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读起来够爽的赛博朋克

Chinajoy结束了，西蒙和老孙二人也从上海风尘仆仆地归来。
临行前西蒙怕路上无聊，这俩月掌机上似乎又没什么他能玩的东西，于是弄来了一台Kindle并买了电子版的《神经浪游者》。众所周知此书乃威廉·吉布森所著，赛博朋克风格真正意义上开宗立派之作，而本人作为赛博朋克的狂热教徒自然j将本书熟读数遍烂熟于心，并曾把对这本书的推荐作为入职机核的见面礼之一赠予西蒙老爷。西蒙作为机核老炮其实对这本书也早就有所耳闻，如此这般机缘已到，于是就在CJ往返途中认真地把它读完了。
在旅途归来之后，我迫不及待地问他对《神经浪游者》的看法。
“真牛逼，就是读着太累了，”西蒙如是说，“跟不上啊，读着有点不顺。”
我并没有第一时间把锅甩给此版《神经浪游者》的翻译Denovo。在我短暂而不顺利地推荐赛博朋克小说的经历中，这绝对不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评价《神经浪游者》了。
是的，事实上，最早的一批赛博朋克小说，最“原教旨”的那一批，就是很难读。
咱们先来聊点跑题的：有关原教旨主义的赛博朋克。

最纯粹、最美好、但也最讨人厌——原教旨原罪
任何东西的真正狂热爱好者通常都拥有一种原教旨主义倾向——狂热、纯粹、执着，而且贼他妈招人烦。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到底在纠结什么，但是显然对我们来说这很重要。
啊，比如：

不是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写的克苏鲁还是不是“真正的克苏鲁”；

剧集里的“冰与火之歌”还是不是“真正的冰与火”；

电影里的蝙蝠侠还是不是“真正的蝙蝠侠”

怪物猎人P3/3G/4/4G/X/F/OL到底还是不是“真正的怪物猎人”；

新的塞尔达还是不是“真正的塞尔达”；

DOTA2还是不是“真正的DOTA”（这个话题还有个衍生版本有关LOL和DOTA/DOTA2的关系——你闭嘴，在说出你的观点之前就闭嘴）；

70/80/85/90/100/110级还是不是“真正的魔兽世界”；

...等等等等。

通常来说原教旨主义情节都出现在一个事物产生变化的时候。原教旨主义者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敏锐地察觉到变化并且顽固地不喜欢它们，另一种顽固到彻底看不到变化。
对于赛博朋克文化来说，我想我可能是后一种原教旨主义者，虽然我尽力想成为前者，但最终总是不可避免地成为后面的那种傻逼。在推荐小说之前，咱们最好先来说说为啥最早（最原教旨）的那批赛博朋克小说都那么难读。
作为现代流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赛博朋克元素被大量地运用于各种文化产品中。虽然存在大量地借用（很多作品中比例还不小），但“纯粹地”（你看我就用这个词儿了，真的特别烦人）直接表达赛博朋克的作品其实相当少——是的，你总能见到什么脑后插管、电子义肢（我们把义眼也算里面）、叛逃AI、电子空间之类的东西，不时地还会看到一些身着皮衣的性感妹子杀手、毒品成瘾的落魄黑客、贫民窟中擅长摆弄高科技玩意儿的神棍之类的人物形象，那些属于赛博朋克的曼妙剪影总是在很多故事中交替出现，但你从来没有看到他们连成一片。
我们可以经常说：哇靠，好经典的赛博朋克元素！但是说实话你真的很难能见到一个纯粹的赛博朋克电影/小说/游戏，其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赛博朋克的”。

哪怕是被各种赛博朋克爱好者奉若圣经的电影《银翼杀手》，其原著也不是那么赛博朋克——没错，作为电影，这是最他妈完美的赛博朋克视觉表达了，你可能再也找不到另一个赛博朋克视觉化的“最优解”了。但《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实际上是一个“后启示录”故事，地球-月球移民生态这个对于赛博朋克来，是个过于“主流”的概念。

讲到这里最大的逻辑漏洞在于：到底什么才是“赛博朋克的”？
我想这可能不是本篇导读的重点所在，但为了推荐《副本》这个“读起来很轻松的赛博朋克小说”，我们不得不说。简单地讲：
脑后插管、神经接驳技术、赛博格（义体技术），以及那些皮衣美女、瘾君子黑客，还有斑驳的“未来式九龙城寨”、各种高级技术流窜的法外飞地，这些都是赛博朋克这没错，但赛博朋克显然不仅仅是它们而已。

让我们说得更简单一点：赛博朋克不仅仅是那些又酷又拽的技术和那些令人又爱又恨的“贫民窟技术小子英雄”，它有一套成熟而稳定的哲学体系，其中涉及到对技术发展的悲观态度，对人类文明混沌化的预言，对人性最脆弱最宝贵一面的赞美和怜悯（赛博朋克的一个核心精神叫做“高科技低生活”——无论科技如何发展，人类本身还是那样可怜可悲又可爱），以及对“人是什么”的一些如同梦呓一般没有头绪的思索。
赛博朋克这一流派的诞生有其必然性。赛博朋克正式诞生于1987年（《神经浪游者》的出版年），它踩在科幻新浪潮运动的尾巴上，几乎是对这一次科幻领域叛逆狂欢的总结。
科幻领域的“新浪潮运动”是什么？要说这个你还得先问：科幻的“黄金年代”是什么？

在黄金年代，科幻作品读起来就像是拥有扎实科学技术基础的、想象力丰富的成人童话。那些故事瑰丽惊奇、手法宏大、技术设定严谨，读起来一板一眼，令人折服。非要举个例子的话——读科幻的总不会不知道阿西莫夫、克拉克和海因莱因吧？
黄金年代的作品不但敢想，而且想得仔细认真、想得有理有据。说真的，读科幻一定要读这个时期的作品。

这个时间段的作品建立在一个美好而坚定的前提下：技术的发展是有力、强大而善良的，它将给人类带来无限光明的未来。
而新浪潮的态度就是：你们神经病吧？
好吧，当然没这么不客气。在黄金时代小说越写越冗长，论调越来越单一之后，新浪潮运动兴起，科幻作家们向自己问了几个问题：
我们只能写这种题材吗？

科技发展带来的未来真的会如此光明吗？

科幻小说究竟是“小说”（文学作品）还是仅仅是思维游戏？

作为回答，我们看到了这样一批科幻小说作品：追求作品的“文学性”，甚至不惜削弱叙事的完整和连贯性；不再只写纯粹的技术，题材辐射极为广阔，有些作品甚至让人怀疑这还是不是科幻作品；技术不再是拯救世界的终极答案，而是被描写成不可阻挡的给世界带来灾难的魔鬼，在它们面前人类是何等的脆弱和无能为力...

新浪潮运动催生了一大批独特的科幻作品，这些作品令人耳目一新，但也的确是个顶个的玄虚难懂，尤其是那些执着于对“科幻作品的文学表现手法”进行探索的作品，读起来更是犹如天书（虽然你多读几遍读通了以后爽得跟飞了叶子一样）。
具体就不扯多了。因为新浪潮运动的小说一个个逼格都顶破了天，特别适合这个专栏拿来推荐偷懒，所以以后咱们慢聊。
你可能以为科幻文学的发展经历了黄金时代-新浪潮运动这样明显的两个阶段，但很遗憾：并不是。

事实上虽然新浪潮运动对科幻文学创作的思路产生了很深的影响，但它一直是一个非常边缘化的运动。而黄金时代的创作理念和风格在经过了新浪潮影响，进行了反思和沉淀之后，展现出了更深邃的内涵以及更强大的生命力，华丽地完成了蜕变——当然，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新浪潮运动在菲利普·迪克这里达到了一个巅峰。正是因为菲利普·迪克的作品实在是“太新浪潮”了，整个新浪潮运动的风格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提炼和整编——也由此催生出了赛博朋克小说。
好吧，写到这里就写太多了...综上所述，作为新浪潮运动中具备一定程度上“总结”意义的全新风格流派，赛博朋克小说并不那么玄虚而飘渺，它拥有自己的纲领和明确的方向，同时也把之前我们提到的新浪潮运动作品的特质发挥到了极致——
这个特质就是，很牛逼，很厉害，但是就是不怎么好读。
被原教旨主义者（也就是我们）奉为圣经的“蔓生三部曲”（鼎鼎大名的《神经浪游者》、《零伯爵》和《Mona Lisa Overdrive》）完全就跟“畅快淋漓”沾不上边，你可能很奇怪这几部从头到尾都不缺动作大场面、爱恨情仇、高科技玩意儿和神展开的小说怎么就能写的这么诘屈聱牙颠三倒四，但对于那些“真粉”来说，这几本就是廉·吉布森所有作品里“药劲儿”最猛的三本。

那么总有那么一批朋友，他们知道“赛博朋克牛逼”，不想只是靠一点视觉元素满足自己，更何况明年还有《杀出重围》续作能玩。但什么《神经浪游者》和《新玫瑰旅馆》读起来又太他娘费劲，咋整？
没问题，我们还有别的套路。
《副本》：硬汉、爱情、性、枪战、阴谋、永生、太空殖民——最后，才是赛博朋克
如果“纯粹”的赛博朋克作品太难啃了，而那些只拿赛博朋克作为添头的作品不够过瘾，怎么办？
这简单，我们把那些硬得有点烦人的作品“稀释”一下就好了——比如说，加点“好莱坞”怎么样？

“武·科瓦奇”三部曲的首作《副本》就是这样的一本小说。书里不缺传统的赛博朋克元素，例如虚拟感官体验、意识电子化、精神药物、网络黑客攻防、赛博格技术（其实小说中更多出现的是生化改造）、城寨式贫民窟文化、电子化的日本极道文化等等，同时加入了侦探小说要素、警匪题材要素、太空歌剧要素等，不但有大量对动作场面的快节奏描写，还有完全不“怪鸡”的传统爱情故事和对宗教与人性的探讨。《副本》的笔法并不像传统赛博朋克小说那样神秘、婉转、讳莫如深，相反它充满了硬汉式的直接、爽快和明晰。

我们简单把这本小说的亮点拆开来聊聊，看看是不是能有那么几个角度能引起你的兴趣。
被剥离的意识
《副本》这部小说的核心技术设定是人类意识的下载和备份。在完善的意识转移技术支持下，人类本身永远都不会死亡，在死亡的前一刻他的意识会被保存在脑干部位的存储器中，可以自由“上传”和“下载”——哪怕是家族中的祖辈，也会在真正离世之后将自己的意识储存起来，在家里的大事儿发生的时候被“下载”到临时的身体里，出来和自己的儿孙见面。

在一个人的意识和身体的“唯一对应性”不复存在的故事中，我们能看到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点子和戏剧冲突，这也正是《副本》的一大剧情亮点：各种悲欢离合和矛盾都围绕着这个技术展开。

故事中还有这样一个相当猎奇、色情和血腥的剧情片段：身为主角的武·科瓦奇落入黑帮手中，他的意识被强行“灌入”到一个虚拟体验场景中的弱小女孩体内，在现实世界中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在意识中）遭受了极长时间的各种恐怖的非人折磨——小说这部分描写非常露骨和惨烈，感官刺激超强。

在这种技术支持下，怎样才能彻底地杀死一个人呢？在这里卖个关子，在小说中你绝对能看到科瓦奇给你一个最畅快淋漓的解决方式。

“赛博朋克式”的太空歌剧
在《副本》的世界观中，人类文明的足迹已经遍布银河各地，建立了各式各样的居住地。这一次大规模的殖民行动中，人类是以不同文化地区组成的大型公司联盟为单位进行宇宙航行的，这样一来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和碰撞就诞生了各式各样有趣的新式“联合文明”，它们作为《副本》这部小说的文化生态背景若隐若现，不但赋予赛博朋克式的故事全新的气质，更不时地会给太空歌剧科幻的爱好者以惊喜。

举个例子，本书主角武·科瓦奇所在的世界是由日本与斯拉夫人组成的“联合公司”所在的殖民飞船建立的，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名字是一个汉字单字，而姓氏则是充满“毛味”的“科瓦奇”——这种“串烧”实在是太赛博朋克，也非常带感。

新式的特工，老派的英雄
《副本》中人类文明的发展并没有达到经典太空歌剧小说的那种高度。在这一方面，本书有一种“赛博朋克”式的朴实：人类文明一直没有获得光速乃至超光速航行的能力——事实上，在《副本》中，除了意识转移和人体改造以外，人类并没有太多改变整个文明面貌的技术。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维持一个稳定的联邦式政权会面临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你可能需要把士兵装上飞船跑去镇压星系另一头行星政府的叛乱，到达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得和叛军的曾孙子们作战了。

但幸好，以简单地电子信息为载体的人类意识转移起来高效而精准，同时由于生化改造技术高度发达，你可以拥有各式各样经过高强度战斗素质强化的躯体，而重点变成了驱动这个身躯的意识的“战斗力”。同一批特种作战人员完全可以以意识的状态辗转于各个星球战区，只需要在到达相应地区之后被“下载”进战斗型躯体就可以。

于是这个人类文明的“联邦政府”下就诞生了这样一个机构：星际调查局。调查局中的调查员的训练所追求的不是高速的生理反应和强健的体魄，而是强韧的精神、恐怖的信息洞察力和无视当地道德的铁石心肠，这样他们就能克服自己的意识反复辗转于不同躯体中带来的精神压力，抵御恐怖的虚拟空间酷刑（这种可怕的折磨方式算是意识转移技术的一个副产品），还能在刚刚抵达新星球新躯体的同时就拥有与躯体相适应的战斗思维。

我们的主人公就是一位“前特派调查员”——孑然一人，拥有黑暗的过去，强大的战斗力，还有由内而外无可抑制的叛逆。

秉承黑色革命精神的"硬汉侦探小说"内核
在这些光怪陆离的精彩设定和技术背后，《副本》的主轴是一个经典的侦探故事——这才是《副本》作为一个赛博朋克小说读起来流畅的根本原因所在。理查德·摩根是一位英国的科幻作家，这也让《副本》整本书里也有不少詹姆斯·邦德式的浪漫气氛，但不同的是，虽然《副本》的故事很有007式的天马行空，但摩根却抛掉了其中“为了大义”的主旋律精神和邦德式的浪漫，把主角塑造成了一个美式的、好莱坞式的糙汉子形象。
还记得之前推荐给各位的《谋杀的魅影》吗，其中提到了欧美侦探小说的“黑色革命”和其中塑造的经典“硬汉侦探”形象。无论《副本》中的赛博朋克元素有多么纯正和硬核，它骨子里都是一个继承了黑色革命精神的侦探小说。
主角武·科瓦奇是一个善恶难辨的狠角，见多识广，身经百战，拥有特工背景，为政府干过不少黑活，在战争中留下过严重的精神创伤，是一个典型的“有故事的男人”；他做事下手毒辣，话虽不多但嘴皮子利索，道理讲不通立马动手绝不废话，虽然经常痛下杀手但思路缜密，从不滥杀嗜杀；他重情重义，虽然看上去不像个好人但心里却总有那么一股子充满了实用主义风格的正义，而且做事洒脱不羁，不管是拎拳头揍人还是拉妹子上床都是敢作敢当， 直面自己的欲望和冲动。

有这么个充满魅力的硬汉作为主角，配合理查德·摩根癫狂的各种点子、冷酷的黑色幽默和如同动作电影一般的利落描写，《副本》读起来给人的感觉无比畅快，作者对于叙事的巧妙掌控令人惊叹，当你对莫名其妙的案件感到厌倦时，他会立刻转而描述新奇的科幻点子；而当你看各种奇妙的技术看得眼花缭乱以后，立马就是神展开+枪战大戏；一通厮杀之余，我们又能看到经典的情爱场面；各种角色粉墨登场、亦敌亦友，每一个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这热热闹闹的故事中，作者非常冷静地暗中交代了各种线索，虽然读者还沉浸在大场面中，案件早已在主角的脑中被抽丝剥茧般彻底解决。真相大白之后，你一定会啧啧称奇，感慨这么热闹的一本科幻小说，居然把探案过程写的这么有板有眼。虽然整本书是篇幅不短，但沉浸在层层推进的阴谋、爱情和动作戏之中，你会不知不觉就把全书读完。
也许你可能觉得这本读起来特好莱坞的小说在深度上肯定也只是个爆米花电影级别的货色，然而事实上，在传递隐喻、进行思辨和自省这个方面，《副本》与那些经典赛博朋克小说相比丝毫不差。当阴谋被揭穿，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你会不禁感慨故事中人性的千面竟是如此的迷人和恐怖，永生之下的世界竟依然扭曲而惨烈——这其中传承着传统赛博朋克小说的精神，只不过更激烈、更直白、更有冲击力。
在这场色调阴郁的大戏落幕之时，武·科瓦奇仰天大笑着推门进入意识超空间传输中心，把一切爱恨情仇抛到脑后，一副“深藏功与名”式潇洒。读到最后的你，一定会觉得说不出的过瘾。
也许你期待《赛博朋克2077》、喜欢《杀出重围》和《暗影狂奔》、还对《合金装备》中的赛博朋克元素赞不绝口，那么这本小说带给你的就是不输游戏和电影的爽快。
读罢本书，相信你已经不会对赛博朋克作品心存芥蒂了。如果还有兴趣更进一步的话，我们以后再来聊聊其他的赛博朋克作品吧。
这样读起来轻松愉快的赛博朋克作品，还真有那么个几本。

我们下期再见。
最后我想说，写书的介绍，最难办的就是：图是真他娘的不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