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站在家门口,转过身,食指竖在唇前,冲我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在楼梯上停住脚步,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他掏出钥匙,插进锁眼慢慢转动,推开了门。屋里很安静,没人。他这才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进屋。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老房子,房型不怎么好,客厅朝北,卧室朝西,夏热冬冷。小姜和母亲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小姜的卧室是书房改造的,十平米左右。进门是一张老式的书桌,桌上摆着他大学时买的笔记本电脑,旁边是一本韩文版《谈治国理政》。床头挂着一个相框,是小姜四五岁时与母亲的合影。照片上的母亲很年轻,戴着眼镜,微笑着。
小姜今年二十三岁,但说话的语气和表达方式,不太像这个年龄的人。很客气,很正式,有点世故,有点拿着劲。比如经常以这样的句式开头,“您是知道的”。有时自问自答,有时又故意反问。
他的心思很细。见面前,我们在微信里聊了聊。他问我住在哪里,行程如何安排。告诉我从机场过来不要打的,可以坐大巴。提醒我注意保暖,前两天降温降雪,这座城市白天的气温也在零下十几度。
我提出要去他家拍点照片,他说,那咱俩得提前约一下时间,因为这件事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被父母知道。连用了三个“绝对”。最后,我们定在下午两点半,等他的父母上班后,再去他家。
进了自己的房间,小姜打开书桌下面的小柜。他的三台游戏机,PS2、Xbox 360、PS4 Pro,全都塞在那里,同一堆装着杂物的塑料袋挤在一起。可能为了防潮,下面垫了厚厚一沓纸。看着不像几千块的游戏机,倒像是没什么用的廉价玩具。PSP、NDS锁在书桌的抽屉里。他还有一台PS3,寄存在附近的电玩店。
小姜担心父母突然回家,催我快点。拍好照,准备离开时,我发现客厅的白色瓷砖地板上多了一串串黑色的脚印,鞋底的冰雪融化后留下的污迹。小姜走进厕所,拿出拖把,把脚印擦得干干净净。
几分钟后,我们匆匆离开。我感觉自己像是入室行窃的小偷。
小姜出生在单亲家庭,只见过生父一面,在他四岁时。小时候,没什么玩伴。男生打篮球,他不会。男生去网吧玩游戏,他没钱。家里的电脑,是他唯一的娱乐。
这台电脑是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母亲为了工作而买的。平时,母亲用它写稿。周二和周四的晚上,母亲去教堂参加圣诗班的活动,他才有机会打开电脑玩玩游戏。母亲七点半出门,估摸着她走远了,在电脑前坐下,玩到九点左右,母亲差不多快回来了,赶紧关机。最担心的是母亲提前回家,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开锁的声音,来不及退出游戏,只好按下机箱上的关机键。
玩游戏偷偷摸摸,买游戏也得遮遮掩掩。母亲工作忙,有时候没空做饭,塞给他几块钱,让他在外面买点吃的。把这些钱攒起来,趁着周末补课的机会,溜去电脑城,挑一张游戏碟,夹在课外辅导材料里带回家,藏在抽屉里。
小学到初中,总共也没买几张碟。《三角洲特种部队》《抗日:血战上海滩》,两款游戏翻来覆去玩了一年。一次,小姜和同学提起《三角洲特种部队》,同学笑他老土,告诉他《使命召唤》才是最好玩的射击游戏。
小姜记住了这个名字。放寒假后,揣着攒下的二十块钱,去了趟电脑城。年前,盗版光盘的价格涨了一倍,转了半天,没舍得买。最后找到一个柜台,老板急着回家,十元四张甩卖游戏。兴冲冲地挑了四张碟,用橡皮筋捆好,装进塑料袋,塞在外套下面,带回了家。其中之一就是《使命召唤4:现代战争》。
游戏买了回来,但没机会玩。年三十,帮母亲收拾屋子,准备年夜饭。年初一,走亲戚。年初二,去教堂。年初二的晚上,母亲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发拜年短信,他才把游戏偷偷拿了出来,坐在电脑前,开始安装。
安装花了四个小时,心急如焚,又不能表现出来。装完《使命召唤4:现代战争》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点开游戏,刚玩了个训练关,母亲就过来催他睡觉。满脑子都是游戏画面,忍了一宿。第二天,不管不顾,一口气把游戏打穿。中间,母亲过来瞄了一眼,他刚完成双人狙击任务,麦克米兰和普莱斯狙杀目标后,抓着绳索,从饭店顶楼滑降而下,饭店瞬间化为火海。母亲以为他在看电影,没说什么。
上了高中后,母亲渐渐默许了他在家玩游戏的行为。小姜也很识相,只有周末才玩,玩的时间不会很长,而且很少当着母亲的面玩射击游戏,只是玩玩模拟游戏或策略游戏。
一次,正在《帝国时代3》里造兵,电脑突然死机,机箱里传来塑料烧焦的气味。切断电源,把机器搬去电脑城,换处理器、换主板、换电源。从机箱被拆开,到最后掏钱结账,母亲始终脸色铁青。
因为玩游戏给家里造成了这么大一笔损失,小姜心里愧疚。那段时间,学习也越来越紧张,游戏不怎么玩了,只是周末去附近的书店蹭游戏杂志看,借着文字和图片解解馋。2011年的《使命召唤:现代战争3》与《战地3》的那场对决,就是在游戏杂志上读到的。
2012年高考,最后一门课考完后的那个晚上,本想痛痛快快地玩游戏,没想到天降大雨,母亲担心雷电损坏电脑,禁止他开机。只好呆坐在电脑前,等雨停。雨越下越大,他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看看窗外,雨小了,这才打开电脑玩了两局《帝国时代3》。
高考成绩不太理想,小姜被本地的一所师范学校录取,专业是应用韩语。
大一的寒假,小姜在超市打工,加上母亲的资助,买了台笔记本电脑。住在学校,有了自己的电脑,玩游戏不再提心吊胆。家里没有互联网,平时在宿舍用校内网下载游戏,周末回家,去图书馆蹭免费Wi-Fi下载游戏。网速都不快,但好歹能下。
小姜把《使命召唤》系列所有能找得到的游戏,全都下载到硬盘上,玩了个遍。往回追溯,《使命召唤》初代及资料片、《使命召唤2》,唯独不见《使命召唤3》。去电脑城打听,卖盗版的老板告诉他,《使命召唤3》没有电脑版,只有游戏机版。
还有《光环3》。高中时,去母亲的单位上网,看XYZ工作室的攻略视频,知道了《光环3》。家里的电脑肯定带不动,于是记下游戏名,想着今后换电脑了再玩。有了笔记本后,上网搜索《光环3》的下载资源,才发现这款游戏也只有游戏机版。
因为这两款游戏,小姜开始关注游戏机。但也只是关注,从没想过买一台放在家里。母亲默许他玩游戏,仅限电脑游戏。在她看来,电脑闲着也是闲着,玩玩不花钱的游戏,打发打发时间,只要适可而止,倒也没什么。但特意花几千块钱买一台专门玩游戏的机器,她肯定接受不了。
大二下半学期,参加韩语能力考试。小姜所在的城市没有考点,最近的考点在北京。他订了三天的快捷酒店和往返车票,去了趟北京。
考试只有一天,剩下的两天,算是旅游。小姜从小对公共交通感兴趣,考完试,准备去天坛东门的北京公交博物馆参观。但博物馆那天没开门,只好在附近的红桥批发市场逛了逛。逛到一家电玩店门口,看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跪在高脚凳上,正捧着Xbox 360的无线手柄玩游戏。就是那台可以玩《使命召唤3》和《光环3》的游戏机。
小姜走进电玩店,问了问价格,薄版Xbox 360带体感的套装价格是两千八百元。
买游戏机的念头刚冒出就被掐灭。倒不完全是因为贵,钱可以靠兼职慢慢攒,在超市打工,给代购韩国货的商家翻译说明书,再从每月六百的生活费里省点出来,总能凑得齐。但机器买回家,怎么向母亲交代?如果母亲反对,把游戏机藏哪儿?什么时候拿出来玩?这些都是问题。
还是先缓一缓。等明年毕业了,找到了工作,经济独立了,再考虑买游戏机。那时候,阻力或许会小一些。
单身二十多年的母亲再次步入婚姻的殿堂。继父搬了进来,这个家庭重新变成三个人。继父的加入,对母亲来说是件好事,至少改善了家里的经济状况。但对小姜买游戏机的计划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这意味着,要想光明正大地把游戏机买回家,必须再多说服一个人。继父是生意人,认为男人的价值体现在金钱的多少上,对游戏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嗤之以鼻,每次看见小姜坐在电脑前玩游戏,总是一脸的不屑。
那一年,微软和索尼的新主机先后在中国大陆发售。新主机上市,老主机很快会被淘汰。小姜不愿意再等。自己攒了些钱,加上去继父家认门时,爷爷奶奶给的红包,正好够买一台不带体感的基础版Xbox 360。
最后一学期开学后,小姜跑了几趟电玩店,谈好价格,去五金土产店买了条粗麻布口袋,把他看中的那台Xbox 360装进麻袋,裹得严严实实,再用透明胶带封好,抱回宿舍,锁在了储物柜里。抱着游戏机走出电玩店的那一刻,没有买到了心仪已久的宝贝的兴奋,反而惴惴不安,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天是2015年3月14日,小姜拥有了他的第一台游戏机。
小姜对母亲的感情很复杂,感激、敬佩,也有畏惧和抵触。母亲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这辈子都在为生活奔波,不容半点懈怠。
兄弟姐妹六人,她年龄最小,文化程度最高。高中毕业后,顶替提前退休的父亲,在国营机床厂做磨工。她喜欢写作,不愿意就这样在机床厂呆一辈子,于是报考广播电视大学,买了很多关于写作的书,梦想成为记者。毕业后,她进入工会,做宣传工作,也算学有所用。
1990年代初,全国掀起房地产热,她跳槽去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三十一岁那年,生了小姜。孩子出生后不久,她和丈夫离了婚。
母亲和她的家族信奉基督教,离婚为教义所不允许。独自抚养孩子,含辛茹苦,还得忍受身边的各种闲话。她生性倔强,不愿低头,也教育小姜,一定要自尊自强。平日省吃俭用,每逢过年,家里虽然只有两个人,她还是会从早忙到晚,尽己所能准备一桌丰盛的年夜饭,比左邻右舍的更丰盛。现在回想起来,小姜觉得,母亲其实一直在努力向别人证明,她和她的家庭并未受到离婚的影响。
但家境的困窘没法视而不见。离婚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急转直下。正逢房地产泡沫破裂,公司倒闭,母亲失业在家。没了工作,孩子又小,她在家踩缝纫机,替人加工窗帘床罩,勉强维持生计。
小姜五岁时,母亲带着他去了河北的一座小县城,在那里卖了两年药,也没挣到多少钱。孩子到了读小学的年龄,又带着他返回城里,在当地的电子城找了份开票的工作。不久,非典疫情爆发,电子城关门,她再次失业,带着小姜回了外公外婆家。在那里,小姜第一次见到“小霸王”,领略到了游戏的魅力。
疫情好转后,母亲在街道居委会找了份工作。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地跑,一幢楼一幢楼地爬,挨家挨户上门统计。每月的收入不到三百。
她还是想做记者。当地的一份都市休闲报招聘实习记者,四十岁的她毛遂自荐。实习期没有工资,为了养家,居委会的工作不能辞掉,这边还得拼命写稿。实习记者必须发满一定数量的稿件,才有可能被留用。她利用一切机会,收集素材。带孩子去补习班上课时,采访身边的家长。路遇突发事件时,采访过路的行人。但终究拼不过有经验的记者。好说歹说,才留了下来,身份依然是实习记者,没有工资。
一天晚上,母亲在家写稿,有一份稿件急着修改,但家里没电脑。打了无数电话,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打字复印店,愿意让她借用店里的电脑。小姜害怕一个人在家,母亲便把他带在身边。她在一台电脑上写稿,他在另一台电脑上用鼠标乱点,无意间点开《红心大战》,玩了一局又一局。点击鼠标的感觉,与拿着手柄玩“小霸王”的感觉,完全不同。
不好意思总是借别人的电脑写稿,母亲咬咬牙,自己买了一台,放在家里。平时,母亲用电脑写稿。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小姜在电脑上偷偷地玩游戏,从小学玩到高中。
大学的最后一学期,终于有了自己的游戏机。这台Xbox 360买回来后,在宿舍的柜子里躺了一个星期。游戏机有了,但没有电视,手头只有一台笔记本。上网搜索最廉价的解决方案,花二十三块钱买了块支持AV接口的视频监控卡,将游戏机与笔记本连接起来。画质一塌糊涂,文字也看不清楚,但当Xbox 360的开机画面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一刻,小姜还是心情激动。
每天晚上,回到宿舍,从柜子里取出游戏机,把折叠小桌支在床上,笔记本和游戏机并排放好,拿起手柄,坐在床头,玩到熄灯,再把游戏机锁回柜子里。就这样打穿了七八款游戏。
毕业前,这台Xbox 360又被塞进麻袋,用胶带缠好,抱回了家。小姜把它藏在自己房间的床底下,家里没人的时候,搬出来,接在客厅的电视上玩会儿。那是一台老式的CRT彩电,没有AV接口。连接机顶盒,用的是射频接口转AV接口的转换器。游戏机接在电视上,画面是大了,但画质依然糟糕。
虽然藏得严严实实,这台Xbox 360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小姜谎称是同学的,自己只是代为保管,几天后,就把它转移了出去,寄存在朋友家。
专科学历,又是韩语这样的冷门专业,工作不好找。父母商量后,决定送小姜去韩国读书。
第一年是预科,在首尔的一所语言学校进修韩语。课余时间,没什么娱乐。浏览论坛,看见有人出售自用的二手PS3,外加显示器,以及《侠盗猎车手V》《最终生还者》《最终幻想XIII》三款游戏,同城面交,折合人民币不到一千元。小姜动了心,想着先收一台,等今后攒够了钱,再把它卖掉,换成PS4。
买了PS3后,周末去龙山电子城淘碟成了他最大的乐趣。仿佛又回到了小学刚接触游戏那会儿,那是他玩游戏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攒够了四块钱,去电脑城挑一张自己喜欢的碟,拿回家,能装得上,能正常运行,就很开心。不过,那时买的是盗版,现在买的是正版。
每天吃泡菜团子,省下钱买游戏。为了控制开支,小姜给自己制订了一套标准,一款游戏值不值得入手、什么时候入手、值不值得留在手上、什么情况下应该卖掉变现,分成七个等级,严格遵守。
第一学期结束后,小姜拿到一笔奖学金,四十万韩元,约合人民币两千元,正好是一台PS4的价钱。几次往返龙山,看了又看,还是没舍得买。最后,拿出奖学金的一半,二十万韩元,买了一台二手PS2、四款PS2游戏、两个PS2手柄和记忆卡。小姜觉得,这台十多年前的老机器值得收藏,因为它代表了和他同龄的那些玩家的游戏青春,尽管那样的青春,他并未经历过。
放假回国,这两台游戏机成了麻烦。还是老问题,把游戏机带回家,怎么向父母交代?一堆鼓鼓囊囊的东西,也不可能藏得住。思前想后,他决定把机器分批带回国,寄存在当初购买Xbox 360的那家电玩店里。
先带回家的是PS3。费了半天劲,把PS3的一整套东西塞进双肩包。二十多张游戏,留下十一张,装在黑色的塑料袋里,捆扎好,其余全部拿去龙山低价卖掉。
下了飞机,父母已经在机场等候。公交车进入市区后,小姜谎称给朋友代购了一包韩国特产,得马上送去。背着双肩包,下了车,直奔电玩店。把包里的PS3和游戏掏出来,托付给事先联系好的小哥,再三叮嘱他,好好保管。
半个月后,去韩国参加韩语能力考试,通过了五级,准备申请入读韩国大学。小姜再次回国,这次带回来的是PS2。
薄版PS2携带起来要方便得多,连同八款游戏塞进双肩包,又往里堆了些杂物。候机转机,晚上七点多到了家,推说太累,没有打开行李整理。等第二天父母上班后,才把装着PS2的布袋拿出来,送去了电玩店。
离开学还有半年时间,小姜在超市找了份理销员的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拿到手后,网购了一套中文版《如龙0》,收货地址设在电玩店。游戏寄到后,把PS3抱回了家,谎称是借了别人的机器和游戏,玩一段时间就还回去。
超市的工作是两班交替,早上七点半到下午两点,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半。白天休息的时候,家里没人,把游戏机拿出来玩两个小时。晚上,父母在家,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复习韩语。
打工半年,攒了一万多,刨去韩国读书的部分生活费外,买一台PS4绰绰有余。临走前,小姜把PS3的硬盘格式化,删除所有游戏,包括《如龙0》的存档,连同Xbox 360,寄存在了朋友家。然后买了PS4手柄和三款PS4游戏,《如龙:极》《战地1》《使命召唤13+4》,加上朋友送的《巫师3:年度版》,带着它们,登上了去韩国的飞机。
在韩国大学读的是城市规划专业,这是小姜喜欢的专业,尤其是其中的城市交通部分。小时候,每天坐公交车上学,看着窗外的风景,他会想象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是一款即时策略游戏的地图,每条街道、每个路口、每片小区都蒙着战争迷雾。乘坐公交车,如同探索地图,每到一处,点开一片新的场景。只要有空,他就会带上月票,沿着不同的公交线路,一点点揭开迷雾。
再后来,迷上了火车、地铁之类的轨道交通工具。搜索各城市之间的火车线路图,研究每个地铁站的配线图,翻阅日本铁路的历史和文化。这些纵横交错的网络,在他眼里,有着特殊的魅力。
小姜喜欢轨道交通的规律性、可控性和逻辑性。玩《A列车》《Train Fever》这些铁路建设经营模拟游戏的时候,他会反复尝试,如何以最经济的方案实现最复杂的运输网络,如何安排时刻表,在没有信号灯或安全设施的情况下,依靠精准的时间调度,确保所有车辆正常运行,互不干扰。这些游戏带给他一种特别的安全感和满足感,仔细想想,自己玩游戏这么多年的经历,其实就像一款这样的策略游戏,掐准家人每一次外出的时间,精打细算每一笔花在游戏上的开销。
入学后的那个周末,小姜去龙山打听了价格。PS4 Slim三十八万韩元,PS4 Pro六十万韩元。电玩店老板向他推荐Slim,他也知道,宿舍的那台二手显示器没必要搭配Pro。
但最后还是买了PS4 Pro。付完钱,把机器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小姜有一种近乎神圣的感觉。自己终于和其他主机玩家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那一天是2017年3月4日,距离他购买第一台游戏机,过去了两年。
接下来的半年,游戏玩得不怎么痛快。每次拿起手柄,就觉得自己像是小偷。偷了什么,说不清楚。这台游戏机是自己打工挣钱买的,平时玩游戏也不算沉迷,玩游戏之前总会先把该做的事做完,不会没日没夜地玩,不玩的时候,也不会满脑子想着游戏。但不知为什么,每次玩游戏,就会有一种负罪感,玩得越起劲,心里就越焦虑,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焦虑由来已久,自从买了Xbox 360后,就在心底不断滋生。瞒着母亲,把奖学金、生活费、打工挣的钱,拿去买了一堆游戏机,最后得到了什么?想不出答案,只好自我安慰,游戏的意义就在于给人快乐。
但真的快乐吗?渐渐被焦虑吞噬,却无能为力。第二学期开学后,小姜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接受了心理疏导。一个月后,他突然接到学校的一纸通知,称因评估其患有轻度抑郁症,不适合继续留校学习,已将其学籍注销。
与学校交涉无果,只好收拾行李回家。原打算把PS4 Pro转手卖掉,但最后时刻,还是没舍得,把它托付给了同宿舍的室友,想着等回国后,再找机会把它运回来。
母亲的失望可想而知。回国后,小姜开始找工作。那两个月,就业的焦虑像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对游戏也没了兴趣,只觉得自己没用,只会花钱,却不会挣钱。
去年年底,母亲托人在报社给他找了份实习记者的工作。母亲问他,你是喜欢做记者还是做翻译。小姜说,都行,只要能挣钱。钱不光可以买面包,还可以买游戏。当然,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离开家后,小姜带我去了他寄放游戏机的那家电玩店。店名“电玩联盟”,是他帮忙起的。
这家电玩店就像小姜的根据地,在这里,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轻松自在。和店里的小哥聊了聊,接过手柄,坐在沙发上玩《战地1》。有人走过来,在柜台前张望。他放下手柄,站了起来。那人指着他正在玩的PS4 Pro,问,这里面的游戏多不多。挺多的,不过都是正版。正版和盗版有什么区别。正版能联机,盗版不能。不用联机,我就是想自己玩玩单机游戏。这游戏的单机模式五个小时就通关了,联机才有意思,你要是想玩破解版的话,可以下个电脑版。
坐下继续玩,小姜指了指小哥刚才选的游戏角色,喏,他选的是德军,但他用的这把马提尼亨利,黑火药单发步枪,是英国军队十九世纪装备的武器,这属于不正确装备。
玩《战地1》,小姜翻阅了不少一战的历史资料,在朋友中间极力推广“正确装备”的概念。继父爱看抗日神剧,他认为抗日神剧讲的都是真实的历史,而小姜玩的那些游戏,只不过是为了玩。小姜觉得好笑,也不去和他争辩什么。
小姜的记忆力经常让我感到惊讶,很多细节,他轻而易举地从记忆里摘取出来,如同电脑读取数据般精确。比如,大学时买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是2012年11月制造的,Xbox 360的购买日期是2015年3月14日,PS4 Pro的购买日期是2017年3月4日,《使命召唤4:现代战争》的安装容量是8.49G,把PS3从韩国装回来的那个双肩包是18000韩元买的,父母是在他出生后的第103天办理了离婚手续。最后这个数字,是母亲告诉他的。
母亲经常叮嘱小姜,要谦卑,要赞美上帝。每天清晨,带着他一起跪拜祷告。小姜不信这些,但他不会在母亲面前表露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母亲对他期望很高。他也知道,母亲这么多年独自支撑这个家庭,把他抚养成人,有多难。母亲从小教育他,不要把时间和金钱浪费在无用的东西上。人活着,就应该时时刻刻上紧发条,为了生存而拼尽全力。他不愿意让母亲失望。他必须保持自己在母亲面前的形象,让她相信,她的孩子虽然不够优秀,但至少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没有游手好闲,也没有不务正业。因此,他不能让母亲知道这些游戏机的存在,绝对不能。
寄存在韩国的PS4 Pro,前不久刚刚寄到小姜手上。PS2从电玩店拿了回来,Xbox 360几经辗转,也拿回了家。这三台游戏机全都堆在书桌下面的那个小柜子里。他告诉母亲,这些都是别人送的,不值钱,他拿回来是准备转手卖掉。PS3仍然寄放在电玩店,PSP、NDS锁在书桌的抽屉里。那台先后接过PS三代主机的二手显示器,还留在韩国,暂时没钱把它运回来。
“如果说2018年,我的一点心愿,那就是有一天,我可以堂堂正正地,不顾他人喜好与否,一台一台地摆出我的机器,在属于自己的一块屏幕前,享受它们。我不止一次在梦中见到过这场景。”2017年的最后一天,小姜写了封信给我,他在信的结尾处写道。
小姜的故事很普通,类似的情况,我以前见过,也听过很多。七年前,我采访另一位玩家小文,也是二十三岁,大学毕业没多久。我在他家楼下的小区里采访了他。他的母亲在家,小文说,有些东西不方便在母亲面前聊,比如他在大学疯玩游戏的那些事。
小文的性格有点内向,说话慢条斯理。他告诉我,母亲总以为游戏害了他,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沉迷游戏。很多时候,之所以消极,是因为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什么感兴趣。
小文的游戏经历与小姜有点相似。初二那年,家里买了台电脑,从那时开始玩游戏。每次玩游戏,他都会躲开父母,趁着他们外出的时候。一到周末,他就盼着父母出门逛街。
电脑最初放在书房,后来搬到了他的卧室里。父母不允许他把卧室的门锁上。他锁过几次,父母责问他,为什么要锁门。以为他在里面干什么坏事。有时候,他在房间里玩游戏,母亲经常找各种借口进屋看他在做什么,比如带个果盘进去。看见他玩游戏,就会说,怎么又在玩游戏。考试一旦没考好,父母就会认为,都是游戏惹的祸,是游戏玩得太多了。
小文的父母都是老师。虽然他们很少打骂他,但小文总觉得他们身上有一股可怕的威慑力。即便他们不在家,玩游戏的时候,他也会觉得心里不自在,感觉像在犯罪。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如此。
玩游戏最痛快的是上了大学后,住在宿舍,没人管,可以放开了玩。大二大三玩《魔兽世界》,大四玩《DoTA》。玩得最疯的时候,旷了三分之二的课。每天一睁眼就玩游戏,中午请别人带饭,晚上十一点熄灯后,把电风扇的线接出来,继续玩,玩到凌晨一两点。结果,两门课补考,重修过了一门。
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一年内换了三个单位,业余时间还是在玩游戏。母亲忍无可忍,把他的17寸显示器藏在了沙发底下。
我先是采访了小文,后来又采访了他的母亲。她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难以沟通。事实上,她也有很多话想要倾吐。
小文的采访,我最后没写出来。那时的我觉得,这太普通了,没什么看点。去年,小姜找到我的时候,我决定把他俩的故事放在一起。一位八零后,一位九零后。类似的故事,今天还在不断重复。很多家长对于游戏的态度,并未改变。他们的孩子还是得躲着藏着,偷偷摸摸地玩游戏。
小文的故事,一笔带过。我把小文母亲的采访录音整理了出来,放在下面。换个角度,你也许会发现,有些事情没有谁对谁错,归根结底还是理解和信任的缺失。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理解和信任,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没有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每个家庭都有它自己的问题。
他这个游戏太厉害了,我不主张他玩游戏,影响非常厉害,我感觉肯定影响他的学业和发展。现在工作不好,肯定和上网有关,绝对影响他的前途。
我是当老师的,也比较开放,我知道孩子们现在压力也蛮大的,需要放松。现在这个社会,小孩子游戏和网络,不让他上也不可能,网上有些东西也不是不好的,有些潮流的东西和一些流行思想还是需要了解的,但不能过分。我觉得一小时差不多了,最多两个小时。有的人会控制,学习和游戏之间的时间分配,他(指小文)肯定控制不了。中学的时候,我们经常督促他,还好,大学后我们不在,他肯定控制不了。
我比较民主的,但在他看来我可能管得太严了。他叛逆很厉害的,他到了现在还叛逆,比如我叫他玩游戏要适当,在我允许的时间范围内,他答应了,我要是再跟他说,他就会发火。
小时候经常因为玩游戏跟我们闹别扭。初中买电脑,我也是让他上网找找资料。让他练习打字,他根本没练过,他都是为了玩游戏。刚开始他也蛮听话的,但用的时间越长,信息越多,他就失控了,你也防不了他。
中学买电脑的时候,没有想过设密码。像我们这个年龄的,电脑根本玩不过他。我们平时都是要请教他的,他给我们设密码,看不了他的东西,而不是我们给他设密码。
他是不自觉的,他在里面玩,我们也知道,他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就换屏幕了。他肯定知道玩游戏是不好的,不然他干嘛要换屏幕呢?不然他不用换,如果玩游戏是正常的,就不会换了。有时候我偷偷地过去,他警觉性很高,就马上换屏幕换窗口。我走了,他就继续玩。
高中的时候,电脑在书房里,门不关,我在客厅里可以看得见。现在他把电脑搬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就是为了让我看不见。对吧?我自己儿子的心思,我最清楚了。
我当了二十七年的老师,教小学语文。我们一般都会和家长说,让他们注意不要让孩子上瘾。我们会让家长给电脑设密码,孩子不能用,除非他们说要上网找资料,才给他们打开,然后给他们设定时间,只能用这么久。现在我们教学当中也有很多需要孩子们自己去探究,去上网找资料的。有的家长说,我的孩子怎么这么聪明,电脑都会用,我都不会,孩子都会用了,很自豪。其实肯定会上瘾,电脑多刺激啊,什么都有。
我们教学上也要用电脑,找资料做课件什么的。我从来不在电脑上玩游戏的,纸牌什么都不玩。年轻老师也有玩游戏的,但他们都没有上瘾。什么是上瘾?喏,像这个孩子这样,绝对是上瘾了。(注:采访时,小文家的电视开着,中央教育电视台的午间节目正在播放一起因沉迷网游而引发的犯罪事件。)每天两个小时以上玩游戏,肯定是上瘾了。一般玩游戏两个小时肯定是不够的。
网瘾机构?真要是上瘾了,我觉得只能送去,是对他好。一个家庭给孩子弄得,什么都不做,又不工作又不学习,在家呆着玩游戏,一家人的希望都在孩子身上,碰上这样的肯定就垮了。真的是没办法。电击什么的,家长肯定是没办法,要是有办法肯定不会这么做,电击肯定对健康不好。如果能够治好的话,总比他一天到晚在家玩游戏好。
看到孩子玩游戏,我现在心里已经没感觉了,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到现在大学毕业,已经没感觉了。刚开始看到他玩游戏,很着急很生气,但他不听怎么办,这么长时间持久战下来,我已经没感觉了。因为玩游戏,我们之间的冲突蛮多的。考试了,让他看书,他说我会看的我会看的,今天也不看明天也不看,就在电脑前玩,你说我们着急不着急。
到现在,游戏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他就是控制不了。像小孩,长不大,玩了游戏,人长不大。
他现在的工作,我肯定是不理想的。我没有对他的期望,我的期望他做不到,也没有用。我期望他四年大学的专业不要荒废,要不然这四年不就白读了吗?
现在工作这么难找,不是你感不感兴趣,而是别人要不要你的问题,不感兴趣你也得做。有一段时间没有找到工作,我们很着急,你工作么找不到,也不学习,在家玩游戏,看到他玩游戏就很生气。工作找不到我可以理解,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努力,比如报个培训班什么的。我也很急,在网上也帮他看了不少培训班,想让他去学学,他觉得是骗人。
后来找到第一份工作后,我也没安心,这不是理想的工作,没有上升的空间。现在有工作了,我让他一边工作学点经验,一边也要学点一技之长,多进修进修,多一条路,思考自己今后的发展。不感兴趣也可以,但你要对自己感兴趣的方向,行动起来,而不是现在这样,吃了晚饭就什么都不做了。双休日还要玩,昨天周末,我十二点睡的,他还没睡,我一觉醒来,一两点钟,他还没睡。
我收掉了他的显示器,实在太不像话了。下班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电脑,急急忙忙吃完饭,六点半,放下碗筷,就在电脑前坐下。我想忙了一天,轻松一下也没什么,结果一直玩到十一二点。有时候晚上我睡了起来,看看他还在玩游戏,我恨不得把门口的网线剪掉,我想不要了,破坏掉算了。想想他心里不高兴,和你家长又冲突,没意思,现在我已经没感觉了。
我现在也不说了,我上班也很累,跟他生气,自己也太累了。要是管就会和他冲突,把家庭氛围搞得紧张兮兮的,也影响我的工作,也影响他的心情,我也不希望他不开心。
我随便他走哪条路,但你要努力,要行动。家长希望你做,但你自己不喜欢,你肯定也做不好。他喜欢什么?他现在只喜欢上网,喜欢玩游戏。小时候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自从有了电脑,什么兴趣都不愿意参与了。我说你喜欢游戏,也可以往游戏这个方向去做。但你必须得行动起来,被游戏套住,什么都不想了。
他也不愿意跟你交流,有了电脑,天天对着电脑,不像以前那样和你交流了。
孩子的性格培养很重要,电脑阻碍了他们的性格培养,比如会让他们不善于说话。有时候我听见他在房间里和别人说话,在游戏里说话吧,我也不懂。但是他们在游戏里的说的内容还是游戏里的那些东西,现实中的交际范围就越来越窄了。
不过现在独生子女确实也没什么玩的东西,不像我们小时候,跳橡皮筋的什么的,玩的东西很多。玩伴也很少,家家户户独门独户,不太打交道。所以对于独生子女来说,一接触电脑就会迷进去了。对他们来说,只有电脑和电视,没有其它什么好玩的事情。有了电脑后,他们出去运动也少了。我们这边有很多场地,学校的场地,虽然不免费,但也可以去玩。但他不出去,所以我很担心的。我倒是希望他多出去玩玩,不约束他怎么怎么玩。我们大人不玩游戏,平时就做做家务,他们年轻人是得玩一玩。
我觉得小的时候一定要严格设定用电脑的规矩,比如每天半小时,家长要在旁边看他看些什么东西,一定要引导好。我们当时没想到电脑的影响会这么厉害,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问我了不了解他?我不了解他,他怎么想我一点都不了解,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不太和我说实话,说真话。我和很多独生子女的家长聊过,好像孩子大了,越来越陌生。我觉得就是从玩游戏开始,就是背着你玩游戏,偷偷摸摸地玩,千方百计玩游戏,他肯定不想透露自己的心里想法。我们好像不让他玩,也就不会和你说心里话了。肯定是游戏的原因,不是叛逆的问题。
你们是在论坛上认识的?通过论坛你了解他吗?他网上发过帖吗?你们交流过吗?他和你怎么说的?你们可能好沟通一点。我希望你们上网多聊聊,你们经验比较多,交流交流,劝劝他,帮助他找到方向。他不愿意听我们家长的。叛逆一直到现在,别人到了大学就不叛逆了,就可以和家长交流了,他到现在还一点都听不进去我们的话,我们聊不到一起去。
他觉得我们管得很严,我们没觉得自己约束得很严,所以就说明他不懂事啊,还是个孩子。
我觉得不是我们了不了解游戏的问题,有些游戏本身就有问题。他们喜欢玩的游戏都是很刺激的游戏,要不然也不会去玩。也有人,玩游戏成绩也很好,也有人事业也很好,也玩游戏。我觉得他们就是把时间安排好了,有张有弛。我也赞成的,问题就是你要规划好,比较稳固一点,规划好自己的人生,你适当地玩游戏,完全可以。
我觉得我的教育很失败,不成功,在我孩子身上肯定是失败的。失败在他不听我们的话,叛逆太厉害,越大越叛逆。他主见多了,就不听我们的话了。叛逆成长了,但你该成长的地方都没成长起来。
我们从小帮他做决定,因为他没有自己的决定,他要是有自己的想法就好了。考大学的时候,他也没有自己的方向,我们帮他填的学校和志愿。他是理科好,文科不怎么样,因为他不花功夫背,语文高考只考了九十多分,满分是一百五十分。后来因为高中的时候成绩不稳,考理科担心上不去,就填了这个志愿,分析了一下历年的录取率,录取几率比较大一些。要是他早一点努力,成绩稳一点,我们不可能让他填这个志愿的。
听话的肯定是要比不听话的好,家长的话肯定是为你好,不可能要你好看。你听话了,肯定是朝好的方向发展,至少比现在好。当初要是听我的话,公务员认认真真地考,就好了。他没有好好看书,公务员考试只差了十分。如果他早点复习,少玩一点,好好看书,就可以进事业单位,肯定比现在要稳得多了。现在的结果你看嘛。他现在工作不稳,也没有朝好的方向发展。那些有一技之长的,没考大学的,反而工作很稳固了。
最后还是我输了,我要求他做的事情他都没做到,还在玩游戏。不是我输了吗?四年大学,什么资格证都没拿到过,没有敲门砖,只考了四六级考试,要不然找工作肯定要方便得多。
教育失败,是因为不听话。不听话,是因为玩电脑。叛逆期的时候,他经常大吵大闹,他还会摔东西,摔书啊,摔门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保险保住,不让你进去。
我倒是希望他到外地去,他说他要是有办法,早就出去了,不要和我们住在一起,觉得在家很苦,被我们管头管脚的,虽然我管不住他,但我还是会说说的,早点睡啊,他嫌烦。我说好啊,我希望你出去,你要是出去就好了,应该去外面做做看,就知道在家里多开心,能在外面,说明你有本事了。
我们的家庭条件一般,但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我们经常在一起,寒假暑假家里都弄得舒舒服服,孩子不用为家里考虑什么。这可能也影响了他,如果家长比较忙的话,孩子的自理能力可能会强一些。双休日我们也一直都在家,不会碰到家长不在的时候。
他看上去蛮斯文的,但他和我发火的时候,脾气暴躁得不得了。但他的人品绝对是好的,和同事、亲戚朋友之间的关系都很好。我也不担心他会出去瞎玩,我绝对放心的,他能控制自己。他知道网吧这些地方都是不好的地方,不会去的,他的品质方面我是不担心的。
他小时候也不用零花钱,他比较文静,给他钱也不会乱用。在家没地方用,不用他自己花钱,我们家长放在旁边的钱,他不会去拿,对钱不敏感。读大学的时候,这个星期回来,我说要不要拿点钱,他说我有啊。我担心他在外面要有应酬或是生活学习上要买些东西,让他多拿一点钱,他都不要。
他现在用在电脑上的开销挺多的,经常有快递送到家里来。自己买东西当然要独立了。吃家长的,用家长的,自己挣的钱自己买点东西,这个是不问我们要的。伙食费也不让他交,我让他自己每个月攒点钱,他没有存钱的概念。
我对他不满意。家长肯定对孩子有希望的,你又不是智力不好。我肯定望子成龙,每个家长都会望子成龙,我不要求太高,但中等水平至少要有。健康快乐最重要。玩游戏的开心是短暂的,一生一世开心才最重要。你现在苦一点,努力出来了,再去玩,这才是真正的开心。从玩游戏里找刺激,不是真正的开心,只是暂时地麻木自己。你以后的家庭怎么办?成家立业,孩子要花费,你收入少,负不了责任,怎么开心得起来?人家的家长可以给孩子这样的条件,你没有能力给孩子,怎么开心得起来?
我们以前比他们幸运,我们毕业后是包分配的,大学出来肯定有工作。现在的竞争这么激烈,压力太大。我们那时候也没什么娱乐,我们比较传统,空闲的时间一般都在家,很少去外面玩,也没什么可以沉迷的东西。两点一线,我们都比较顾家。我们这一代人平平淡淡的也挺好,只是希望下一代更好,肯定要超过我们。我们这个年龄比较稳了,就这样了,但孩子应该有更好的成长空间。
想做一个关于玩家的栏目,采访一些玩家,普普通通的玩家,没有耀眼的光环,没有戏剧化的人生,没有大悲大喜,没有大是大非。
他们的故事不具有多少新闻价值,不算新鲜,不算好玩,引不起争议,也没什么可发人深省的,只是一些琐碎的事,玩游戏的事。
他们只是玩游戏的人,可能永远没有机会站在聚光灯下,但他们才是游戏行业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如果您或您身边的朋友愿意分享自己的经历,不妨联系我,我愿意代笔,把这些故事记下来。这是我的邮箱:paul@gcores.com。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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