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

再说一个日本留学期间的故事。

我学的是心理学，认知心理学方向，论文是关于人的注意机制的。需要招募被试做心理学实验，用到了视线追踪技术，就是在电脑屏幕下方装一个眼动仪，记录被试看屏幕时注视点的运动轨迹。就是类似那种“不要看挑战”用到的设备。

我们研究室会统一招募被试，一般是校内学生，约好时间来实验室后，会一次性做多个实验，包括教授的或硕士博士生的，所以有些被试我也不清楚是哪里招的，反正按照共享表格上的时间表和名单，流水线接待被试，执行实验。

那天我一个人在实验室，到傍晚时候轮到一个被试，名单上只写了个片假名リコ，联系方式学号什么的都没有写，按理来说招募时候都会要求写这些信息，以防到时间联系不上，不过好在还是按时来了。

是一个长发女生，中等个子，穿着朴素，日本女生常有的刘海口罩搭配让人不太看得清楚样貌。她来实验室之后一言不发，也完全没有和我对视，我和她说话也只微微点头回应。我没太在意，按照惯例进行了实验，她也一一配合。

进行到我的眼动实验，开始前要进行调整校对，正常来说，被试的左右眼注视点会显示在屏幕上，两个白白的圆点。但这次眼动仪始终无法捕捉到她的注视点。我调整重启了多次都没有变化，甚至请她起身，尝试捕捉了自己的视线，眼动仪一切正常。

但她坐在电脑前时，本该显示注视点的画面就是一片死寂，仿佛电脑前根本没有人一样。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我调整了十分钟左右依然无果，就还是进行了实验，想着除了眼动以外的数据还是可以采集的。

又三十分钟过后，实验结束，我按照流程和她说明了实验内容等等，送她出去，她依旧一言不发。回到实验室我查看了一下刚刚的数据，果然采样率是0%，这意味着实验全程都没有记录到她的视线。

后来我和教授反映了一下情况，也没太当回事。

几天以后，我无意间听说了我们学校的一个怪谈（我平时就很喜欢这类怪谈传说），说是十几年前曾经有一个女学生，在附件的公园被人谋杀了，遗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基本完好，唯独被挖去了双眼。而这个女生的名字就叫莉子（リコ）。

听到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之前那个没有视线的女生，心里发毛。而更让我发毛的是，由于研究的实验设计，我们需要参与者隔两周再来一次实验室，做第二次实验前后对比，那个女生第二次来的时间依然是我的排班。

我当时真的有点害怕，特地上网查了这件事相关的信息，但是没有查到任何案件信息或可靠的报道，感觉就只是个学生间的怪谈。但我还是觉得诡异，就叫了同个研究室的同学，一个日本男生，说是请他来帮我一起排查一下机器问题，其实就想多拉个人壮壮胆。

实验当天一切正常，和同学说说笑笑，但隐隐的还是有些紧张。轮到 リコ的时候，她依然按时来了，和上次类似的打扮，还是一言不发，进行了实验。

而这一次，出乎意料的是，眼动仪非常顺利地捕捉到了视线，而且采样很稳定。我一下子松了口气，确信上次只是偶然故障，是我想多了。不过由于第一次的眼动数据缺失，这次的数据也是没法用的，我就也没细看，正常结束了实验。

整件事情最让我后怕的，是一个多月后。那时刚放暑假，我已经做完实验，收集完需要的数据，准备开始分析。但这个时候我发现有个数据的采样率高得离谱，查了一下，就是那天リコ第二次的数据。

一般来说，采样率70%以下说明机器故障或被试没看屏幕，80%或90%左右都是不错的数据，说明被试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屏幕。

而リコ数据的采样率，是100%。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这说明了一件事。

实验的整整三十分钟，她一次都没有眨过眼。

我只记得我当时非常害怕，近乎本能地删除了她的数据，在备注里写上“设备故障，数据无法使用”，尽可能地不去细想这件事。

但这件事时不时就会爬回我的脑海，逼问我试图攥紧的理智：

如果当时我和她的视线对视了呢？

我究竟会看到什么？

（图片是网上找的眼动仪示意图，和我们实验室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