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鹰重型火箭成功发射带给了我一个很棒的契机,我终于读完了伊恩·M.班克斯的《游戏玩家》。
在SpaceX成功发射猎鹰重型火箭后,我确实被马斯克在这些贵得要死要活的太空项目中塞满科幻梗的行为感动了。除了奔向火星的车以外,SpaceX的两艘回收船的名字也是致敬,他们分别叫做“Of Course I Still Love you”和“Just Read the Instructions”。现在网络上一般就叫做作“我依然爱你如故”和“先读说明书”。
“你的那些朋友是飞船,对吧?”
“是啊,”察木力斯说,“两只都是。”
“它们们叫什么?”
“‘我当然爱你如故’”和“‘先读说明书’。”
“不是战舰吧?”
“哪艘战舰会起这种名字?他们是外事舰。怎么了?”
这个命名向伊恩·M.班克斯的“文明”系列科幻作品的名作《游戏玩家》致敬。正适合SpaceX这不合理得十分浪漫的项目,充满了奇妙的大爱和十足的调侃。
看到这两艘船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文明”系列在中国就翻译引进了两本《游戏玩家》和《武器浮生录》,几年前都买了,一本都没读完。再一想,《群星》前一阵子1.0版本时期有一个补丁也是以班克斯命名的。应该读读看这位名家的作品。
班克斯这一套科幻小说被称为“文明(Culture)”系列,因为这些小说都是有关“文明”这一...唔,星际文明的。
新星出版社在小说《游戏玩家》的开篇首先放出了大段对“文明”系列小说设定的解释,虽然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认这还是十分必要的。
“文明”的设定本身十分值得玩味,也和我们一般性的认知差异巨大。虽然精巧,但仅仅通过小说本体潜移默化地体会的话,不仅效率十分低下,而且理解也不甚全面。
在一般情况下,假如一本小说在阅读前需要做额外的功课的话,我会视之为作者水平不佳。但对于这个系列来说,提前了解基础设定甚至可以说十分必要。《游戏玩家》不是那种不提前了解设定就读不明白的小说,但提前了解“文明”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能切实地提高阅读这本小说的乐趣。
在“文明”系列描绘的银河系中,“文明”是最完美、最强大、最富庶的一个文明实体,在实力上远超所有的其他文明。由于强大的科技力,“文明”成为了一个绝对意义上的乐园。在这里,人类和其他外星文明以及人工智能和谐共处,由于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这里也是一个极致无政府主义至上的、充满了享乐主义的地方。强大的AI接管了世俗杂物的方方面面,但他们并没有攻击性和野心,也不好战和残暴;“文明”中的公民们每一个都善良、友好而富有智慧,他们不会被工作所拖累,每天都沉浸在自己想做的事儿里,比如说(像这本小说的主角那样)钻研各式各样的游戏。
另外,公民们和AI和谐共生的一个体现,就是“文明”中名为“嗡嗡机”的智能个体。它们是小型的人工智能,大小不一,通常都漂浮在空中自由地移动。作为人工智能,嗡嗡机本身神通广大,他们也是“文明”的公民,会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成为他们绝好的朋友和助力者。而嗡嗡机非人却更人性的设计,本身就是《游戏玩家》故事中的一抹最重要的色彩,期待你来体会。
“文明”本身的设定洋溢着一种经典的乐观精神,而班克斯翔实而条理清晰的设计则让这种完美的乐观读起来并不死板。在很多幻想作品中,趋于完美的设定通常都很单薄单薄,但“文明”恰恰相反,它十分微妙地表现出高度发展的科技所带来的一种顺理成章的自信——那是一种强大到极致的状态,突破了符合逻辑推演的强度范畴,强大的技术和无限丰富的资源把我们所理解的所有必要的社会运作结构碾得粉碎。
而完美的“文明”和“文明”之外的鲜明的对比,就催生了“文明”系列小说主要的戏剧冲突。
《游戏玩家》究竟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呢?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有关游戏玩家本身的故事。诚如之前所言,“文明”上的公民们每日的生活就是纵情享乐,他们会从事兴趣使然的所有活动,其中就包括玩游戏。故事的主角就是这样一位在游戏上造诣极深的知名玩家戈奇。作为“文明”世界最顶级的玩家,他享受极高的荣誉,并且也对几乎自己能接触的所有游戏都了如指掌。就在他高处不胜寒,生活倍感无聊的时候,由于奇妙的机缘,“文明”的星际事务部的嗡嗡机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文明”有一个专门处理与非“文明”的其他政治实体关系的部门,称作星际事务部,由于客观地讲,整个银河中除了“文明”以外,别的文明的确称得上十分野蛮和落后,因此“文明”会处于纯粹的道德正义感去同化其他“野蛮文明”——但他们通常拒绝使用武力的形式,理由也十分简单,那就是对“文明”原则的坚持,以及客观上,“文明”确实太过强大。
言归正传,星际事务部发现在银河边缘有这样一个落后的文明,还在使用落后的帝国制度来维系他们规模不大的疆土。这一帝国中的人形生物拥有三种性别,整个文明中充满了不平等和压迫的暴行。但非常神奇的是,这一帝国运作的方式十分奇特,整个社会都围绕这一款无比复杂的游戏阿扎德运作——这款无比复杂的游戏决定了整个帝国的方方面面,甚至连帝国本身都以此为名。对这款游戏造诣最高、最终取得整个帝国优胜的人将会成为皇帝——而其他的阿扎德优秀玩家也是整个帝国中最位高权重之人。
戈奇作为一个优秀的游戏玩家也被这款游戏所深深吸引,然而毫无疑问,参与这款游戏所要付出的代价令人咋舌。而《游戏玩家》就将讲述戈奇作为一个外星人,一个“文明”中衣食无忧的玩家,一个在道德坐标上明显高于帝国的“善良的人”,参与到阿扎德游戏的故事。
三十天后,戈奇开始摸到点儿门路了。
阿扎德的一部分棋子使用了生物技术,被雕刻成植物和动物的棋子(都是经过基因改造的细胞)在第一次摆上棋盘的时候会发生性状上的变化,以不同的颜色、形状和大小表示出棋子的价值和子力。
...
只有当他开始通过触摸、嗅闻棋子来判断它们成长的趋势——变得更强还是更弱,更快还是更慢,迅速消亡还是长盛不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游戏到底有多么难。
在小说中,阿扎德是一个允许玩家控制几乎一切变量的棋盘游戏,虽然班克斯没有明确地写清楚,但它的玩法仿佛能涵盖现实中的方方面面。同时,这个以阿扎德游戏为核心进行运行的社会被班克斯描绘得无比迷人。
”它并没有必要追追求彻底的’真实‘,”嗡嗡机说,“两者之间的因果是可以转化的:在那里游戏和生活本来就是等价的,而这种想法也被那里的人们广泛地接受了。人们信以为真,结果两者就越发相似了。就定义来说,这是一个动荡不安、变化多端的社会体系,而’阿扎德‘这个游戏则拥有将它统合在一起的力量。”
你可以看到戈奇本人如何地被整个游戏影响,也可以看到“文明”玩家和帝国玩家看待这款游戏的不同态度。在这本小说中作为游戏的阿扎德承载了一切,它折射了太多的东西:帝国中三个性别的不平等、阶级的压迫、人性的光明与黑暗...见微知著,在一场游戏中你能看到人的交锋、也能看到文明之间的碰撞。有时你会放下书追问自己,书中的阿扎德是什么?这场游戏是什么?游戏究竟是什么?
这本书平静地告诉你,游戏是娱乐,也是存亡。游戏就是最重要的和最不重要的,最独一无二的和最稀松平常的,游戏什么都不是,游戏是一切。
他举起酒杯。“但不管怎么说,游戏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帝国大众传播中充满性虐与残杀的限制频道、以生殖器作为赌注的侮辱性对弈、宫廷中的阴谋与羁绊、人和人,帝国与“文明”,皇帝候选人的疯狂,智慧主脑的诡计,嗡嗡机的小算盘,游戏玩家戈奇的叛逆和任性,“文明”温柔却无坚不摧的力量和帝国脆弱的传统...
伊恩·班克斯本人是一位在文学上造诣极深的作家,当他写作科幻小说的时候会使用笔名伊恩·M.班克斯。如果你在网上随便查查的话会发现,这位广受赞誉的作家甚至被视作“当代的狄更斯”。
”我们的阿扎德朋友们经常对我们没有自己的标志或象征感到奇怪,‘文明’驻阿扎德的大使——如果他今晚记得要来的话你就能见到他了——觉得如果‘文明’人来访的时候没有可以欢迎他们的颂歌,那就太可怜了,因此他就把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旋律用口哨吹给乐队听了——结果他们在每一个欢迎仪式和典礼上都反复吹奏这首曲子,演奏了整整八年。“
”我听出来了一小段。”戈奇表示同意。
嗡嗡机抬高他的手,又做了一些调整。”是的,但是当时他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其实是那首《欲仙欲死》,你知道歌词吗?“
“啊,”戈奇咧嘴笑了起来,“那首歌啊。是啊,太尴尬了。”
“太他妈尴尬了。要是哪天阿扎德人发现了这件事,大概会向我们宣战的吧。...“
班克斯的小说,譬如这本《游戏玩家》,从头到尾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质朴、有力、幽默、优雅。他的小说读起来清澈而朴实,细节刻画十分娴熟,同时又意象恢弘。你在这本小说里不会得到那种强烈的情绪冲击,这本书的讲述方式十分克制,有些微妙的疏离感,但又认真专注——在《游戏玩家》中你能读到阴谋、威胁、背叛、情色、残忍与不残忍的幽默,还有些匪夷所思的限制级情节,但所有的这一切读起来都十分的克制。所谓“当代的狄更斯”的赞誉,也许是指伊恩·M.班克斯本人在小说中展露出的那种不输狄更斯本人的现实主义精神、还有那种批判的力量和悲悯的情怀吧。
别来无恙。我们的游戏玩家又一次逢凶化吉了。但是我相信你们也看到了,他已经变了。这些人类啊!
但我是永远不会变的。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告诉你们我是谁,现在我也不打算告诉你们。也许晚些会告诉你们?
也许吧。
另外就我个人而言,《游戏玩家》的确能让我想起《大卫·科波菲尔》和《双城记》,某些段落叙事的文风极有英国古典名著的风格。但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是,它在某种程度上完美地符合我心目中“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作家写的东西咋都他娘的这么难读”的印象。
对所有想要试试《游戏玩家》的朋友,我首先要指出的就是:这一本小说的前65%的部分,读起来都非常...毫不客气地说,十分枯燥。你是否有过这样的感觉:在阅读一些经典名著时,你能明确地体会到作品的优秀和精彩,但这些文学造诣极高的作品经常会缺乏某种阅读范畴的娱乐性,你为其深深折服的同时,这些作品的精彩却很难提供给你接着读下去的动力。
《游戏玩家》可以说就是这样的一部科幻小说——至少在前半部分,就是如此。它以高超的技巧将班克斯本人令人拍案叫绝的科幻设想描绘得栩栩如生,又以一种如同歌剧般精致而优雅的方式铺陈线索,积累矛盾。它一点都不平淡,更不晦涩,而且充满了瑰丽的想象,而且故事一波三折,几乎没有平淡的时间,但莫名其妙的是,我很难读进去。
在戈奇真正踏上前往阿扎德帝国母星的时候,整本书的流程已经过去了一半有余。只有到了这里,《游戏玩家》才真正意义上提供给读者一种阅读的动力——而这种阅读的动力在很多我觉得读起来“很爽”的小说中,从一开始就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给读者。
《游戏玩家》用了极多的笔墨去描写戈奇动身的理由,这一部分对于整个故事来说至关重要,其中的情节反转也十分精彩,但问题是,它读起来太细腻、太精致了,那是一整段完完全全拿得起放得下的阅读体验,你会觉得这本书有一种疏离感,它彬彬有礼地向你呈现一个好故事,但没有扑上来拉着你一直看下去——在如今,这种特质确实有点跟时代格格不入。
把《游戏玩家》买回来的差不多有三年多了,我多次地翻开它读上一阵子,每一次合上以后都会因为一些其他的琐事把它忘了,可能是生病,可能是失恋,或者是《最终幻想15》发售了,之类之类的。
我有预感也许你也会遇到和我一样的情况。因此我想先提醒你: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坚持着读下去直到后半部分。
《游戏玩家》的后半程,看着他作为异乡异客,看着他被不同的文化冲击,以“文明”最好的游戏玩家的身份拼杀,读起来十分畅快。小说的这部分是充满了情绪的,你很容易就能与之共情。读到这里的时候,小说前半段细腻的铺垫的积累与班克斯幽默、优雅而质朴的文风会产生出人意料的化学反应,紧紧地扣住你的心弦。
不必怀疑这部小说的深度,虽然它从始至终都只是一部游戏玩家的冒险故事,从不越界往思辨的领域迈出一步,但它依然润物细无声地与你讨论了一个厚重的主题。在读完之后,你一定会为这小说的力量深深折服——最动人之处莫过于,这股力量爆发得毫不激烈粗糙,它就那样平静地延展开,稳稳地压在你的脑海中。
对这种力量的拿捏,正是伊恩·M.班克斯的大家风范:
《游戏玩家》和“文明”系列其实是有反乌托邦的精神内涵在里面的。但我不擅长也不太愿意聊跟反乌托邦有关的话题。
不过,你在《游戏玩家》中读到的”文明“,不是那种反人性的、”样板式”的乌托邦。在我心目中,这是“文明”系列小说真正的力量。当所有的公共权力都交付给友好而强大的AI的时候,当科技发展至巅峰,人人衣食无忧的时候,你很难说自己不羡慕“文明”公民的生活:每日莺歌燕舞,每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活着。
“文明”本身多么强大,又多么善良和正义。但《游戏玩家》和“文明”系列小说的力量,就在于让你注视着它的一切,让你不由自主地默默思考。星际事务局兵不血刃的扩张原则,是否有某些虚伪的意味?智慧的主脑的行事方式,是否和“文明”本身的价值观产生了矛盾?
它没有把“文明”塑造成一个廉价的“乌托邦靶子”,没有把这个乌托邦“吊起来打得头破血流”。它就是个人人幸福的完美的社会,但它也能让你在羡慕憧憬之余,思索它内在的不协调。
我们熟悉的“标准的”乌托邦,似乎永远是那些效率高于人性、集体压制个人、泯灭良知与情感,冷冰冰、整齐划一的,完美而邪恶的存在,但相比攻击自己本能地厌恶的东西,剖析自己憧憬和渴望的那个美好世界,带来的反思似乎更加厚重。
乌托邦必须是你渴望、梦想的完美之国。在这样的基础上,当你鼓起勇气去审视它,为自己挖掘其中的矛盾而痛苦的时候,那才是反乌托邦应有的样子,而不是什么伪装成思辨的、自我满足的娱乐活动。
《游戏玩家》并没有挥舞那杆“反乌托邦”的大旗。它只是向你呈现完美的“文明”,熠熠生辉。而你要么欣赏它的光芒,要么凝视荣光之下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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