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90年代的家庭一样,那时候我家也是单位分配的职工宿舍。其型制较为接近图中这种。
虽同属于改良了通风和采光的筒子楼,但仍有区别——他们整体为回型(给人一种苏联版四合院的感觉),而我们楼体布局是一字排开。每到饭点,家家都在走廊上忙活。你要是往楼梯口一站,抬眼扫过去,谁家做了什么菜都门儿清。与之相应的,社交密度也就非常高。家长里短那些事就如中午吃的菜一样,构不成什么秘密。
我爸当兵复员时,爷爷让他从医院和电影院里二选一。我得强调下,那个时候安排的都是在编铁饭碗,而且升职也不太看学历。看起来没什么选择的必要对吧?
现在看槽点巨大,其实是咱们在不自觉地马后炮。因为有一定年纪的朋友可能知道,80年代的电影院多么......狂妄(恕我词穷),尤其是我们那个小县城里。
票不够卖是日常,你可以选站票,但切勿翻墙。因为欲擒故纵的保卫科众,早已布好了请君入翁的局。被抓现行的人,罚款私了和扭送警局选一个,大部分怂包选前者。每月仅仅这笔灰色收入,就堪称不菲。
而风光背后是即将异军突起的盗版VCD产业,它为这个旧制剧场式影院带来了长达十余年的连绵溃败,唯一的例外是《泰坦尼克号》的回光返照。后来连我也很少去影院,而是找夜市摆摊的邻居借碟片,现在想想,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
次年,大规模的下岗潮如期爆发。所以不夸张地讲,从我懂事以来,周遭那些男人们就囿于名为苦闷的泥潭中无法自拔,言行间都透着股潮湿的土腥味。虽然他们白天一如及既往地嬉笑怒骂,但每到夜晚,此起彼伏的撕打谩骂声便暴露了一切。
很遗憾的是,那代人接受的教育中并不存在“合理的情绪宣泄”,所以酗酒开始流行,成了多数人的常态。
按年纪我得喊大爷,而大人们则戏谑其为东疯子。原因有很多,但就第一印象来讲,我此后也没见过第二个日常聊天音量堪比美声男高音的人,确切的说近乎咆哮。
每当月末征收水电费的时刻,这个肥硕的身影就会填满各家门框,梗着通红的脖子和户主插科打诨。有时也会把孩子叫出来,发一些糖,他兜里总是常备(克服一种瘾,往往需要另一种瘾来代替)。
前文说过,这种居住密度下没什么隐私可言,那么以耍酒疯得名的东疯子为什么把酒戒了呢?就女人们八卦的成果来看,是因为“那方面不行了”(这成了我童年中无数谜团的一个。那方面,到底是哪儿方面?和方便面有关系么?)。
言归正传。后来王东风作为会计,挪用部分公款补贴进儿子婚事,没等补上窟窿就败露了。公司念其资历,给压了下来,但免不了调离油水丰厚的财务岗位。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段日子拖欠工资的原因真相大白,苦闷的人们找到一个迁怒的对象,开始话里有话,也有甚者当面指桑骂槐。但最令他恼火的,估计还是来自自己对象的数落。于是王东风又举起了那些清冽液体重新变回了东疯子,又是骂街,又是打老婆。
大人们刚开始都还有点幸灾乐祸,但次数多了,也不免同情,开始劝,但没什么用。他儿子又天生懦弱,于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姨就忍着。
直到某天半夜,周姨看到东疯子在街上和一位失足女勾肩搭背,她彻底炸了。原来一个愤怒到极点的女人,能让看热闹的外人都心惊肉跳。周姨以死相逼地折腾几天后,不出众人所料,离了。
东疯子自觉理亏,暂时搬到了近郊的旧房区里先住着。回头等气消了再复婚吧,别人这么劝他。事情也就这么僵着。
有天我妈接我放学回来,在胡同口看见周姨和她儿媳妇领着程程,而她自己则一手刷浆糊,一手贴红纸。
说起来最近几晚是有小孩老闹腾,原来是程程。 一聊才知道没啥大事,就是睡觉时发癔症。
我妈就逗程程,说:程程啊,你告诉奶奶,梦见什么了啊?
这位三岁小孩的眼神往地上划拉,支支吾吾半天,奶声奶气地答道:气老虎。大家听了就跟着哈哈笑。他妈妈还绘声绘色地说:晚上哭得和刘备似的,鼻涕拉擦地说充气老虎爬进屋了!也不知道看什么动画片吓得,和他爹一样怂。
不知是不是巧合,总之帖子放出去后,当天还真消停了。
这事充当了好些日子的谈资,小孩也不免听见几耳朵:是断气好多天后才被发现的,长期酗酒落个脑溢血并不意外。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他们还说神神秘秘地说什么“炸了”。炸了的含义,也是我童年无数谜团中的一个。
虽然街坊们都去喝了豆腐汤,但是能看出来,我们不过逢场作戏,只有周姨她们是真伤心(好歹三十多年亲情摆在那儿呢),乃至在半年后还是没能振作,甚至越发有哀毁骨立之势。
期间程程还是老闹夜,而且越来越频繁,隔三差五闹一宿,把我们折腾够呛。为了睡个好觉,我妈挺积极地搜罗了些土方子给周姨送去。但回来之后,她脸色变得有些微妙,悄悄朝我爸讲:周姐她们没事吧,怎么有点魔怔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招来我爸一顿熊(“训斥”的方言):有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样讲,不是没由来的。好像从那次白事之后,她们家人出门次数越来越少。有次在外面碰见周姨,发现她眼眶和脸颊都深深凹下去了,而且你仔细嗅,会发现她身上透着股类似臭鸡蛋的味道。好在思维倒是还算流畅,和我妈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我惦记这茬,就插口问道。但她似乎没听见。接着表示家里还有些事,便匆匆告辞。但我觉得那是装的,因为她的笑容凝固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就像那些质量不好的盗版VCD一样。
我再见到周姨,是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我提着给买给我爹的酒,在昏暗的胡同里穿行。途径他们家附近的时候,传来一声:
沉闷且冗长,足足四五秒,就像是在刻意搞怪,吓得我一个踉跄。站稳之后朝声响的方向望去,看到周姨面无表情地站在她们家窗前,看着外面。屋里也没开灯,黑咕隆咚的。
为什么要装作不是自己打的嗝,是不好意思还是在故意逗我呢?我这样想着,然后礼貌地问了好。但周姨没有回应,沉默片刻后缓缓关上窗户,转过身去。顷刻后,屋里又缓缓传出一连串沉闷的打嗝声。
后记:后来在某个我无法精确定位的时间点上,她们一家悄然人去楼空了。我不好说这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打招呼,还是我们早已忘记了这家人的存在。这件事没有后续,它永远且彻底地停在了那个苦闷的九十年代。但那些谜团却紧追不舍,横亘在我的记忆中许久,那么扎眼。以至于我时不时还是会琢磨:充气老虎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直到很多年后一个闷热的午后,百无聊赖的我在因特网上瞥见一些猎奇的信息。然后记忆中的碎片突然被串联在一起,组成了一个让我感到阵阵恶寒的模糊轮廓。
形成巨人观的为高度腐败的尸体,由于其全身软组织充满腐败气体,使尸体膨胀成一个庞然大物,且颜面肿大、眼球突出、嘴唇变大且外翻、舌尖伸出。另由于腐败气体使腹腔内压增高,肺脏受压而使集聚在支气管和气管中与腐败气体持续经口鼻溢出。在皮肤创面断裂或受外力撕裂后,偶有爆溢现象。
我不禁想到,本来就富态的王东风会肿胀到何等夸张的地步,而心智不成熟的孩子看到后,会怎样去描述呢?气球?还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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