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栖清志的童年悲惨而绝望。他自从在廊柱上看到蝙蝠图像之后,便一直在追寻蝙蝠,他的一生都围绕着蝙蝠旋转,为此不惜犯下各种罪行。在来栖清志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设法到达月球见到月亮上的蝙蝠后,他质问月亮上的蝙蝠,为什么要操纵我的人生?蝙蝠回答他说:
“我可没有操控你的人生哟,是你自己这样任性地解释罢了。……(这个解释)到底有没有错,都是由你来决定的。”
来栖清志“被操纵”的方式,和希特勒“被操纵”的方式颇有相似之处,都是“想要成为历史上的重要人物”。被这种欲望所蛊惑,他们走上了为恶的不归路。而与此相对的,爱因斯坦就没有被蝙蝠操纵,而是选择静默地理解自然的真理。他说,只要不去理会,过一段时间,蝙蝠就会自己消失了。正如“师父”对幼年的来栖清志说过的:“一切都要看你的。这家伙可善亦可恶。如果你要成为恶棍,它就会帮你实现一切奸计。”
曾经满手鲜血恶贯满盈的“师父”一旦改变了自己的生存方式,那只蝙蝠“就说起正确的道理来了”。蝙蝠是世界外的控制元素,但是同时也是人们的内心。一切归根结底都是由人的意志,而不是外界的力量决定的。在漫画情节中,犹大问耶稣, 你真的能看见神吗?神是什么样子的?耶稣在犹大面前画了一只蝙蝠,但他最终告诉犹大,我画的是你心中所想的形象啊。
历史由天上的意志拉回了大地,神格的灵最终被归属于人心。不仅历史上的因素被归结到人类自己的选择上,未来也被安置到了每一个人身上。月亮上的蝙蝠对凯文·古德曼说:
“你当时随心所欲改画过头了,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现在,因为蝙蝠已经不知所措,所以他已经不能给人类任何引导了。人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前进:“从洞穴人开始,你们总是不停地问我:我该怎么做?——你不可能回头了。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前进……并继续画下去。”
在《蝙蝠比利》的结尾,浦泽直树取消了蝙蝠作为“操控者”的身份;实际上是模拟出了人类进入现代文明阶段后面临的“上帝死了”的境遇。“故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呀。”漫画家取得了对自己故事的控制权,不再受不稳定的所谓灵感的操控;人类也取得了对未来的自主性,人类的未来将由人类自己书写。这是一对嵌套式的、相互映衬的路线。
在《蝙蝠比利》的结尾,久违的彩色“蝙蝠比利”漫画再一次出现,美式漫画风格的拟人动物角色行走在荒凉的沙漠中,在一片绝望里道出了希望:“这个孩子将会拯救世界。”开篇以彩色美式漫画开始,结尾又以同样的模式结束,这样的设置完成了《蝙蝠比利》首尾呼应的框架。
以上毕竟是一口气综观全篇才阐释出的内容,若是即时跟踪连载的读者,很可能会迷失在各种层出不穷的新线索里,忘记了主线的存在。也就是说,从故事性上来看,《蝙蝠比利》并不像它在结构性上那么完整。希特勒和爱因斯坦象征着对蝙蝠的两种态度,但漫画中对于他们的人生状态,并没有进行描绘。还有上面提到的人物善恶转念的具体过程的缺失,都容易让人觉得这些角色只是一个概念的外壳。除了伊贺忍者争夺卷轴那一段“子剧情”还算刻画饱满之外,其他大部分角色都有过分符号化的气息。相比之下,《Pluto》这个中篇作品中的人物刻画就成功得多。
即使是拥有深层阐释空间,也应首先将表层的故事讲得自圆其说。如果角色只是根据“人类的历史也是一种叙事”和“未来掌握在人类自己手中”这一类理念设置的符号,那么又何必用漫画这种形式来呈现这个理念?更何况,这些理念其实是现代人的文化共识,并不是什么偏激的新观点;能够看懂的人,本身对这些理念也已经接受了,无法获得新的启发。这一类十分抽象的所谓“道理”,放在《蝙蝠比利》这部漫画中当做核心线索,就不免使整个故事变得晦涩难懂、矛盾层出,非用细读阐释的方式无法理解。而若是需要读者用学院式的阅读方法来看,漫画也就失去了它最重要的“直观易沉浸”的性质;那样的话,它与文字相比的优势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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