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热心网友挑BUG+12月28日Fami通访谈全文公开+笔者本人脑袋忽然开窍于是大幅删改过的上篇”的修订版。 核废绝的主要目的不是圈钱,也不太可能是小岛秀夫一时兴起为了所谓的内涵搞的社会实验。那么核废绝的存在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我在此斗胆做出了一些猜测。虽然不知道大家看完这篇充满过度解读的长长文章之后会有什么想法,但对于我而言,《合金装备》的故事真的已经讲完了。
剧透注意!本文包含300%的剧透、从章节46到51再到FOB在线活动无核结局全部透光光!阅读本文将严重影响您自行寻找答案的乐趣、如仍执意阅读请先行观赏无核结局的特殊动画!
《合金装备:幻痛》的发售可谓2015年游戏界的一件大事。这款游戏由数度引发游戏业界变革的天才制作人小岛秀夫倾力打造,引入了自由的沙盒系统,展现了次时代潜入游戏仍具有的无限活力以及新的可能性。西方的两大游戏媒体IGN/GameSpot以及日本最具影响力的游戏杂志《Fami通》都将其评为满分游戏。可这样一款堪称完美的大作在发售之后却遭到了诸多质疑,而且主要都是针对《合金装备》系列一向出色的剧情方面。
比起系统方面的一致好评,关于剧情量过少和希望改变写法的呼声十分高昂。根据Fami通的问卷调查,在游玩之前最期待《幻痛》哪一项中,剧情以952票高居榜首,而通关之后觉得对剧情满意的则仅仅只有307票。
其实造成争议的主要原因并不难猜测。《幻痛》在时间轴位置上是处于系列前作《合金装备:和平行者》和28年前系列起点《METAL GEAR》(以下简称MG)中间,是系列历史并未提及的一大块空白。而《幻痛》在宣传期便声称会填补这块空白,解释BIG BOSS为什么会从《和平行者》中拯救世界的英雄变成了MG中的战争疯子,更是打出了“为了复仇化身恶魔”这种爆点十足的宣传语。
于此相比,《幻痛》的剧情无疑显得不咸不淡,BIG BOSS似乎还是《和平行者》中以一己之力阻止核弹发射的那个BIG BOSS,并没有黑化也没有成为战争疯子。而在章节46中更是给出了“这个BIG BOSS根本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BIG BOSS”的重大新闻,不禁让玩家们都为之大跌眼镜。
大众所期待的是一个BIG BOSS因为《合金装备:原爆点》中的MSF被毁华丽黑化的故事,而现在不仅没有对《和平行者》与MG两作中BIG BOSS形象反差的任何解释,还弄出了另一个BIG BOSS,这好像并不是在填坑而是在挖坑。而典藏版中的未完成章节51“蝇之王国”视频的泄露更是无异于给已经白热化的争议泼了一桶油。加之2015年3月传出的小岛与KONAMI的不和事件,导致了外界产生了“幻痛是半成品”的猜测。
但与此相反,无论是KONAMI官方还是小岛秀夫本人都数次声明《幻痛》是完成品,至此《合金装备》系列的剧情已经完结。在15年9月16日,小岛秀夫发了这么一条内容微妙的推特:
“《V》解放了被命运所束缚的Snake,让被Snake所束缚的玩家通过自己接过接力棒来完成传说的圆环。这次诀别绝对不是幻痛,它应该成为为了更进一步才不去填补的“永远的空白”。请尽情享受《V》。”
而在《合金装备 幻痛》官方小说的卷尾小岛秀夫的访谈中,也有类似的话:
“虽然留有空白,但我不会去填。在那空白之处英雄永存。正是因为留有空白才能继续向前。这空白才是《V》。”
其后Fami通在10月29日发了一篇题为《小岛秀夫还藏着什么》的通稿。紧接着11月2日Fami通出版的攻略本上揭载了无核结局“核废绝”的达成条件。虽然截至本文完结之日(12月26日)仍旧没有任何一个平台达成这个结局,但被玩家破解出来的特殊动画却已经早早被人在网上放出。在该结局中,Snake带领着钻石狗、将地球上所有的核武器全部都销毁掉了。
由于玩家所期待的是传说中的第三章或者是章节51,而核废绝只是一个在线活动的特殊事件,所以大多数人都认为其与剧情并无太大关联。但事实恰恰与此相反,各种官方言论都在反复地强调其重要性。
首先由于Fami通的通稿与核废绝结局公开日期的接近与其内容中重点提及了FOB在线活动,基本可以确定Fami通的那篇通稿就是在为核废绝做宣传预热,援引的小岛本人言论也都明显指向需要玩家合作达成的核废绝。而15年九月下旬举办的东京电玩展上,《幻痛》展示会的主持人森一丁也曾经说过:
“做FOB活动绝对是有好处的。想要知道真实,就应该去做FOB。”
甚至早在幻痛发售前夕,小岛的宣传视频“归还报告”中也有过一段明显暗示核废绝的发言:
“这是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而且是只有游戏这个载体才能做到、没有这28年的历史也不可能做到的东西。”
面对官方铺天盖地的宣传,有人觉得是KONAMI想要利用核废绝这个噱头来忽悠大家玩有内部课金系统的FOB以便圈钱,也有人觉得这是小岛秀夫心血来潮搞的一场社会实验。然而这都解释不了在之前的诸多宣传中经常涉及的“圆环的空白”和“真实”到底指的是什么,从维护和平的英雄到战争狂人的迷似乎也仍旧没有解开。
我个人觉得核废绝的主要目的肯定不是圈钱,也不太可能是小岛秀夫一时兴起为了所谓的内涵搞的社会实验。那么核废绝的存在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我在此斗胆做出了一些猜测。虽然不知道大家看完这篇充满过度解读的长长文章之后会有什么想法,但对于我而言,《合金装备》的故事真的已经讲完了。
在被热心网友破解并发布到网上的核废绝动画中,Snake拆除了全世界的核武器,让地球重新成为了一个整体。然而如此壮举却未曾在《合金装备》系列年表上留下任何一笔。面对着如此明显的问题,想必很多人都应该已经猜到了答案。没错,《MGSV》的FOB特殊事件“核废绝”,是一个在系列年表上从未存在过的平行世界事件。 然而“天下无核”的局面,却的的确确在《合金装备》的世界里出现过。
“在冷战结束世界局势趋于缓和的时候,位于中亚地区的小国桑给巴尔忽然对全世界的核持有国发动突袭,将所有核弹全部拆毁。于是桑给巴尔便成了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核威慑力的国家。”
是不是觉得有些眼熟?没错,MG2的初始背景跟FOB中所描述的世界无核局面非常相似。FOB的核废绝只是一个平行世界,而真正将大国核仓库中所有核弹全部拆毁、实现这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正是在《幻痛》中几乎没什么戏份、一路陪伴我们从MGS3走来的、 真正的BIG BOSS 。
没错,BIG BOSS的终极理想其实就是“天下无核”,这个人从来就没有黑过。
也许有人要问了,BIG BOSS的理想不是建立一个军人不再是政治道具的世外天国吗?没错,BIG BOSS的理想在一开始的确是这样。而其行为动机也的确就是THE BOSS的死。在MGS3中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无线电。在The Pain自爆后Sigint对眼镜蛇小队的自杀行为表示不解。而当时的Naked Snake则给出了这样的一段回答:
“……也许、是一种觉悟吧。没有能容纳他们的军队,也没有能容纳他们的国家。”
“也就是说,他们只能战死在沙场上了?”
“没错,他们已经无法回头了。……THE BOSS也是这样吧……?”
这段对话可以看作BIG BOSS建立世外天国的开端。对于苏联来讲,THE BOSS是在他们境内发射核弹头的战争犯,而美国又绝不能承认THE BOSS与白宫有所关联。无论是祖国还是苏联,都万万不会接受她。THE BOSS本身明明没有任何罪过,却沦为两国政治较量与阴谋中的一个牺牲品。是两个国家为了各自的利益、将她逼入进退两难的绝境。唯一的解脱,居然就是死在自己一手培养成人的爱徒枪下。
而同样被国家利用作为政治道具的Naked Snake,在这次任务中亲手杀掉了自己生命中最为敬爱、最为重要的人,这给他的人生留下了永远磨灭不去的阴影。可以想象Naked Snake在杀死THE BOSS之后无数个沉浸于苦痛与后悔之中的日日夜夜中,一定曾经想过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一个有没有国界、没有政治倾轧、没有阴谋与利用的地方,一个可以真正为自己、为自由而战的地方,那么THE BOSS是不是能够活下来?”
这个念头就像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埋在了BIG BOSS的心头,但并没有立刻产生什么影响。在食蛇者行动结束之后,BIG BOSS看见了国家体制下军人只能沦为政治道具的悲惨未来,愤而离开了自己的祖国,选择了做一名出卖自己武力过活的佣兵。中间虽然曾经一度加入以Zero为首的爱国者组织,但最终因为理念不合和魔童计划的暴露而选择了退出。重新恢复自由之身的BIG BOSS又一次投入到了佣兵生涯,而这时他遇见了一个可以将自己的理想具现化的机会,那就是Kaz。
“我们创造出来的佣兵生意,将来会成为支撑世界经济的新力量。冷战总有一天会结束,地域纷争和恐怖分子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从反共产主义到反恐怖主义,到那时,军队就会从国家中分离,战争会变成一种生意。我们出售我们的价值,需要我们的客户将遍布全世界,而MSF就是先驱。这不就是一种革命吗?”
Kaz是一个不甘于平凡、有着足够的梦想和野心、能把BIG BOSS的想法变成事实的男人。他的战争经济理论提供了一种不需要依靠政府的、独立的军人生活方式,可以说是天生为了BIG BOSS的理想而存在,解决了BIG BOSS不擅内务只会干仗的短板。如果说无国界之军是一座脱离国家这块坚实底盘的自由之塔,Kaz对于发战争财的种种构想无疑成了支起整座大厦的骨架。BIG BOSS心中看似模糊不清的概念与理想,忽然间就有了轮廓。于是当年的种子终于越过寒冬迎来了春天,在BIG BOSS的心中成长发芽。
就算有再多如果,THE BOSS也不会死而复生,但他也许可以让这种悲剧不再出现。基于这种理念,BIG BOSS与Kaz两人一拍即合,成立了MSF:无国界之军。然而在《和平行者》开头,我们也看见了MSF最初的样子:破破烂烂的总部,寥寥无几的成员,居无定所漂泊流浪。我们也看见了Kaz和BIG BOSS理念上的矛盾,一个有着商人的头脑,为了将MSF发展壮大什么活都肯干;另一个则为了保证自己理念的纯粹性宁肯继续放浪,坚决不参与大国之间的龌龊倾轧。
可见这个时候,BIG BOSS还颇有着几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理想主义者气派,对自己的目标抱有着不切实际的天真和执拗。但也许这就是BIG BOSS心中MSF最理想的形态。没有国家霸权与政治阴谋,士兵不再是可以随意被操控玩弄的棋子,而是真正的为自己而战。
“我们将会舍弃国家、与这颗行星成为一体。在这里没有国家,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形态。我们会奔赴需要我们的土地,为了我们自己而战。不是为了国家,也不是为了政府,正因为我们被需要着,我们才在战斗。然后我们会成为没有力量之人的‘威慑力’。我们是‘无国界之军’……由时代决定我们的目标,用金钱来收买我们。只要是时代所期望的,不管是革命还是犯罪、还是恐怖分子,我们都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助力。没错,我们会坠入地狱,可我们还有比这更好的归宿吗?这里对我们来说、就是独一无二的家。即是天堂、也是地狱,这就是我们的‘世外天国’。”
但我们也同样可以发现,这时BIG BOSS的理想其实只是确保了士兵能够被作为一个人来看待而非道具,可是对于“为了什么而战”这个问题,他也有着自己的迷茫。他们没有道义可言,可以被金钱收买,仅仅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才在战斗,只是因为自己除了战斗什么都不会才在战斗。也就是说此时BIG BOSS的理想还只是停留在个人层面上,并没有升级到会影响世界格局的层面。
而其真正发生质的变化,是在1974年发生的和平行者事件。尽管BIG BOSS一再坚持着自己不参与政治的原则,但最终他还是为了追寻THE BOSS的幻影,又一次重新搅进了大国之间的政治博弈与一场场阴谋之中。
在通关之后纵观《和平行者》全作,这次事件根本就是多方势力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利用BIG BOSS。CIA方的Coldman是为了完成和平行者,奇爱是为了知晓The Boss的真相,苏联方为了增强自己在拉丁美洲的势力,Cipher为了重新拉拢BIG BOSS。而Kaz,这个一直被BIG BOSS视为左右手一般的重要人物,则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战争经济。是他将Galvez教授和Paz引荐给了BIG BOSS,在Galvez被捕之后将明知是cipher间谍的Paz放入母基地,也是他提议建造新的合金装备ZEKE,给Cipher通风报信,甚至劝说BIG BOSS将和平行者自沉之后留下的核弹头装载到ZEKE身上。而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开启一种新的军事与经济的双重革命,为了让军人能够不受任何国家干涉、独立于国家政体自由地活着。可正因为他拼命地想为军人开拓一片自由的天堂,反而影响了世界的军事平衡,使得MSF成为了全世界的靶心。
“Kaz,这恐怕不会行得通的。因为这次事件,我们搅进了旧体制的历史里。我们的存在已经经由东西两方的情报机构和政府、被全世界所知晓。我们干涉了这个时代,干预了全球冷战的威慑系统,干预了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军队所不能染指的国际局势。也就是说,会有人与我们为敌。我们破坏了世界的军事平衡,不欢迎我们的人很快便会来排除掉‘无国界之军’。已经无法回头了。我们是已经陷入老旧威慑体制中的齿轮,只要时代的形态不发生变化,齿轮就会一直发出噪音。”
可以说没有Kaz,就不会有Paz的悲剧,更不会吸引全球的注意、使得MSF在原爆点中不得不面临国际组织的核检查,让Skullface有机可趁,导致了MSF的全面覆灭。然而BIG BOSS明明清楚地知道这一切违背了他不参与大国政治的初衷,甚至已经预见到了将来会有的重重灾难与痛苦。但最终却仍旧顺着Kaz的想法将MSF引上这条通往毁灭的道路。BIG BOSS的想法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改变,想要积极地壮大自己的力量、主动地参与到与全世界的博弈中去呢?
相信玩过《和平行者》的人都会记得BIG BOSS在表结局的制作人员名单之后所说的、一段听起来非常莫名其妙的话:
“我不会回去了……已经彻底斩断了。我已经不再迷茫了。我其实一直都错了……我被她背叛了。她在最后扔掉了枪,将她所有的人生、包括我在内全部都否定掉了。她交出了自己的生命,放弃了作为一名军人的一切……我要做出与她不同的选择,我要活出与她不一样的未来。……没错,从今天开始——我就是BIG BOSS。”
这段话包含了不止一个问题。为什么BIG BOSS将和平行者的自沉称作为背叛?不一样的选择又是什么选择?单看和平行者的话我们可能会将其按照字面意思上理解。就是BIG BOSS不能接受THE BOSS这种通过军人的自我牺牲来达成和平的方式。他要为军人个人谋福利,通过增强佣兵集团的力量形成威慑力,阻止国家和政府对MSF的重新干预。而这样一来他的眼光仍旧只是停留在个人层面上,为士兵提供可以不被当成政治道具舍弃的避风港。
但到了《幻痛》与核废绝结局已经泄露的现在,似乎又可以有一种新的解释,新的展开。在核废绝的视频中,我们可以看见这样一幅近乎奇迹一般的图景:钻石狗全员聚集在雕刻着圣星百合的纪念碑之前,神情庄严而又凝重地聆听着Kaz的讲话,小小的战争受害者在纪念碑前献上一束鲜花。虽然核废料的处理漫长而又艰难,制造核武器的技术依旧存在,仍需时刻提防核威胁的死灰复燃。但我们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保护这个世界不再受到核武器的伤害。
当遍布全球的核武器标志都变成了Peace Mark之后,由简单的点线面构成的世界地图随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变成了真正的地球。没有国界,浑然一体的美丽星球。这是The Boss曾经在宇宙中看到过的样子,也是它本来的、真实的样子。
而造成这种奇迹的,正是以《和平行者》中的无国界之军为原型建立起来的钻石狗。那么也是不是可以说,在《和平行者》后期BIG BOSS就已经瞄准了核武器,准备等MSF发展壮大时机成熟就着手实行“核废绝”呢?
个人觉得很有可能。如此一来,《合金装备 和平行者》中最后结尾BIG BOSS那段听起来有些抽象的发言便也能够拥有另一种解读。
“那么我们到底是在跟谁战斗?”
“跟不能允许我们存在的、想要恢复世界平衡的一切规则……会来驱逐我们的,不是特定的哪个国家或者意识形态,我们将要与名为‘时代’的怪物战斗。十年前,boss被‘时代’所排斥……被杀死了,这次轮到我们接受挑战了。‘时代’会把我们也排斥掉吗?还是说‘时代’会向我们妥协呢?这会是一场无关善恶也无关胜负…孤独的战斗。”
如果单纯按照《和平行者》的内容来理解,MSF会被时代所排斥的原因是不隶属于任何国家政府的组织拥有核威慑力。但按照“BIG BOSS打算通过夺取/拆毁他国持有的核武器这种方式参与到时代中去”来理解,似乎也没有什么违和感。还有“我们是已经陷入老旧威慑体制中的齿轮,只要时代的形态不发生变化,齿轮就会一直发出噪音。”这句话中的“老旧威慑体制”无疑指的是冷战格局下核威慑,而只有“时代的形态”变化——从核威慑到核废绝、才能让MSF这个齿轮正常运行。而在《幻痛》中达成核废绝的正是基于MSF模型发展壮大起来的钻石狗。也就是说MSF如果不被Skullface摧毁,那么它也很可能会走上和钻石狗一样的核废绝之路,可以说MSF的终极形态就是“核废绝”,是实现THE BOSS的理想。
所以尽管《幻痛》的主角不是BIG BOSS,小岛秀夫仍旧 用这样一种特别的方式 向我们展示了BIG BOSS的理想。Venom Snake接受了一系列的洗脑暗示,继承了BIG BOSS的知识、经验以及过去,完全作为BIG BOSS行动。继承了BIG BOSS意志的Venom Snake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等同于BIG BOSS。《幻痛》这部作品本身便可以看做是一座浮于海面的巨大冰山。表面露出的冰块是Venom Snake以“BIG BOSS”的身份带领钻石狗发展壮大完成对Skullface的复仇后又逐渐分崩离析的过程,而FOB的核废绝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渠道,可以通过它窥见 被隐藏于历史汪洋之下的真实 。
真正的BIG BOSS并没有在满足士兵个人需求之后止步不前。在表结局中,和平行者唱着向往和平的歌自沉入尼加拉瓜湖时,BIG BOSS的思想已然发生了质的变化。因为和平行者的自杀式行为,BIG BOSS已经明白了什么才是THE BOSS真正所追寻的,那就是“和平”。然而他并不能接受THE BOSS这种以牺牲一切甚至生命来取得一时和平的做法,所以决心以自己的方式开辟一条新的道路。而 核废绝就是这样一种理念的折中,是世界和平与士兵价值都能体现的一种体系 。MSF以极其强大的武力拆毁了世界上的核武器,而又为了保证不会再有核武器被造出来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从根本上杜绝了核危机爆发的可能性的同时,也确保了军人存在的必要性。既实现了“和平”这个看似不可能的幻梦,又保证了士兵的个人自由和自我价值。
然而这种看似能够完美两全的体系却迎来了一个破灭的结局。相对于核废绝中一派世界守护者气场的钻石狗,MG2中世外天国的终末形成了明显的反差。在MG2中,BIG BOSS被描述为一个破坏和平的战争狂人,他不仅袭击了各个核持有国的废弃核仓库,还绑架了掌握微生物精炼石油技术的科学家来确保自己在能源危机中的军力优势。于是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因为什么BIG BOSS才会从一个一心想实现THE BOSS理想的英雄变成国际社会眼中嗜血的战争狂人呢?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造成这种反差呢?
个人觉得,这种反差的成因首先是时局的改变。MG2的时代背景正是苏联解体后核危机的威胁渐渐远去的国际局势缓和期,在这时通过暴力手段全面废弃核武器就显得那么的多余而不合时宜。其次是权力的纠纷。美俄等霸权大国不可能允许他人对自家的核武动手。但最重要的,毫无疑问是任何一个国家都绝对无法接受 全世界的核威慑力被集中到一个国家、组织、甚至个人身上。
在《和平行者》中,Kaz曾经提到过所谓的“核恐怖分子”。国家之所以会屈服于核威慑不去发射核弹,正是因为其有相对固定的国土与国民,使得核打击报复能够确实地对其造成严重伤害。而没有固定国土的组织则因为其“自由性”使得核威慑无法对其生效。也就是说,因为这类组织发射核弹之后几乎不会有任何后果,所以会更轻易地发射核弹以达成自己的目的。无论是MSF、钻石狗、抑或桑给巴尔,它们作为士兵的世外天国,代表了不接受任何国家政治因素束缚的绝对自由,但另一方面也同时代表着绝对的无序、混乱与不可预测,而将核武器这么庞大的力量交给这样一个组织无疑是十分危险的。
就算是拥有固定国土的桑给巴尔,也毫无疑问地是一个 将权力集中于以BIG BOSS为首的极少数人手上的独裁组织 。其中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Huey的一系列事件。
Huey是黑是白也在网友中间掀开了一场热烈的讨论,但我今天并不想对这件事的结果进行一个定论,我想谈谈整件事的性质。按照山猫和Kaz的推论,Huey无疑是所有悲剧背后的罪魁祸首,然而却一直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定论。而其本人虽然一直坚持声称自己是清白的,可其言论的前后冲突荒谬可笑也是事实。然而仅仅因为他是个说谎的大骗子以及没有确实证据的推论就能证实他是一切的幕后黑手吗?不能。加诸于Huey身上的种种罪行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然而唯一能算作“证据”的只有AI罐的录音,证实了Huey对奇爱至少是见死不救。然而究竟是Huey一怒之下杀了奇爱,还是被人胁迫所以不能开门,也根本无法定论。
Huey就像薛定谔的猫,处于一种黑与白的叠加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对Huey判处死刑无疑是不恰当的。当一个组织可以不经过审判确证全靠民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的时候,它就会失去所有的正义性堕落成一个单纯的暴力独裁集团。Venom Snake正是深知这一点才会将Huey驱逐了事。杀掉没有确凿证据的嫌疑人只是泄愤的不义之举不能做,但在沸腾的民意之下,Huey也绝无继续留在母基地的可能,也不能通过不给他食物和水的方式执行变相死刑,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将他驱逐出去。为了不丧失钻石狗的道德底线,Huey必须活着离开,也只能活着离开。
不仅是Venom Snake,就连给Huey泼脏水泼得最狠最勤的Kaz和山猫也懂得这个道理。在消息泄露、愤怒的士兵涌进来的时候,是大多数人都认为已经被复仇冲昏头脑的Kaz奋力声明决不能因为单纯的民愤草率杀人,要求改日举行公开公正的审判再杀了他,保证了程序上的正义。而在审判过程中士兵们再次情绪失控的时候,又是山猫鸣枪示警保持秩序。如果不是钻石狗的领导层都有着相对清醒的头脑,那么只要有一个人被愤怒所控制,Huey早就死在暴民的拳头之下了,而钻石狗也将彻底堕落为一个草菅人命的暴力组织。
这就是独裁的可怕之处,一个人的决策甚至一念之差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将能掌握世界命运的核武器放入独裁集权组织手中,那后果更是不敢想象的。所以在《幻痛》中, 只要玩家开发核弹,就会变成满身鲜血头上长角的“恶魔”形象 ,也是在暗示这个道理。
再后退一步,就算有着如此英明神武的领导层,也不代表外界会承认它拥有核独占的权力。经济学中有一个概念叫做信息不对称,而在《幻痛》中, 体现这一概念的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大家都非常喜爱的DD,D-DOG 。
“那只狗也是……不、说是什么D-DOG百般疼爱着、但那根本就是……怎么看那都是只狼吧!”
在钻石狗成员以及玩家眼中,DD温顺可爱,又是作战时的好帮手,从没听说过它有什么伤害自己人的行为。而在Huey、外人乃至敌人眼里,这是一头危险的、可以随时夺取你性命的狼。开着上帝视角一路陪伴他们走来的我们深知BIG BOSS、Venom Snake、Kaz、山猫对发射核武器都是持有反对立场的,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为了避免再次发生核危机、“维护世界和平”,跟他们一起同生共死的士兵们也同样明白。然而在对钻石狗内部情况并不了解的国际社会看来,这就是一群持有终极大杀器的恐怖分子,随时都有毁灭世界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全世界对世外天国群起而攻之也不难理解了。
同样,出于信息不对称,指派Solid Snake执行任务的美国政府所说的一切可以全盘接收吗?恐怕不能。
在MG2开头,BIG BOSS被指责为破坏冷战破冰期和平局势的战争狂人,然而在那个时代背景下还有一件事情无法忽视,那就是因为石油资源过早匮乏而提前到来的能源危机。而在这时由于石油精炼微生物的出现,国际局势已经出现了不平稳的态势,世界因为小小的微生物即将重起波澜。
要知道各国之间的争斗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掌握微生物石油精炼技术的国家无疑会在下一个时代成为王者。在这种局势下,纵使冷战的余波随着苏联的解体已经趋于缓和,核威慑的恐怖也逐渐退去,但各大国并没有彻底拆毁“废弃掉”的核武器,会发生什么仍旧很难想象。所以虽然在官方说法中BIG BOSS是在已经逐渐转好的上升期中因为“不希望和平”而搞破坏的疯子,然而事实也可能正好反过来,BIG BOSS正是为了杜绝各国为了石油精炼微生物引发核战争的可能、才选择在这个看似差到极点的时间执行全面的核废绝也说不定。
而早在二十余年前发行的MG2以及MGS等等中也有种种细节表示了BIG BOSS并不仅仅单纯是一个恶人形象。当北约军队对世外天国进行无差别轰炸的时候,是他不分敌我救起了无数的伤员。而收养作为战争受害者的孤儿将其培育成士兵这种行为,也是给了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远比在战场上早早夭折好得多。
然而BIG BOSS的做法是完全正义的么?当然不是。将全世界的生杀大权集于一点无疑是集权组织的地球扩大版,人类一下集体退回到了那个独裁的时代。这是奥威尔笔下的“自由即奴役”,是对人类几千年来的智慧结晶“民主体制”的讽刺与亵渎。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以暴制暴的方式,导致核废绝这个看似能够完美两全的理念从根本上就有着致命的矛盾。
Paz在《和平行者》结尾中曾经给过BIG BOSS一段诫言:
“BIG BOSS、听好了。只要还有人需要你们这种‘威慑力’,真正的和平就不会到来。在这暂时的和平幻象中、你们会被利用、被凌辱、最后会被当做‘社会恶’抛弃、这就是你们所选择的道路!”
这段话不仅预言了BIG BOSS之后的结局,确定了其注定走向毁灭的基调,更主要的是它直接揭示了核废绝这种以暴制暴的理念上的自我矛盾。Skullface也曾经说过,“为了让世界融为一体而发动的战争既是和平”,然而这样需要靠无限的战争来维持的和平又真的能称之为“和平”吗?
这种矛盾的根源,正是军人自我价值的实现和世界和平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BIG BOSS在《和平行者》中不止一次强调过自己不是战争贩子,但如果没有战争,军人也无法存活下去。
在MG2中,BIG BOSS与Solid Snake对战之前曾说过这样一段话:
“生于世界各国的战争受害者,也是即将成为承担下次战争的战士的种子。诱发、支援战争会诞生牺牲者…将他们救援训练之后再重新让他们投入到战场中去。多么合理的系统啊。这个世界绝对不会停止纷争,我们的目标…还有生存意义也一样。如果没有战争,你也好我也好,都是只有在战场上才有价值,回国之后只会成为无用的木偶罢了。”
在现在看来,这段话无疑成为了BIG BOSS这个看似两全的理念的一个另类注解。围绕着核废绝与核重造,这个世界会产生新的争端,而世外天国在成为遏制这个争端的“威慑力”的同时,也正是因为这个争端的存在才被赋予了存在价值。正是因为BIG BOSS既想要保证“和平”又想要让军人能够拥有自己的存在价值,才造成了这样一个无法逃脱的漩涡与无限的复仇连锁。而其结果必然是全世界的敌视、排斥与攻击。
BIG BOSS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就连他自己也曾经在和平行者中自我吐槽,说自己是在与整个世界为敌。他明白自己在与整个时代、整个世界逆向而行,他也明白这样做的代价和后果,并做好了为此牺牲的觉悟。最后在下一个世纪到来前夕,他和他以暴制暴的无核理想像昙花般一闪而逝,而后世将之称为“叛乱”。尽管它的初衷是为了“和平”,但 在外界来看BIG BOSS已经成为一个“破坏和平”的恶魔,而Huey在某种程度上正代表了这种“外界”的观点 。
“等等、你们疯了吗?你们有什么证据就将我……说是从国家中解放的军队、自己觉得自己成立了一个新的国家什么的、在外人眼里你们只是地痞土匪、反政府组织、武装集团、恐怖分子、毫无秩序的危险因子啊!你们只是一群坏蛋啊!”
在12月28日公开的《与小岛秀夫相识十多年的人如何评价MGSV?》完全版中,系列官方小说企划·编辑矢野健二先生也谈到小岛秀夫在当年构思《幻痛》之时,曾经想让Huey来做“以实玛利”这个旁观者和叙述人。 以他和美国为视角、以普通人和美国的正义 来刻画《幻痛》的剧情,但因为害怕这样做太过沉重等种种原因最后放弃。这也成为了小岛想借Huey阐述 不同人眼中对“正义”的理解不同 这一猜想的最直接证据。
现在我们可以明白为什么包括小岛秀夫在内的一众相关人员都在反复强调FOB的重要性了。甚至可以说,核废绝是《幻痛》中与系列主线联系得最紧密的一个结局。它巧妙地揭示了BIG BOSS在MG和MG2里被美国政府乃至全世界视为战争狂人和恐怖分子的原因。让这条在游戏历史上潜行了28年的蛇终于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所以就像小岛秀夫所说的那样,“传说的圆环即将完成”。在核废绝剧情动画泄露之时,系列剧情其实就已经全部讲完,弥补PW和MG之间漫长空白的最后一块拼图已经拼上。 正如幻痛中的恶魔值和英雄值是分开计算的一样,BIG BOSS既是英雄又是恶魔。 小岛秀夫并没有将《幻痛》写成一个简单直白的黑化故事,而是用这种手法巧妙地,将前作和平行者的“白”与时间轴后作MG、MG2之间的“黑”黏接在了一起,成为了一个完整的莫比乌斯环。同时抛给了玩家一个问题:善与恶之间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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