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今年第一季度来说,没有什么比日本公布的新年号“令和”更能引起人们的讨(玩)论(梗)了。除去那些出于政治或民族文化的种种无关揣测,对于不少流行文化爱好者来说,日本近代的年号完全可以作为日本不同时代的流行文化分水岭。而日本的流行文化影响力又在亚洲独树一帜,自然而然也对中国的年轻人(虽然80年代出生的朋友,今年也许已经接近40了吧?)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要说近代年号,除去五月到来的令和,大家熟悉的年号四天王当属明治、大正、昭和以及平成。而要说日本现代流行文化的发源,不得不追溯到明治时期。
说起明治,也许大家都会想到非常新鲜非常美味的明治雪糕,不过这家日本数一数二的糖果药品制作企业实际上却是建立于大正初期。作为年号的明治始于1868年,止于1912年,在这个标志着日本近代史开端的年号,倒幕派先是以戊辰战争结束了江户幕府的统治,并从各地大名收回了土地及户籍,从而统一了日本。
不妙的是虽然日本结束了内斗,却要面对来自西方各国的虎视眈眈。为了收拾江户时期黑船事件的烂摊子,明治天皇果断开始了明治维新。在维新法令的推动下,日本以前所未有的开放程度迎接了来自各国的商船和传教士,随之而来的还有来自欧美的生活习惯和工业文化。
面包和牛奶因为其高营养和易保存很快取代了和式传统早餐,也随着义务教育和女子学校的建立继而成为了日本学校给学生配给的定食。而更加便于活动的西式服装也随着文化交流的深入而成为了日本人的日常穿着,由于服装的多样性,日语中原本指代衣服的“着物”也变成了专指和服的专有名词。
在明治之前,女性和服根本就没有预想到为女性进行社会活动来做改进,依然是不便活动的款式。而明治维新以后,随着女子学校的建立以及女性独立思想的兴起,日本女性随之将以往男性所用的袴裙进行改制,从而发明出了经久不衰的和服袴裙的经典搭配。工业染织技术也使得这种穿搭走进寻常百姓家,并在明治中期取代传统和服与相对昂贵的西式洋服成为了学生们在毕业礼上穿着的新式服装搭配。
在思想上,随着西方传教士的进入和岩仓使节团归来,欧洲文学风格和新思潮也随之进入日本。随着女性教育的发展,日本文坛上开始出现首批以欧洲行文风格进行写作的女作家,这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印在平成5000日元纸币上的橦口一叶。而传统文坛上亦不乏将欧洲思潮与日本传统文化结合进行写作的男性作家——夏目漱石与其门下的芥川龙之介可以说是无人不知了吧。而此时的日本文学在随后也对中国文坛和思想界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现今人们提起明治时期,不可避免的就会连着大正时期一起谈论起来。大正是日本明治时期和昭和时期之间的一个年号,这个年代持续时间可以说是极短,从1912年至1926年,仅仅持续了14年,但这短短的14年却像给明治时期的思潮交汇做了一次烘焙,一个成型的 近现代文化面包 出炉了
现在的设计师在创作有关日本近代的作品时,不可避免地会提到一个词“ 大正浪漫 ”。明治时期,随着工业科技的发达,日本自然而然地走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继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后,日本的军国主义渐成雏形。在大正时期,明治维新的西化军队已经建立成熟,身着西式军服的男子也被视作是明治废刀令后新时代武士的象征。学校的男子纷纷将陆军的制服改制为学校制服,而女孩子们也逐渐在这个时期将水手服作为学校的制服,并随着时代发展逐渐变成了现在的 JK 文化。
在明治时期兴起的袴裙配和服的搭配在大正时期进一步发展,由于木屐在活动上的不便性,女孩子们开始用小皮靴和高跟鞋进行取代,并结合西方的系带风格打造出了我们现在熟知的大正风格的和洋结合。而咖啡文化的传入也使得和服女仆装成为日本文化的独特之处。不过和现代创作动画以及电影中演绎的不一样,彼时的女仆并不是什么正当职业,反而是更像现在人口中的花魁一类的风俗店员。
截至大正时期,日本本土(彼时日本已经吞并了琉球与朝鲜)所建立的铁道线已经遍布各个县镇。彼时也恰好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终结,来自电气工业时代的技术大碰撞与日本本土的传统文化相结合,衍生出了独特的东方蒸汽朋克美学。川端康成所著的《伊豆的舞女》、《雪国》便蕴含着工业时代机械造物描写与东方人细腻情感的结合。
这种独特的工业美学不光给当时的创作者以灵感,更是给现代的设计师们一个独特的时代符号,在这一点上,日本的明治大正与我国的民国时期十分相似。而在蒸汽朋克艺术之余,铁道爱好者文化也在这时悄然兴起。
在大正末期(1924年),日本棒球文化的圣地——甲子园球场正式落成。其实早在大正初期,日本高校便已经开始举行棒球联赛。这项从美国发明的运动由于其团队协作性与观赏性一经传入日本便大受欢迎。在明治之前,体育运动可以说是贵族的专利,而维新以后政府的大力推行全民运动让棒球文化得以落地生根,并在之后以日本为起点,扩散到了亚洲的各个国家与地区。
短暂的大正作为明治时期的句号很快就结束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我们更熟悉的昭和(1926年至1989年)。昭和年代跨度之大可以说是日本史之最,而其中的历史事件也是最贴近我们现在生活的。
大正时期的军国主义在昭和时期终于得到爆发,臭名昭著的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正是在昭和初期日本所发起的战事。关于战争,其中牵扯的要素过于复杂,此处按下不表。直到现在,无论是日本还是世界各国的日本文化研究者,在研究昭和时期时都会将战前战后作为一个重要的节点,可见其对日本文化影响之大。
战争除了对人们带来苦痛以外,在艺术创作上,战时的狂热一定意义上促使了独特的战时宣传风格艺术品的诞生,并随之延续到战后。在注塑技术进一步发展之前,世界上就已经出现比例拼装模型了——只不过它们基本都是木制的。战时的日本便有在木制玩具盒上作画以便吸引顾客购买的宣传手段,这一习惯在战后延续到了塑料拼装模型上。
塑料拼装模型一开始当然是工业题材的,从机车再到飞机,继而自然而然地拓展到了军事领域,模型盒封绘的题材也自然而然地需求擅长绘制工业题材的画家来进行描绘。从田宫御用画师小松崎茂与其弟子高荷义之,再到擅长描绘舰船的上田毅八郎、柚木武士和野上隼夫。他们或是出生在日占地区的日本侨民(柚木武士),或是曾在旧日本帝国军工机构任职(小松崎茂)、甚至是前日本帝国军人(上田毅八郎),无一例外地受到了战时日本不可一世的强大军事实力和洗脑式的狂热宣传影响,在画作上也保留了工业产物描绘时的粗犷笔触与时代特有的辉煌场面,并加入了作者自己对于战争的反思与和平的思想。但战时对于暴力美学的武器和机械的赞美却一直影响到了现在的艺术家们,即便是平成末年的今天,在日本的模型封绘上依然能看到对军事武器和工业机械的崇拜与回想。
关于模型的封绘,有机会我一定要再写一篇文章,这个话题实在太有趣了
在昭和战后,由于世界政治的原因,日本从曾经的敌人变成了西方不得不拉拢的同盟,也因此在战后得到了相当大的资助和发展。反思战败的思潮一度涌起,日本艺术界也因此拉开了新的一幕。从被誉为日本现代漫画之神的手冢治虫,再到其弟子石之森章太郎与章太郎的弟子永井豪,日本的漫画正式变成了现代我们所熟知的创作形式。
但在战后早期,日本漫画创作类型依然带有浓重的战时遗留:从机械工业的暴力美学再到机械改造人的幻想,战后不久,也就是昭和中期的作品都带有一定的此类色彩。例如手冢前期的连载《铁臂阿童木》、《多罗罗》与章太郎的《人造人009》等。这类型的创作很快激发了创作者们灵感的迸发。这其中既有章太郎以后的《假面骑士》系列、又有永井豪的《恶魔人》,一定程度上还激发了昭和后期藤子·F·不二雄的《哆啦A梦》与富野由悠季的《高达》系列作品的出现。
在1964年(昭和39年),战后的日本首次举行了奥运会,这次东京奥运会给日本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应。在建筑史上作为典型规划案例的国立代代木体育馆得以建成,随之带来的巨大商机也使得日本本土电子产业得以飞速发展。在战后建立的索尼在奥运会后以自研的彩色电子管一举拿下彩色电视机市场,战后重建的松下也与飞利浦合作在视听方面打下了坚实的技术基础。
在游戏界,世嘉公司也乘这次东风以街机制造起步,而当今的游戏界一哥任天堂,也正是在这次经济大发展时期决心进入游戏市场,并在1969年正式以旗下游戏部门所开发的光线枪系统奠定了游戏界的地位。
奥运会很快就结束了,但是经济快车却并没有因此停下来。日本在20世纪70-80年代的快速经济发展带来了如泡沫般绚丽的良好光景。1979年,索尼正式发布 Walkman,揭开了移动影音体验的序幕。1980年,任天堂推出了内置游戏的移动游戏机 Game Watch,这台小小的游戏机也成为了日后 Gameboy 乃至 NDS 的“老父亲”。
经济快速发展带来的娱乐需求使得影音与游戏技术飞速发展:1973年,科乐美公司正式成立,并在之后成为了任天堂FC的首位第三方开发者;1979年,卡普空公司成立,并在1984年推出了经久不衰的《街头霸王》;1983年游戏界的里程碑产品任天堂 FC(也就是我们熟知的红白机)正式发售,并在之后的十年内陆续登陆了诸如《超级马里奥兄弟》、《坦克大战》与《勇者斗恶龙》等诸多经典作品,并且还有众多的街机经典移植。我们现在所熟知的“手游大厂”SE在合并前的史克威尔和恩尼克斯也都是在这个时间段内建立的。
泡沫终归会破灭,在昭和末期,先是日本房地产经济泡沫破裂,随后是整个黄金时代的倾覆,日本曾经的“单就银座的地价就能买下整个美国”的豪气随着昭和时代的结束一去不返。1989年,昭和天皇驾崩,日本进入了平成年代。
迎接平成年代的并不是什么欣欣向荣百废待兴的好局面,而是刚刚开始溃败的日本经济。在被称为“失去的十年”的平成初期,日本经济一蹶不振,颓废文化也开始兴起。自战后诞生,在黄金时代尚处小众的暴走族文化在这时达到了极盛。作为从摩托车文化衍生出来的街头黑帮文化,暴走族无法无天的行事风格在阴沉沉的混乱社会中得到了尽情的释放。在千禧年后,随着日本经济的回暖,暴走族也随着治安管理逐渐严厉而式微了。
伴随着混乱的社会环境,在亚文化史上有着重要社会影响的宫崎勤事件也正是发生在平成年初。家住东京琦玉县的宫崎勤在1989年7月被发现连续诱拐猥亵并杀害多名幼女。此案一出便引起了日本社会的激烈讨论,而针对动画与漫画产业的指责则是源于记者在宫崎勤房间中发现的恋童相关成人影片与动漫。尽管在千禧年后被证实是当时的记者为了博人眼球而特意将有关物品放置在镜头显眼位置,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针对儿童的犯罪案件引起了当时社会对亚文化御宅族的抨击与讽刺,其影响一直至今未消。
金融危机的影响直到千禧年来临之际才得以逐渐平复。直到1995年,受特摄影响的庵野秀明导演的《新世纪福音战士》在电视上正式播出,其优秀的音乐与分镜,加上丰富的隐喻与内涵使得日本动画业界看到了新的创作可能,并在千禧年后逐渐发展为现在的巨大产业。
迈入千禧年,在经济危机后逐渐恢复的东映也推出了假面骑士系列的新作《假面骑士空我》,这部作品也与以往的假面骑士系列主题大有不同,从世界观到美术设定都可以说是全新的所在,也正因为此,假面骑士爱好者们均将《空我》视作平成时代的第一作骑士,而非时间线上位于平成第一的《假面骑士 BLACK RX》。同样是特摄界的扛把子,圆谷也在1996年推出了全新的《迪迦奥特曼》,这也被奥特曼粉丝视为平成第一作,而非1990年沿袭昭和风格的《葛雷奥特曼》。
而千禧年后至今的十九年,也正是现在大多数流行文化爱好者开始体验并爱上流行文化的十九年。在千禧年来临之前,中国的外交政策使得中日文化交流前所未有的密切。这段蜜月期为现在的80、90后带来了从明治跨越到平成的诸多流行文化,在十年前网络尚不发达的时候,这些流行文化伴随着时间变化成为了现今流行文化史上代表性的元素符号。而这些元素符号又随着其诞生地的年代变迁而带上了各自的历史特性,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如此关注日本新年号令和的原因——不是政治,不是历史,而是对动画、游戏以及所有亚文化的无限可能性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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