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典文学作品中，探寻齐天大圣的形象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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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一只神通广大的猴子大闹地府、天庭，搅得瑶池一片混乱。后来，这只猴子被如来降服，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以此作为对他的惩罚。

之后，这只猴子皈依佛门，并护送唐三藏西天取经。一路上斩妖除怪，终于修成正果。

这只猴子便是大名鼎鼎的花果山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小时候浪迹街机房，最爱看人打《西游释厄传》。因为技术渣，自己很少参与。后来有了模拟器，时常和小伙伴们酣战一下午。当时最爱使的就是孙悟空和猪八戒。

PS：《西游释厄传》一名，来自于《西游记》小说开场诗：

混沌未分天地乱，
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
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
发明万物皆成善。
预知造化会元功，
须看西游释厄传。

之后玩到的《西游记》题材游戏就很少了。在古典名著方面，《西游记》、《水浒传》类型的游戏远不如《三国演义》。不过，孙悟空的形象却时常现身于游戏、动漫、电影当中。

这篇文章是我前年搜集资料写成的。最近由于在B站接触到了所谓“六学”及其相关语录，再度燃起对孙悟空的兴趣，及其形象来源的探索。于是找来一些之前想读而未读的唐传奇和小说，对之前写成的文字稍作补充，并期望借助机核平台，分享给大家。好，那么，闲话打住，言归正传！我们一起来聊聊齐天大圣·孙悟空。

关于孙悟空的形象来源，有多重说法。有人认为他的原型是上古神话中的无支祁；有人认为他的原型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的神猴·哈奴曼；有人认为他的原型乃是唐朝僧人·悟空（俗名车奉朝）。

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记载，玄奘在前往印度探寻佛法的途中，曾收过一个名叫石磐陀的胡人为徒。石磐陀之后没多久就变了心，最终未能和玄奘一起到达印度。不过，石磐陀曾帮助过玄奘，这事却不假。于是乎，民间有句话叫做“唐僧取经，胡僧帮助”。随着岁月的流逝，这句话后来演变为“唐僧取经，猢狲帮助”。“胡僧”与“猢狲”音近，所以后来便有了猴子帮助玄奘一同取经的故事。

这也是一种孙悟空形象来源的说法。

唐传奇《古岳渎经》中曾提到，楚州刺史·李汤听当地的渔人说有人在龟山之下发现一条大铁索。于是，李汤便派人牵了五十多头牛来，让当地人和牛一起出力，把那条铁索拉出水面。就在此时，一只雪牙金爪、貌若猿猴的怪兽忽然跳上岸来。刚上岸时，那只怪物紧闭双眼，昏昏沉沉；之后，它忽然睁开双眼，光彩若电。它看见四周围着许多人，立即发起狂来，围观的人纷纷奔走。那只怪物随即便拉着铁索、拖着牛回到水底，不再出没。李汤等人见状惊愕不已。

后来李公佐游访东吴，泛舟洞庭，在灵洞石穴间得到一本仙书，书中讲到大禹治水时，有一个淮涡水神，名叫无支祁。无支祁“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闻视不可久。”无支祁后为庚辰降服，脖子被锁上链条，鼻子被穿了金玲，封印于龟山之下。自此，淮水平静，无复风浪。李公佐这才明白，当初李汤所见到的貌若猿猴的怪物正是无支祁。

有人认为，孙悟空的原型即无支祁。无支祁兴风作浪，被天神·庚辰锁于龟山之下。这一点正如孙悟空大闹天宫，被如来压在五行山下的情节相似。

请大家记住“无支祁”这个名字。无论孙悟空的形象与之是否有直接关联，在之后要提到的文学作品中，无支祁与齐天大圣总是有着微妙暧昧的关系。

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提到有一个化身为白衣秀才的猴行者，自称是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前来帮助唐三藏西天取经。作品中有写到：

（三藏法师）问猴行者曰：“汝年几岁？”行者答曰：“九度见黄河清。”法师不觉失笑，大生怪疑，遂曰：“汝年尚少，何得妄语？”行者曰：“我年纪小，历过世代万千，知得法师前生两回去西天取经，途中遇害。法师曾知两回死处无？”师曰：“不知。”行者曰：“和尚盖缘当日佛法未全，道缘未满，致见如此。”

可知猴行者盖与三藏法师缘分匪浅。不过在这部作品中，这个猴行者并没有透露过名字。
到后来，在元杂剧中，不少作品都提到了“齐天大圣”这个人物。

在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中，齐天大圣曾说道：“吾神三人，姊妹五个：大哥哥通天大圣，吾神乃齐天大圣，姐姐是龟山水母，妹子铁色猕猴，兄弟是耍耍三郎。姐姐龟山水母，因水淹了泗洲，损害生灵极多，被释伽如来擒拏住，锁在碧油坛中，不能翻身。我听知的太上老君，炼九转金丹，食之者延年益寿。吾神想来，我摇身一变，化做一个看药炉的仙童，扳倒药炉，先偷去金丹数颗，后去天厨御酒局中，再盗了仙酒数十馀瓶，回到於花果山水帘洞中，大排筵会，庆赏金丹御酒，岂不乐哉！”

从这段自报家门中我们可以得知，根据这篇杂剧的设定，齐天大圣一家五个兄弟姐妹。其中，二姐龟山水母发动洪水，淹没苍生，被如来拿住，封印起来（情节与《古岳渎经》相似）；齐天大圣自己则偷了太上老君的金丹。这些内容都与后来吴承恩《西游记》中孙悟空的经历相似。可知，吴承恩是借鉴了这些故事的内容来塑造孙悟空的。

不过，在《二郎神锁齐天大圣》中，齐天大圣并非孙行者。

齐天大圣一家兄弟姐妹五人，最小的兄弟叫做耍耍三郎。这个耍耍三郎登场时，曾自我介绍道：“小圣乃耍耍三郎孙行者是也。正在山项上放风筝，不想断了线，刮的往别十八里去了。”从中我们可以得知，在《二郎神锁齐天大圣》这部杂剧中，齐天大圣并不是孙行者。孙行者是耍耍三郎，齐天大圣是他哥哥。齐天大圣和孙行者在这部作品中是两个人物。

在另一部杂剧·杨景贤的《西游记》中，也有相似的设定。

杨景贤的杂剧《西游记》中，孙行者登场时有这么一段自我介绍：“小圣弟兄、姊妹五人，大姊骊山老母，二妹巫枝祗圣母，大兄齐天大圣，小圣通天大圣，三弟耍耍三郎。”在这段话中，我们可以得知，这里的孙行者依然不是齐天大圣，也不是耍耍三郎，而是通天大圣。也就是说，在这版《西游记》里，孙行者和齐天大圣依旧是两个人物。（这版《西游记》对于孙行者的设定相当生猛。他在之后自夸能耐的时候还顺便赞了一下自己的某些器官：“九转炼得铜筋铁骨，火眼金睛，鍮石屁眼，摆锡鸡巴。”大家随意感受下……）

在这版《西游记》中，孙悟空是个风流猴子。他有个妻子，乃是金鼎公主，名叫娇姿。剧中写到：“妾身火轮金鼎国王之女，被通天大圣摄在花果山中紫云罗洞里，怕不有受用；争奈不得见父母之面，好生烦恼人也呵。”可知，公主是被孙悟空捉到洞里来的。（猴精捉美女的情节在文学作品中屡有出现）后来，孙悟空被观音菩萨降服，公主也被送返回国。

PS：这版《西游记》里收服孙悟空的并非如来，而是观音。压在孙悟空身上的山也非五指山，而是花果山。

孙悟空被压在山下服刑期间，还对这位娘子念念不忘。真是痴情的猴儿！

杨景贤杂剧版《西游记》和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的不少内容设定和故事情节都对日后的小说《西游记》影响颇深。

方才提到“猴精捉美女”的情节，这里稍作拓展。这一剧情早在唐传奇中就有提到。在《补江总白猿传》中，讲到过一只神通广大的白猿。这只白猿劫走了欧阳纥的妻子，之后欧阳纥设法杀死了白猿，救回了夫人。可此时夫人已经有了身孕，后来生了一个孩子，就是著名的书法家·欧阳询。据说欧阳询相貌古怪，长孙无忌还写诗嘲笑过欧阳询的长相：“耸膊成山字，埋肩畏出头。谁言麟阁上，画此一狝猴。”

这只白猿法力广大，“力能杀人，虽百夫操兵，不能制也。”而且，这白猿“遍体皆如铁，唯脐下数寸，常护蔽之，此必不能御兵刃。”也就是说，他浑身坚硬无比，只有肚脐以下是其弱点。后来，欧阳纥将之缚住，白猿挣脱不得，“目光如电”，欧阳纥用刀刃刺入其肚脐以下，将之杀死。

当然，《补江总白猿传》被认为是黑欧阳询的作品。不过这只白猿的形象，或许对后来杂剧中的孙悟空设定有所影响。比如其好色，以及金刚不坏之身。

另外，在明代的小说话本集·《清平山堂话本》中收录了一个名叫《陈巡检梅岭失妻记》的故事。故事中提到：“且说梅岭之北有一洞，名曰中阳洞，洞中有一怪，号曰白巾公，乃猢狲精也。弟兄三人：一个是通天大圣，一个是弥天大圣，一个是齐天大圣。小妹便是泗洲圣母。这齐天大圣神通广大，变化多端，能降各洞山魈，管领诸山猛兽，兴妖作法，摄偷可意佳人，啸月吟风，醉饮非凡美酒，与天地齐休，日月同长。”

这个故事后来收入冯梦龙的《喻世明言》，改编为《陈从善梅岭失浑家》。书中写到：且说梅岭之北，有一洞，名曰申阳洞。洞中有一怪，号曰申阳公，乃猢狲精也。弟兄三人：一个是通天大圣，一个是弥天大圣，一个是齐天大圣。小妹便是泗州圣母。这齐天大圣神通广大，变化多端，能降各洞山精，管领诸山猛兽。兴妖作法，摄偷可意佳人；啸月吟风，醉饮非凡美酒。与天地齐休，日月同长。

这篇故事里的齐天大圣名叫申阳公。

书中还描写到：这齐天大圣在洞中，观见岭下轿中，抬着一个佳人，娇嫩如花似玉，意欲取他，乃唤山神分付：“听吾号令，便化客店，你做小二哥，我做店主人。他必到此店投宿，更深夜静，摄此妇人入洞中。”

这段描写虽是“猴精捉美女”的内容，但其手段却与后来《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如出一辙。《西游记》第二十七回，孙悟空一眼看出白骨精所变化的姑娘，挥棒欲灭之，唐僧阻拦在前，孙悟空说道：“师父，你那里认得！老孙在水帘洞里做妖魔时，若想人肉吃，便是这等。或变金银，或变庄台，或变醉人，或变女色。有那等痴心的，爱上我，我就迷他到洞里，尽意随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还要晒干了防天阴哩！师父，我若来迟，你定入他套子，遭他毒手！”

写到此，我们不妨来做个总结。从文学作品的角度，根据时间的顺序，唐传奇的《古岳渎经》和《补江总白猿传》在前，其中写到的猴精形象在外貌上颇相似——同样的猿猴形象，同样的目露金光。

到了宋元年间，《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出现，猴行者的形象可谓文学作品里孙悟空的祖宗。之后的《二郎神锁齐天大圣》、杨景贤版《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一脉相承，直接影响后来吴承恩的《西游记》。

孙悟空的形象是长期以来糅合各类猴精之所长而创作出来的，绝非一家独大。可以说，正是由于这些猴精活跃于之前的各类古典文学中，才孕育出了后来的齐天大圣、地上行者、斗战胜佛·孙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