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笔者在之前的《中元怪谈(一):鬼怪文化源流考》中用足够粗犷的春秋笔法描摹了一下“鬼怪文化”的形成脉络,用抛砖引玉的方式,帮助大家建立起一个“鬼怪文化”史的框架。虽然这个过程中,我们有了推动“鬼怪文化”盛行的温床,但是如果人们不去相信这些,那么之前说的一堆都算是没有根基的空中楼阁。所以本人将在接下来几篇怪谈中,借助三个问题,更进一步地跟大家探讨“鬼怪文化”的形成渊源,这三个问题分别是:人们为什么会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诡异玩意儿?我们印象中的怪物为何都是杂交的?以及中国志异小说中为何会有那么多鬼怪成精的故事?本篇将集中去解答第一个问题:人们为什么会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诡异玩意儿?因本人能力有限,文中不免会有很多疏漏,再次请诸位多多斧正,谢谢大家! 人类作为万物的灵长,脱胎自七万年前的智力革命。自从人类心智初开之际,我们都在想尽办法去将未知的自然了解得更加深入,以缓解自己对于生存的焦虑感。当然,出于生存考虑,警觉性是在进化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天性本能,它能帮我们在危险的环境中保存自己的生命。于是,为了更好地适应环境,我们会不自觉地形成一系列的条件反射,以求在极端环境中能尽快做出应急反应。
这固然为我们的生存开了后台控制器,用最优的方式,寻求生存几率的最大化。这就有个问题出现了,就是我们的这一系列的认知反应系统都是动用大脑这个器官的,但是我们即便进化出再大的大脑也很难把天底下所有的认知都同时塞到里面。就好像我们用电脑去储存文件,但是你是没办法把你感兴趣的所有事物都存在电脑里的,因为电脑的硬盘储存空间限定了它能储存事物的最高上限。这就很尴尬了,我们要生存,就需要足够量的信息构成庞大的知识体系,但是我们的大脑又是有最高储存上限的,那该怎么办?于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我们的大脑进化出了一种比较独特的认知方法——模式化认知。
为了更好地理解什么叫做模式化认知,我们首先来搞明白对于人类很重要的一项精神活动——“思考”究竟意味着什么?简单点来说,“思考”就是将事物的性状从对象身上剥离下来,而这种被剥离下来的东西,就是“概念”。大脑通过将这些“概念”重新整合、解构、再加工,以此来理解眼前的世界,这个过程就是“思考”。整个过程中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点就是“剥离概念”这个环节。
我们拿苹果举个例子,如果我现在拿一红一青两个苹果摆在你面前,你的大脑会立马得出“这都是苹果”的结论。对,不管我手中的苹果是红还是青,是大还是小,决定它性质的并非是它外在的这些特征,而是“苹果”这个性状。我们的大脑之所以没有受苹果的外在的显性特征影响,立马得出“这是苹果”的结论,是因为我们之前在认知过程中将“苹果”的性状抽象成了概念,并储存到了我们的大脑里,构成了我们今后思考的参考,而这也是形成我们复杂思考的最基本根基。
既然抽象出了概念,那么我们可以在这基础上进行一次将各种概念构筑关联的过程,建立起一个最基本的认知公式。在此我用我们用“=”举个例子,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个简单的数学符号,它的出现代表着人类思考的一次飞跃。我们一起来看个等式:3+2=2+3,大家注意看,这中间的“=”代表什么含义?是代表左边的等式等于右边的等式么?可能没这么简单,其实连接这两个等式的,其实是它们都等于5这个数字,等号其实是在告诉你,次序、形式不重要,忽略它,它们代表的都是同样的一种事物的结果。
按照这种逻辑,我们再看一句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话:“过分的谦虚就等于骄傲”。这其中也还是出现了“等于”这个概念,那么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是说“过分的谦虚”与“骄傲”是等价的么?不是的,它其实是想表明表面的态度区别不重要,忽略它,这种隐藏在表面下的动机都是一样的,它们都是“骄傲”。其实“=”的含义是让你忽略表面强调的事物,直接看它们代表的结果。像这样的思考方式,就是模式化认知。
可能以上举出的例子有些烧脑,不好消化,但是我们能从中看出“思考”的实质其实就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构建出一种认知范式,舍弃多余的细节,将世界残化成一种赤裸裸的认知链条,从而储存在我们的大脑里。思考得越深,其实我们对于世界认知的残化越明显,其实每一个惊天动地的学说发表,其背后都是不断将世界的整体认知更加残化、公式化的结果。比如我们用相对论去认识宇宙,并不代表着我们需要搞清楚相对论的整体推导过程,而是直接借用这个模型,我们可以思考得更加深入。我们的大脑就是用了这种方式,让我们的智力成长完成指数型的迭代过程。
借助我们人类强大的语言天赋,我们的模式化认知也呈现出极其复杂多变的形态,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种模式化认知就是“因果关系”。语言学中存在一种假说,叫萨皮尔—沃尔夫假说(Sapir—Whorf Hypothesis),意思是说语言因其自我成形,自我创造的能力而能决定人们对世界的认识,是形成人们世界意象的积极因素,这个假说也被叫做“语言决定论”。按照这个逻辑,其实我们也能多少解释“因果关系”的模式化认知形成的过程。
因为我们的时间走向是线性的,所以在我们的认知范式里时间存在过去、现在、未来的三个概念,而这也决定了我们思考事物往往都会遵循先后次序的问题,会在意“谁在前,谁在后”的关系,这也是“因为……所以……”的思维范式形成的基础。如此,客观现实决定我们主观的思维模式,思维模式又会影响我们的语言习惯,而语言的实践又会在一定程度上强化我们思维的模式化。就这样,我们在不断的实践中,将“因果关系”的认知上升成了我们的一种本能。这其实能起到两方面的作用:第一,当然是为了节省认知成本,为大脑节省下更多的认知空间;其次,是从现实利益去讲,虽然有时强调“因果关系”可能会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但强化“因果关系”的认知,可以为我们生存下去提供更大的可能性。我们人类天生喜欢听故事,其心理机制应该也是建立在寻找“因果关系”的模式化认知的天性之上的吧。
聊到此,容我说句题外话,笔者撰写此文应用的语言学逻辑是建立在我们的线性时间观基础之上的。那么诸位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语言逻辑是建立在非线性时间上的话,那么你的思维方式会不会有不同呢?关于这个假设,我可以推荐大家读一读美国著名科幻作家特德·蒋写的《你一生的故事》,这部小说也在去年被改编成了科幻电影《降临》。本人很喜欢这部作品,在此推荐给大家,希望大家有空的话,可以找来看看。
让我们继续回到话题,想必说到此,诸位都可以模糊得出我们人类社会中之所以会存在的“迷信”现象,其实跟这个“因果关系”的模式化认知有着很深的渊源。没错,事实正是如此,那么我们是如何将这种“因果关系”落实到迷信这种奇怪的范式上的呢?这就需要本人借助一个著名的心理学实验来进一步说明,而这个实验就是我们无比熟悉的“斯金纳箱子”。
1948年,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斯金纳用鸽子做了一个实验。在实验中,鸽子被关在笼子里,笼子里事先就设计好了一个小机关。一开始一碰机关鸽子就会得到食物,于是鸽子行为也很正常,反复几次后,鸽子具备了条件反射,每次想吃食物,就会自觉地去碰触那个机关。
然后斯金纳开始改变了实验规则,把鸽子碰触机关能否得到食物这个规则,改成了随机的。也就是说,食物会掉落,但是你碰触机关到底碰触多少次,这个规律是随机的,但是关在笼子里的鸽子不知道什么叫做随机。于是,为了得到食物,它们的条件反射就会把跟一些无关的动作与行为与食物掉落建立联系。实验在进行了一段时间后,斯金纳惊奇地发现,鸽子的行为完全变了。之前鸽子为了得到食物,会自觉地碰触机关,但是改变规则后,鸽子在每次碰触机关前,会做一些多余的奇怪动作。比如摇摇头,扇扇翅膀,原地转两圈等等,也就是说鸽子开始变得“迷信”了。
虽然这个实验是用在鸽子身上的,但是道理却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鸽子不会将这个过程记录下来传播给后人,但是人类却会借用语言这种载体,将这些理论认识总结成一门学问,传播给后人。你可千万别以为“迷信”只是一家之言,真正的“迷信”是成理论体系的,而我们论及的“鬼怪文化”就是其中庞大的一支。
由此可以看出,“因果关系”的模式化认识,让人类具备了一种喜欢事事寻找联系的思维,喜欢用这种确定化的思维去认知世界。但是现实哪有那么简单,它是一个复杂系统,往往一个结果的产生是有很多原因引起的,这就不免会有很多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引起的未知感会让人类处于一种认知失调的状态。为了改变这种状态,人们会用主观意识强行干预事件,将一些不相关的事物建立起联系——在没有道理的地方寻找“道理”,在没有意义的地方找到“意义”,在没有规律的地方发现“规律”,在没有因果的地方强加“因果”……当然,相较于现代,过去的人类知识积累普遍较少,他们只能用很多怪力乱神的思维去建立起自己认识世界的认知范式,而这种行为在仪式等各种生活实践过程中不断被强化,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于是我们便会看到,即便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迷信”依然是存在的,而它的存在也为“鬼怪文化”的盛行铺平了道路。
好了,考虑到篇幅过长的问题,本篇就到此结束吧。在之后的文章里,我将会继续这一话题,跟大家说一说东西方“鬼怪文化”中为何会有那么多杂交的怪物与成精的妖。敬请诸位期待,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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