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之前想了很久,依旧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作为开头。《寻找天堂》这样一款别致的游戏很巧妙地出现在了我生命中的一个(悲伤的)特殊时刻,我不禁又想起了通关《去月球》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面对颇有些波澜壮阔的结局,内心感慨万千,五味杂陈,但真的不甚催泪;而这次在《寻找天堂》的结尾,我却完完全全哭得不能自已,尽管不久之前那充满恶搞风格的横版弹幕、格斗和回合制游戏刚刚让我笑个不停,但高瞰就是有这种能力——他想让你笑你就会笑,想让你哭你就会哭,而你还都完成得如此真诚。
跟《去月球》一样,初次看到这个名字,还以为又是官方的剧透——这次的主人公的遗愿肯定是找到一个“天堂”!然后这一切的背后肯定是有着一个感人肺腑、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前方高能!现在走还来得及!
然而并没有,从第一幕开始,整个故事就笼罩在一股莫名的压抑与扑朔迷离的氛围中,而直到游戏结束,整个流程中也没有出现“天堂”这个词,更没有相关的暗示。从头到尾体验完剧情的玩家一回味,其实会觉得本作的剧情比起《去月球》来说,可谓是相当之平淡,没有什么跌宕起伏,也没有什么生离死别,更不存在什么精神药物,甚至也没有梦幻至极的灯塔。《寻找天堂》其实说到底就是讲了一个人与自身和解的故事,结局也非常完美。但就是这些平平淡淡的碎片,当它们越积越多,当它们形成一种疑问来拷问你自己关于人生甚少思考的那些事的时候,玩家感受到的是温柔的当头棒喝,感受到的是自己曾失去的东西和它们带给你的痛,而且痛得那样历历在目,那样侵彻心扉。然后游戏又告诉你,失去和得到并非对立,而是一体,每个人似乎都会不假思索地去弥补失去的东西,但最终他们需要的,只是和那些事物好好来一场道别。这不是无奈,而是对人生的超脱。
本以为这款游戏讲的就是这样一个关于遗憾和释然的故事,直到昨天下午陪友人一起通关了《汪达与巨像》重制版,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说这个游戏很美,但是否有必要督促自己的伴侣一起追求这些美的东西?人生20多年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我自然不会对这样的问题有何高见,不过当他对我说他只求能找到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我抓住了点什么东西。我想起了《寻找天堂》,在遗憾与释然的表征之下,它的内核或许更是在阐释人生的孤独与幸福。
玩过《寻找天堂》的朋友一定会对Faye这个角色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而且应该并不是因为有关她的剧情占据了游戏所有的战斗部分。这样一个完全是主人公Colin想象出来的人物依旧赚取了玩家最多的眼泪,到最后,你甚至都不好说她究竟有没有存在过——作为一个实体,她肯定是不存在的;但她作为Colin的情感投射,作为一个鲜活的人格,她又确确实实存在过,也给了现实中的Colin无比强大的精神力量。作为Colin想象出来支撑自己年少时精神世界的角色,Faye或许就是Colin心目中类似“灵魂伴侣”一般的存在。
在这个时代的人,“灵魂伴侣”、“梦中情人”可能更多地成为了一种营销手段和洗脑方式,大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理想的“灵魂伴侣”,她可能不叫Faye,但她却和Faye一样可以满足你所有美好的虚妄幻想。然而人们往往又很现实,对于伴侣,我们往往更在乎实实在在的陪伴,需要好的经济条件或发展前途等等因素,因此到最后,虽然完美的“灵魂伴侣”不可能存在,但我们也离她(他)越来越远。即便如此,大部人的爱情依旧是美好的,如果要说Colin,那应该说是特别美好。因为Sofia,他得到了幸福,得到了一个可称圆满的人生。但如此,他就不孤独了吗?
私以为得到幸福并不意味着可以化解孤独,Colin如此,大多数人也如此。幸福的生活更像是一剂止痛药,可以抚平你受到的创伤,但并不能治愈它。正如Faye在现实中不可能存在,每个人心灵深处的孤独也不可能被最终消解。也许有的人并没有有意识到孤独,因为琐事烦心,因为红尘纷扰,即使静下来,也只会将孤独归结于一种无解的烦恼,随后告诫自己停止这种无意义的思考。有的人意识到了,但仅仅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出一点哀叹,伴随着初升的阳光,社会机器的运转会将这一声叹深深埋藏。可以说孤独本是人的常态,每个人都缺乏一种完完全全且彻头彻尾的关怀和理解以化解这种孤独,有的人寄托给日记,有的人意识不到,有的人选择憋到内伤,而Colin,创造出了Faye。
我个人更倾向于认为人是一个封闭的单位,像一个蛋壳,从外部进入可能非常困难,因此人和人之间完全的感同身受是不存在的。每个人都有着被理解的渴求,这种理解不是一句真诚的“我理解你”、“我支持你”之类的言语,也不是几十年如一日地陪伴,而是当你在某个时刻感到一种崇高的感受时,有一个人可以拥有与你完全相同的感受。这并不是说前两者不重要,而是说后者是他人无法感知的。就如我前几日玩《旷野之息》时,来到风之神兽附近的利特村,看到一个很高的平台上坐着一个小女孩一直在遥望远方,她叫桃虹,跟我讲她爷爷去了远处的山顶,发现了一棵巨树和白色的巨鸟,她爷爷战胜了白鸟进入了白鸟内部,但故事的后半部分她记不清了,想让我去补完她人生的第一个故事。随后镜头转到了她视线的尽头,我也看到了那棵树。一瞬间我体会到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如果非要用什么话来表达这种感受,那就是“我想去看看”。我放弃了正在准备的主线任务,去了那棵树下,可是并没有什么白色的巨鸟(疑惑之下一度还把树给砍了_(:з」∠)_),许久以后终于发现了那形如鸟翼的山脊,在那里发现了一座神庙。回去后我告诉桃虹,我找到你爷爷当时发现的白色巨鸟了,那里是试炼勇者的神庙,桃虹一下子开心了,并且终于讲出了完整的故事。是的,我又听她讲了一遍。然后,我又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如果非要用什么话来表达这种感受,那就是“我想找个人讲讲这个简单的故事”。
我是给几个人讲过,但他们都没能理解我给他们讲故事的目的,我其实是很想听到一些中二的表述的,像什么“啊她爷爷当时站在树顶看到那一掠鸟翼,也许这就是幻想落进现实吧”“这个故事好浪漫啊你说呢”“多么希望我也可以在这个世界,然后我就可以去那棵树了”之类的,我希望有人能理解这个小小故事中的那一丝丝的美,理解这种小孩子的愿望是多么单纯又多么浪漫,希望有人可以像Faye一样体会到坐在高台遥望远方的孤独。但这样的人,并不存在。
幸福的生活需要去创造,需要去努力。但完全的理解不需要,这样的人只能存在于我们的脑海。如我之辈悲观者,甚至还会觉得靠着一个幻想出来的对象来抚平自己的孤独和伤痛并给予自己动力是一种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般的悲哀,在无助的时候情愿一个人硬撑着。因此在看到《寻找天堂》临近结尾的部分,看到Colin和Faye在山顶的大树下作着最后的告别,看到Faye温柔的翅膀缓缓将那个孤独的灵魂环绕起来,我泪崩了。不是因为离别一个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人有多么痛,而是因为我感觉也在被这样怀抱着,卸下了一切防备,不再傲娇地硬撑着,只是想在这安宁的港湾里像一个孩子一样将所有的不甘和孤独倾泻而出,那一刻,我仿佛就是Colin,在面对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天使,被温柔地救赎。
虽然她并不存在,但这也够了。一个傲娇且孤独的人或许依旧会将这视作一种悲哀,不过,他需要的也不过如此,即使一切都是虚幻。而对于Colin,Sofia就是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家人。Faye也确实一直是最好的“灵魂伴侣”,她从未离开,也只有Faye能完成Colin的最终救赎,因为同时她也是Colin一生最大的伤痕,她象征着Colin小时候寂寞而敏感的心,象征着那不堪的过往,象征苦海中唯一的孤岛,而Colin在油尽灯枯之时,他终于明白忘记痛苦、忽视孤独的人生同样是遗憾,正是那些失去造就了他的人生,他需要对代表着这一切的Faye说一声谢谢。所以如果Sofia真的能替Colin完成对人生的这种超脱,Colin也不会心心念念地去为难西格蒙德公司了。
大概人本身就是充满着这样原始的悲剧性,我们耗尽一生追求到了幸福,但终无法救赎自己,许多人甚至连幸福也没有。孤苦的灵魂一路跋涉,寻找着天使,寻找着天堂。
所以回到一开始我朋友的问题,也许再合适的伴侣也终究无法懂得你内心那一块梦境,也无法与你共享那些美,不过这真的不会影响生活。那里是你的天堂,等待着你去寻找、发现、沉眠。
把你的苦涩给我,
把你的悲哀给我。
把你绝望的荒原中的野草给我,
把你荒凉的星野中的黑暗给我。
他们说夜幕降临时,
你的双眸在发光。
把你的痛苦给我,
把你的伤痕给我。
把你无尽的梦魇中的魔鬼给我,
把你暗夜里呻吟着的灰烬给我。
他们说北风呼啸时,
你的脚步悄然而至。
把你冷冽的叹息和漠然的泪滴给我,
他们说迷雾山脉的尽头是记忆的宫殿。
把你被风吹散的衣衫,连同踩碎的荆棘都给我,
他们说地平线上,
你迎着朝阳。
他们说,
在我寻找下一轮太阳时,
会听见你的歌声。
by Lot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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