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同人丨锐笔信笺
1
致烛小姐:
承蒙您的厚爱,能担任您处女诗作的首批读者,是我在这段漫长旅途中最宝贵的邂逅之一。您随信寄来的诗作我已拜读过了。难以想象,这些瑰丽动人的诗句竟然是您初次执笔所写就的。更令我不解的是,您这位曾对拙作提出过那么多独到见解,笔下也确有华彩的妙人,究竟要出于何种原因才会迟迟不愿动笔写作,又是在经历过什么之后才终于下定了为自己提笔的决心。我从未在促成您决心下笔写作一事上出过什么力,却能有幸在第一时间品读您的作品,着实是有些受宠若惊。我想,只有将我读后的真实感悟和盘托出,才算是对得起您对我的信赖。
或许是出于同您诗篇中所述的相似经历,我对您笔下那些蜷缩在高塔幽阁的阴僻处孤独偷生的段落感触颇深。那些由烛光与暗影交织成的意境,既残酷又温馨。每每读到身世凄凉的少女沦落暗影之中,却始终未曾移开注视茕茕烛火的目光,我都忍不住要将自己投射在她身上,恨不得即刻便与她同在。而从少女的憧憬与美梦中起步出发,伴随少女现实中的成长逐步丰满起来的幻想骑士形象,更是我在卡西米尔那些壮丽恢宏的传统骑士文学、通俗浪漫的游侠骑士文学和风靡一时的刊载流行读物中从未读到过的。莱塔尼亚的典雅文学传统与卡西米尔的骑士文学范式在您的诗句中得以水乳交融。某种程度上,您的诗句中蕴含着卡西米尔骑士文学新的可能。
然而,您本人似乎无法对您写下的诗句抱有什么信念。若非如此,您的诗作绝不会只呈现出当前的完成度,试图仅用浅尝辄止的力度就试探出点什么;您也不会将自己能否胜任写作的忧虑附于诗后,期望从我的回信中得到解答。聪慧如您想必早在下笔之前便已意识到,于写作来说最要紧的事,其实并非您早已具备的才思和笔力,而是那些不得不去写下点什么的念头。转瞬即逝的兴致与灵感往往最容易在诗歌中绽放光华,但它们再怎么绚丽夺目也只象征着念头的诞生,而念头的供养和维系才是纠缠每位写作者一生的难题。如您所见,我确实积累过不少有关写作的经验,但这绝不代表我有资格在这方面指点您。我所能做的,只有将自己浪费过那么多墨水的心得体会如实相告,以期它们能对您有所用处。而聪慧如您,想必也无须我多做画蛇添足之语,只消瞥见我过去的种种愚行,便足以自取所需了。
起初,我之所以会去写下那些混合着寒冷与血腥味的句子,纯粹是因为在切断与过往生活的实际联系后,我不知道该如何安置那些大量堆积在心底的旧日梦魇了。榨取自己的每一分心力急着去融入新的生活根本无助于遗忘,我也不愿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絮叨给压根就没机会接触到它们的新朋友听。写作,几乎是我唯一能用来安置过去的手段。然而,我是绝不可能享受这种手段的。诚然,写作的确能让我在写作之外的生活中更好受一些,但出于对过往遭遇的拒斥,我始终怀着未来哪天肯定会彻底抛弃这种可悲的倒垃圾式写作的消极念头。每写下一字都是为了以后能再也不去写它,那段时期的写作里浸透着我的愤怨。回看那时的作品,其中到底哪些是我对写作内容的愤怨,哪些是我对写作本身的愤怨,已经彻底分辨不开混杂不清了。
与此同时,我也在想方设法从全新的生活中寻找足够覆盖掉自己所有写作精力的新写作。我没有放过目所能及之间任何可供落笔的内容——广告词、宣传语、公关稿、文辞润色、商业包装……我用它们塞满日程表,但这一切都徒劳无功。我戒除不了要用我最熟悉的笔法去描绘我最不情愿回忆的那段历史的陋习,我摆脱不了要一遍遍去重温、重塑、重写那些噩梦的生活。究竟要耗费多少眼前的美好,才能解开往日梦魇的纠缠?用现在的眼光看,会陷入这种迷惘当中,恰恰说明当时我还没能真正适应眼前的美好。而将那段时期的迷惘与求索渗入字里行间的作品,正是您与我刚开始通信时所讨论的那些。
帮助我在之后的写作中不再受困于要去挣脱往日梦魇纠缠的,不是我苦苦求索换来了什么启示或者真理,而是繁杂多变的商业写作需求与纷杂涌现的迷惘思绪,共同孕育出了我速写速记的写作习惯。既然我的思绪困在关于自我与过去的关系一事上寸步难行,那么我的目光便能从我的苦难回忆慢慢挪移到我思绪的困顿之处。纵使沉思不悟,及时速写下每一段细碎的沉思过程和每一次从新角度出发的突破尝试,也算是没有白费心力。渐渐,相较于为了安置什么、摆脱什么、求索什么而写的写作,追逐我时下所见所感的日常速写愈发成为占用我纸墨最多的写作方式。即便其中大多都不成体统见不得人,但对我来说,它们能带来无可比拟的丰盈。恰恰是这种丰盈,给了我时不时还能回到那些总会将我掏空的写作中去的底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作品没有读者。大家喜欢我写的广告词、宣传语,却没人乐意阅读我投注最多心血的作品。您这样的读者,是我一直以来心中最渴求的,是我今后一定会最珍视的,也是我在您真正出现之前压根不敢过多奢望的。没有读者的日子,其实远没有我那些没有读者的作品中所描绘的那些苦难那么难熬,但也足以将任何有关写作的念头消磨殆尽。而关于这一点,也只有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您继续写作,您势必将直面上述那些我曾一一经历过的挫折,以及我也未曾经历过的阻碍;而在写作之外,更会有千千万万比起孕育和供养,更擅长对写作的念头斩尽杀绝的纷扰来牵扯您的心力;不过,您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入没有读者的境地。无论这片大地上会发生什么,我都将翘首期盼您新写下的词句,我都会是您最忠实的读者。
我无法奢望单单这封信能为您带来多少写作的信念,也无法预感这是否会给您带来意料之外的压力。倘若哪一天您不得不视写作为苦差事了,那么请先试着以书写苦恼的方式消解写作之苦吧。无需强扭着您的念头去追逐写作,您完全可以驾驭您的写作去追逐您的念头。因写作而生的种种难处,终将在写作过程中得到化解。而我,将在整个过程中始终与您同在。
愿您今后纵使心中有迟疑,落笔也皆能尽意。
您的笔友
阿芙朵嘉·锐笔
2
给亲爱的海蒂:
你明知道你对我的恩情足以令我不惜豁出一切去报答,却仍坚持只需听到我在文学创作方面那些无关紧要的见解足够了吗?明明就算没有接手我求你的那件难事,你照常来问也能听到相同的回答。杜林们报平安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一个不少全都安全送出了伦蒂尼姆。天知道要是没有你的救援他们现在将会面临何种处境,天知道你又为了做成这件事独自担下了多少风险。难道只有让我欠下这么大的人情后,你才放心我不至于藏私?还是说,你只是挑了个我还起人情来最简便的方式,以求尽快卸下你我之间的人情债?一时之间,我彻底分不清你问我的事究竟是在你心中占据了相当的分量,还是压根就无足轻重了。或许我当前的迟疑已然构成对你的冒犯,我还是先打定主意相信写在下面的话不会沦为空谈吧。
我原先从未料到你竟然真的会对文学创作抱有什么追求。虽然我也未必相信你当真就如你现于人前的那副模样一般滴水不漏,但我总以为你早已从你的写作中取到了你需要的一切,而你所谓的对文学的追求也仅仅是一种恰如其分的姿态。你全身心投入其中的事业与你期望以写作取得的成就,二者孰轻孰重,你应该早就掂量清楚了才对。况且你要是真的渴求用文字去多做点什么的话,你也应当早就在做了。你想听我说点什么,只需在你觉得合适的时机将它们拿给我看即可,在此之前我根本就没什么好插嘴的。你是最近才开始动的心思,还是一直都只是将它压在了心底?你会动这番心思,是出于长久以来对父辈的挑战心?是近期受了周遭环境的种种刺激?是为了避免自己也滑落入自己所精心营造出的自洽形象?还是说终于连你也开始对每日所坚持的生活有所动摇了?可不论是什么,你心中应该是有数的,我绝非那个有资格帮你去做定夺的人。我的几句轻飘飘的话对身处其中的你而言根本没什么意义。
我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从你的来信中察觉到了你因种种事态发展而生出的焦躁。难道你已经开始急切地认定,为了一部具备伟大潜质的作品,值得献祭作者本人今后的所有写作,乃至生活,乃至更多东西吗?我想不出有什么能逼到你去拥抱这种盲目浪漫的想法。写作从来就不需要为之去献祭什么,它只是伴随着一切一路走来而已。写作也担不起那么大的罪责,它不应该成为别的什么东西的替罪开脱。或者说,你其实是无法抑制不得不长期浸淫在自己所不齿的写作中以至于荒废才情的焦虑了?但在我看来,无法投入自己真正钟情的写作并不意味着束手无策,从自己所不齿的写作中寻求突破才更加触手可及。是暂且维持你精心营造出的身份自洽,还是找到一个恰好突破这种自洽而不至于掀起波澜的妥当办法,你压根不会在这种问题上陷入纠结。戴着沉重的镣铐起舞是很难,但仅仅是难又怎么可能会引起你的迟疑?直到现在,我还是领会不到你究竟是想听我说些什么。
原谅我前面的措辞太过尖刻,这明明该是一封向你表达真诚谢意的信来着。可你提作谢礼的说法,又让我怎么都放不下自己求你所办的事、自己整个人、乃至被你救出的杜林人社群都被你给彻彻底底看轻了的念头。所以,无论你是出于无意还是刻意,都给我承接下这番尖刻的言辞吧。就算其中很可能尽是我的误解,实则是我大大辜负了你的真心,但我也实在没办法违逆自己的真实想法,编出一大串虚情假意的言辞来搪塞你,只能先行为此向你致歉了。希望这并不会成为你我之间交情的芥蒂。
许多言语无法尽意,皆困于当下时局。愿你长久以来的奋斗终有所获,愿你早日卸下肩上重担踏上追寻本心的旅途,愿这片大地不会辜负如你这般为之倾力付出的人,愿今后你我能有更多机会结伴而行,促膝而谈。
始终惦念着你的
阿芙朵嘉
3
致伊比利亚的佚名翻译家:
请恕我冒昧来信,相信为我送信的黎博利信使会向您解释清楚此信的来龙去脉。不过考虑到您很可能受不了他的聒噪,而我也很想亲笔向您阐明您与我结缘的缘由,所以还是请容我于信的开头处多作些赘笔吧。
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您曾翻译过我的作品,将它们从乌萨斯语译成了伊比利亚文。我也是近些日子才得知,原来自己有几部作品,早在我尚未重新涉足这片大地之际,便得以在外流传。我并不懂伊比利亚文,在那位黎博利信使的帮助下才勉强读完您的译作。但不得不说,您的译作着实是令我大受震撼,这促成了我无论如何也打算要同您联络的契机。
在阅读您的译作之前,我从未想到竟然有人能如此深挖我写下那些残酷文字时的心境。您轻而易举便洞悉了我的意图与心绪,甚至耐心地勾勒出诸多连我自己都不曾细想过的细节与延伸。某种程度上,我必须承认,您比我更能把握那些文字中浸透着的氛围与思绪,这令我不得不去妄想您的过往经历与您的生活处境。您所面临的绝境想必更加令人无所适从,您心中的种种念想想必也更易碎更纤弱。倘若是当初那个刚写完您翻译的那些文字的我,恐怕会急不可耐地邀请您加入我当时的生活。而现在的我,则更想亲眼看看您身陷的生活,想亲耳听听您的所思所想,所知所感。
上述这些,并非我从您的译作中读到的一切。实际上,最令我无从释怀的,也恰恰是我最没办法确切描述的东西。您操持的语言明明是那样妙笔生花,我却总能从中读出您言谈的艰难。您像是竭力去借语言充当子宫,来生一个语言所不能承载的早产儿。您像是个竭力去寻找自己已然丢失的母语的人,抑或是根本就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成为您的母语。我无从知晓您的表意,只能切身体会到您的困乏与吃力。也许这就是您选择成为一名翻译家的原因——经由转译尚能传递出您的困乏与吃力,用写作直抒胸臆则势必寸步难行。这算是您于巨大的不幸中找到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幸运吗?至少您还能找到翻译这件事来充当您残破不堪却也堪堪可用的母语。而自己的作品能成为构成您母语语料的一份子,我为此感到十分荣幸。
言已至此,我不知道还能向您多说些什么了。我对您所知仅限您的几部译作,而您对我恐怕更是一无所知吧。向一位知之甚少的人自顾自地说一大番自以为是的话,实在是太过冒昧,只愿这番冒昧不至于抵消我那颗热切盼望与您取得更多联系的诚心。我将无比期盼您的回信,期盼更多现阶段还不该奢望的东西。
愿您终能在您的生活中得以安宁。
期盼着与您结缘的
阿芙朵嘉·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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