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瓜导"被告了——原因是新版《阴风阵阵》预告片中的两处场景,“过度借鉴”了古巴裔行为艺术家、女权运动家安娜·蒙特富尔(Ana Mendieta)的两幅作品:“侧影”与“强奸现场”。
安娜·蒙特富尔是一名美籍古巴裔艺术家,因其一生周转,作品常与女性、身份、归属、死亡、生命等主题有关。图1(左)为 Ana 的成名作品 “侧影系列”(Untitled-Silueta Series) 。1973年至1977年间,安娜重回古巴、墨西哥等地,通过用“沙石、草木、花朵、苔藓覆盖身体”的方式,让自己与故土紧密相连。
图2(左)是安娜为震惊全美的“莎拉谋杀事件”所做的行为艺术作品: “强奸现场”(Untitled-Rape Scene) 。1973年,年轻的女护士莎拉·安·奥特斯惨遭奸杀,安娜将自己的公寓伪造成凶杀现场,邀请朋友充当“目击者”及“记者”拍下照片。在这一过程中,安娜扮演躺在血泊中的受害者,持续数小时不动,意图以这种方式引起人们对“被暴力伤害的妇女”相关事件的关注。
其实不光是安娜·蒙特富尔的作品,不少粉丝指出,预告中还有两处镜头分别借鉴了法国行为艺术家吉娜·潘恩的 “死亡控制”(Death Control) ,以及克劳德·康恩的摄影作品 “无题自画像”(Self Portrait) 。
不光是新版《阴风阵阵》,阿基多的原版《阴风》也曾被指出,片中墙纸、挂饰的风格,借鉴了英国唯美主义先驱 奥伯利·比亚兹莱(Aubrey Beardsley) 的插画。
对新版的“起诉”事件,最终以亚马逊将两处相似镜头“从正片删除”而告终,事后瓜导并未就此事发表任何言论。不过其实早在预告发布的几周之前,瓜导在接受 Deadline 采访时,曾提到“自己广泛从1970年代女性主义作品中汲取灵感”——但自始至终并未明确提及“安娜”之名。或许这也是令艺术家家人感到愤怒,并最终提起诉讼的原因之一(安娜死后,其家人允许她的作品在公共领域被使用)。
借鉴、致敬、抄袭与二次创作,是个很难鉴别、也很难讨论的话题。它们触及一些底线,但又涉及一些更广泛的概念,我个人对此事没什么特别的看法——但从中得到的好处是,作为兴趣面极其狭窄的影迷,通过作者对其他艺术形式作品的借鉴,这的确为我打开了一扇视野更广阔的大门。因此,本文意在罗列第七艺术对其他艺术作品的借鉴——题材范围是“恐怖片”,因为恐怖片的借鉴最诱人;拓展资料仅为“百科”水平,欢迎朋友们自行深度查阅资料或评论区补充(疯狂甩锅)。最后,所列“对比”必定不是自己看出来的,文末将附上资料来源。
《光之帝国》(The Empire of Light) 是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雷内·玛格丽特于1949至1954年间所绘的系列作品,所有画作都围绕一个相似的场景:画作下本部分,是昏暗寂静的夜晚街道,只有一盏孤灯照亮了屋前的小片空地;画作上半部分,则是明朗的白昼,与夜晚景致形成独特的矛盾感。
《驱魔人》 的海报、DVD封面,以及片中最著名的场景之一:神父梅林站在女孩一家的房子前,沐浴着奇特雾气的画面,灵感正是源于雷内此作。此外,杰克逊·布朗《Late for the Sky》的专辑封面也是基于《光之帝国》创作的,这个借鉴意味更加明显:
受惠于雷内画作的显然不止《驱魔人》,《魔诫坟场》中的这处场景也借鉴于他的名作 《Les Amants》二号 。
《梦魇》(The Nightmare) 是丹麦画家亨利·富塞利(Henry Fuseli)于1781年创作的作品。画中,一个沉睡的女人自然地将身体伸展开来,她的脖子和手臂似乎有点了无生气;红色天鹅绒垂帘后的马正偷窥着这一场景,而蹲在女人身体上的恶魔般的猿猴,仿佛意味着某种未实现的情色梦境。18世纪中后期,正值心理学急速发展,亨利的作品也一度被人们认为是将潜意识引入绘画主题的先驱;在影片 《马头》 中,女主角自童年时代起便总是被同一个噩梦困扰,而显然此中“噩梦”,是来自于18世纪《梦魇》。
另外,詹姆士·惠尔的 《科学怪人》 中的一处场景也被认为是借鉴了《梦魇》。在玛丽的原作中,这一幕源自怪物谋杀博士妻子之时,让我们来看一看玛丽的原作是怎么写的:
“她躺在那里,了无生气,头发从床沿垂下来,苍白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玛丽的小说是否受到亨利的影响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玛丽的母亲、著名女权主义者 Mary Wollstonecraft,必定对亨利的作品异常熟悉。其实早在与玛丽父亲相遇之前,Wollstonecraft 便对亨利心有所钟,但彼时画家已有妻子,二人最终并未在一起。
还有一位借鉴了《梦魇》的导演是肯·罗素,下为 《哥特风格》 中的经典场景:
说起肯·罗素,必然要说到他另一部名片 《卢丹的恶魔》 。请允许我稍稍跑题安利一下这部电影,在我心里,它确实是某种“疯癫精神”与“大师手法”的典范——cult片疯癫很容易,但做出史诗感很难。
影片根据17世纪真实的“神父被怨案”改编而成:1634年,法国西部的卢丹小镇,约尔班-葛蓝迪耶神父被宗教法庭判为“操纵魔法”及“淫乱”罪。在此之前,修道院内的17名修女对年轻的神父产生了爱慕之情,而当她们发现神父与小镇上一名女子有染后,气急败坏的修女们决定联合诬告神父。她们在大庭广众下模仿被恶魔附体的征兆:比如在广场上脱掉修道服,口出恶言,一边喊着神父的名字一边跳舞。终于,在对宗教法庭对其实施了一系列拷问与刑法后,神父于1634年8月18日被火刑处死。
依照罗素的性格,此等剧情必然要被拍得毫无克制、天花乱坠,因此在美工方面自然也没少下功夫:教皇观赏的舞蹈片段,模仿了波提切利名作 《维纳斯的诞生》(The Birth of Venus) ;
通往卢丹的道路上,处处耸立、高吊着尸体的“死亡轮”,则多少取经于老彼得·勃鲁盖尔描绘“审判日”的画作: 《死亡的胜利》(De triomf van de dood,1562) 。
1989年《舞台惊魂》中的猫头鹰杀手形象,借鉴自德国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画家马克斯·恩斯特1932年所作的一副未命名插画。
在其1934年出版的插画合集 《Une semainedebonté》 中,我们还能看到更多被异化的兽面人身角色——大部分根据维多利亚时代小说作品改编而成。
↑《披着娘皮的蜥蜴》与达利的 《酒神》(Bacanal,1939)。
↑《惊声尖叫》与蒙克的 《呐喊》(Skrik,1893) 。
↑《幽灵教堂》与老彼得·勃鲁盖尔的 《养蜂人》(Beekeepers and the Birdnester,1568)。
↑《柳条人》与十七世纪民间绘制的 “柳条人”想象图 (注:柳条人,古欧洲针对异教徒的一种人殉酷刑。祭司用柳条编成的巨型人像,活人被填充其中,最后用火把点燃整个“柳条人”) 。
↑《魔女嘉莉》、居斯塔夫·莫罗《关于麦克白夫人的习作》 (Study for Lady Macbeth ,1851) 、亚历山大·麦昆1998年服装作品《Joan》。
↑《异世浮生》与 Joel-Peter Witkin 的 《无腿男人》(Man with no legs,1976) 。
你确实很难找到比林奇更爱培根的导演了。上图为《橡皮头》场景与《以受难为题的三张习作》 (Three Studies for Figures at the Base of a Crucifixion,1944) ,后者是培根的成名作,灵感来自《奥瑞斯泰亚》中的三个复仇女神。
↑培根中后期画作很喜欢给人物“加框”,无论角色在哪儿、在做什么、是平面还是立体,“透明的框”总是伴随着他们,如同一个看不见的房间,将人与周遭环境隔离。左为《双峰》第三季场景:Coop 如同一个白色幽灵般漂浮在曼哈顿高处的阁楼里,右为培根 《窗口的人》(Two Figures at a Window)。
类似的还有此处↑,Coop 在候诊室等待,以及培根的 《坐姿》( Seated Figure)。
↑Coop 与 《男人肖像图》(Portrait of a Man) 。
↑候诊室段落,奇怪的男人开始跳起奇怪的舞; 《关于钉十字架的三项研究》(three studies for a crucifixion) 。
↑《象人》与 《自画像》(Self-Portrait) 。
↑《内陆帝国》中奇怪的造访者与 《一个戴眼镜男人的肖像》(Private collection) 。
其实并不能说培根对林奇的影响是多么具体、具象的,以上场景中的“借鉴”也只是粉丝们一厢情愿的猜测,但毫无疑问,那些压抑的、低落的,莫名尖叫的人物,在某种程度上一定影响了林奇构建“噩梦”的方式。
疯狂崇拜弗朗西斯·培根的不止是林奇,还有H·R·吉格——因此或多或少,培根也能和《异形》扯上点关系。下面三张图分别为培根的 《以受难为题的三张习作》 、吉格为“ 破胸幼体 ”绘制的第一版概念图,以及影片中幼体破胸一幕的截图。不难看出,那“细密的牙齿”和“平滑的脑袋”,多少承自培根的画作。而吉格也确实坦言,在设计异形的过程中,自己没少从偶像那儿汲取灵感。
H·R·吉格对《异形》的影响自不必多言,成年异形与太空骑师本身就是建立在 《死灵之书》五号 画作上的创作。不过,今天我们想讲一处不太明显的“借鉴”,或者说“致敬”——场景发生在 《契约》 ,那时吉格已离我们而去。
不知各位还记不记得大卫与沃尔特在露台上对话的那场戏,二人谈及肖博士,大卫还吟了《奥兹曼迪斯》——在这场谈话开始之前,雷德利·斯科特给了露台一个大远景镜头:
此场景的设计灵感来自于19世纪瑞典象征主义画家、阿诺德·勃克林的 《死亡之岛》 系列作品。所有的《死亡之岛》画作都有一个相似的场景:一座荒芜的小岛被黑色的海水包围,孤岛由岩石峭壁构成,中间是一片高大、密集的柏树。远处,一只载着白色棺材的小船正缓缓驶向岛屿。后世通常将这座岛屿视为陵墓。
吉格本身就是勃克林的粉丝,1977年,他用自己独特的生物力学画风画出了 《致勃克林》 ,向第五版《死亡之岛》致敬:
2014年,《契约》正在筹备期,异形之父吉格却已离世。我相信那处露台场景是雷德利特意为吉格做的,正如影片场景设计师克里斯·西格斯所说:“雷德利总想用上那副画,于是我们把它做成了一个类似露天花园的地方。大卫说话的时候,柏树就沙沙作响。”大卫放在肖博士墓前的那束花,不也正是雷德利献给吉格的花束吗。
另外,大概是由于气质过于神秘,《死亡之岛》被很多电影当做场景模板借鉴过,以下仅举四例:
↑《泥人连哥》与伦勃朗 《沉思的哲人》(Philosopher in meditation,1632) 。
↑玛瑙版《诺斯费拉图》与恩斯特·基什内尔 《哈雷的红塔》(der rote turm in halle 1915) 。
↑《诺斯费拉图》与格奥尔·弗里德里希·克斯廷的 《优雅的朗读者》(Der elegante Leser,1812) 。
↑《疯人院》与威廉·贺加斯的 《浪子生涯》 第八号画作 (A Rake's Progress,1932-1934) 。
↑《悬崖上的野餐》与 威廉姆·福德《在岩石边》(At the Hanging Rock,1875) 。
↑《深红》与霍普的 《夜行者》(Nighthawks,1942) 。
↑《惊魂记》中的屋子与霍普 《铁道边的房屋》(House by the Railroad,1925) 。
↑《猛鬼街5》与埃舍尔 《相对性》(Relativity,1953) 。
↑《忧郁症》与约翰·米莱斯 《奥菲利亚》(Ophelia,1852)。 忍不住想复习一遍背诵篇目:
在小溪之旁,斜生着一株杨柳,它的毵毵的枝叶倒映在明镜一样的水流之中;她编了几个奇异的花环来到那里,用的是毛茛、荨麻、雏菊和长颈兰——正派的姑娘管这种花叫死人指头,说粗话的牧人却给它起了另一个不雅的名字。
——她爬上一根横垂的树枝,想要把她的花冠挂在上面;就在这时候,一根心怀恶意的树枝折断了,她就连人带花一起落下呜咽的溪水里。她的衣服四散展开,使她暂时像人鱼一样漂浮水上;她嘴里还断断续续唱着古老的谣曲,好像一点不感觉到她处境的险恶,又好像她本来就是生长在水中一般。可是不多一会儿,她的衣服给水浸得重起来了,这可怜的人歌儿还没有唱完,就已经沉到泥里去了。
太多的水淹没了你的身体,可怜的奥菲利亚,所以我必须忍住我的眼泪。
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是波兰画家、摄影师、雕刻家。其作品前期风格偏空想主义,哥特味浓厚;后期作品更为抽象,以形式主义为主要特征,2005年被画家朋友的儿子谋杀身亡,原因至今是谜。
《异常睡眠》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次对贝克辛斯基作品的洗牌了...
片中,“梦中骏马被突然下落的玻璃切碎”一段,模仿自英国当红装置艺术家达米恩·赫斯特作品: 《在接受一切内在谎言后获得一些安慰》(Some Comfort Gained from the Acceptance of the Inherent Lies in Everything,1996) 。赫斯特作品常以“将动物肢解后浸泡于福尔马林”为形式,被纳于本作玻璃柜中的是两只奶牛。
当侦探进入女主内心世界时,首先看到了三个女孩在凹凸不平的沟壑中望天的场景。此处借鉴自挪威画家奥德·纳德卢姆的作品: 《破晓》(Dawn,1989) 。说实话我觉得片子里那几道“沟渠”加得太到位了。
教皇的私惩与迪里克·鲍茨的 《圣伊拉斯谟殉难》(The Martyrdom of St Erasmus,1458) 。伊拉斯谟是一位基督教主教,因受宗教迫害,被施以“抽肠”刑罚而死。鲍茨的画作中,并没有特别强调暴力或悲凉感,相反,几位看客的表情非常自然,刽子手转动锭子的动作也如同“转动烧烤杆”一般随意,并没有特别的恶意或悲伤。一切都显得非常干净、平和,这反倒为画作增添了一份冰凉感。
《女巫》结尾,与戈雅的 《空中的女巫》(Witches' Flight, 1797-98) 。此画做于戈雅绘画生涯的中晚期,因此虽然有了一些“黑色绘画”的意味,但比起其晚期作品还是明亮一些。画中,三个头戴长筒帽的女巫正在举行巫魔会,她们将一人捧起并慢慢升空,而中间的人物显然还在挣扎,并没有陷入昏迷。下方,用白布遮盖着头部的行人正在慢慢离开,似乎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手势有“辟邪”之意。
还有一个声称“与戈雅心灵相通”的家伙是托罗,《潘神迷宫》中的“Pale Man”承自戈雅著名的 《农神吞食其子》(Saturn Devouring His Son,1819-1823) 。
另外,据托罗自己说,《环太平洋》在构图方面受戈雅的《巨人像》(The Colossus)启发颇多。好吧,反正这种事创作者说了算。
《黑泽造访》与老彼得·勃鲁盖尔的 《雪中猎人》↑(The Hunters in the Snow,1565)。 来自导演:“这就是我第一次写剧本时脑海中浮现的所有东西——一幅老彼得的画作,像极了我祖父母家中的房子,那是德克萨斯州的一个小牧场……”
《霓虹恶魔》与詹姆斯·特瑞尔的 《Gard Blue》(1968) 。
最初这篇文章只是想根据手头资料,以尽量减少文字的方式罗列“对比”——哪知一查资料便收不住手;并且这个过程我发现,最有趣的并非是单个画作与电影的联系,而是诸如“弗朗西斯·培根—H·R·吉格—异形—勃克林”这样的微妙、渐进式的联系;那么“培根”之前呢?必然还有别的画家影响了他,这样排布下去,还有无限种可能,因为所有艺术形式都是相互贯通、相互影响的,或许这才是电影作为“第七艺术”的最大魅力之所在。
最后放一张翻阅资料过程中找到的最令我惊讶的图片。来自意大利画家 Amedeo Modigliani1918年的作品:《Young Woman of the People》【此处勘误,经锁+老师指正,图为《Boy Looking Up Red Balloon》,画家未知 】。至于它启发了哪部电影的哪个场景,就不必我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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