有了零花钱,未觉开始每月买游戏杂志,不敢带回家,藏在学校的柜子里。《恶魔城:苍月十字架》发售的消息,就是在游戏杂志上看到的。那段日子,他魂牵梦萦,做梦都会梦见自己在玩这款游戏。没有NDS,只能去包机房蹭老板的机器玩。好不容易攒了一年的零花钱,瞒着父母偷偷买了一台NDSL、一盒《苍月十字架》的盗版卡带。东躲西藏,玩了一年,全魂收集。
老师发现了他藏在教室里的那些游戏杂志,委婉地发出警告:请大家把那些与学习无关的书籍杂志统统带回家。没办法,只好把厚厚的一摞杂志运走,寄存在包机房,直到高中毕业。
大人理解不了,孩子有时候需要有这么一个地方,让他们能够躲进去,摆脱学习的压力,摆脱家庭的管束。包机房、街机厅、网吧,大人眼里的这些藏污纳垢之处,对孩子来说,可能比家庭更有归属感,与三两好友并肩作战,心里觉得踏实。
和孩子成为朋友后,你会发现,他们的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精彩得多。
跟其他老师不太一样,未觉和学生们走得很近。同事劝他,你得和学生保持距离,否则没法树立自己的威信。没了威信,管不住学生,最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未觉知道这一点,在学生面前,他也会努力摆出一副严厉的模样,板起脸,不苟言笑。但他其实是一个逗逼的人,戴一副没镜片的粗框眼镜,穿得也很休闲,经常在朋友圈发一些搞笑的东西,自己的性格就像个孩子。
因为年龄差距不大,他和学生之间有不少共同话题,聊聊明星,聊聊电视剧,聊聊游戏,聊聊二次元。学生信任他,愿意和他做朋友,有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他。谁喜欢什么,谁讨厌什么,谁被欺负了,谁被暗恋着,他一清二楚。
七零后追小虎队,八零后、九零后追周杰伦,零零后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偶像。他带的第一届学生,分成两大阵营:一拨是“行星饭”,EXO的粉丝;一拨是“四叶草”,TFBoys的粉丝。广电总局的限韩令推行后,“四叶草”还在,另一阵营换成了“谦友”,薛之谦的粉丝。
二次元的东西在小学生中间也很流行,常见的网络流行语,“CP”“BL”“MMP”“现充”“扎心”,孩子们用得比他还溜。哔哩哔哩之类的二次元网站是他们的根据地,先是追日漫,如今追国漫。5月29日,孩子们的QQ空间清一色地在刷“叶修,生日快乐!”叶修是国产动画《全职高手》的主角,电竞职业选手,被老东家驱逐出队后,在网吧组建自己的战队,杀回联赛。
上学期,未觉组织了一场义卖活动。女生们穿着COSPLAY的服装,在广场上播放《极乐净土》,跟随节奏起舞,吸引不少路人的目光。有个女生迷恋日本二次元偶像《Love Live!》,穿的衣服是LoveLive!的,为这次义卖活动画的海报,也是LoveLive!主题的。
未觉觉得挺好,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流行文化,孩子们的兴趣爱好,只要不影响学习,顺其自然就好,即便你理解不了,也不必板着面孔去说教什么。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隐隐的担忧。孩子们追星、追番、玩游戏、玩二次元,都是用手机。手机就像当年的电脑,成为他们认识世界、与这个世界打交道的主要工具。而家长对孩子使用手机的管理,远远跟不上趟。
很多问题,他以前根本不会当回事儿。做了老师后,想法渐渐起了变化。一百多个孩子的人生道路,从你这里铺出去,你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比如对游戏的态度。他始终相信,适度游戏对孩子是有好处的,哪怕是帮他们开开脑洞。现在的孩子,普遍缺乏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但教师这个职业,天生就是游戏的死对头。他很想把自己玩过的那些好游戏推荐给学生,这些孩子除了《王者荣耀》,没什么机会接触其它平台或其它类型的更优秀的游戏。但他没法这么做,因为教师的身份。
万一有孩子沉迷游戏,怎么办?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他觉得,至少在十几岁这个年龄段,沉迷游戏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家长总以为,对孩子施加压力,或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能让孩子回心转意。其实很难。解决问题的关键,只能是在孩子自己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等他们经历了一些东西,明白了一些道理后,才会慢慢走出来。
母亲经常对未觉说,照你的水平,大学应该能考一本的,都是游戏害了你。高三刚开学,未觉买了一本游戏杂志,偷偷带回家。母亲发现后,一把夺过去,当着他的面把杂志撕得粉碎。他还记得,那期杂志的封面是《忍者龙剑传》。
第二天,母亲对他说,等高考完了,不管考得怎么样,我一定会给你买游戏机。高三那年,未觉再没碰过游戏。母亲后来兑现了承诺,高考结束后,买了一台Xbox 360。
对待游戏,母亲算不上通情达理。她的很多做法,未觉当时难以接受。但当自己成为老师,接触了那些对孩子不管不问的家长后,回头再看自己走过的路,他对母亲心存感激。
七月初,《王者荣耀》防沉迷系统上线,2017届毕业生的大群里一片骂声。骂也没用,最后还是得学会管理每天一个小时的游戏时间。这个说,我今天还剩多少分钟,只能和你SOLO一把。那个说,我玩不了了,干点别的吧。
前两天,学生纷纷在群里 @ 未觉,说,孙老师,你快去看,有一部电视剧叫《我们的少年时代》,你和里面的陶西简直一模一样。未觉搜了搜,这部电视剧讲的是一支高中棒球队的故事,陶西是棒球队教练,扮演者是薛之谦。
未觉谦虚了一下,回复说,我哪有薛之谦那么帅啊。学生说,不是啊,我们的意思是,你和他一样吊儿郎当。
已经毕业的这届学生,还是会时不时地约他出来一起玩,看看电影,去桌游吧玩玩《三国杀》。也有人约他玩《王者荣耀》,他说,我已经把《王者荣耀》删了。学生惊讶,为什么啊。
《王者荣耀》冲段位的那段时间,有一天,妻子对他说,刚放假那会儿,你每次打完游戏都是乐呵呵的,现在怎么老是阴沉着脸,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暑假开始后,未觉想着把上学期没空玩的那些游戏,好好补一补。先玩的是《最终幻想XV》,他知道这款游戏的主线剧情很短,所以不着急通关,每天开着雷加利亚跑跑支线,有时候只是看看风景,也挺开心。
玩了《王者荣耀》后,心态多少有些变化。竞技游戏有输有赢,输了,终归觉得郁闷,而且有的队友确实挺坑的;赢了,也不一定痛快,没有carry全场,没能成为全场的焦点,没能享受到超神的快感。
听妻子这么一说,未觉把《王者荣耀》从手机上删了。倒不是说《王者荣耀》有什么不好。平时教学任务重,没时间玩游戏,周末还得加班,只有寒暑假有大段的时间,可以不受干扰地玩游戏,他希望玩得轻松一点。
暑假过半,《最终幻想XV》终于通关。最后,诺克提斯和伙伴们踏上决战之路,听着背景音乐,未觉有些感动。玩了五十多小时的支线,四个人一路上打打闹闹的那些小细节,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想起大学毕业前的那个夏天,考过英语专业八级后,他和室友们每天蹲在宿舍里开黑。最后一晚,大家通宵玩游戏,半夜溜出去吃烤串,第二天各奔东西。
妻子对游戏不怎么感兴趣。未觉玩游戏的时候,妻子坐在他旁边,一边在iPad上追剧,一边给肚子里的宝宝编织小鞋和小娃娃。
这可能是最后一个能够痛痛快快玩游戏的暑假,等九月份孩子出生后,恐怕就没时间也没精力再玩了。妻子警告过他,你今后要是想玩游戏,自己找间屋子偷偷玩,别让孩子看见。
上学期开家长会,未觉站在讲台上,对家长们说,我不相信快乐教育那一套,快乐教育不适合国内的教育体制。你现在让孩子快乐,透支的是他们今后的快乐。
搁在以前,他说不出这些话。但现在,这些是他的真实想法。至少,对普通家庭而言,对这些从外地迁徙过来的家庭而言,教育可能是他们突破阶层限制向上流动的唯一通道。
还有很多孩子,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沿着父母走过的那条路,继续走下去。
虽然大学读的是师范类专业,但未觉起初并没有打算毕业后当老师。大四那年,他去乡村的一所民工子弟学校支教。支教回来后,才决定今后要做一名教师。
那所民工子弟学校条件艰苦,谈不上什么硬件设施,每个教室只有一块黑板。没有投影仪,没有任何电子教学设备,全校只有一台电视,摆在被作为会议室的铁皮屋里。学校周围是大片的菜地,食堂每天的午餐,全是白菜。
孩子们唯一的娱乐,是在水泥地铺成的操场上追逐打闹。最大的开销,是在校长经营的那家小卖部里,花五毛钱买一堆垃圾零食。下课后,小卖部挤满孩子。未觉从家里带了一些糖果,发给大家吃,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未觉教的是英语,一年级到六年级,每天六节课全部排满。孩子们的英语基础差,发音不标准,他一个个给他们正音。有的孩子很聪明,也很努力,考试经常得满分。但未觉心里清楚,英语对他们来说,今后不太可能派得上用场。他只是希望通过传授英语,让孩子们对外面的世界多一些憧憬。
这所学校的年级设置,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初中只有初一、初二两个班,没有初三,因为学校不具备组织中考的资格。学生如果想参加中考,必须转回原籍就读,手续繁琐不说,家庭条件也不允许。所以,走出这所学校,绝大多数孩子最终还是会踏上和他们的父母一样的道路,外出打工。
五年过去了,这些孩子的名字,未觉依然记得清楚。他的手机里保存着一张支教时的照片:孩子们在操场上玩游戏,他的背上驮着两个女生,其他孩子在旁边围观。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无忧无虑。
未觉指着照片上的人,一一介绍:这个女孩是个假小子,活泼好动。这个女孩看不懂别人的脸色,你训她,她还笑。这个男孩总是调皮捣蛋,上课也不好好听讲。这个女孩,一只耳朵失聪,得戴助听器。有一次,她的助听器不见了,上课听不清我讲课,急得趴在桌上哭。后来我帮她找到了。喏,就是被这个混小子藏了起来。
有时候,他会想念这些孩子,不知道他们是否仍在读书,还是跟着父母四处颠簸,或是已经成为某条流水线上的操作工。不管在哪儿,希望你们都能生活得很好。
想做一个关于玩家的栏目,采访一些玩家,普普通通的玩家,没有耀眼的光环,没有戏剧化的人生,没有大悲大喜,没有大是大非。
他们的故事不具有多少新闻价值,不算新鲜,不算好玩,引不起争议,也没什么可发人深省的,只是一些琐碎的事,玩游戏的事。
他们只是玩游戏的人,可能永远没有机会站在聚光灯下,但他们才是游戏行业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如果您或您身边的朋友愿意分享自己的经历,不妨联系我,我愿意代笔,把这些故事记下来。这是我的邮箱:paul@gcores.com。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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