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世纪末救世主拳四郎是《北斗神拳》的表主角,号称世纪末霸王的拳王拉欧便是这部作品的里主角。
拉欧出场并不早,他于原著《风云龙虎篇》临近结束的第四十二章方才正式登场。在此之前尽管会从典狱长等人口中听闻拳王的恐怖传说,终究只是遥不可及的铺垫,拳四郎依然所向披靡,势不可挡。虽曾败于希恩之手,但大仇早已得报,除了与雷伊势均力敌的一战,拳四郎的战斗,不过是变着花样戏弄敌人。
正是这种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让这部漫画的魅力渐渐淡去。
随着义星雷伊被点中秘孔“新血愁”,这个势头终于停了下来。纵使托奇和拳四郎得以车轮战击退拳王,这个实力强大、下手阴毒、野心勃勃的敌人,已经彻底改写了作品的基调。自此之后,南斗四颗将星、南斗五车星亦尽皆陨落,托奇、龙牙亦同时离世,虽非全部死于拳王之手,但愈积愈深的悲伤蔓延而出,过往的轻松戏谑也渐渐消散无踪。这悲伤既落在拳四郎肩头,也吞噬着拉欧的野望。
最初登场时,拳王远非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他为追求武艺的极限,将全世界的武术家囚禁在卡桑德拉监狱以夺取诸派秘籍;他安排阿米巴进行极不人道的人体试验,只为开掘未知穴道的功效;他不仅亲手弑师,还以卑鄙手段应对亲弟托奇的柔拳。但在与拳四郎斗至平手,军队作鸟兽散,只身骑着黒王落寞离开之际,你仍然难免会对这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反派感到一丝莫名的同情。
也许是因为初登场这一战收获了与拳四郎相匹敌的人气,又或许是从那孤寂的背影中感受到了全新的可能性,自此之后隐入幕后养伤的拳王,成了一条与拳四郎冒险之旅平行存在的故事线。我们渐渐知晓在这硕大拳头和强健躯体之下,曾经埋藏着怎样一个受尽磨难的男孩。若非师傅龙拳近乎虐待的训练,他不会彻底舍弃自己软弱的一面;若非为了年幼的托奇和拳四郎,他也不会扛起本不属于自己的重担。虽然拉欧已经在野望的驱使下化作恶魔,你却始终能自他的眉眼之间分辨出曾经的单纯,在这个被暴力统治的核战后世界之中,拉欧的生存方式或许残忍无情,却绝非毫无道理可言。
他所代表的,不过是在乱世中的一种存在方式,虽然书中一直在说着“南斗乱,北斗现”,但真正与拳四郎构成对照的,并非南斗诸将星,而是这位几乎可以成为死兆星代名词的拳王。不论是殉星、义星、妖星还是将星,甚至托奇,他们存在与死亡更大的意义其实在于在拳四郎肩头累积悲痛,促他领悟终极奥义“无想转生”。但莫忘记,拉欧同样独自悟出了终极奥义,他肩头背负的悲伤又有多少?如果说两人在儿时都曾一般单纯的话,成年后的一切摧残与苦痛,既曾让拳四郎迷惘良久,也推搡着拉欧走上歧途,但拉欧之所以能够被称为这部作品的里主角,正在于即便已经在这条路上拍马奔驰许久,他依然可以悬崖勒马,找回自己的真心。
改变他的究竟是自点刹活孔的托奇、至死亦绝不退缩的山之不动、领悟无想转生的拳四郎,还是面对死敌依然愿意施行救治的尤莉娅?
即便抛开《真救世主传说》系列剧场版的重新演绎,原作中的拉欧也很难称得上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反派”,更像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最后一战之中,两人抛却奥义的束缚,四拳相交,一如儿时练拳般纯粹。如果拉欧并未耗费自己的力量为尤莉娅续命,这一战将以谁胜利告终或未可知,但正是在作出这一决定后,拉欧终于从登场之初那个不择手段的霸王,变作这个寻回赤子之心的英雄。
也唯有此时,那句“わが生涯に一片の悔いなし!!”,才能令无数读者动容。
对这样一名角色,你尽可以评断其功过是非,赞其为英雄、抑或贬其为枭雄。每个《北斗神拳》的读者都有自己热爱的角色,其中自然也有不少丧命于拉欧之手。但在这最后一刻,无论是否能够原谅他,你或许都不得不承认一点:若无拳王的存在,《北斗神拳》的主题将大大弱化。这并非一部单纯为描绘暴力而存在的作品,也绝不是在就此展开说教,拉欧的转变与拳四郎的逐渐成熟互为表里,展示着在末世之中人性的脆弱与坚强。若无拳四郎能够同情世人苦痛之心,这场冒险之旅必将沦为一场以暴虐为乐的闹剧,若无拳王这无悔的一生,恐怕《北斗神拳》也只会变成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陈词滥调。
正是通过拳王这亦正亦邪的一生,方才更深刻地彰显出拳四郎的价值所在。无论世道如何,保有这一份赤子之心,以及对他人苦痛的同理心,或许才是所谓“救世主”的真意所在。
如果天之霸王都能在最后一刻醒悟,我们又何尝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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