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机上,装有两个猫咪养成类的app游戏,长久以来,一直舍不得删掉。它们的名字叫做《猫咖啡店》与《猫咪后院》(ねこあつめ)。
那个时候,我刚大学毕业,还未曾拥有属于自己的第一只猫。说起来,在手机上玩起“养猫”的游戏,纯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妥协——因为那时的我,并不具备一个创造稳定生活的能力——让我和我的猫,长久安定的生活在一起。
妥协?说出来也未有什么丢人。这样的事,从小到大,我都在不停的做。
考研失败之后,我终于选择不再逃避,正式面对工作和生活。告别了学生时代,搭上一辆永不回头的火车,我因此在无人处,讪讪掉了好几滴虚假的眼泪。
远行与独立的附属品是自由。是的,我终归自由。与结识的朋友一起租了个房间,在一个老年人聚集的,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社区内。平日里按时工作,正常上下班,周末则偶尔外出,喝酒吃饭,泡澡放松。南方潮湿多雨,倘若无端遭受了梅雨季,就被困在家中。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自由带给我许多理想当然的好处,譬如晚归,譬如室内抽烟。但实际上,这哪里又算得什么好处。抽烟伤肺,晚归使人浪骇,这其实只是我一心的强词夺理罢了。我快要失去探索欲和好奇心,总是感觉像是被无形的手推着,麻木又倔强的走了一段远路,内心深处,常感灰心。
不过总有令人开心的好消息,那便是我养猫的夙愿终得以付诸实现。我趴在电脑前,雄心勃勃,口中不断算计:“美国短毛猫,市价一千元人民币;英国短毛猫,二千元;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布偶猫,市均价一万元……天哪,好贵……”
总之那时,我还没有猫,也因而如此,我还在持续不断的玩着——《猫咖啡店》与《猫咪后院》。
以收集品种不同的猫为主题,丰富图鉴,毫无疑问是这系列养成游戏的核心玩法。它们的游戏强度都不甚高,但却总能鬼使神差般,惹的你时时挂念。
在《猫咖啡店》中,玩家所扮演的,是猫咖啡屋的老板一角。系统商店中有默认的“黑白黄粉”四种颜色的幼猫贩卖。选购喵咪,接着将其培育长大,再以好价钱售出,所以大概骨子里是一个赚钱经商类的游戏。初始的四种猫中,以黑、白色幼猫最为普通和常见,设计者并未赋予它们任何特殊的潜力,成长为血统名贵、价格昂贵的猫,因而它们的售价,最为便宜。而反观金色与粉色的小猫,则大有不同——它们是程式代码里注定的天之骄子,培育得当,便有更多的机会,长成为各类品相稀有的猫。它们的售价,自然也比普通小猫,昂贵的多。
所谓培育,是指猫咪成长过程的护理与喂食。在厨房中,你可以制作种类不同的食物——比如小蛋卷、小鱼干、小花生或者小饼干。随着时间提升,你可制作的食材种类也会越来越多。喂食是决定猫咪能否成长为更高级品相猫的关键所在,像人一样,每种猫也都有喜欢和讨厌的食物,如果顺着它的喜好来喂食,并且按时清扫猫舍产生的毛球,提前注射疫苗,那么不出意外,你应该会收获许多品相良好的猫咪。倘若这个时候拿去商店卖掉,便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资金。你可以选择用它们扩充猫舍,也可以着手准备培育更为名贵的猫,大抵如此。
奇怪的是,这款游戏并未建立起我与猫咪的情感。尽管这些猫终日呆在我的咖啡馆中,打盹安眠,柔声喵叫。其实它们一旦长成,无论资金短缺与否,我都会毫不保留的把它们卖掉。
所以玩到最后,我在游戏中的货币多的已快要数不清,这个虚拟世界所能够提供给我的一切选项,我都可以轻松用钱去做到。
《猫咪后院》曾经风靡过一段时间,它的名气,远比我在前文提到的《猫咖啡店》,大上许多。单单凭游戏的名字,我想你轻易就能推测出,游戏里与猫相关的一切,大概都发生在一个称之为“后院”的地方。这款游戏同《猫咖啡馆》类似——通过在商店中购买不同的玩具与食物,并将它们合理的放置在你的后院,从而就能吸引到不同的猫咪,来你的后院做客。
这些傲娇的猫咪,待它们吃喝玩乐,一顿开心之后,就会给你金色与银色的小鱼干(游戏货币)作为奖励,然后拍拍屁股,潇洒走掉。让人开心是,每种猫在频繁光顾之后,都会在某个时候,慷慨赠送于你它们最独一无二的礼物。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节日意识淡薄的人来说,第一次收到这些来自高冷生物的谢礼,心底总是偷偷,感动的一塌糊涂。
我有些怀念那个出手绰阔,但却一脸苦逼相的“皇帝喵”,作为大方的主子,每次离开之时,总是会豪气的留下不少于50个的银鱼干,作为赠礼慷慨予我:“喵呜,收下吧,这些是朕赏赐给你的”。我还怀念那个总是神出鬼没的“忍者猫”,以及总是成双成对出现,极难遇到的“猫管家和猫小姐”,天知道,当看到它们出现在我的后院时,我足足激动了多久。
《猫咪后院》有一点非常有趣,这些来后院闲逛的猫,无论如何,你都无法真正拥有和得到它们。你永远无法像《猫咖啡店》那样,让这些可爱的猫成为你的专属私人物品。反倒如此,我居然总是鬼使神差般的想念它们,想念这些傲娇的家伙。
喵喵喵
曲体伸懒腰
白的像仙女
橘的一身膘
——骆猫王七岁诗《咏喵》
它们经过你的后院,不关心粮食与蔬菜,只想懒洋洋在太阳底下睡个大懒觉。永远特立独行,永远互不相扰,就好像《阿飞正传》里那只无脚的鸟,每个人都以为他会永远留在自己生命中,结果他们通通都猜错。
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有些不妥,我不知道,究竟是我拥有它,或者它拥有我。我想你大概不太明白这其间的个中区别。诚然,拥有者向来总牢牢把握抛弃与放弃的主动权,尤其当他对某一段感情维系感到疲惫之后。而这就像我的猫后来逃离我,然后丢弃我那样,一切都如出一辙,而我对此则无能为力。
其实按照之前的设想,等存够了钱,我应该会在网络上打听一家靠谱的猫舍,与店家协商,提前三四个月付定金,最后上门取到我的猫。我想我的猫应该是像《猫咖啡店》里的黄色与粉色小猫那样,是有血统、有名讳,可以发在朋友圈里时时炫耀的。而这一切的计划,也应该是有条不紊的,被我攥在掌心,熟知每一个步骤的。
但是我却遇到了我的猫,以一个始料未及的方式,就像在生命里突然遇到一个人那样。这一切全然都没有按部就班,它甚至打乱了我之前所有计划与设想。我喜欢拆礼物时的惊喜,打开前的那一瞬,你永远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我所工作的地方在一个大型软件园区,园内点缀着许多写字楼与绿化带,因为加班成性,每天总是很晚才能回到家中。12月份的一天傍晚,我乘着电梯从公司走下来,园区已空无几人,临近寒冬,四周极静,空气随季节发冷,天也暗的,比盛夏时匆忙许多。我就这样踏着步子,有些疲惫,朝园区后门缓缓走去,经过门前大片的绿化带时,我听到了一声“喵”叫。
心中微动,随即很快平复下去,野猫罢了,司空见惯,置之不理。再往前走了几步,又听到它在呼叫,声音怯懦又清脆,像一个小心翼翼的求救讯号。我的心中于是开始有些起伏,自我暗示道,倘若它再叫一声,那么我就….捉住它吗?我不知道,我想,它显然不会这样做,那么,就算是有缘无分。外之,野猫如此桀骜难驯,又生着许多种类奇怪的寄生虫,若是一不小心被它的爪子挠一下,必定要跑去医院注射狂犬疫苗....脑中一瞬间翻飞了许多缥缈的念头,但真真实实的,被随后而来那一声喵叫震的四散。我终于开始相信这是天意使然,怕它逃走,遂飞奔去了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火腿肠,苦口婆心,蹲下又站起,与它周旋纠缠了近一个钟头,心中放弃的念头像气泡,反复冒出水面后又裂开。终于,还是用食物把它骗到了怀里。它很不乖,揣在胸口,像揣着一只小鹿,一只大尾巴松鼠。它睁着明亮的眼睛,看上去又惶恐又美丽,我一瞬间被它击中所有的心事。之后手忙脚乱打计程车,慌乱中不停用手摸到它的心跳,砰砰砰,像密集的鼓点,连续大块的雨滴,很是紧张。但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和它像两个陌生的雏儿,赤身裸体,相互依存,毫无经验,不懂前戏,但我却开始,爱上这种感觉。
有了我的猫之后,我很快就卸载了《猫咖啡店》与《猫咪后院》,有句话怎么说的,倘若能够感受到普通的幸福,便不会就此再沉溺下去。是这样吗?听来似乎文过饰非、言过其实,但我确是那般心情。养猫的游戏让我玩的不太开心,感觉寂寞像一朵小白蘑菇,时时从潮湿发霉的角落钻出。但现在我不会如此了,我偶尔会跟我的猫一起玩游戏——一个我发明的,极具天才的,叫做“喵喵叫”的游戏。我来为你简单介绍一下它的游戏规则:我的猫在某时某刻“喵”叫一声,便算是游戏开始,我附和跟它喵一声,它则再次用喵喵叫来回应我。倘若谁接不下去,那便算作谁输。它往往附和两三声便独自趴着,不再理我。我因而总是赢过它,我因而感到开心。
养猫的第二年年中,我爱上了一个人。我爱的有些仓促,曲解了爱的形状。有时候,不太能分辨清楚,那究竟是不是寂寞作祟。我们很少聊天,见过一面,聊天多用短句组成,恩哦好,多是如此。我很骄傲,极少主动发消息,那人则比我更骄傲,我们好像在参加一场以心高气傲为主题的武道大会,我们相互僵持,谁也不肯认输。那人养了一只橘猫,做了绝育手术,发胖的更加厉害,于是这成为了我所知为数不多的,我们共同的话题。
我的猫养了一年,很快就到发情期。它整日蹲在窗口,虎视眈眈盯着外面的母猫,它心里大概在一直盘算一个伟大的越狱计划,我则对此心知肚明。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总是小心翼翼关好窗子,我实施的如此周密而完美,它毫无可趁之机。我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我总是怕它有天就一跃而出——它的身手如此敏捷,我分身成许多个,也绝对再抓它不得。我跟我妈打电话,说到这一件事,我妈又是嫌弃,又是无奈,她总是向我喃喃,说野猫养不熟,我则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我们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
后来我删掉了那个联系人,维持这样的关系像一块重石吊在我的心口,让我感觉似乎花光了全身的力气。删掉的那一刻感觉天朗气清,山高月明,但随即晚上,我很快就暗淡下来。我神魂颠倒,听了许多阿黛尔的歌,感觉周遭的一切如真似幻,似实似虚。我醒了又睡,睡着又挣扎起来,将一个夜晚,折腾成了许多个夜晚。早上醒来之后,房间空荡,猫粮和水也还是前一天晚上装满的模样,它未曾动过。我柔声呼唤它的名字,没有回应。虽然算换做平时,它也不会回应我,但在那一刻,我是如此满心期待,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我或许预感我将会听到它的叫声,就像我在最初那时听到的一般,从房间的某个角落,某个黑漆漆,我从不曾留意的角落中传来。
好可惜,我失算了。窗子开了一个小缝,它早已逃出。是我忘记关了吗?请不要问我,我记不清楚任何事情。我感觉好似大病初愈,丢掉了魂魄与记忆。我在不断自我拷问,自我怀疑。不,绝不会如此,一直以来,我都做得如此周密而完美,我想一定是有人偷偷潜入了我的屋子,趁我熟睡之时。对,就是如此,那个贼手脚轻盈,像暗夜中的另一只猫。他用爪子优雅的推开窗户,放走了我的猫。他们先前一定在暗中联络好了某种隐秘的暗号,是伊瓜苏语吗?我不知道。我只是感到好可惜,好可惜,我跟它在一起一年了,在此期间,它从未告诉过我,哪怕一丁点,亲密无间的讯息。
透过窗子的缝隙,外面有源源不断的风吹进,我似乎能看清这股风的形状,能看到我的猫终于化成了这股风,逃离了我,再也不曾回来。
所以有时候,我常常在想,最开始的那天晚上,会不会只是我的自作多情。人终究是一厢情愿这样的动物吧,我想是的,对此我也无法逃脱。只是我偶尔会想起我的猫,于是我又在手机上重新装载了这两款游戏,不过现在很少打开了。
李宗盛为林忆莲写了一首歌,歌名叫做《不必在乎我是谁》,他在“既然青春留不住的”的演唱会里,亲自唱了这首歌。
歌词说:“我觉得有点累,我想我缺少安慰,我的生活如此乏味,生命像花一样枯萎。我整夜不能睡,可能是因为烟和咖啡,如果是因为没有人陪,我愿意敞开心扉。”
我想我确实很累,应该需要一个漫长的冬眠。我想我会和北极熊躺在一起,我将会甜蜜的拥抱着它,就此温暖而沉沉的睡去。我就睡在地下最深处的树洞里,很深很深,有几万公里。我想没有任何人会找得到我,等春暖花开的时候,那时,我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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