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其他人如何,我一向不善于区分梦境与现实。
以是否拥有知觉判断做梦与否的方法对我而言并不是特别有效,我曾试过在梦中扇自己的耳光,咬自己的小臂,可即便在潜意识编织的幻象中,痛觉却依旧真实。
若是普通的梦倒也无妨,可若是噩梦,切实的恐惧与绝望对心神的消耗不可估量,却是实打实影响了我的现实生活。
二伏将过,三伏未至。卡努、兰恩两号台风即将登陆我所在的小城,得到消息向窗外望去的时候,天已经矮了一节,空气变得潮湿且粘稠。
当天下午,局里下派了防汛的任务,为安全考虑,所有相关的现场工作都要两人一组,和我搭档的是一个姓郭的小伙子,比我小了两三岁,是个自来熟,和我见面不到一会儿,就哥前哥后的叫起人来,显得十分热络。我倒是不反感,和这种人一起值班起码不会冷场,出现四目相对两无言的尴尬场面。
傍晚,雨开始稀稀拉拉的下了起来,我俩去大坝边测完水位后,小郭给我送到了值班室,之后便自己回了家,他住的地方离值班室不过两三分钟分钟脚程,也不能算违反规定,况且自己住一间屋子确实方便一些,我也自然没有反对理由。
气压变低之后心情也莫名变的烦躁,在值班室刷了会手机,百无聊赖,我便随便洗了洗上床睡觉。
那天晚上,我做了这辈子细节最为清晰的一个噩梦。
梦里,我无法睁开双眼,身体缓慢得下坠,我试图抓住身边能抓住的任何东西,可指尖只是传来粘稠的阻塞感,我想呼喊,可却无法发出声音,冰冷的刺痛在我的胸口蔓延,仿佛几千根针错落得扎进我的肺脏……
第二天清晨,我被有节奏的敲门声叫醒,结束了噩梦的我心有余悸。
敲门的是小郭,带着给我的早餐,我不好意思的道了声谢,脑子里全是夜里的噩梦。小郭显然没看出我的异样,还是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得唠着嗑:“帅儿哥,你这是昨天晚上洗完澡没擦干就躺下了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才发现昨夜自己激出来多少冷汗,单人床的床单,大半都已经被汗水打透。
“没,我这人爱出汗,一直都这样。”我惺惺得回答着,那汗水隐约印出了一个人影,仿佛是将我从水里捞出后直接扔在床上一般。
经过一夜的酝酿,雨点的密度大了许多,大坝水位也明显上涨了不少,处在低洼地区的人家已经被告知随时做好转移的准备,但事态远远没有到达形成灾害的地步,这依旧仅仅是一场雨,一场写得比较久的雨。
一天过去相安无事,我独自一人回到值班室,继续我的噩梦。
梦里我的四肢愈发沉重,我的胸口愈发疼痛,我无法依靠视觉和听觉辨别我身在何处,我只能不断得挣扎,绝望得挣扎,我只知道我不能继续向下坠落,坠落的终点我将万劫不复。
两夜的噩梦让我的精神状态越发萎靡,监测水位的时候明显不在状态,小郭看出来我的异常,提议让我先回去休息,提议被我否决后他又跑去旁边的商店买了瓶水,试图让我喝点东西看看能不能舒服一些。我并没有任何口渴的感觉,可别人的好意却还是不好拒绝,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这一口喝得太急,些许液体直接流进了我的呼吸道,剧烈的瘙痒感,强烈的灼烧感,冰冷的刺痛感,仿佛针扎一般,我无法抑制的咳嗽了起来。
噩梦还在继续,即便理解这是溺水的噩梦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帮助,在梦中我依旧在不断下沉,不断接近死亡。
我立刻记起以前在电台听过的一个诡异故事,一个藏族的朋友入住一位老妇人的家中,然后每日夜里梦到的都是老妇人儿子死前的经历。
回想起这个故事令我不寒而栗,虽说公职人员不应该相信这些惯力乱神的东西,可眼下也实在没有别的突破口,我刚来这城市不久无从下手,只能把自己的状况跟小郭如实相告,顺便打听打听当地有什么溺水的惨案。
“防汛殉职的那确实没有,最近几年也没听说过孩小子下河淹死的案子。不过……”小郭顿了顿继续说道“九八年的时候发大水,这地方因为地势低倒是淹死了几千人。”
几千人!虽说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洪灾,但这个数字属实把我吓了一跳。
接着,小郭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跟我补充说:“我们这边有个挺有名的算命的先生,是个眼瞎的老头,小时候给我算过,有两下子,听说解梦也有一手,帅儿哥你要不要去试试?”
我听他说完,有些心动,但想了一想也没有立刻答应,“等明后天我先请个假,我先去医院开点药,要是不见好,你再领我去看看,当个最后手段。”“也是,还是先去医院看看靠谱,万一身体真有点问题,别在因为一个算命的给耽误。”小郭见我这么说,也不再深劝,只是叫我多休息。
防汛的日子一天天的过着,白天的工作算不上繁忙,可夜里的溺水噩梦却不断消耗着我的精力,我请假去医院开了些助眠的药物,可这无济于事,噩梦依旧继续,我身体持续着无法恢复的疲惫,我的四肢感觉沉重到不听使唤,而我的精神又开始了折磨自己的内耗。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招惹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不断在各种搜索引擎搜索淹死鬼附身的原因和解决方案,我开始按照网上所说念一些古怪的口诀,每晚睡觉之前清空值班室所有容器的所有液体,可退一万步讲,倘若这世界真的存在以水为媒介的鬼魂,我能清空屋内水杯,却也停不下这屋外持续数日的大雨。
台风登陆的第七天,雨似乎小了一些,傍晚,小郭提议让我休息一下,他另找搭档去监测水位,他跟我说他这么大个人肯定不能掉河里,相比之下我的精神状态还是离大坝远一点比较好。小郭的话我无法反驳,便也不再推辞,自己留在值班室休息。医生给我的助眠药物,我一颗都不敢吃,思来想去,或许通宵对我的精神状态更好一些,下定决心,我决定洗把脸精神一下。
洗过脸,在洗漱间的镜子中,我看到了自己因为精神状态不佳导致苍白憔悴的面色,眼睛因为长期的低质量睡眠布满血丝,甚是有些瘆人,而且脸也整整肿了两圈。
我心中一阵恶寒。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脸部浮肿,即便是最严重的炎症,脸也不可能肿成这副模样,只有皮肤组织长时间的在水中浸泡,才会出现这种肿胀……
这根本就像是一张溺死之人的脸……
我深吸了两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打着伞向大坝的方向走去。
我不断安慰自己,这只是幻觉,我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了,那根本只是视觉上的误差,如果小郭看到的是这样一张脸,他怎么可能这么从容的跟我说话聊天……
可我心底却打定了主意,立刻去大坝找小郭,让他带我去找他口中的眼盲的算命先生,哪怕这算命先生提出的解决方案再离谱,自己也要试一试。
小郭的手机无人接听,我沿着大坝一路小跑过去,却也始终没有找到小郭的身影,阴暗的天色令我感觉压抑,潮湿的空气令我直犯恶心,我慌张的四处张望,急促的呼吸让我似乎有一些缺氧的前兆。
没来由的,我突然很想看看大坝的水位到了什么位置,不知为何,我总感觉那水位的高度与我的性命直接相连。
然而只弯腰俯身的一个动作,我便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似的,失去重心栽倒下去。
剧烈的瘙痒感,强烈的灼烧感,冰冷的刺痛感,仿佛几千根针扎入肺脏。
好在河水只到腰深,我挣扎的站了起来。
濒临死亡的经历反倒使我冷静了一些,攀上大坝,我远离的河流的方向,向人相对较多的街区走去,若是当地有名的算命先生,无需通过小郭,去闹市区打听打听必然也能了解到老人的住址或是摊位所在何处。
果不其然,三番两转,我便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口,一柄巨大的黑伞下,一个身穿大褂的老人静静的端坐着,眼神空洞的注视着前方。
老人身前的牌子上,赫然写着“命算天地,卦测乾坤”。
“客官,要算一卦?”我还没走到老人面前,老人先我一步开口问道。
“解梦,连续一周,每天都会梦到溺水的梦,很真实,就好像真的马上就会淹死一样。”我没做任何试探,我对算命的老人坦诚相告。“我都怀疑我是不是遇到什么……”
“不干净的东西?”老人掐指的手法缓了一缓,打断了我的话,轻轻的笑了笑:“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自己吓自己罢了。”说完,老人招手让我过去摸摸面向。
可当摸到我脸的瞬间,这老者面上的轻松的笑容荡然无存。“客官,你这怕是梦里梦外真假难辨,在梦中消耗了太多的元神。”
听到这算命先生的判断,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央求着告知破解之法。
老人缓缓坐直身子,缓缓得回答我:“控梦法。”
“控梦法,又叫清醒梦。这法子并不是什么高深的秘法,但却能正合适你当下的状况。”他的语速依旧不紧不慢,可语气却比之前低沉许多:“这控梦法的第一步,就是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这方法的后续你也不必深究,只要得了这第一步,问题自然也就得以解决。”
我向他解释说我用知觉判断做梦与否的方法对我根本不起作用,话说到一半,老人把话接了过去,解释说,所有知觉说到底都是脑子的感觉,只要脑子想让人疼,根本不需要真的受伤。
“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最重要的一点,是找出梦中的不合常理,若存在与常识相悖之处,便多半是在梦中。”
听过老者的话,我努力回想梦中的一切,液体充满肺部的剧烈疼痛,水流划过肢体的滑腻触感,努力睁开眼睛后看到的混浊景象,这一切都无比真实。
老人看我半天没有反应,叹了一口气:“看来客官还是不得要领,还是老夫来指点一二吧。”说罢,老人用空洞的眼神望向我,那双瞳孔一片浑浊,令人毛骨悚然。
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惊悚之余,我却又从那盲眼中看出了一丝怜悯。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
“即便受灾再严重,一个小城怎么可能被淹死几千余人?即便身体状况再差,活人的脸又怎么可能如同浮尸一般?暴雨连绵数日,水位已有几人之高,你跌进河里,又怎么可能再站得起来……”
听着老人的话,我的呼吸愈发困难,胸口开始剧烈的疼痛。
“客官,梦,该醒了。”
食品经营许可证 JY11105052461621
©2024 GAMECORES
评论区
共 4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