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新世纪福音战士>的印象开始于晦涩不明的26话动画,看完之后关了电脑,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时候,烙印一样的画面就在脑海里反复播放着:炽热的夏天,无声的房间,无人的城市,陌生的天花板,不响的电话,坠落的电梯,阴霾的城市,夕阳下的电车……它们逐渐沉淀了,在我混沌的认知里。
初见至今的几年里,我不断重温、揣摩eva,每次都有或多或少的新认知,恰逢上海正在举办新世纪福音战士潮流展/作品展,关于核心三位主要人物,我想说一些自己的思考。
碇真嗣:驾驶eva的话别人就会夸奖我。依靠着父亲的那句话,我就可以活下去。因为别人让我去驾驶eva啊。我已经很努力,谁来关心一下我吧。
庵野对真嗣一直是怀有恶意的,这点我毫不怀疑。在丧失了父爱母爱的极度孤独中,勉强承担着拯救世界的重大责任,这种设定放在日漫传统中二人格身上毫无问题,但可惜碇真嗣懦弱又胆小,惶恐又自卑,于是他只会不停搞砸任务,一切越来越糟,最终被贴上“废柴”的标签。
由着这份作者对主角的恶意,可以延伸理解为作者对观众的恶意。因为“废柴”标签之下,是可怕的“真实”。作为心之缝隙最难以填补的人,真嗣是日本20世纪末”无父的一代“的缩影,也是每一个迫于压力艰难生存的现代人的缩影。我们都有英雄梦,但生活总会不尽如人意,人人都是“带刺的豪猪”,看似坚强实则脆弱,一旦遭遇挫折,第一反应往往不是积极应对,而是蜷缩后退,这与真嗣的害怕迎击,逃避出战并无不同。
整个故事里真嗣说的对多的台词是”对不起“,因为担心别人会突然伤害自己,所以不管做没做对总是先开口道歉,以求通过这样的方式求得谅解和放过。无论在tv版还是剧场版,真嗣总是像个孩子,或者说就是孩子,遇事先来一句”我没做错啊我没有错“,这样消极态度并不受欢迎,不被社会所肯定,但其实我们的心里,是不是都藏着一个这样的小小声音呢?
凌波丽:有许多我,所以我不是唯一的,哪怕我死了,还有很多个替代品,所以除了驾驶eva别无他物。我来自虚无,我想回归虚无,但是不行,羁绊不让我回去,那个人不让我回去。为什么哭了?
绫波的矛盾不是与别人的,而是与自己的。在剧场版破里面,她对着水族馆里的水槽说:“鱼只能在这里生存,就像我一样。”——那个水槽和傀儡系统的培育室是一样的,绫波此言,巧妙而无助。
绫波不断地追问我是谁,其实也在逃避自己的身份,那就是克隆人。她知道自己不是独一无二的,哪怕自己死了,水槽里无数个身体很快又会充满灵魂,绫波的脆弱就在于此,许许多多的绫波丽,许许多多的自己,当自己的存在随时可以被改变,被替代的时候,自己的存在感和求生意识就会薄弱。
绫波对”生“的理解仅限于执行命令,但是随着真嗣的接近,她的心发生了变化,使徒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心,想和真嗣在一起的心情。庵野对观众的残忍正在于此,在一切走向光明的时候让黑暗骤然覆盖下来,Rei III没有之前的记忆,于是她冷漠道:”大概是因为我是第三个了吧。“一切宿命般地回到最初。
tv最后一话里面有这么一句台词,“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差距才能塑造自己。”几乎是一句话指出了绫波的矛盾,绫波的孤独来自于她与别人联系的疏松,因为和别人缺乏交流,缺乏互相认识,缺乏羁绊,所以她无法从“他人”那里得到“自己”的定义,无法自我塑形于是无法自我维持,就仿佛一片天外的云,轻轻一碰就会飘远,因为脆弱所以美好。
明日香:我不会哭,我会自己思考,自己一个人活下去。不要不做我的妈妈,不要让我死。我当上eva的驾驶员了,他们都会好好对我的,所以妈妈,看看我吧。
看完了明日香被使徒击败后心理崩溃那一集之后,我睡觉做了一个关于性侵的梦,醒来反思了一下,才体会到这个片段的寓意:明日香是个思想相当开放的人,还是未成年少女的她曾经几乎”色诱“过加持,她说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可以kiss,更进一步也可以,然后露出胸部——明日香对自己的身体是”不爱惜“的,如果希望别人拿走,那么随时都可拿走,相反的极端是,明日香对自己的心灵是完全“爱惜”的。当使徒进入她的内心,勾起她的童年回忆,让她的痛苦暴露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明日香立刻崩溃了。”求求你了不要进到我的心里来。“这句台词加上画面,是一种极度含蓄又露骨的表示被侵犯的手法。
身体受伤不能让她屈服,精神的污染却让她瞬间崩溃,明日香的脆弱甚至在绫波之上。
明日香的精神洁癖还体现在机体上,与真嗣不同,她对二号机几乎是狂热,eva对她来说也不是磨难,而是容身之所。破里面,2号基地和5号机的消失,二号机由于梵蒂冈协议被封存,明日香的心理出现动荡,”明明二号机是我唯一的容身之所了……“,于是她主动去做驾驶员,并说出了一句个人风格明显的台词:”如果我看上了的话,要给我涂成红色哦“。
每个人都不快乐,身上有成千上万个缩影,一边互相伤害,一边呼唤爱。
回味台词,深觉导演的台词功底,每一句话,都只能从这个人口里说出来,不会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各色各样的角色是组成故事的元素,角色之间的互动让故事走向深度。
有时候我想加持为什么不能回应明日香的心意,然而其实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没有满足别人对自己的期许。真嗣需要父亲的认同,明日香需要加持的陪伴,凌波丽想知道自己是谁,美里想从eva的凝视下解脱自己,律子想走出母亲的感情漩涡,每个人的心都有缝隙,每个人都对“活着”感到不满意,对别人对自己不满足,不断地需求同时不断落空,最后的崩溃是瞬间的也是长久的,每个人都悲剧了,每一个人的结局都不好。这个不断积累失望的过程,就像真嗣的随身听里反复播放的26首歌一样,于现实中的我们也是一样,每个人都在生活中会不断遇到希望和失望,不断往复。
EVA于每一个看过它并喜爱它的人来说,就像一个避难所,每个人都在真嗣身上找到了自己,也随时有可能或者已经遇到像明日香凌波丽葛城美里的人,在如此深度的带入之后,真嗣的痛苦就是我们的磨难,真嗣的逃避就是我们的愿望,当心之壁消失,每个人带着极乐的表情“死”去,无数个十字架升起,汇聚在黑之月之上,灵魂破碎,一切回归最终也是最初的形态:生命之海的时候,作为人类,我们已经感到恐慌惊骇,但是带入主角位,又感到一阵轻松,仿佛被救赎了,心里一切不愉快随之消散。
痛苦来自于与他人的交往,但是这种痛苦也塑造了我们的形状,当痛苦消失,个体也就不复存在,隔阂瓦解,一切大同。在这里,一切都可以被摧毁,如果反悔,那么一切又可以回来。
但一切终会结束,逃离出二次元的世界后,我们都要面临现实世界的重重压力和拷问,于是“我”与“非我的其他人”开始隔着皮囊喊话,信息层层递减,长途跋涉抵达另外一个灵魂。这个过程中的能量消耗和内容磨损,实在难以用公式计算。如果这个无法消解的损耗过程必然存在,与其逃避不如尝试接受,走出自己的躯壳,在注定无法完全理解的前提下一定程度地突破心之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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