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狼影逝二度》世界观考证（一）

前言：此系列文章旨在通过《只狼 影逝二度》（下简称《只狼》）游戏内的各种暗示与线索，对游戏中没有明确交代的部分进行推测与猜想。其中会涉及大量并不与游戏直接相关、只是因某些关联属性被笔者假定为“游戏设定取材对象”的内容。因此，虽然本文之本意为揭示游戏原本暗含的设定，但因这种推测与猜想，需以考证者本人的知识深度、广度为基础，又与个人的主观判断密切相关，故很有可能从结论角度来说对读者理解《只狼》的背景设定并无太大直接帮助，更很有可能与其本来面貌相去甚远。
但我依然认为此类行为与文字本身有其意义，即结论或许谬之千里，但考证、推测、以及猜想依然有讨论交流之乐趣和抛砖引玉之意义。写下此文之前我也已经拜读了不少国内外同道中人的文章，其中不少对我启发很大。因此确实很难说本文中所有的想法都源自纯粹的原创。但好在考证的价值更多的在于通过书面调查去“验证”想法，而本文中的这一部分我则有自信是完全来自个人之劳动成果的。

最后需要提前说明的是，文中会涉及历史、神话、民俗学、戏剧等日文文化的很多领域，我本人并非专业人士，提及的典籍资料也均以网络资料为基础，我本人确实都未有读过日文原版，错漏之处还请高人指点，不胜感激。
其一：仙乡·巫女·翁

巫女
让我们从源头说起。即源之宫皇宫的最深处，也是狼克服重重困难，最后得见樱龙并拝领龙泪之所。玩家会发现源之水的发端之处，是一块巨石，其上生长着带花樱木，一位女性卧伏其旁。获得龙泪之后如果再返回此地，调查巨石会显示“巫女安静的沉睡着”（巫女は静かに眠っている）。

根据现有信息，针对这一场景大致有如下两个方向的推测。
其一。看到这一幕但率先冲入我脑海中的一点就是：巫女与御子的读音是相同的（みこ）。而巫女这个概念在游戏中从未出现，谐音和双关语的手法又在游戏中多次被使用。那么这就很容使人联想到，“龍胤の御子”或许是“龍胤の巫女”在经历一定时间或口口相传下导致的误传。虽然只是一个并无太扎实依据的猜测，但游戏中特意用文本交代这只此唯一的“巫女”概念未免太显刻意，若非为了传达某些特定的暗示则反而显得很不自然。
如果接受了这一假设，则有：巫女=御子。
接着我们再来仔细观察一下此处。首先巫女的服装很有深意，既非我们传统印象中的日本巫女服装，也非源之宫的平安时代服饰，更加不是苇名国当前所处时代（战国末期）的服饰。从外观上来看，巫女的穿着兼有古坟时代和奈良时代女性装束的特点，特别是那条比礼（ひれ）外衣的裁剪显出较明显的吴服特征。事实上在现实中直到平安时代末期，才出现专门的巫女服装，如今人们印象中的以红色袴（はかま）为标志的巫女装束在室町时代才开始出现。（关于古代服饰本人可谓一窍不通，相关内容以网络资料为基础，如若说的不对还请指正）。
总而言之，这些特点都传达了一个信息：巫女生活的时代似乎与山下平安时代风格的源之宫不同，且很可能更为久远。
接着我们再来看这块巨石。其周围修建有护栏（护栏修建的年代似乎也要比源之宫华美的平安风格更古早一些），且巨石正好位于护栏和整个石室的正中，很难想象此场景为天然形成。当然比起这些，更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巨石上生长出的常樱枝条（这一点应无需佐证了）。樱龙的战斗残渣描述中说“古い土や岩が、そこに染み渡った水が、神なる竜を根付かせた”，其中“龙扎根”（ 竜を根付き）的说法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因为只有植物才会扎根。初读此处时多半会理解为比喻修辞，但也许并非如此。

戦いの残滓・桜竜
心中に息づく、類稀な強者との戦いの記憶
今はその残滓のみが残り、
記憶は確かに狼の糧となった

桜竜は、神なる竜
古く西から流れ着き、この地に至った

この葦名には、ひと際古い土地がある
古い土や岩が、そこに染み渡った水が、
神なる竜を根付かせたのだ
我曾一度困惑于通过参拜进入的仙乡，究竟是沉睡巫女的梦乡还是通过巨石到达的幻境。事实上直到玩家们“纵横苇名”之后，也不会在苇名国发现任何龙爪、龙眼、龙鳞或者任何跟真正的龙相关的物品或道具，连一根龙毛都没有，甚至就连先关的记载也都完全没有。因此无论是二者的哪一种，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真正表现为龙形态的樱龙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苇名之国里。而现实里的苇名国和源之宫中有的是什么呢？——樱木。所以“樱龙扎根于此”也许并非是比喻，或者说使用了比喻修辞的不是“扎根”，而是“樱龙”。即以现实世界的视角来看，“樱龙”或许应该叫做“龙樱”才比较准确：寄宿着龙（之力）的樱（木）。
若如此，“神龙自西方漂流至此”的说法或许可以理解为这种“龙樱”被带到了苇名国（日本），“土好岩好水也好（古い土や岩が、そこに染み渡った水が）从而使得神龙扎根于此”的意思其实就是说苇名国的水土适合“龙樱”的生长。龙之还乡的结局告诉我们，想要“移动神龙”并不是砍下树运走就完了（毕竟不是寻常之物），需先使変若之子（変若の御子）成为“摇篮”，再让神龙寄宿与摇篮之中，方可远渡重洋，龙归故里。那么很自然的，神龙自西方而来之时，必定也当如此。所以事情就又回到了“御子”身上，而如前文所言：御子=巫女。
所以由以上推测所引出的另一个猜想就是，所谓龍胤の巫女，实际上就是用自己的身体成为龙的摇篮（揺り籠），“身籠る”在日语中即为怀孕之意。这个沉睡的巫女就是樱龙自西方而来时的那个“摇篮”，即以苇名国的立场来说，是历史上的第一位御子/巫女。而她伏卧在巨石上这个场面，就是巫女将寄宿其体内的神龙扎根在巨石之上的场景。常樱自巨石中生出，代表神龙已经由摇篮中转移到了新的土石之上，可以看到流过巨石的水泛出了奇异的光芒，代表着源之水的性质从此被改变，也从而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变化。

永旅経・竜の帰郷の章
永い悟りの旅路へいざなう経典。その一節

我、死なず。竜の帰郷をただ願う
みな死なず、永く待とうぞ

竜胤の御子が、つめたい竜の涙を飲み干し
竜胤の揺り籠が、二つの蛇柿を食すのを

揺り籠の命果てず、御子を宿さば、
西への帰郷は叶うだろう
现实中，樱花传入日本被认为是在我国盛唐之时，其对应的文武天皇至光仁天皇在位这段时间也是遣唐使最为兴盛的阶段，包括汉字在内的各种唐朝文化流传到日本也是在这一时期。而这与上面我们从巫女的服装推测出的奈良时代（710年-794年）前后这一点在时间上是吻合的。而且我总隐隐的感觉，这一设定或许和致使武则天被逼退位、李唐王朝复辟的神龙政变（705年）有些许关系，不过这就扯远了，我们还是说回来。
花与石
众所周知，因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很深，在樱花刚刚传入日本的奈良时代，其地位远远比不上梅花。在那时的和歌中单独出现的“花”字，一般指的都是梅花。《万叶集》中写梅花的歌有118首，而描写樱花的歌只有44首。从平安时代开始，樱花的地位才不断上升，此后的“花”则多指樱花。因此游戏中这一幕亦可以描述为“自岩石上长出的常开之花”，这就不难使人联想到日本神话中有关木花开耶姬（木花之佐久夜毘売）和磐长姬（石長比売）的故事。《日本书纪》和《古事记》中对这一传说均有所记载，二者记述中对于神明名字的描述有所出入但都有这样一个类似的故事（下以《古事记》）：

天照大神的孙子天彦尊（全名：天迩岐志国迩岐志天津日高日子番能迩迩艺命）在笠纱之岬遇到一个美女，叫做木花开耶姬，天彦尊打算迎娶之。其父大山津见神得知后喜出望外，将木花开耶姬的姐姐磐长姬一起献给天彦尊。结果天彦尊见磐长姬貌丑，只娶了木花开耶姬，将磐长姬退回。大山津见神大怒曰：“我将二女一齐献上是因为我立下了誓言，娶了磐长姬可使你天津神（以天照为首的高天原众神）的后代生命如岩石般永续，娶了木花开耶姬可使天津神治地犹如盛开的花朵般繁荣。如今天彦尊只迎娶木花开耶姬，其子孙后代姓名必定也如花朵般会凋谢。”
天彦尊娶了木花开耶姬后只一夜便有了身孕，但天彦尊却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怀疑自己被绿了。为了一证清白木花开耶姬赌誓说：“如果我怀的真的是你天津神天彦尊的后代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顺利生产”，然后将产房点燃。其后果然于大火中顺利产下火照命、火须势理命、火远理命三柱之子。其中火远理命即为初代天皇神武天皇。

木花开耶姬日文名字写作木花之佐久夜毘売，其中的“木之花”指的就是樱花，佐久即“咲く”， 「毘売」（びめ）指女性（神）。这么名字的意思就是“樱花开放之女神”。也有一种说法认为樱花さくら一词就来自于这个故事，さ（稻）的くら（神明附身的座台）。这是因为樱花开放的时节，象征着农耕的开始，所以日本人认为樱花中寄宿着谷物之神，所以与樱花相关的神自然也就与稻谷有关。（米！）
这个故事其实是解释了为何古时天皇号称是天津神后代，却和一般人类一样具有寿命也会生老病死。由此可知，花象征着繁盛，岩石象征着永恒，这在日本文化中古已有之。《只狼》中用生长在岩石之上的樱花象征具有长生（常く）之力的樱龙想来也是取其意向。事实上游戏中在此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具有“花”与“石”意向的元素——没错，就是构成源之香成分：源之水积存处生长的莲花与长年饮用源之水的人体内的结宿之石。这个使身体带有“源之香”的做法很显然，是在通过人为的方式制造一种气味，从而使进入源之宫的“机关”误认为这一气味是由轿子里的人所发出的，从而将其带到源之宫。至于说将这二者与常樱香木和御子之血一起制成的香气代表着什么，又是什么人会天然的具有此种气味，我们留待其他章节再做探讨。

以上皆为由巫女=御子这一推测而产生的猜想，而推测毕竟是推测，我们还必须考虑到其不成立时的其他可能。若这个谐音真的仅仅只是巧合，那么游戏中还算稍微能和巫女这一形象搭上边的就是向着神龙舞蹈的淤加美族，而基本可以认定为是淤加美一族的巴，就成为了巫女的真实身份的一种可能。但总体来看，这种推测有过多的矛盾和无法解释之处，比如与巴笔记的冲突，与她女剑士身份的不吻合，以及那无法解释的遗塚。当然你可以说永真在隐瞒甚至欺骗，但我看不到她这么做的动机。如果我们接受了在没有任何确切根据的情况下就否定游戏里明确给出的信息这一行为，那就基本就等于“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因为在任何不利于自己推论的情况下，“游戏文本在欺骗我们”都是无敌的，这也让考证本身失去了意义。
关于巫女=御子的推测目前来看也并不完美，比如在这一推测中，巫女/御子的性别貌似应当是有限制的，且龍胤の御子与変若の御子（摇篮）在游戏中似乎也是两种不同的存在。针对这两点我们在之后有关変若の御子的部分还会再做详细讨论。
白木之翁
这一章的最后我们说说仙乡里樱龙之外的另一种东西，白木之翁。

翁（おきな）是对年长男性的称呼。日本古时，认为成年人为“人”，而孩童与老年人都处于“人”的边界，是更接近神明的存在。《今昔物语集》和《春日权现验记绘卷》都有将神明描绘为老者样貌的例子。另外，在日本的能乐中，“翁”还作为一个演目（可以理解为曲目）的符牒（能乐界的一种暗语）被使用，即《式三番》：指顺序演出的《父尉ちちのじょう》、《翁》、《三番猿楽》的“例式三番演目”。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演出在能乐行业内的黑话里，称作“翁”，因为这三个演目全部都是祝拜老神的。其出现、演目的演变和内容相当复杂，根据流派的不同还有所差异，本人对能乐并无研究也就不在此献丑了，下面只说可能和《只狼》的取材有关的部分。
《式三番》的其演员登台、祝言、祝舞、伴奏等演出内容按照顺序大致是这样的：

総序　(a)笛の前奏（座着キ）　(b)司祭役（大夫）の呪歌（どうどうたらり）

白キ翁　(a)若者の前奏舞（露払イの舞）　(b)白キ翁の祝言（謡）　(c)白キ翁の祝舞（天地人の舞）

黒キ尉　(a)若者の前奏舞（揉ノ段）　(b)黒キ尉の祝言（問答）　(c)黒キ尉の祝舞（鈴ノ段）

其中的第二番（翁の段）和第三番（三番叟の段）的演员分别会使用白式尉（翁）能面和黒式尉能面。

而《式三番》所祝之神，据考为御社宫司神（ミシャグジ），民俗学者柳田国男考证这是一种日本原住民族信仰。因地域、风俗不同，有很多别名和近两百种汉字写法，其中不少与阿伊努语有关。从绳纹时代开始，被认为是主要寄宿在岩石和树木之上的神明。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查阅《日本民俗大辞典》等相关资料进一步了解。御社宫司神在漫长的历史中与其他信仰和传说相融合，成为了一个多钟神明的很合体。其中包括据说可以治疗百日咳的诹访大明神和常以白蛇之型态现身的蛇神“ソソウ神”。
回到《只狼》中的仙乡，如果游戏的取材果真与能乐有关的话，那么黑白两“翁”或许象征着原住神明（お主，即白蛇等），考虑到与樱龙的战斗可以理解为是一场“拝泪”的仪式，那么“翁”（《式三番》）的出现也许也是这仪式的一部分。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翁的一个几乎没有什么意义的攻击方式：咳出毒气。联系巴的笔记中提到作为龍胤の御子的丈也罹患咳嗽病，且白木之翁与樱龙一样具有植物形态的特点，那么认为白木之翁就是龍胤の御子最后的归宿可能也是一种有道理的推测（九郎不咳嗽可能只是没到时候而已）。
下一篇我们将视角从仙乡移至“下界”的源之宫，从平安时代的风貌和游戏中登场角色的名字，或许可以发现游戏设定更多的取材原型和其隐含的深意。
TBC……
网络资料：

http://xn--dvd-ib5hp39g.jp/postcard/

https://www.isejingu.or.jp/index.html

https://japanknowledge.com/contents/nohkyogen/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