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由作者 Gilean 依据电影《Straight Outta Compton》情节、以演义方式进行记述,与历史上 N.W.A 具体史实或多或少有所出入,请酌情阅读。
康普顿,疯子的乐园,狂人的摇篮,黑人们的应许之地。
它坐落在美丽富饶的洛杉矶南方,身处好莱坞和UCLA身旁。洛杉矶河穿过它的身体,沿河流盘踞着可爱的墨西哥匪帮。灰色街道两侧的小巷里是五颜六色的花体涂鸦,在那些低矮的别墅里的某个角落堆着药品和枪。被棕榈树和冬青点缀的街道还有西海岸特有的明媚阳光,这里简直就是理想的的爱情电影取景地,但很可惜,这里遍地所见的都是野蛮和荒凉。
康普顿人按照年龄可以分成几种,小孩儿要么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一无所知,要么在长辈的影响下已经准备为血帮或者瘸帮作斗争。年轻人懂事早的基本上就已经出入夜店,开上自己的肌肉车再想方设法改造到自己想要的样子。初中和高中就是把音乐换成老师讲课声的夜店,能读到高三的人不是傻子就是高材生,不过在这里这俩词基本可以划等号。
我就是在那时认识他们几个的,现在其中一位就坐在我面前。我们喝着百威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不是很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清了清喉咙,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我恰好今天晚上睡不着要起来赶剧本,然后你就来了,第一个在凌晨三点敲我家门的人。”
“生气了?当年在破车库的时候那个嗨到最晚的黑鬼小子去哪了?”这个小个子一头躺倒在了我客厅的沙发里,他当这里是他家的车库?那是我上个月才订的SERTA沙发,不是他老爹车库里带着油渍的布套垃圾!
“去你妈的。”这家伙似乎就没在听我讲话,不给他两句他是不会爬起来的 “我今年演了三部电影,拍电影,其中有一部还是自编自导自演。我可是正当壮年,这叫成熟,可不叫老。”
“你老了,你真的老了。”小个子虽然还在自说自话,但态度有点认真起来了。“时代变了,你也变了。”
那时候埃里克·林恩·赖特(Eric Lynn Wright)就已经被他的瘸帮兄弟们称作 Eazy-E 了。这货绝对是个狠角色,有表哥做领路人,他22岁那年就已经靠贩卖毒品赚到了25万美金。药头这个身份对于一个一米六五的小个子,或者康普顿人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不是“受害者”那一类角色,而是和“黑帮分子”、“组合成员”、“街头暴徒”一样是个让小崽子们景仰的有特权和地位的那类人。
如果不是老弟的脑袋被别人开了花,大概他不会下这么个决心要玩音乐。自打八十年代开始,他就在自家父母的车库里录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说到他的父母——理查德先生和凯瑟女士,分别是当地的邮递员和学校管理员,讲到这里或许你可以明白为什么他高一辍学还能拿到高中文凭了。
正如预料的那样,当奥谢·杰克逊走进那个堆满了电吉他、贝斯和黑胶唱片的房间时,埃里克就正坐在人群中间招呼着哥几个。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来开会的至少有一半是老面孔——罗米尔和埃里克都是高中组乐团的时候就认识的老面孔,杰瑞·海勒当时就是罗米尔的经纪人,另外还有几个人要来,大概是罗米尔或者埃里克的朋友,大家应该很快就会混熟。
我那天晚上到毒鬼那里交易的时候,你们猜条子派了什么?破门装甲车!操,那玩意儿前面带着一根超长的钢棍,直接就把那毒鬼家的前庭给撞通了。我当时想,好嘛,免费承重墙改玄关。然后乘毒虫全家手忙脚乱藏东西的时候,带着货从通风扇溜了,就这样还差点被狗崽子追上。”
“所以你那天晚上在店里才会说‘这行做不久了’之类的。”这次发话的是那个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啤酒的高个家伙。因为德瑞的关系,奥谢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安东尼·卡拉比,洛杉矶著名夜店 Eve After Dark 的 DJ Yella,是德瑞的搭档。平常少言寡语的根本不像是个在俱乐部玩音乐的黑人,除非是趁老板郎佐不在泡他马子的时候。
“没错,但我很早以前就他妈在想别的出路,知道我之前干的那个厂牌吗?Ruthless(冷酷无情),可比卖药赚多了。”
德瑞博士,康普顿的头号 DJ 此时发话了。安德烈·罗米尔·杨之所以自称博士倒不是因为他拿了个博士学位,而是为了纪念他最喜欢的“J博士”——朱利叶斯·欧文。奥谢自己的 C.I.A以前经常在德瑞博士举办的派对上演出,也正是因为德瑞博士,他才认识了当时还在 H.B.O 的 Eazy-E 和在 World Class Wreckin' Cru 担任经纪人的杰瑞·海勒,虽然两人只相差了几岁,但说他是奥谢的音乐教父一点都不为过。
“E 讲完之后,该我来两句了。前几天去接我取保候审的时候,我跟他提了一嘴,当药头和 DJ 这事注定不长久,有几位的孩子也快出生了,所以干脆玩票大的。E 有商业头脑,瑞恩会唱饶舌,我兄弟迪欧克也马上从达拉斯回来,经纪人我请到了杰瑞·海勒。至于作词我们早有人选,库伯?”
“有人要来点屌歌吗?”奥谢·杰克逊属于艾斯·库伯的那一面在进入这个房间的瞬间就显露无疑——他手里握着圆珠笔和写着密密麻麻歌词的笔记本。舞文弄墨的活交给一个出生在 UCLA 家庭的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库伯也相信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干这个的,九年级他就写出了自己的第一首说唱歌曲。以此为契机,又在高中组建了自己的说唱组合 C.I.A,不过都是些高中生在朋友和家人的聚会上演着玩玩,正式成军这可还是第一次呢。
“多多益善。”德瑞冲着库伯比了一个用枪瞄准的手势。“我就告诉过你他不会拒绝,还不相信我的眼光吗?”他冲着正在将一块白色工作板拉过来的 Eazy-E笑 了。
“看来一切都该死的顺利,那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
Eazy-E 一巴掌把工作板拍转过来,双手拿着油性笔向众人展开双臂。
“去你的,又是郎佐的那一套。”Yella 和德瑞都笑了。
“够嗨。至于嗨不嗨,反正我自己是能分辨出来。”Arbian Prince 晃了晃脑袋,又补上了一句。“而且要有节奏感。”
“我认为,歌曲要能表达我们的情绪和想法。”奥谢等到这些前辈讲完之后,补上了一句。
“对,节奏感,够嗨。”Eazy-E 又接回了话头,“要说声音的话,H.B.O 真的是好到爆,但是这帮纽约仔注定有一点赢不过我们。我们要和他们玩点不一样的。康普顿人的嗨点只有康普顿人最知道,血帮干瘸帮、药头的快乐生活、条子们的傻X行为,这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唱的。”
“他的意思是把他被缉毒犬咬烂屁股的事做成说唱传遍康普顿,让大家伙儿乐乐。”Yella 的这番话把在场的几位都逗笑了。“那可真是太牛逼了哈哈哈!”
“去你的,我们要做的是反映现实的音乐。懂吗?康普顿的现实,西海岸的特有屌歌。”
“看好了,小朋友。”Eazy-E 在黑板上奋笔疾书下几个黑色字母,字迹看着就跟磕了药似的。
“N—W—A,这什么意思?No White Alive?(无白人生还?)”
Eazy-E 的表情突然严肃了下来,他摘下了自己的墨镜,正视着坐在那里嘻嘻哈哈的黑哥们们。
“我们都是康普顿人,康普顿的现实就是我们的现实,但我们要让更多人看到这些,让他们看看——”
“黑鬼有态度(Niggaz Wit Attitudes)”
“你当时的表情太严肃,我还以为马丁·路德·金来混帮派了。”
“马丁·路德·金可不会穷到玩乐队,更不至于带着一帮连养小孩的钱都付不起的高中生。”
“谁知道会玩的那么大呢?一开始我们就是想挣点小钱罢了。”
挣小钱是一方面,而想远离帮派斗争和混乱社会的话,学还得接着上。做完了《N.W.A. and the Posse》之后我也高中毕业,去了菲尼克斯技术学院学建筑制图。不是什么名校,但在康普顿读完高中就算高材生了。
在菲尼克斯学习的经历让我平生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课堂秩序。而在康普顿,别说课堂秩序,连治安秩序都没有。还没到学校,校车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就在那里打闹,要是遇到一辆帮派分子开的车,那可炸了锅了,车道上的人会看到几十双比着各种手势的手从窗户外探出来对着那车示意,好像遇到了可以逗的猫一样,个别不要命的还敢对着车子叫骂和嘲讽——倒也不是没有代价,有次他们惹恼了血帮的一个大哥,对方直接截停了校车上来拿枪威胁人。当时我坐在车厢后排写歌词,所以看到了那个一米九的壮汉是怎么把 Clock-17 手枪按在那个闹得最欢的家伙的脑门上的全过程。
顺带一提,我们那边的基本都是瘸帮。我很讨厌帮派斗争,但是人在乱区,想不知道都难。身边的瘸帮成员总会抓住一切机会普及自己帮派的光辉历史:据说当年康普顿是一个朴实而又宁静的工业社区,只想在工厂混口饭吃的黑人移居者那时老实的像一张白纸。然后金融危机爆发,工业垮台,黑手党那帮风衣怪客和白人猎黑队在这片区域活动闹得人心惶惶。这时一个早期自卫组织诞生了,用蓝色作为代表色,这就是瘸帮的起源。
不过在我成长的那个年代,瘸帮已经变得臃肿不堪,血帮也就趁机崛起。没人知道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来的,有人说这是一帮退伍军人组成的自卫组织,有人说是瘸帮的几个喜欢内战的堂口自立山头,也有人说就是一帮纯粹不服瘸帮管的家伙,就是有一点不变:和瘸帮不共戴天。这样的冲突在学校里仍然以地下形式存在,分属瘸帮和血帮的学生互相比着手势,约着放学之后在某某地方来一战。瘸帮人多,但堂口之间的仇恨大过天。血帮人少,但是武器更先进也更残忍。红蓝两方人马各有割据地带,为了争夺地盘流血斗争是常有的事,死人也是常有的事。
“埃里克,听人说你以前打架的时候总喜欢把自己的手指关节按的咔咔嚓嚓响,是这样吗?”
“那还能有假?”Eazy-E 笑了,“拜托,库伯,虽然你人高马大,但是打起来你的赢面可不大。”
“那你还怎么老是被条子找麻烦?”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提醒他一下不要自我感觉太好总是有必要的。
上一秒还是可口美味,下一秒就成了街上的一坨可回收垃圾,等到晚上的时候它们就又变回美食啦——老鼠和苍蝇的。
在康普顿街区,下午的阳光正和煦的照在簇拥着商店、加油站和事务所的街上。不过对于躺在地上的 Eazy-E、Dr.dre 还有 Ice Cube 一行人来说阳光一点都不友好。
七个黑人被四个联邦警察用手枪逼倒在了大街上,双手交叉扣在腰后跟一排被晾的鸭子似的在工作室门口排成整齐的一列,这场景实在是太滑稽了。
几个人脑子里都在回忆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很快他们找到了。大概是因为他们触犯了“黑人青年带着黑色鸭舌帽以五人以上的团体街头闲晃罪”,所以被按倒在地。E 一开始很不服气顶了几句,得到的答复只有“给我趴下!”。Ren 对怎么在趴下的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把手里的东西吃完表达了困惑,然后就有了开场的那一幕。
“你们这是在干嘛?”德瑞相当的不服气,此时他正被搜身“我明白了,在停车场吵架就是帮派斗殴,那我们五六号人就是要 TM 炸白宫了,对吧?”
“把你的嘴闭上,我们是在办案!”站在警车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嫌疑人的黑人警官显然缺乏耐心。
“谁说的?再说一遍?”黑人警官扫视了他们一遍,“再给我说一句?人渣,你们以为自己算哪根葱?我警告你们……”
“不好意思,警官先生。请问这是在干吗?”正义的白人英雄姗姗来迟,杰瑞·海勒从事务所开门出来了。夏威夷风格衬衫也没能遮盖住这位老牌经纪人的体面,几个警察看到这么一个长的很有政治家风范的中年男子愣了一下,局势也缓和下来。
“他们不是混混,他们是我旗下的艺人,是我的雇员,有正式工作的。”
“是的,艺人,演奏说唱乐。”杰瑞试图把他们的身份引导向好的一面。
“那您的这些‘艺人’看起来可真像混混。”黑人警官往前跨了一步,站在了倒地者之间。
“我公司的成员,在自己家工作室门口,上一秒还在正常工作,出门放松一下结果被人无缘无故的要带到警察局,你们这种行为是执法不当!”杰瑞直接就迎了上去,也站在了倒地者之间,面冲着那个警官。
“你不能因为他们是黑人青年就觉得他们是犯罪分子,他们的穿着打扮完完全全和一个正常的美国公民一样,要是白人年轻人穿成这样你们还会把他带到警察局?那为什么黑人就可以?”经纪人越说越激动,都快逼到警官的脸上了。“起来吧,埃里克!库伯!都起来,没事。”
德瑞和 Yella 试图爬起来,旁边的警察给了他们一警棍。
“好,好,大家都有人权,美国也是个讲人权的地方。我在商界、政界都有朋友,我现在就给市长办公室通电话,让他问问你们警长对这件事怎么看?”气个半死的经纪人转身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手扶着门框指了指在场几个站着的人。“你们有本事在这里等着!”
半晌之后,E 感觉到面前的皮鞋动了。他看着那双皮鞋的鞋跟直到看不清了,赌气似的在大街上又趴了片刻,最后才被旁边的哥们拉起来。已经到了平常的下班时间,该去夜店和伙伴们相聚了,几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走进了工作室,杰瑞拍了拍他们每一个人的肩膀。
Fuck tha police
Coming straight from tha underground
Young nigga got it bad cause I'm brown
And not tha othar color so police think
thay have tha authority to kill a minority
...
Fuckin with me cause I'm a teenager
With a little bit of gold and a pager
Searching my car, looking for tha product
Thinking every nigga is selling narcotics
You'd rathar see me in tha pen
than me and Lorenzo rolling in tha Benzo
坐在宴会椅上,N.W.A 的全体成员正面对的是被长枪短炮武装起来的美国记者——绝大多数是比他们年长十几岁的白人,成军两年的 N.W.A 现在正在召开第一场比较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和音乐有关,和唱片无关。按照 Eazy-E 的说法,“有宣传就是好宣传”,那在 Cobo Center 接受多家主流媒体记者采访真是太有牌面了。
“我想提一个问题,请问各位为什么要在乔路易斯体育场搞暴动?”站起来发问的是一位传统的美国记者:蓝色领带配灰色西装套装,一副金丝眼镜挂在鼻梁上,看着就像年轻了二十岁的威廉·华莱士。
“我们并没有搞暴动,而是在表达思想,我们真实的思想。”E 率先发话,作为队长,今天的发布会他得撑起全场。“演唱会是我们发声的一个机会,就这样。”
“让我回忆下,‘我们的执法部门可能会对此采取特殊行动?’他们不已经干了吗?”
“我认为更关键在于前半句‘崇尚暴力和冲突是错误的’,我认……”
“我想知道,请问你们如何看待全美关注家庭协会和联邦调查局的批判和指控?关于你们的歌曲中充斥着暴力、色情、凶杀和毒品这个事实?”
这次发问的记者是一位衣着端庄,看起来不苟言笑的中年女记者。虽然在职业素养的要求下,她的声音四平八稳,但从她的眼神中可以感受到她的愤怒与不屑。掐着指头算算就知道,《Straight Outta Compton》这张专辑中的歌曲,去掉带“F”“S”“B”开头单词之后,连自我介绍都没剩多少。
“我们写的就是我们的现实生活,只是和你们的不一样。”这次接话的是德瑞,问题很难对付,但他看起来胸有成竹。“你看到的东西只是多元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但我认为把暴力、色情内容列为文化的一部分并不合适。”
“谢谢这位女士,请您解释一下什么是文化?”德瑞反问了回去。
“那么,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康普顿地区的街头智慧。这就是我们的现实生活,我们成长在充斥着帮派暴力的街区,听着斯坦利·威廉斯等人的故事长大,学校教育体系几乎崩溃,每天都有人被打死打残,连警察也为非作歹。如果在那种地方拉小提琴和弹钢琴,那才真让人笑掉大牙!”德瑞越说越激动,“所以,我们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有一些人生活在自己想象不到的世界里,就是这样。”很明显他对这位记者没有好感,或许是让他想到自己那唠叨不停的阿姨和老妈。
你们现在已经成功挑起了城市青年的愤怒,以后你们会更注重言行举止吗?”坐在记者席前排的秃顶记者及时抓住了这个时机。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库伯可以回答。”这次发问的是一个黑人记者。“康普顿人在业余时间喜欢干什么?”这次的问题直接冲着奥谢来了,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做出了回答。
“赞美生活,跟你讲,库伯,我在那之后再也没听过这么妙的比喻了。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努力才憋住笑把那场发布会开完吗?我的意思是说,那真是我们的黄金时代,那一周所有的电视台都在讲和我们有关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家庭教育协会什么的玩意儿,在讲什么‘我们要抵制毒品侵蚀我们的孩子’,然后他们自己买了一大堆在我们巡演的路两侧销毁。大笔的钱就这么流进了我们钱包,两个月就赚到了几千万!哥们儿,要相信我的商业直觉,音乐这东西本质上和买药没太大区别……”
“停一下”小个子好像又自顾自的嗨了起来,这个时候我就该打断他了。他过够了嘴瘾,现在轮到我了。“接下来的故事该我讲了。E,我们是亲兄弟,所以把话说得明白点也好。”
“在白人眼里黑人都是暴徒,犹太人都是奸商。我们走了大运,两个都遇上了。”
杰瑞·海勒,我认识他的时间不比 E 短。虽然不像 E 跟他那么亲密,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清楚的知道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对于我们这些年轻人来说,当时的他是个令人尊敬的老前辈,N.W.A 成立的时候他的年龄比现在的我还要大。早在六七十年代,他就已经以经纪人的身份在乐坛混的风生水起了。克里登斯清水复兴合唱团(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和马文·盖伊(Marvin Gaye)、平克·弗洛伊德乐队(Pink Floyd)、艾尔顿·约翰(Elton John)和发电站乐队(Kraftwerk)背后都有他的身影。命运让他在八十年代随父母一起搬到了加州,从此在这里长住了下来。
洛杉矶是加州的核心,也是西海岸嘻哈的圣地。在他朋友的帮助下,他在 Macola 音乐公司干着他的老本行,World Class Wreckin' Cru 和 C.I.A 的经纪人都是他。没错,他最早是我和德瑞的经纪人。我当时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不过E似乎对他一见钟情,坚信杰瑞海勒是和他一样有商业头脑的人。他给了 WCWC 的领队阿隆佐一笔钱,让他牵线搭桥,两个人就在夜店里邂逅了。E 拿出了自己买药挣下的一百万美元身家,并和海勒约好给他20%的分成。
开始的那几年可以说是天作之合,海勒的身份让我们有了一个对外发声的渠道。第一张音乐合辑《N.W.A. and the Posse》发行的不温不火,他倒也没说什么,毕竟不是正式专辑。《Straight Outta Compton》发出来之后,我们火遍全美。全国各地都有了我们的粉丝,巡回演唱会和新专辑制作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们坐着房车穿行在各个城市。酒店、派对、见面会一切都安排的很好,都多亏了这位王牌经纪人。
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们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被成千上万的人包围,高喊着你的名字,让我们熟悉的东西成为风靡全国的符号。等到我意识到我们在吃汉堡时他和E在吃龙虾,这时候已经晚了。
演唱会的门票收入和发行的唱片得到的分成还有我写歌和演唱的费用,等到我找到他的时候。 “你以为演唱会、派对和行程安排不需要钱吗?” 这个白人无奈的对我笑了,“在圈子里混的交际费可比你想象的要多,孩子。”
“你在《Kill At Will》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听到这里 E 乐开了花,他那一口大白牙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现在想想真是逗死了,‘以前把 AK 挂在嘴边,现在却在出演米歇尔的 MV。’”
“我还以为你记得最深的是‘E 的屌上怎么有 Ren 的屎味。’”这个歌发行完我有点后悔了,因为指不定会有人误解这句歌词。
“我把它忘了,倒是听到‘被经纪人骗的晕头转向,早已沦为黑奴昆达肯特’的时候 Ren 的表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干,伙计,我以为你只有在骂白人的时候才会那么凶。” 我听德瑞说当时那几个人恨不得杀了我,但E看起来对当时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
“是你们先说‘一开始的船上人太多,正好走掉一个本尼迪克特·阿诺德’的。”
“我们之间倒是随便讲啦,不过内鬼不止一个。”E 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他把手里的啤酒放到了桌上,十指交叉扣在一起,头也埋了下去。
黑暗的录音棚里,顶灯发射出的光柱在狭小的空间里照亮了鼓点机、转盘机和调音台的棕木外壳。这种漆黑的环境里不适合进行任何的书写工作,所以苏吉·奈特打开了桌上的台灯,把合同文件放在了 Eazy-E 面前。
“他们不再是你的附属品了。这玩意儿,跟德瑞和迪欧克的解约合同。”
“搞什么?”Eazy-E 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库巴单飞一度让 N.W.A 的作词遇到了麻烦,自己正在尝试着补上这个漏洞。得益于和 Ice Cube 的骂战,N.W.A 的人气有了新的增长点。但如果德瑞也离开,那还不如直接让 N.W.A 解散算了。
“去你的,我疯了?”Eazy-E 转头想走,这才发现防盗门两侧站着两个穿红色衬衫的巨汉,手里拿着铁管和棒球棍。
“来硬的,是吧?”N.W.A 的队长眨了眨眼睛,尽全力把少年时代混帮派的战斗经验从记忆深处挖出来,第一个动作当然是晃晃脑袋然后把手指骨按的咔嚓响。下一个瞬间,他转身向着罪魁祸首给出了一拳!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像是打进了一大坨水泥,现在已经凝固成了混凝土。
“歌里想怎么耍狠都可以,玩现实的,你不行。”苏吉·奈特一记右直拳直击 Eazy-E 的面门,吃了这一击的家伙一只手抓住了调音台上的麦克风所以没完全倒下,但也无所谓。
“认得这个吗?”苏吉·奈特指了指身上的红色衬衫,血红色的。“到了好莱坞,就以为没有我们的人?这里还在洛杉矶呢,蠢货。”
“你妈的——”Eazy-E 恨恨的盯着他,破口大骂。
Eazy-E 的街斗经验最后还是派上了用场,他知道自己的极限。
“我没法签这份合同,这是在葬送前途。”吐掉嘴里的血,Eazy-E 能把话说清楚了。
“还在示威?你以为德瑞打了巴金斯一顿,你也能做到?搞清楚点,傻逼,他就是个没混过帮派只会充门面的傻小子,而你面对的是我!”
“现在他是我们 Death Row 的人了,我说他怎样都不干你的事。”苏吉奈特一把把 Eazy-E 从地上捡起来甩到房间的角落。
“有种打死我啊!去你的!”Eazy-E 觉得天都快塌了。
“小崽子,我知道你妈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你最好保护好她。”
等到三个壮汉消失在打开录音棚的大门转身离去的时候,Eazy-E 靠在机箱上放声痛哭。
“苏吉·奈特那个肥佬,我早就该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对着刚开完一场演唱会的乐队强行要提供保镖服务的还能是什么东西。他跟在我们身边就是盯上德瑞了。”
“库伯,完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意识到一切都完了,全没了。你和德瑞都是很有才的人,单飞也无所谓。但我和 Yella 两个人也撑不起来场子。”E 的头埋得更低了。
“没办法的事,毕竟有人一开始就居心不良。”我不由得感到幸运,如果我没有及时离开那个烂摊子会怎么样?如果苏吉奈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我现在会在哪儿?E 说到底只是一个高中都没读完,打架也半吊子的药头。当他遇到苏吉和海勒一硬一软两个老江湖,N.W.A 的解散也就是时间问题。“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了。”
全新的安保系统、全副武装的保镖和藏在家中的武器,正是因为这一切,杰瑞·海勒才能安心的坐在家中厨房里吃中式料理,顺便和坐在面前的老朋友聊上几句。
“你要来点吗?鱼香肉丝,我保证你从没吃过这样的菜。”杰瑞把外卖盒里的菜倒入盘子里,然后拿了两副金属餐具过来,把它们摆在玻璃桌上自己和 Eazy-E 中间。
“跟那位新的财政代理人拍拖的感觉如何,埃里克?你们这几天一定过得很开心。”
“年轻人就是这样,情绪很容易调动。高兴的时候就想冲着天空大喊大叫,不爽的时候恨不得杀了面前的所有人,一旦坠入爱河就容易盲目。不过我并不讨厌这样的状态,这是青春活力的体现。年轻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
“喔喔喔,E,你今天好像有点难过,因为跟德瑞的官司?”杰瑞向着 E 露出了一个微笑,有点尴尬的微笑。“今天是很棒的一天,要学会忘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你看,我给你也留了一份,来尝尝吗?保证让你回到那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
“我来不是为了这个的。”Eazy-E 眉头紧锁,把一叠文件推到了杰瑞面前。“我一开始找到你,是因为我相信你可以把这支乐队带到合适的圈子里去。”
“你知道的,我是个经纪人,我以这份职业为荣,每一个我发掘的歌手都是我的孩子,而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我很感动,但请你看看这个。”E 把文件夹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大叠帐单和交易记录。“你到底独吞了多少?”E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杰瑞是他第一个主动打交道的白人,在那之前他跟白人的接触方式仅限于被警察收拾,可现在他开始怀念那些直截了当的警察了。
“你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啊。这是,怎说呢,商业运作,这背后是很复杂的一条利益链条,很多关系要打理,很多麻烦要解决。你可能不知道我帮你们在背后解决了多少麻烦,但是你很快会遇到的!找时间我会帮你把这一切都说清楚。”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杰瑞意识到这个场子已经撑不下去了,他现在必须要保住自己的声誉。他现在打下的产业,够自己后半辈子在洛杉矶的阳光地带衣食无忧了。
“那在您抽出时间给我这个没有商业头脑的小黑娃解释之前,我还是先把我之前要的支票和账单拿走吧。”
Eazy-E 转身离开,把一张解约合同放在了这位前经纪人面前。
“干脆了当,这才是我当年认识的那个 Eazy-E。”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碗酸黄瓜,啤酒喝的太多嘴巴有点淡了。马上就三点了吧,不对,要么就是四点钟。E 肯定要在这儿过夜,今晚过的太爽了。等醒了之后,我们得在洛杉矶兜一圈,尤其是要回康普顿看看。
“库伯,我真的想你们了。我以为我能控制一切,结果我玩脱了。”讲到这儿,E 突然露出了一副悲伤的表情。
“是的,玩脱了。从毒窟的毒头混到白宫的慈善晚宴上去了。”
这确实是我想不到的,Eazy-E 这家伙参加了布什总统的慈善晚宴,现在我终于知道这笔钱是从哪儿搞来的了。要是我们早点跟那个犹太佬断交,或许参加晚宴的就不止他一个了。
“我们一开始就是想在家门口玩玩音乐,没想到搞得那么大。”
“对,但我更想看看我们的极限。我想回到1989年,那时候我们都很单纯,改变了全世界!”
“那可不,指不定还会再进几次监狱嘞。说实话,进囚车简直跟回家一样,尤其是底特律的那次。只有我一个人靠在车厢上没被摔倒。然后看着德瑞的长腿蜷在 Ren 身上,Ren大叫‘德瑞,别在我身上揩油!’然后德瑞喊,‘是 E!’。拍取证照的时候,咱们几个比着谁的姿势酷。那真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讲到这里,我发现我眼眶有点湿了。虽然之后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但我对自己的青春非常满意,甚至可以说一片无悔。“过一会儿给 Dre 打个电话,把他也约上好了。”
“我觉得你简直他妈的是个天才,黑鬼们确实该发表些意见。”
“罗德尼·金案件陪审团作出判决。一年前,被拍到殴打罗德尼·金先生的几名警察不存在执法过当问题,法院判其无罪。”
虽然大多数人都聚集在案件审理的洛杉矶地方法院。但据调查,暴动是从佛罗伦萨与诺曼地街口开始的。混在人群里的帮派成员率先发起了抢劫商家和暴力攻击白人民众的行为。在将两名白人砍成重伤之后,局势并没有如警方预想的那样逐渐平息。当天晚上,多家建筑遭到了汽油弹打击,以帕克中心为核心,洛杉矶南部街区陷入了一片混乱。
第二天情况还算稳定,警方已经放弃了韩国城。当地民众自发组织的武装保安队和暴徒展开了武装冲突。市长宣布洛杉矶实行宵禁,两千名国民警卫队也进入了混乱地区和无政府分子展开交火。第三天情况开始好转,暴动区域被全面断电,数千名美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也开赴现场。而拉斯维加斯、旧金山、纽约、西雅图、芝加哥和凤凰城等地区也爆发了小规模骚乱。
直到第四天深夜洛杉矶才恢复了原有的秩序。在这疯狂的四天里,洛杉矶南区俨然成了战乱地带。被洗劫一空的商店,熊熊燃烧的树木和建筑,街道上涂抹的口号里还混有“Fuck tha Police”,拉美裔、西班牙裔、非裔美国人走上街头手里举着刀枪棍棒或者示威标牌对着全副武装的军警发起攻击。
对于自己人,暴徒也没闲着。血帮和瘸帮仿佛突然达成了共识,双方一瞬间休战了。胆子大的端起伍兹和 AK 步枪借助地形优势攻击警卫队人员,更多的人则是趁着混乱机会砸烂商家玻璃橱窗去抢东西。有些英勇的店家自备军火进行还击,不过也于事无补。更多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暴徒把货架和收银台里的东西翻个底朝天然后扬长而去,还不忘走之前放一把火。
这里就是美国的第二大城市,“天使之城”洛杉矶,此时它与巴格达没什么区别,这里就是战区。
这一切的起因是因为几个白人警察拦住了一个喝醉了的黑人,然后打了他五十六记警棍。
“埃里克,你说的对,黑人应该有态度。当我们把这些事实拿出来摆在别人面前时,他们说我们是暴徒和土匪。等到我们无话可说了,他们以为事情就结束了。这真是太可笑了,他们以为只有自己是聪明人。”那场暴乱的整场过程都有电视台直播,而在混乱无序之下掩盖的轻蔑和绝望到底酝酿了多久,只有那里长大的人才知道。
“黑人应该继续呐喊下去,不然是没有明天的。你单飞的时候骂我住进了高档社区就忘了康普顿的黑哥们,你说的对。说实在的,我们都没离开康普顿,我们到了哪里,哪里就是康普顿。
E 说的很对,我们要的不是冲出康普顿,而是要带着康普顿文化冲出那个封闭的小世界。能想到这一点的,不会是我这个 UCLA 家庭长大的孩子,也不会是认准了音乐这条路的德瑞。这个人只能是 Eazy-E,只能是那个在街头巷尾打架斗殴,满脑子搞钱路数的药头埃里克·林恩,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康普顿之子,我们确确实实是他的陪衬。我转过头来看向 Eazy-E,他好像流泪了。这让他的脸看着非常年轻,就像是在底特律演出的时候一样,就像是在康普顿娱乐中心第一场演出结束后跟人签约的时候一样,就像是…我们刚认识的八年前一样。
“等到我意识到康普顿就是我的灵魂时,我发现一切都晚了。”
这时我发现太阳出来了,就在E的背后,逆光之下我有点看不清他的样子。我挣扎着想爬起来,酒劲却突然上来了。
“各位观众朋友,这里是美国洛杉矶电视台,现在是美国太平洋时间6点整,下面我们…”
我突然看到了康普顿街区那些花里胡哨的趴地跳跳车,那车越跳越高,上面载着我们七个人车载着我们穿过了郎佐的夜店、德瑞的阿姨家、埃里克父母的车库还有菲尼克斯技术学院。大家又笑又闹,仿佛回到了1987年——我果然是喝的太多了。
在现代装饰风格的洛杉矶郊区别墅,一个男人倒在沙发上陷入了沉睡。
“播放一条晨间新闻。洛杉矶今晨,著名饶舌歌手 Eazy-E 因艾滋症的并发症于洛杉矶的雪松西奈医疗中心去世,享年30岁。”
“Eazy-E 是当代最重要的饶舌歌手,由于开创了匪帮说唱而被称为黑帮音乐教父,让我们共同为他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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