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曾认真的想过,如果我们是被创造出来的,那么世界将会是怎样?罗博托邦为生造词“ROBOTOPIA”的音译。
“我们不可能是被造出来的,你看,我们有手和脚,会思考会使用不同的工具,所以我们不可能是他们造出来的。”
这个白痴被分到哪个小组,就是这个小组的不幸。今天不幸降临到了他们头上——又是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面,白痴的白痴话不断在冒着黑油的管道之间来回跳跃:只要他说一句,另外两个人就得忍受多听十句的痛苦。
“闭嘴,白痴,不然让你吃苦头。”蹲在最里面的人向后比了一个三的手势,说话的人向前递过一支三号扳手。
白痴蹲在距离他们有两步远的地方,他是来实习的。原则上实习这种事只要用眼睛看就行了,然而他似乎更喜欢用嘴说。那句“闭嘴”只能让白痴消停一分钟,随后他又开始说白痴话:“如果我们真的是按某种实用性原则被他们创造出来的话,那我们该有更多的手而不是只有两只,当然还有腿,我们该有三条腿,那样我们就可以站得更稳当。”白痴本来还想顺着思路继续往下说,人类不该有那么旺盛的生殖欲望,但十四岁的他忽然想到:如果连这点让自己高兴的事都被剥夺走了的话,那剩下的十六年还有什么盼头和乐趣。所以他硬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最里面的人又比了一个五的手势,那人递过去一支五号扳手:“闭嘴,白痴。”
最里面的人把工具递回来,满是油污的手在身上抹了抹:“好了。”
听到指令,白痴按下墙壁上的一个按钮,刺耳的蜂鸣器响了一声,在白痴脑袋边的红色警报灯也不再闪烁,维修通道里一片漆黑,唯有顺着通道不时传来电流声和液体输送泵转动的声音,这代表他们的任务结束了。
三个人各自调整了一下工作镜,滤镜下通道是绿油油的。他们从维修孔里钻出来,走上传送带,一路上白痴还在说着那些人类不是由地上世界制造出来的白痴话,另外两个人都不再理他,直到快要接近待命区的时候白痴才完全闭上嘴。
转过一个弯,白痴看见闸口就在前面了,等待过闸的人已经排起了队伍,白痴跟在另外两个人后面,肉色的后脑勺排成一条直线,白痴盯着这条直线一步步向前挪。闸口的栅栏是密排的牙齿,金属平台是银色的舌头,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按顺序站上去,然后呼的一声栅栏落下——在白痴心里,这就是一张嘴吞下一个又一个活人的恐怖场景,不知道在这个队伍里是不是只有自己才会这么想。
白痴站到平台上,心想着自己也要被吃掉了,不争气的尿液顺着他两侧大腿毫无保留地淌了下来。他摘下工作镜闭上眼,强烈的气流从四面八方一齐喷过来,将他身上的污渍和辐射尘全都扫干净,当然,也包括他那些不争气的尿液。现在的白痴又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了,只是觉得那根软趴趴的生殖器被气流扯得有些发疼。
白痴的头顶闪起绿灯,对面的闸口打开,他快步过了闸。
与外面闭塞狭小的空间不同,宽敞的待命区能够容乃两百个人同时坐在里面。白痴拿着自己的工作镜快步走向自己的位子,上面印着白痴的编号:666f6f6c697368。
不断有人从四个闸口出入,四角上的监视眼也不断扫过这些进进出出的家伙。白痴心理默算着时间,刚才应该就是今天最后一个任务了,只要再等一会,他就可以回自己的休息室去。只是还有一件事让他有些忐忑:今天是繁殖日,白痴非常希望交配名单中有自己。
被抽中的人排成一队,从西面的闸口走出去。他只能悻悻地和其他人一起回休息室。走出待机区,白痴的脑子里还是有些迷糊,似乎有人和自己打招呼,但他没有在意,他的脑子闪过一个念头:假如人类是被制造出来的,这种失落感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正恍惚着,有人用力推了他一把。
“你说,”白痴倒先说话了,“假如我们是被制造出来的,那为什么我们还要用这种的方式自行繁殖后代?”
推了他一把的那个家伙首先愣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就是因为你老说这样的白痴话,所以你才没机会去交配。”
白痴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那人看他一脸呆相,进而解释道:“你知道实习判定是和你的生活指数挂钩的,可你老是让小组里的人不痛快,自然就没你的份咯。”
“但是,但是手册上并没有。。。。。。”他本来想说手册上并没有这条规定。那人一拍白痴的脑袋:“得了吧,所以你才是白痴。”
白痴叹着气,跟在那人后面走回了休息区。食堂里已经开始排队了,白痴并没有感觉到饿,但是多年培养出来的好习惯让他跟在了队伍的后面。
在白痴的性欲还不是那么旺盛的时候,曾想过这个世界上除了混合泥的味道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味道。那时他舔过很多东西:水管、电线、排风机叶片,后来他又想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混合泥味和金属味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味道,于是他的生活指数被扣了十分。在他一口一口吞下混合泥的时候,投射荧幕亮了起来:是教学录像播放时间,每天都会定时播出。教学录像是由遍布地下世界的抓拍系统,将这一天里比较重要的维修工作记录下来,并由中央处理系统编辑制作而成,通过定时播放的方式再现给所有工人以观摩学习。一般教学录像时长两个小时,是所有人一天里难得的娱乐时间,而对于那些被拍摄到的维修小队,白痴也会觉得十分羡慕。不过因为对白痴的系统评价不是很好,所以他只会被派到那些执行次要任务的小队里实习,也许这辈子也不会上教学录像。
他惊讶的发现,这次的录像中居然有一个他认识的家伙,就是刚才拍他脑袋的那个人。白痴回头看向他,发现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录像,表情有些微妙。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出现在录像里,这让白痴心中升腾起一股比以往更为强烈的羡慕情绪: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不知道从录像里看到自己会是一种什么样美妙的感觉。
教学录像结束之后,那个家伙立刻被其他人给包围了起来,原来大家都是心有羡慕的。白痴也跟着起哄,虽然他只能站在最外围,可也兴奋地大叫着,全忘了之前没分配到交配名额时的难受。
那人脸色有些苍白,也许是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局面。他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却看见又有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原来是白痴的手。
“恭喜你!”白痴满脸喜悦,仿佛被拍到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那人也握住白痴的手笑着说:“这并没有什么好恭喜的。”然后他看了看四周,“这里太吵了,我们回寝室吧。”
能与这样一个“大明星”相识并同行让白痴受宠若惊,他们躲开人群向寝室走去。其实白痴并没有更多的话和他讲,但他内心还是无比的激动,所以白痴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不愿意讲那些大家都不愿意听的白痴话,于是他搜肠刮肚想找个话题——忽然想到这种时候也许聊聊刚才的录像还是挺合适的,于是他像个学徒汇报工作流程一样把录像内容给复述了一遍,而“大明星”则有些心不在焉的“嗯”“啊”着。
“在四分五十二秒的时候,你背对着摄像头有一分钟的时间,这是在做什么操作呢?”当白痴说到这句的时候,“大明星”忽然停下脚步,他警觉地看向白痴。
“你说什么?”他表情严肃,白痴分明看见他的眼睛里冒出了凶狠的光。
“大明星”没有说话,用力地抓住白痴的手把他反摁在了金属墙壁上。
白痴已经抖成了一团,他开始懊悔自己和“大明星”走在一起,他以为他们是朋友。但是他应该知道的,自己是不可能有什么朋友的,没有人喜欢自己,他们只是想拿自己取笑、消遣——自己会被他怎么样?
就在白痴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就在自己的身后,“大明星”两腿之间那根生殖器猛地跳动了一下,并顺着自己的大腿开始往上顶过去。
“你!”白痴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大概知道了“大明星”为什么突然发怒,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背对着摄像头一分钟。他抬腿用力往墙上蹬去,身体也顺势向后靠,并将扭住他手腕的“大明星”给撞到了地上,“混蛋,你难道想被快速处决吗!”白痴大吼起来,拐角处的监视眼似乎发出“滴”的一声响,它似乎就要过来了。
“大明星”冷笑着:“白痴。”他两腿当中的那根生殖器又恢复成软软的一根,“我警告你别乱说。”他站起来,盯着白痴,脸上带着讥笑,“当然,如果你也想试试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该怎么做。”他比了一个上下捋动生殖器的动作,然后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白痴贴着墙壁向后退去,他本想立刻跑开,可又不愿意把后背露给那家伙。“大明星”当然知道白痴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并不担心白痴会对自己不利,他只是最后轻蔑地看了白痴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直到“大明星”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白痴才脱力般地顺着墙壁蹲了下去。他把头埋在两个膝盖中间,愣愣地看着自己胯间的那条肉:他是怎么办到的?他拿到药了?从哪里?他藏在哪的?他竟然敢这么做!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接受过注射了,差不多已经忘了那是怎么一种感觉。
白痴当然什么也不会说。不过这次遭遇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好处,那就是白痴终于学会了闭嘴——他不再说那些白痴话了,他的生活指数也再没有被扣除过。于是白痴很自然地会被派去一些更重要的小队进行实习,虽然那些地方看起来和输油管廊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多去些陌生的地方总是好的。
逐渐白痴的生活指数累积到了一个值,他可以从实习工的身份毕业了。在A4区通讯塔里,白痴因为体型小被派独自一人攀上一条数十米高的竖直通道进行线路维修,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完成任务,心中多少有些激动。他想着今天自己的工作也许会被拍摄下来,那么到晚上所有人都会在录像里看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可以独立工作的人了,不再是个生活指数低下的废物。他又想到“大明星”的那句话:生活指数和交配名额挂钩。眼看下一个繁殖日又要到来,不知道这一次名单里有没有自己,不知道被拍摄进录像里的人会不会有优先交配权——随后他又想到“大明星”,想到“大明星”对他做的事,想到他的药是从哪里搞来的,藏在了哪里,于是白痴恍惚了,他一脚踏空,整个身体向下坠去。
头顶维修通道里传来“咚咚”的碰撞声——在下面接应的另两个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们向上喊:“你没事吧?”好在白痴很快就反应过来,在回过神的瞬间他顺势抓住了一根垂在手边的粗缆,然后灵巧地晃到了另一边的平台上。白痴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朝下喊道:“没事,滑了一下。”
站在通讯塔底的一个人要白痴呆在那别动,然后他爬上来进行支援。白痴观察了下周围,从这里到安装了攀爬梯的那面墙之间有些距离,他不太可能利用通信缆或者缓降器快速回到那里。白痴开始紧张起来,以他的权限如果呆在程序以外的位置太久,就会引来移动监视眼。他开始焦躁地在平台上走来走去,透过工作镜中那绿色的微光视界,不断在周围墙壁上摸索,以期能找到一个可以爬回去的地方。
大概是来支援的那个人不像白痴这样灵巧:他已经爬了十分钟,可白痴依旧看不到他的影子。白痴下定决心要沿着墙壁爬回去——应该是可以的,他心里默默计算路线,“不能再等了。”他仿佛听到了由远而近的监视眼发出的滴滴声。白痴纵身攀住了一个向外的突起,身体紧紧贴住墙壁,随后腹肌用力,把右脚勾在一根短梁上,这样他的身体就有了一定的支撑,好腾出手来去找另一个着力点。
他半悬在空中,一点点向目标地挪动——很快白痴就已经爬到之前视线以外的区域了,现在他只能靠经验和不断摸索来判断哪里有能让他攀附的地方。他的汗从皮肤里渗出,顺着身体掉落下去,跌进通道深处的黑暗中。而黑暗也顺着通道向上涌起,却被那点微弱的绿色荧光所阻止并悬停在他身下几厘米的地方。那被自己唾弃、鄙视了无数次的恐惧感一次又一次袭来,他想快一点摆脱这困境,可前路似乎没有尽头,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是不是永远也爬不回去,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
不知是幻听还是检查眼真的已经过来了,“滴滴”声由远而近,似乎要完全占据他的大脑。白痴开始大口大口喘粗气,他开始觉得自己在不断失去力量,手脚开始酸疼,他快要支持不住了。
他稳定了下情绪,然后按照手册上记载的那样关掉了自己的工作镜。他的眼睛没办法立刻适应这样的黑暗,这让他觉得一阵眩晕,但是耳边那持续不断的滴滴声却伴随着工作镜微弱的电流声的消失而一起消失了。那种被手册定义为“绿色忧郁”的强烈负面情绪也随着白痴工作镜被关闭的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一个散发着微弱的却又在不断变换着颜色光芒的奇妙小点。带着工作镜看不到那吗?他重启了工作镜:果然,在一片绿油油的视界里并不存在这个微弱的光源。白痴再次关闭工作镜凝视着那个东西,几秒钟之后,他立刻行动起来——光点距离他只有几米,他完全可以攀过去!
不知道是谁故意留下的,还是古老的通讯塔上的一个设计错误,总之这是一个小孔,一个可以看到通讯塔外面,也就是地面世界的小孔。
红的,绿的是霓虹灯照在通讯塔上泄漏进来的美妙颜色;黄色光是整排的街灯和一闪而过的暖灯——白痴将一只眼睛紧紧贴在小孔上,他的思想、他的灵魂、他的一切,只要他所拥有的,都顺着这个小孔飞到了外面!第一次,白痴和这个世界的另一半有了联系:每发现一束不同颜色的光都让白痴的心跳加快一拍,那些悠闲走过通讯塔的“机械绅士”和“机械淑女”们都不禁让他感叹:手册上记载着的,制造出人类的父亲、母亲们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看向远处,各式建筑物的屋顶层叠起伏,霓虹灯光替它们装扮上各种令人目眩的颜色。真的很难想象,他曾在那些建筑物底下穿梭。在那些建筑物之间夹着细长的道路,蔓延铺展到白痴目力所及的最远处,光在之上跳跃流动速度极快,而悠闲的行人在建筑中进进出出。
他无限惊奇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这是和自己生活在其中的地下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他似乎在小孔所透露出来的景色中看到了一种比自己的生活丰富得多得多的生活,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是一种有着各式各样清晰情绪的生活,白痴猛然感到: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的世界。
在小孔中所见的所有建筑物中,唯有一座与众不同。它呈现出了一种白痴无法描述的奇妙美感。红色霓虹灯管拼接成的通用字母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单词:“博物馆”,镶嵌在黑色的墙壁上。到最后,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博物馆这个词所吸引,直到有人猛的扳过他的肩膀,白痴的手从墙壁上松开,身体坠入到黑暗之中。就在白痴还没来得及尖叫的瞬间,他就已经发现自己正悬在空中,头顶有一根刚刚搭设起来的简易横梁和连接在横梁上的缓降索,缓降索在自己腰部和裆部各绕了一圈。白痴手攀缓降索悬在半空中像个钟摆一样晃来晃去,一边听着横梁上同伴的高声咒骂,可他的心思却再没有从那红色的霓虹灯上飞回来。
白痴并没有被拍进录像,也没有人相信他描述的那个所谓的地面世界。他们说那不过是白痴因为“绿色忧郁”而产生的幻觉(手册中的确提到了幻觉),更别说在他的描述里,地面世界的“绅士”和“淑女”们都是那么怪模怪样的了。可白痴的想法并未因那些诋毁而被消磨掉半分,他透过小孔所见到的一切已逐渐在心中凝聚成了一幅定格画,他一次又一次地伫立在其之前凝视着它,陶醉、诧异并恐惧着。
自那以后,白痴在别人的眼中越发疯癫,他的生活指数又一次跌倒了谷底。他依旧说着那些“人类是自然而生”的白痴话,又不断复述着自己在通讯塔顶所见的一切,终于在某一天这两种想法汇聚到了一起。当那些成天把戏弄白痴当生活娱乐的家伙们再一次地嘲笑他时,他竟如此说道:“我的证据就在博物馆里!他们把它藏在那恢弘美妙的建筑物里,让我们永远也找不到,永远!”他是如此的愤怒,以至于他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一直在揉自己红肿的右眼。在沉默了两秒之后,全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笑声,甚至把监视眼都招惹来了。
白痴说这句话当然也有他的根据,他仔细研究过手册中关于“博物馆”这个建筑物的记录:“博物馆”是一座设有专用环境控制系统和安保系统的社会公共建筑。他私下里也曾询问过一些以前在那一区域执过行任务的人,结合他们对“博物馆”整个系统及其附属系统的描述,白痴推断出:这个所谓“博物馆”必然是一个以存放某种脆弱的、难以在常态下保存的、具有一定价值且不可能再生物品为目的的仓库。而白痴也想不出有什么是比“一切的起源”更为重要的东西了。
人们嘲笑着白痴的愚蠢,他们调侃着让白痴去把他的证据拿来——而白痴也是真的这么想了,自从他有了那样其妙的经历之后曾千百次地想过要如何走上地面,走进“博物馆”,把“一切的起源”拿到手中,向所有人证明:我是对的。
从地下到地上的难度不亚于把白痴排进交配名额列表里,何况他也得不到谁的支持。
然而命运似乎站到了白痴这一边,某天当白痴机械地从自己的位子站起来,按照分配器的要求站到队伍中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这竟然是一个高级维修小队,而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博物馆”的地下管廊。等到一行五个人离开待命区,立刻有人开始抱怨:白痴这样的家伙为什么会被分配到自己的队伍里来?
“他能干什么?”他愤愤地说道,“站在一边摁按钮吗?还是把他拴在绳子上让他从排污管道上跳下去?”
“不如你就直接去把那个什么证据给偷出来吧!”他扬起手掌,似乎是想要给白痴一个耳光,白痴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传送带上。就在这时,从传送通道的那一头传来一声闷响,紧随而来的气浪将站着的四个人一下子打倒,有一个家伙摔下了传送带,惨叫声从他们脚下传来,顷刻间那个家伙就已经被隐身在黑暗中的机械连接件给碾成了肉泥。
传送带或者其他什么机械发出了吱嘎的怪声,传送带也跟着不断抖动,并在连续卡顿了十几次后终于停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焦糊味,五个人倒在地上谁也不说话。
忽然一个人站起来,他调转头朝待命区的方向跑去,另外三个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跟上,他们都没有说话,白痴倒在地上就这样看着他们逃走直到那些身影最终从视线中消失。
他的心中毫无犹豫,这是命运给他的唯一机会,这是他在每一个独孤的夜晚不断向命运祈祷所得的回答。他知道的,自己绝不同于其他人;他知道的,他今天就可以紧紧扼住命运的喉咙,向所有嘲笑过他的人揭示自己的伟大;他知道的,自己就是命运之子!白痴的脑子里充满了这种令人激动的话语,他被自己感染了,在停转的运输带上拼命的奔跑。
他当然知道该怎么走,白痴的心中有一副地图,地图的正中央就是“博物馆”,他记得迷宫中每一处拐角和每一个地标,无论从哪里出发他都不会迷失道路。他知道在哪里拐弯在哪里爬上另一条运输带,即便通道中的照明灯正在一盏盏灭掉,他也毫不犹豫。
地底世界又一次猛烈震动,白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有一个人从远处飞奔过来,他没有看到正倒在地上的白痴,一脚踩到他的右腿上,白痴惨叫一声又一次摔倒,而被他绊住的那个人也尖叫着翻下了传送带。白痴忍着疼想要向前爬,一片火光瞬间照亮了传送带下的深渊,伴随着火光是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是一种在白痴的记忆里,只有气缸爆开才会发出的巨响——是爆炸!白痴被吓得趴在传送带上紧闭双眼一动不敢动,身体随着在气浪中不断晃动的传送带一起晃动起来,他死死扒住履带之间的缝隙以免自己也掉下去。
过了好一会,周围都暗下去了,他才慢慢站起来,颤抖着往前走——再拐过一个弯就能到博物馆之下了。
此时的白痴心里一片冰凉,那些令他自己激动无比的话语全被抛在了脑后,因为在那个人摔下传送带的一瞬间,他分明看到那张脸是属于“大明星”的。他想起了那天在录像上看到他,想起那天他想对自己干的事情,现在他死了。
白痴手脚并用爬上攀爬梯,在最高处钻进右手边的一个人孔,随后匍匐着向深处前进。四周静悄悄的,所有设备都停了下来,白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在乎——他只知道设备停运对他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让他能够绕过安保系统进入地上世界。
当他从污水排放口钻出来的时候,满身的焦油、污水让他看起来更像个从末日来的怪物。目睹这一场景的机械“绅士”和“淑女”们,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个子矮小、步履蹒跚的奇怪东西,他们站在原地,浑身上下的电子插线不断在自己和其他人身上插插拔拔,白痴似乎听到了一阵嘈杂的电子音,可他同样不在乎,因为“博物馆”就在眼前。
他浑身颤抖着仰望那红色的霓虹灯管,然而它现在已经不亮了——更确切的说,四周除了零星的光源包括那些地上居民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微弱闪光和一两个还在工作的路灯之外,这条街上就没有其他亮着的东西了。可是在黑暗中,博物馆看起来比那一天白痴从通讯塔里看到的更加宏伟、庄严,不由得让白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是的,在这座博物馆里一定存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现实的确印证了他的这个想法,在正门左侧有一排比巨大霓虹招牌小上不少的字,那些词大多超出了“通用词汇表”的范畴,然而白痴还是看懂了其中的一个词:起源。
他怪叫着从污水潭里拔出整个身体,向博物馆狂奔而去,可那些逐渐凝固在他身体上的污物,让白痴的行动越来越慢,他那原本光溜溜的身体上就像是被裹上了一层乌黑而结实的铠甲。那些原本围成一圈的地上世界居民们迅速让开了一个通道,在白痴穿过人群的同时,无数根电子插线从他们的身体上伸出来,轻轻地搭在白痴身上然后快速移开。白痴抱着头向博物馆缓慢走去,当他走出包围时,那些绅士和淑女们似乎也对他也没有更多兴趣了,他们齐向同一个方向移动,很快这条街道就只剩下白痴一个人。
博物馆的大门敞开着,白痴扶着那根几人都合抱不过来的门柱不停咳嗽,污水顺着他的气管被喷出来,洒到地上。等到呼吸稍恢平顺,他立刻启动工作镜——那是一间巨大的殿堂,他战战兢兢地走在里面,细微的脚步声被巨大的空间里放大:白痴在第一个大厅里四处看了看,可这里除了一些凝固住的画,巨大的、莫名的电子设备,和他看不懂的金属宣传板之外并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白痴找到了一个门,门楣上画着一个箭头。他顺着箭头的方向往前走,那是一条弯曲的长廊,长廊上有一些已经熄灭的显示屏。每一块显示屏下面都有一个计数,白痴读出来那些数字是纪年表,走廊仿佛是一个时间通道,他正逆着时间走向过去。
眼前忽然又一次开朗起来,那是一个有着很多级同心圆式台阶的球形空间,而他正站在所有台阶的最底部,也是这个圆的正中央。顺着一道螺旋状的楼梯白痴能够看到所有被陈列在台阶上的东西:那是一些模样十分奇怪的机械体。白痴看得出那些机械体并不是机械设备或者电子设备,因为它们比他所接触过的所有设备都要精细,但也有十分怪异的:那种突兀的机械手随处可见。除了多余的机械手,还有其他很多种充满怪诞色彩的冗余部件,如同玩笑一样被安装在机械主体上。当白痴爬上一半高度时,他已经注意到了那些被陈列出来的机械体身上所呈现出的某种规律性特点,也终于领悟到了自己看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或者是什么一类的东西:那是距离现在约十万到十五万年前所存在的原始的机械生命体,也就是如今地上世界居民们的祖先。
白痴的两条腿开始痉挛,是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才爬到了最顶端。他本还想继续前进,可两条腿已经完全软了。白痴坐在阶梯上,脚下那一圈又一圈的曾经存活在历史中的机械生命体们,它们在白痴的眼中缓慢旋转着,就像时间给白痴留下的印象:环状、闭合、周而复始。
眩晕感让他掩住自己的脸,忽然间他想到在这历史的螺旋中,他并没有看到人类的踪迹——人类的起源又在哪里呢?自己的祖先也是和这些机械体一样怪诞不羁吗?他们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模式生存着呢?白痴似乎在自己的手指缝隙中,看到了那些长得同样奇怪的人类祖先,他们就站在那些机械体之中,被夹在机械体之间的缝隙里,在一圈又一圈的台阶上默默注视着自己,一如时间在注视自己。白痴惊恐地把手放下,然而眼前还是那些绿油油的机械体,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他不会在这个博物馆里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是的,这里是“起源”,可这里不是人类的“起源”,谁也不会保留下人类是怎么起源的。
又或者说,真的如手册中描述的一样:人类是被创造出来的,是因为一个错误的实验而被创造出来的,是非自然的。
白痴的体力已经不剩下多少,他的皮肤也开始溃烂,他觉得肺部像吸进了钢针一样的疼。
也许他可以就这样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就这样坐着,什么也不干,然后告诉自己:我已经找到了答案,我是正确的。
白痴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那个门里走去:如果连这点现实都没有办法接受,那自己一直在期待的又算是些什么东西呢。
门的后边,是一条悬在一个球形空间里的细长通道,其终点是一个位于球心的圆形平台。相比于这个球形空间,白痴只是一个细小的点:看得出来通道里和前一个球形大厅的阶梯一样安装了传送带,现在都停止了运作。白痴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了平台上,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所期待的,所预料的,所设想的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圆弧状的墙壁光滑平整,泛着绿光。
他感觉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愚弄,可他再也走不动了,他坐下,躺在平台上,望着那逐渐收拢到最顶端的穹顶,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他关闭了工作镜。
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响起了音乐。白痴当然没有听过什么正经的音乐,他只是觉得那些宛如跳动着、流淌着的声音无比悦耳。而光滑的墙壁也亮了起来:白痴模糊地看到头顶那一片巨大的弧形天花板化作了一团柔和的玫瑰红,云气在这玫瑰红色的舞台上作着各式的表演——突来的光让白痴眼泪直流,可他还是从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他以为这是在临死之前这个世界给予他的最后一点慰藉,可他并不知道,这是白痴作为一个人类绝对不会有机会看到的场景:天空。
人造的天空景象被投影到穹顶上,天空之下则是一片风蚀岩林,时而强风吹过,卷起石林间的沙尘。就在石林的尽头,那里有一座黑色的方尖碑,上面用通用文字篆写着“起源”,越过方尖碑可以看到一处大型发掘场,四周是各式保护设备,在发掘场正中则是一台由风蚀岩构成的精密机械机床。
音乐渐渐昂扬起来,似乎能听到一些电子音在歌唱,它们的颂歌在赞美生命、赞美自然,因为这里就是一切机械生命的起源,一架发现于东罗布泊沙漠的,自然形成的“机床”。
“直到如今,它仍在风力的驱动下,加工着一个又一个标准齿轮。”颂歌如此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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