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在这人世间,见到哪个国家像这个国家这样有如此多的纷乱,如此多的暴行么?这儿的政府是个何等样的政府?国王不能治国,因为人们不让他治!瑟姆不能治国,因为它的议员把它鼓捣得分崩离析!这儿没有军队,因为波兰的贵族老爷不愿赋税;他们从不服上,因为据说服上便违反了自由权利;这儿没有法庭,因为没有人行法治,每一个强者都可以把法律踩在脚下;这儿没有忠君勤王,因为所有人都离弃了他们的王;这儿更没有爱过之心,因为人们都把爱心给了瑞典,因为瑞典人答应他们照老规矩老样式过日子!请问哪个国家像是这样的?普天之下,哪国人民像他们这样,帮助敌国来征服本国的?” ——《洪流》
克里斯蒂娜女王(Christina, Queen of Sweden)退位当天下午,她的表弟兼继承人卡尔·古斯塔夫便加冕为瑞典国王,称 古斯塔夫十世(Charles X Gustav of Sweden) 。年轻的国王渴望通过战争的方式建功立业,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目标。首先是瑞典的老对头丹麦王国,后者经历三十年战争已经被削弱,富饶的斯科纳地区似乎唾手可得。另一个就是南部的波兰立陶宛联邦。经过慎重考虑,古斯塔夫十世选择了后者作为战争目标,这是一个比较理性且符合瑞典利益的决策,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
1655年3月,卡尔十世说服议会决定对波兰动武,7月,瑞典王国对联邦宣战。最初的战争计划共有两支军队入侵联邦,一支14,000人的由瑞典元帅阿尔维德·维滕伯格(Arvid Wittenberg)指挥。另一支15,000人的军队由卡尔十世亲自统帅,外加9,000人的援军, 共约40,000瑞军作为初期部队投入进攻联邦的军事行动中。
发生在1655年7月24日的乌伊希切之战(Battle of Ujście)给波兰人带来的伤痛和耻辱非常深刻,直到今天仍被视为 最可耻的叛国象征 。维滕伯格渡海后向南方前进,挡在他面前的是大波兰省当地施拉赫塔与大贵族集结的征召民团,由克里斯托弗·奥博尔林斯基和安杰伊·卡罗尔·古德兹林斯基指挥,他们有约14,400以步兵为主的部队。
波兰贵族原本的任务是据诺泰奇河天险防御,坚持到国王率领援军赶来。但他们仅抵抗了五个小时,在部分瑞典骑兵从别的桥梁渡河对他们形成包围态势后,两位波兰贵族放弃抵抗,选择与维滕伯格谈判。谈判过程非常顺利,奥博尔林斯基和古德兹林斯基 很痛快地投降并宣誓效忠瑞典国王 ,把联邦最富庶的大波兰省份的控制权完全交给对方,包括土地上的所有教堂、王室财产、包括重镇波兹南、卡利斯、考斯希安之内的所有城镇和城堡。而他们的条件仅仅是瑞典国王 保证他们在大波兰省的贵族地位和所谓的“黄金自由”。
签署投降协议当天晚上,两位波兰贵族就在瑞典人的营地里参加宴会。他们无所顾忌地大快朵颐,仿佛白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仿佛身边把酒言欢的人是朋友而不是屠杀他们同胞、掠夺他们祖国财富和土地的侵略者。就在这把酒言欢的融洽气氛中, 波兰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灾难,最致命的战争和最无可挽回的损失在撰史者的叹息中徐徐拉开了帷幕。
客观地说,贵族民团的战斗力肯定是不如瑞典军队的,但如果他们能多拖延一段时间,更顽强的抵抗至少能让瑞典人绕道过河,都可以给后方波兰军队的集结整取时间。乌伊希切投降事件是一个巨大的战略失败,这意味着精锐的瑞典军队没有经受任何抵抗就轻松进入波兰最富有的行省, 维斯瓦河以西再无险可守,华沙门户洞开。 7月31日,投降的消息传到华沙,同时,明斯克战事也趋向恶化。一连串地打击几乎让杨二世·卡齐米日国王濒临崩溃,他甚至向神罗皇帝求援,甘愿放弃波兰王冠。
乌伊希切投降事件对联邦共和国的伤害甚至高于巴托姆大屠杀,后者仅是肉体消亡,而前者意味着灵魂的堕落,而就是这种 大贵族集体的堕落最终埋葬了联邦国家。
现代波兰瑟姆议员和学者彼得·纳姆斯基写道:“在1655年之前,所有叛国人员都要受到严厉惩罚,但在与瑞典人会面并发生集体叛国行为后, 其参与者没有受到任何谴责。 此外,他们后来被允许返回波兰继续以前的生活......在乌伊希切之后,贵族集体背叛国家成为某种时髦的体面行为。瑞典入侵本身不仅破坏了波兰的国家地位,也种下了背叛的种子。”
“1655年,国王杨二世·卡齐米日耻辱地放弃了波兰王冠。这一象征性事件表明了国家的概念、君主制的观念和对政府的忠诚都被深深地破坏了。波兰遭受入侵的悲惨循环始于贵族的集体投降和叛国,尽管乌伊希切的阵地对波兰人更有利,尽管后者还有人数优势,但叛徒杰罗姆·拉奇耶夫斯基成功说服了这里的贵族,让他们接受卡尔十世的保护。” ——波兰史学家约瑟夫·舒伊斯基
8月14日, 卡尔十世的军队得到加强,约24,000人浩浩荡荡地向华沙前进。 此时,杨二世向他致信,表示愿意放弃整个立陶宛换取和平,但被拒绝了。事实证明,假如卡尔十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他会很乐意接受这个条件的。杨二世没办法,在东方前线抵抗俄国-哥萨克入侵的军队无法撤回,他只能设法咬牙又组建了一支小部队,希望能延缓瑞典人的进攻锋芒。9月2日,索博塔战役爆发,杨二世亲率军队与瑞典人交战,但人数差距太大,他只得下令撤退,幸运的是,这支部队的大部分人员都成功撤走,瑞典人只俘获了几辆辎重车。随后维滕伯格率领8,000军队追击杨二世,后者不得不放弃华沙,向克拉科夫撤退。卡尔十世率领3,000部队围攻华沙。
现在,这座东欧最繁华的城市,联邦共和国的首都,用于防御卡尔十世的守军只剩下200人。9月8日,面对绝望的形势,华沙守军向对方投降,卡尔十世进入华沙城。华沙城有高耸的城墙,丰富的粮食补给、弹药和用于防御的数百门大炮,这些全都被瑞典军队夺取。
头几个月,卡尔十世设法维持了瑞典驻军在华沙的军纪,但随着后面战局不利,拖欠军饷现象发生,便再 没有人能阻止瑞典人对华沙的暴行了 。抢劫、强奸和肆意屠杀充斥着这座美丽城市的大街小巷,所有商店和大部分居民的住宅被洗劫一空。乌雅兹多夫斯基图书馆的大部分馆藏图书,包括 从皮亚斯特时代流传下的珍贵手抄本,还有王室档案馆的文件被瑞典人尽数抢走,许多无价的孤本和书籍遭到彻底毁坏 ,这是最惨重的损失。
华沙皇家城堡是重点破坏对象,数千件历代波兰先王珍藏的名贵艺术品,绘画、雕塑、宝石、瓷器、丝绸、挂毯、乐器、家具和其他珍品被抢掠一空。瑞典士兵争货相攻,纵火焚烧,许多东西在掠夺中就已损毁,抢得走的抢, 抢不走的直接砸碎或焚毁。 建筑上的装饰品也被撬下夺走,甚至宫殿墙壁上的贴纸装潢也被剥下,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喷泉、壁炉、廊柱、楼梯、地板、水晶吊顶,银质餐具,甚至带花纹的玻璃、窗框和门框也被粗暴地拆除,许多 黄金时代留下的巴洛克式建筑毁于一旦。 瑞典人做的非常彻底,除了砖石和其他太沉重的东西,他们夺走了一切。
原本农贸发达的华沙郊区村庄被毁灭,所有粮食都被瑞典人夺走, 侥幸逃过屠杀的居民又大批死于饥荒和瘟疫 ,曾经繁荣昌盛的维斯瓦河粮运贸易不复存在。战争结束后,满目疮痍的华沙城居民人口减少了90%,街道上废墟中到处都是死人,许多名门望族就此绝迹。华沙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辉煌繁盛,这颗东欧最璀璨的明珠就此永远黯淡了下去。华沙城的悲剧只是一个缩影, 所有被瑞典人和俄国人占领的城镇都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只是由于瑞典人占领的是波兰最富庶的地区,所以这里的损失也最为惨重。
9月12日,得到援军加强的波军终于在扎尔诺夫镇附近停下,并准备与追击的瑞军展开战斗。原本杨二世打算直接撤到克拉科夫,但随行的贵族要求迅速于瑞典人战斗,国王只得同意。9月16日,杨二世率领11,000人与几乎率领相同人数的卡尔十世交战,扎尔诺夫战役打响。瑞典步兵的长枪方阵挡住了波兰骑兵的进攻,同时,瑞典人的40门火炮成功压制了波兰步兵的反攻,与之相对的,波兰人只有6门炮。
眼看局势危急,杨二世下令撤退,同时瑞典骑兵已经追上。但幸运的是 天降暴雨让瑞典人停止追击 ,波军虽战败但损失不多,伤亡约1,000人,瑞典人的损失微乎其微,但随后瑞典人开始了他们的暴行。小波兰省居民享受了几百年和平时光,但一切都毁于瑞典人的暴行,上一次是13世纪的蒙古入侵。Opoczno、Inowłódz、Drzewica和Odrzywół镇遭到 残酷的掠夺、破坏、屠杀和焚烧,居民十室九空,城镇几乎被夷为平地。 以扎尔诺夫镇为例,这里战前有1000人口,战后只剩120人。这些城镇沦为一片废墟,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繁荣。
之后,维森伯格继续率军追击杨二世的部队,后者依托纳雷夫河与维斯瓦河河口防御。维森伯格的60门火炮继续发挥了重要作用,波军被压制的动弹不得,瑞军工兵得以迅速在河上修建桥梁。战斗持续了10天,双方以远距离交火为主,之后瑞军渡河追击,杨二世下令撤退。波军骑兵居多,因此只损失了300人,大部分成功撤走了。9月30日,维森伯格占领了普乌斯托克城。
克拉科夫保卫战(Siege of Kraków 1655.9.25~10.13)
早在八月初,克拉科夫就开始自发组织防御了,当地贵族捐款加固城墙,募兵,波兰女王还变卖了许多珠宝首饰用于城防。9月19日,在扎尔诺夫吃了败仗的杨二世率领几千人进驻克拉科夫。起初,国王计划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波兰最古老的首都,但在其他指挥官的劝说下, 国王在9月24日离开,携带着瓦维尔大教堂的金库前往西里西亚争取神罗的援助。 并将5,000城市守军的指挥权交给斯特凡·恰尔捏茨基。
波兰守军由正规军和武装平民组成,恰尔捏茨基施行焦土政策,提前把郊区的几个村庄烧毁,并拿走了所有物资,然后在城外修建防御阵地。9月25日,卡尔十世率领14,000军队将城市包围并发动进攻,瑞典步兵一度攻进了格罗兹卡门,又被波兰步兵打退。
之后,瑞典人放弃进攻,漫长的炮击和围困开始了。卡尔十世把指挥权和一半士兵留给维森伯格,自己率军继续追击波军。10月3日,沃伊尼兹之战打响,卡尔十世以4,000军队打败了7,000波军。 这场战役的失败让克拉科夫再无获救的可能 ,同时又有许多绝望的波兰贵族加入到瑞典一方,其中甚至包括杨·索别斯基。
外围的城墙已经被瑞典人的炮火炸成了废墟,但克拉科夫守军拒绝向瑞典人投降,仍然顽强抵抗。10月6日,卡尔十世亲自骑马在城墙旁边巡视,然后被不远处的一个波兰火枪手击毙了坐骑,他本人幸免于难。但恰尔捏茨基非常清楚,这座城已经没有获救的希望了。为了拯救仅存的军队和市民还有城市财产,他决定与卡尔十世谈判。
10月17日,双方签订投降条约, 包括保证城中的宗教自由,居民和神职人员的生命安全,以及所有人的财产,克拉科夫学院和其他地点的安全,保证所有波兰士兵放下武器撤退。 19日,恰尔捏茨基率领仅存的1,800士兵出城,卡尔十世向这位对手表达了尊敬。不过随着瑞军进入城市,关于禁止掠夺的条约就被触犯,卡尔十世无法约束手下特别是雇佣兵的军纪,教堂和许多地点遭到掠夺, 瑞典人抢走了价值500万兹罗提的资产 。不幸中的万幸是城市本身和居民没有受到太多伤害。
10月4日,一支由克里斯托弗·泽戈斯基指挥的游击队配合当地驻军消灭了柯希阡城的300名瑞典驻军。但随后更多瑞典军队展开了报复,他们攻下了这座小城,屠杀了大部分居民,掠夺了全部资源然后付之一炬。 柯希阡镇的命运是许多被战火蹂躏的波兰城镇的缩影。
雅斯纳·古拉修道院保卫战(Siege of Jasna Góra 1655.11.18~12.27)
“修道院长站在一方很高的岩石上,道:
地狱之门并不能抵挡得天国之威呀,这些圣墙之内,断不会让异端邪徒哪怕踏进一只脚的。如果他敢来,定教他体面扫地,头脸无光,给逼得滚回,因为至上的天威定能粉碎他!他的邪谋定会被击破,他的兵马定会给荡平,他的时运就得颠倒。请宽心,你们跟咱们波兰的护国圣母绝不是见最后一面,你们定会见到新的奇迹临世。擦干你们的眼泪把,在信诚中自强。圣灵通过我口,向你们做如此宣谕:瑞典佬绝不能进得圣墙;主的慈悲将流溢四方,黑暗掩盖不了光明,正如此刻暮晚已至,而他自不能阻遏主的旭日,明晨定将升于东天!” ——《洪流》
在战斗发生的两个月前,这座修道院的神职人员就已在做抵抗的准备了,所有人都出资购买了60支火枪,近30门火炮,还有足够的弹药。同时招募了160名雇佣兵,80名志愿者,还有修道院自身70位可以参加战斗的僧侣。院长 奥古斯丁·科尔德茨基(Augustyn Kordecki) 提前将所有贵重物品运往附近的坚固城堡,然后回到修道院继续主持防御工作。
11月8日,修道院拒绝了瑞典使者的劝降行动。11月18日,瑞典指挥官布吕柴尔德·穆勒率领3,200人再次劝降,被拒后当天即展开围攻。当瑞典兵马准备展开兵力时,修道院四方, 四面圣墙事先挖好的炮口骤然喷涂烈焰,泼散出硝烟弹火。 那气势,俨如汪洋之上有小舟在航行,而风雨骤至,于是船、海相联,迷蒙一片。那火炮轰吼,震裂空间,圣墙都打起了哆嗦。暴烈的炮弹曳着云状般的硝烟,在空中划出不祥的弧线,落到瑞典兵马的掩体,它们击破草棚,穿入屋顶,撞碎墙壁,在落地处爆开,立时升腾起烟柱铁雨。
瑞军的轻型火炮难以击破修道院的外墙,反而在还击中损失了许多人手。到12月10日,瑞典援军抵达,还携带几门大口径重炮。双方再次展开猛烈地炮战,修道院内部可谓惨状纷呈,持续不绝的雷霆怒吼,硝雾漫漫。圣墙承受炮击的闷钝声,窗户裂破声,开花炮弹的狰狞声,弹片凌空的呼啸声,木材击碎声,各种声响混沌一片,一切都在毁灭!
蓦然间,从一座早年烧毁近期才修复的塔楼上听得圣歌在鸣奏,在喧闹间,依然能字字清晰听闻:
又一批炮弹爆炸,折断的房梁在吱呀发响,“水!水!”的叫嚷声充斥人耳。宁谧的圣歌继续流漾。
“愿天主圣子,恩赐胜利,为我们赢得面包丰足,赢得福祉!”
12月24日,瑞典人在北边挖掘地道,但守军主动出击,将瑞典人的工兵尽数杀死。月底,穆勒想挽回一点面子,要求对方提供六万塔勒的赎金,但又被拒绝。 12月27日,瑞典人正式放弃围攻。
战斗结束后,修道院只有几十人伤亡,瑞典方则有几百人伤亡。从军事角度看,这点损失对瑞典人的影响微乎其微。但雅斯纳·古拉修道院保卫战的成功对波兰人起到了重大鼓舞作用, 这场战斗在后来彻底激发了全体波兰民族反抗瑞典入侵的决心 ,让人们知晓国破山河在,即便祖国被四面围攻,但敌人也不是不可战胜的。也正是在1655年末,各地反抗瑞典人的起义和游击队逐渐增多,联邦转入战略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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